兜兜是熟食鋪子裡養大,不怕人,而且搶食習慣了的。兩人轟趕,它非但不怕,還拖出了藏在桌子下面的那一荷葉包裹的熟食。
老夫人的臉頓時就沉了下來,好像烏雲密佈,陰沉沉的,馬上要電閃雷鳴。
薛氏一時間更是灰頭土臉的尷尬,說什麼也是欲蓋彌彰。
一時間,屋子裡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說話。
安箏上前,抱起地上惹了禍的小白狗,重新回到老夫人身後,別有深意地道:“原來兜兜適才叼的果真是珍積成裡的滷味骨頭,難怪長菁一眼便認出來了。”
這話話中有話,自然就令薛氏等人肚子裡轉了一個彎。
“連婆子。”老夫人揚聲喊。
門外的連婆子應聲,慌忙走進來,知道事發不妙,皮笑肉不笑:“您老有什麼吩咐?”
老夫人指指地上的熟食:“這些東西都被狗給啃過的,不能吃了,丟進尿桶裡去!”
這一句話,可就臊死了薛氏。
因爲這話可是有典故的,口耳相傳,整個京城的大姑娘小媳婦,誰都知道。
說是莊戶人家裡新娶了個婦人,好吃懶做,而且嘴巴饞,經常趁着自家婆婆公公不在家,出去地裡幹活的時候在家裡用白麪炸餜子烙油餅偷食。
別人沒注意,這婆婆過日子精打細算,可是知道家裡的米麪糧油漸少。於是有一天地裡做活,故意少帶了傢伙什兒,半晌午的時候就打發自家兒子回家取。
兒子一進家門,就聞到熱騰騰香噴噴的,原來是自家婆娘在家裡正偷偷地擀了麪條吃湯麪呢。
這白麪對於莊戶人家來說可是稀罕東西,不年不節不來客,誰都捨不得吃。一日裡還是兩餐餅子一餐棒子麪糊塗,就鹹菜疙瘩。
婆娘推脫身子不舒服,不能下地做活,他原本心裡就有氣,如今一看,怒從心起,就扇了婆娘一巴掌,將她趕回孃家去了。
這孃家人不明就裡,怒氣衝衝地前來興師問罪,得知情由之後也覺得羞愧,好言好語地說話,讓男人把自家婆娘接回來,好好過日子。
當時小院裡圍攏了不少看熱鬧的人,而長安王朝又是崇尚孝道,一個做兒媳的,做到這個份上,自然惹人指點。
男人將那碗湯麪直接扣進了尿盆裡:“她要是不嫌騷氣,不覺得臊得慌,把這面吃了,我就接她回來。”
婆娘孃家人也覺得沒理兒,灰頭土臉地回了。男人這句話一時間也成爲了那些婆婆們教導好吃懶做的兒媳婦的教條。而京城的婆娘們也以此自省,以自己吃糠咽菜,孝敬公婆,丈夫作爲光榮。
老夫人什麼也不說,就這樣一句話,頓時就令薛氏羞愧得無地自容!
“這,這不是兩個孩子......”
薛氏磕磕巴巴地解釋,老夫人眼睛緊緊地盯着她,就像兩把利刃一般,令她瞬間偃旗息鼓,不知道如何開口了。
“老二家的,這教養女兒的法子真好,真真地是給兩個女兒做了好榜樣。將來紫蕪紫纖嫁人了,也能鬧騰出一樁轟動京城的笑話來。”
老夫人毫不留情地譏諷。
薛氏雙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娘恕罪,兒媳知道錯了,以後斷然不敢了。”
老夫人又再次冷冷地剜了薛氏與夏紫蕪,夏紫纖一眼:“安箏,咱們走!”
安生的院子裡,端午興沖沖地跑回來,臉上遮掩不住的激動。
“小姐,成了!”
安生淡然將手中的醫書放下:“慌里慌張地做什麼?”
端午嚥下一口口水,眸子裡都亮晶晶的:“適才老夫人和安箏姑娘真的去了大夫人院子裡,將三人捉個正着!”
安生一怔,然後忍不住就是莞爾一笑:“一塊小小的肉骨頭,竟然也能掀起一場風波,可惜沒能親眼看到薛氏的糗樣。”
端午當即將過程繪聲繪色地說了一遍:“我在院子外面,溜着牆根可是看得真真的,這次薛氏可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討好老夫人,費盡心思尋來的哈巴狗,沒成想壞了自己的好事。小姐,您真是運籌帷幄,神機妙算。”
“什麼對什麼呀?”安生笑道:“跟咱們有什麼關係,薛氏那是自作孽不可活。咱們不就是碰巧丟了一塊骨頭麼?”
端午點頭如搗蒜:“就是就是,這下薛氏費盡心思,千方百計營造出來的孝順形象可徹底轟然倒塌了。”
“這事情祖母還是給她留了臉面,免得她名聲不好聽,府上我們幾個都嫁不出去。但是也絕對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回頭爹爹回來,關上了屋門,還是要說道說道的。”
端午點點頭:“可非但如此,長菁怕是也要受牽累。安箏小姐那意味深長的一句話,可是令大夫人她們起了疑心。”
“長菁天天通風報信,安箏和老夫人一舉一動,都在薛氏眼皮子底下,安箏能讓着嗎?就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畫龍點睛,薛氏肯定要審問長菁,這就叫殺人不用刀。”
端午嘆口氣:“其實長菁也可憐,前些日子撞見她,好像是剛從府外回來,失魂落魄的,兩隻眼睛都哭腫了,一定是遇到了什麼難事。”
“還能有什麼難事?那是她自己自作自受,但凡多個心眼,規矩一點,也不會落得這般下場。如今被始亂終棄,哭都沒人可憐。”
端午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安生,支支吾吾道:“小姐您都知道了?”
她的反應無異於驗證了安生的猜測。安生漫不經心道:“其實你早就知道長菁與薛修良之間有私,只是不想戳穿是嗎?”
端午默然片刻:“其實,長菁與我原本吃住一起,關係也沒有那麼差,還不就是因爲了一個薛修良?”
“她見薛修良對你有意思,自然心裡不舒服。”
端午點點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或許也不僅僅是因爲這個原因,但是薛修良是根底兒。最初的時候,薛修良與她眉來眼去的,打得火熱,她在小姐面前也得意。我私下裡提醒過她,那時候她雖然不以爲然,但是表面上我們還是一團和氣,沒有這樣針鋒相對。
只是後來,薛修良對我不懷好意,她便誤會我是爲了取代她,有意挑撥她和薛修良之間的關係,看我橫豎不順眼,千方百計地將我從三小姐跟前趕出去。我倒是正好順水推舟。”
端午與長菁之間,曾經因爲一同伺候夏紫蕪,日夜相處,多少是有一點感情的。而安生對於長菁,印象裡則全都是她狗仗人勢,耀武揚威的嘴臉,所以並不同情。
“她自認爲是潑天的福氣到了,所以容不得你,不擇手段,可在別人眼裡,卻是禍事。”
端午吞吞吐吐道:“我聽說長菁夜裡老是自己偷偷地哭,捂着嘴哭得嗚嗚咽咽的。府里人有些風言風語,說她怕是被人破了身子了,如今不乾不淨的。”
“府裡那些婆子天天什麼混賬話都說得出口。長菁見天地守着夏紫蕪,就算是薛修良有那個賊心想偷腥,也要有那條件不是?夏紫蕪應當還不至於那麼糊塗,視而不見地縱容他們。”
端午漲紅着臉,低聲道:“那些婆子眼光都毒辣着呢。她們說一看長菁那身段跟架勢,也不是清白姑娘家了。”
安生輕嗤一聲:“自作自受,如今落得這步田地也是活該。你想,長菁見薛修良調戲你兩句,心裡便受不得,如今在老夫人跟前伺候,那薛修良見天地往跟前跑,卻是花言巧語地哄着安箏開心,還不知道心裡生出多少恨意來呢。”
“那又如何?安箏小姐是主子,而長菁自己應當是有自知之明呢,除了忍氣吞聲還能如何?我聽說安箏小姐教導下人是極爲嚴厲的,頗有幾分老夫人的風範。長菁沒規矩習慣了,在她手底下可沒有討了多少好處,經常被訓斥,還不是一樣要唯唯諾諾地陪着笑臉?”
安生低低地嘆一口氣,不由自主地想起白日裡在定國侯府上,人家那些丫頭,即便是候在院子裡,也靜悄地沒個聲音,也不竊竊私語,交頭接耳的,走起路來目不斜視,規矩嚴格得很。應該私底下,也不會像是自家府上這樣亂遭。
長菁與薛修良的事情那是紙裡包不住火,沒準兒哪天就熊熊地燃燒起來,燒出焦糊的味道,瀰漫得整個夏府烏煙瘴氣。
這夏府,祖母是應該好生管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