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驚雲歡喜地帶着安生徑直去了他的院子,與安生居住的靜姝閣,不過是一牆之隔。
院子裡也是奴僕成羣,見到二人紛紛上前恭聲請安,竟然全都識得安生。
喻驚雲微微一笑:“我時常早出晚歸,所以院子裡有小廚房,裡面一應食材應有盡有。”
安生漫不經心地打量一眼,低聲道:“你身邊沒想到倒是美女如雲,豔福不淺,這些小丫頭個頂個的水靈。”
喻驚雲訕訕地摸摸鼻子:“都是我母親和祖母安排過來的,說那些小廝粗手笨腳,照顧不好。”
安生明白大戶人家裡,但凡男子成年都是有通房丫頭在跟前鋪牀疊被,伺候着的,並不覺得大驚小怪,瞭然於胸地抿抿脣,笑得意味深長:“我明白。”
喻驚雲急赤白臉地問:“你明白什麼?這些丫頭可不是你想的那般。”
安生見他着急,有些好笑,歪着頭問:“那金米兒呢?”
喻驚雲頓時一噎,略有赧然:“可是我從未有什麼旖旎心思。遇到你之前,是七竅通六竅,一竅不通的。”
安生見他又開始亂說,慌忙打岔,問清了廚房所在,徑直進去,喻驚雲顛兒顛兒地緊跟着,欣賞着安生行雲流水一般嫺熟的動作。
世子爺屈尊到廚房裡,嚇壞了院子裡的小廝奴婢,圍在廚房門口,抻着脖子,瞪着眼睛好奇地往裡面看。安生將喻驚雲指使得團團亂轉。
身後廚子戰戰兢兢,簡直如臨大敵一般緊張。
這一次,安生給喻驚雲做的,是一碗清淡的海鮮麪,用了十分的心思。
砂鍋裡的湯熬得牛乳一般雪白粘稠,下入拽好的寬面,剔透的蝦仁,雪白的扇貝,金黃的蟹丸,上下翻滾。再撒入一丁點的白胡椒粉,丟進去兩片翡翠一般碧油油的菜葉,濃醇香氣瞬間就蒸騰了整個廚房。
對於山珍海味早已經見慣不怪的廚子與下人並不以爲奇,偏生喻世子吃得津津有味,狼吞虎嚥。
安生就坐在一旁,托腮看着喻驚雲風掃殘雲,耐心等着他將湯一併喝進肚子裡,抹抹嘴巴。
“真正的妙手生香,不愧爲人生一大快事。”
安生問:“吃飽了嗎?”
喻驚雲點頭:“飽了,走吧。”
兩人並肩出府,喻驚雲擔心安生畏寒,叫了馬車,直奔藥廬。
安生既迫不及待,又心有忐忑,不知道一會兒見了冷南弦如何開口?他應當是知道自己來過的,可是並沒有任何的反應,這令安生有些灰心喪氣。覺得,在冷南弦的心裡,或許,這一切,都無所謂。
馬車穿街過巷,一會兒的功夫就到了藥廬。
喻驚雲先撩開車簾,跳下馬車,然後轉過身來攙扶安生。
安生跳下馬車,見大門緊閉,深吸一口氣,便迫不及待地上前敲門。
門很快就從裡面打開了,出來的不是千舟,也不是馮嫂,而是上次安生見到的那位姑娘。
姑娘詫異地上下打量安生一眼,毫不客氣:“你怎麼又來了?”
安生努力忽略了她話中的敵意,柔聲問:“師父在嗎?”
姑娘搖搖頭:“不在。”
“不在?”安生頓時有些失落:“他去哪裡了?”
“出遠門了。”姑娘毫不客氣地冷聲道。
“那馮嫂在嗎?”
“都不在,只有我自己,他們全都跟隨師父走了。”
安生輕輕地咬咬下脣:“那師父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這就說不準了,快則兩月,遲則半載。”
安生頓時就愣怔住了。
姑娘“嘭”地閉了門,悶聲道:“你以後也不用來了,師父說過,不想再見到你。”
姑娘的話,又一次像重錘一樣敲打着安生的心,安生失魂落魄地垂下手,望着緊閉的大門,輕輕地咬咬嘴脣:“我們走吧。”
喻驚雲也不說話,兩人上了馬車,一路沉默,回了侯府。
“你很難過嗎?”
走到安生院子門口的時候,喻驚雲終於忍不住問。
安生老老實實地點頭:“我不僅難過,還很累,渾身就好像虛脫一般。”
喻驚雲擡起手,拍拍她的肩膀:“我不知道究竟應該怎麼安慰你,我只知道,我希望你能開開心心的,不要再一直鬱鬱寡歡。所以,你提出的,我都會滿足你。只是沒想到,竟然會令你愈加難過。”
安生眨眨眼睛,牽強一笑:“我沒事的,你不用替我擔心。”
“好吧,你早點休息,明日我再帶你出去散心。”
安生點點頭,回到院子裡,然後扭過臉來,對着喻驚雲道:“謝謝你。”
喻驚雲咧咧嘴,笑得燦爛。
這一夜,安生睡得不太好,隱隱約約,竟然聽到遠處好像有婦人在嗚嗚咽咽地哭,順着風颳過窗棱。
可是當自己用心去聽的時候,又消失不見了,好像只是個幻覺。
安生裹緊了身上的被子,覺得身子是涼的,從頭到腳。
第二天醒來,忍不住好奇問起金米兒,昨夜裡是不是一直有婦人在哭哭啼啼的?
金米兒卻是絲毫不以爲意,一口否認道:“哪裡有?許是安生姑娘聽錯了吧?昨夜裡的風聲倒是颳得熱鬧,嗚嗚咽咽的,好像扯着嗓子在哭似的。”
正巧那個叫做杏兒的丫頭端了洗漱水進來,也笑着否認:“昨夜裡一開始我也以爲有人在哭的,後來爬起來專門開了窗子聽,的確是風聲。”
叫做桃兒的丫頭欲言又止,看一眼金米兒,將話嚥了下去。
安生有些狐疑,覺得自己昨夜裡分明聽得真切,不是風聲,就是有人一直在哭的。
許是金米兒不願意多言,畢竟,哪個府上沒有不願意爲人所知的隱情呢?
她洗漱過後,自然還是要先行去給老太君行鍼。
她收起桌上銀針,用乾淨的帕子擦拭過藥水,漫不經心地收進針囊,便徑直去了老太君的院子。
老太君也是剛剛用過早膳不久,正與侯爺夫人說話,見到安生笑得慈眉善目,格外慈藹。
安生請過早安,一切準備就緒,便將銀針一根一根從針囊裡拿出來,小心切入老太君的腰。
侯爺夫人與二夫人,還有一個嬤嬤在跟前伺候着。
衆人誰都不說話,凝神屏息看着安生纖細的手指靈活地輕輕捻送,嫺熟而優美。
老太君微微蹙眉:“今日施針與往日裡感覺如何不同?”
安生手下一頓:“如何不同?是不是我的力道太大?”
老太君疑惑地道:“覺得腰間有些麻麻的,知覺不太靈敏,不像往日那樣,有瞬間一緊的感受。”
安生漫不經心地道:“許是昨日裡已然疏通過了,今日就不那樣明顯。”
老太君“喔”了一聲,臉色仍舊不好看:“如何就連你扎針都一點痛感也沒有了?”
安生指尖一僵,略略加力:“現在呢?”
老太君輕“嘶”了一聲:“如何我這整個腰都是麻的,好像沒有了知覺一般?”
這話令屋子裡衆人大駭,齊齊圍攏過來。
“怎麼會呢?”安生疑惑地問:“是不是趴着時間久了,血脈不暢?”
老太君再次試着活動,懊惱地敗下陣來:“就連兩條腿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麻了大半截。”
這話可嚇壞了衆人,慌亂地一迭聲地叫:“這是怎麼了?”
安生也頓時惶恐起來,驚慌失措地收了銀針。
林彎彎就一直候在一旁,毫不猶豫地分開衆人上前,一把就將安生推了一個趔趄,將一雙纖纖細指按在老太君腰間:“您老還感覺得到疼嗎?”
老太君搖頭:“什麼感覺也沒有。”
她的手繼續下移,移到雙膝之處,用指甲輕按:“這裡呢?”
老太君緊蹙着眉頭:“尚有一點痛感。”
“壞了!”林彎彎頓時怫然色變:“以前就聽說過,有庸醫不懂醫術,胡亂診治,傷筋動骨,令人癱瘓的事例。今日怕是應在老太君身上了。”
二夫人看一眼安生:“不過是幾根銀針罷了,能有這樣厲害?怕是危言聳聽吧?”
林彎彎焦急地搖頭:“銀針可以治病,自然也能害人。人體經絡錯雜密佈,稍微一個不慎,扎錯了地方,就能令人瞬間喪失知覺,變得麻木。就像習武之人金針點穴一樣的道理。”
“那可如何是好?”侯爺夫人急得同樣是束手無措:“早就說這個丫頭不過是學了半年醫術,尚且淺薄,一知半解,不能爲老太君診治。她還偏生託大,這般膽大妄爲!”
安生這半晌腦子裡都是蒙的,有些莫名其妙。
若是說她第一次入侯府的時候,她尚且初學,手底下沒有把握。可是現在,她勤學苦練鍼灸之術已經半載,在藥廬裡也用銀針救治過不少的病患,對於人體脈絡自己已經是瞭如指掌,即便是閉着眼睛,也不會有錯。
如何今日竟然會闖下這樣大的禍事?
還未思慮出個子醜寅卯,林彎彎已經將箭頭直接指向了她,帶着譴責。
她無法分辯,因爲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錯在了哪裡?
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認,林彎彎的話是對的,因爲初學的時候,師父就曾經這樣警示過她,讓她切記不可擅自妄爲,以免造成不可彌補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