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是在堂屋吃的,關文把他姑父連着躺椅一起抱了。關氏擺好碗筷讓趙昌會去看他弟弟回來了沒有。
趙昌生現在在一家酒坊裡面做學徒,學門釀酒的手藝,每個月還能拿六百個錢的工錢。他哥趙昌會是酒樓裡面跑腿打雜的,關文找他幫忙的時候恰逢酒樓生意也有些淡,趙昌會跟掌櫃說了一聲便去幫關家辦事。因爲他做事勤快耿直,酒樓掌櫃的很是看重他,閒着的時候附近人家有跑腿的事情也都願意叫他幫忙,他也從中得些銀錢。
再加上趙家食肆鋪子賃出去每個月得的租金,關氏平時幫一些大戶漿洗漿洗衣裳得的工錢,一家四口的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趙昌會正等着,遠遠見聽到那邊街上有狗在叫,忙回頭說:“弟弟回來了。”
關氏便去了竈間把做好的飯食一一端了上來,李欣忙着在竈間善後。關氏去取酒罈子,見李欣還在忙碌着,頓了頓說:“別忙活了,你二表弟了,一起出去吃飯吧。”
因爲趙家人口少,沒有分桌吃的習慣,家中唯一的女眷也就是關氏,所以也沒那麼多講究。
李欣便隨着關氏出去,解下繫着的圍腰,剛走到堂屋面前便見從外面進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身材高大,雖然灰衣僕僕的,但看着就顯得精神氣十足。見到關文,少年先是驚呼一聲,然後幾步跨抱了關文滿懷,嘴裡說道:“大表哥,我好想你!”
關文掰下他的手臂,打了他一下,笑罵道:“好小子,力氣漲了不少!”
“酒坊師傅都說讓我多練練臂力,捶酒糟的時候才能更有力些。”少年呵呵笑,眼睛瞥到李欣,搔了搔頭說:“這是大表嫂嗎?”
“二表弟客氣了,你大表哥常提起你。”
李欣客氣地說道。少年,也就是趙昌生眼眸一亮,微微紅了臉,“大表哥沒說我壞話吧?”
“沒,都誇你呢。”
李欣心中覺得好笑。這兩都是一樣的,第一次見着她的時候都顯得靦腆得很。這也是他們性情純真吧。
關氏招呼道:“都別在外邊杵着了,快進屋吃飯吧。”
關氏和趙光明是長輩,自然坐了上席。關文高興,和他姑父喝了不少酒,趙昌會和趙昌生也陪着喝了一些。席間趙昌生一直說今日的酒菜比往日要好吃得多,夾了一筷子溜肥腸還喃喃:“咋這豬腸子也能這般不腥臊還好吃”,卻也不尋求答案,只管餵飽自己的肚子。
關氏默默吃着飯菜,甚少言語。李欣眼睛看着,時不時給趙光明和關文添酒水,看關文喝酒沒個盡頭,眼底又泛起擔心,想勸又覺得不是時候。
酒足飯飽,關文也不是貪杯的人,讓李欣幫着關氏收拾飯桌。他已經有些醉了,腦子裡不過還保着一點兒清明,大着舌頭問趙昌會:“你那酒樓收益如何?每個月家裡的開銷還對付得吧?”
“大表哥,我們家沒事兒的,一切都好。”趙昌會答了他一句,扭頭問關氏,“娘,要不要給大表哥煮碗醒酒湯?我看他都有些醉醺醺的了。”
關氏手上動作沒停,望了眼關文說:“阿文媳婦,你去給你當家的煮一碗醒酒湯去,這兒我來收拾就好。”
李欣便應了一聲,揉了揉關文的胃,沒好氣地避着人瞪了他一眼纔去了竈間。
關文呵呵笑,“我沒醉,今兒高興……”
又大着舌頭跟趙昌生說:“你在酒坊可不能光學捶酒糟子,還要學其他的……多點兒手藝在身上沒壞處,以後討媳婦也有本錢……”
趙昌生紅着臉點頭,去拉關文,“大表哥去屋裡躺會兒。”
“我不躺,待會兒還要回崔府去……”關文嘟囔道,“家裡夠小的,不夠睡,要回去的。”
關氏三下五除二地把飯桌收拾好,瞪了眼趙光明,“你們爺倆喝點兒酒也不節制一些,這下阿文喝醉了可怎麼辦?”
“讓他媳婦伺候他……”趙光明理所當然地晃着腦袋,看樣子也有些暈頭暈腦了,“阿文不是娶妻了嗎……”
關氏恨恨地輕聲罵了句,讓趙昌會兩先去把趙光明擡回臥房,攙了關文在一邊的靠背椅上坐着,“阿文,你先自個兒清醒清醒,待會兒你媳婦就給你煮醒酒湯來了,啊。”
關文無意識地點頭,關氏鬆了口氣,跑去竈間,見李欣正忙着煮醒酒湯,咳了聲道:“阿文像是醉了,今晚就留在家裡睡吧。”
“謝謝姑姑,不過阿文說了今兒得回去的,我們的東西還在崔府裡放着,跟崔府管事也說了還要住一晚……而且在姑姑家也不方便……”
趙家只有兩間臥房,趙光明夫妻一間,趙昌會趙昌生倆一間,的確騰不出別的地方來。
關氏擰了眉頭,“可是阿文這樣子……”
“他平常不喝酒的,等給他醒了酒,再待會兒他就清醒了,沒事兒的。”
李欣笑着道,手拿着大勺順時針地攪拌着湯。關氏低低嘆了口氣,也忙起竈間的活計來。
關文喝了醒酒湯後不久果然便清明瞭幾分,見他走兩步還算穩妥。李欣便跟關氏告辭說:“天色不早了,等會兒估計天就全黑了。姑姑,我和阿文就先走了,你跟姑父保重身體啊。”
關氏點頭應了,關文接道:“姑姑,小四成親的時候,你們記得要來……”
關氏忙應道:“來,一定來。”
關文呵呵笑了兩聲,一手拍在趙昌會肩上,一手握了趙昌生的手腕子,“要照顧好你們爹孃……”
“知道了,大表哥。”趙昌生扶着關文,關氏道:“你送你大表哥一截。”
趙昌生忙應了,攙着關文出了趙家,關文還對關氏道:“姑姑,別送了,趕緊回去……”
趙光明因爲喝酒已有些暈了,回房後便躺下睡去了。
等趙昌生回去,便只有李欣攙着關文。關文塊頭大,手臂粗粗的,繞過李欣脖子搭在她肩上,腦袋側靠在李欣頸窩,嘴裡的酒氣熱氣噴在李欣脖子裡讓她麻酥酥的。
“平時也沒見你喝酒,今兒就那麼貪杯。”李欣一手摟着他的腰,一手按在他搭在她肩上的手上,連聲抱怨道:“知道的說你高興,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個酒鬼呢”
“我,我高興……”關文嘟囔一句,似是想起了高興的事情,臉湊了,“吧唧”一口親在李欣臉蛋上,亮晶晶的眼睛霧濛濛的,討好地叫了一聲:“媳婦兒……”
李欣覺得好笑,拍了下他的手,不管他略顯得撒嬌的樣子,口中數落道:“下次不準這樣了啊,明天要趕路,還這般喝酒。飯桌上我不說你是給你面子,不讓你姑姑姑父一家覺得我管着你,可你也不能肆無忌憚的,酒喝多了傷身,下次注意些。”
關文跟着她腳步走,步子沒亂,嘴角一直微微翹着,顯得很是愉悅,卻沒回李欣的話。李欣也不在意,自說自話地,“聽到沒有啊,下次不許了。”
“聽到了……”
關文卻笑嘻嘻地回答了她了一句,又湊過臉來“吧唧”一下親在李欣臉上,更加響亮,聲音也提了個八度,“我兒媳婦”頗爲自得的樣子。
他這副神態表情簡直像足了小孩子,李欣沒想到喝醉了的關文竟然有這樣一面。細細數來,除了新婚之夜關文喝了個半醉以外,還真沒見他喝酒喝得那麼酣暢淋漓過。這足以表明趙家對關文的非凡意義。
關文自小沒了母親,估計也是把姑姑當做母親般的吧?
想想趙家四口人,趙光明腿腳不便,卻也看得出來是真心疼愛關文。關氏就不必說了。兩個表弟也是對關文親近,叫“大表哥”叫得十分順口。
關氏雖然私下跟她說懷孕、子嗣這方面的事情,經趙昌會打斷也沒再繼續,更沒有去跟關文說這些。她不喜歡李欣是擺在了明面上,卻也不會生出不好的心思來。關文說他姑姑良善,李欣也覺得他沒評價錯,至少這姑姑不像是個在背後嚼舌根子的人。
既然不想刻意去討關氏的喜歡,一切都順其自然吧。要每個人都喜歡自己是不可能的,做到不被人憎惡討厭就已經足夠成功了……
李欣頓了腳步,摸了摸關文的頭,“阿文,姑姑不喜歡你兒媳婦呢,怎麼辦呢?”
關文晃晃腦袋,牽着李欣的手往前走,嘴裡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說些什麼。李欣湊近了才聽見他說:“我媳婦兒好,姑姑會喜歡的,欣兒和姑姑都好……”
李欣輕笑一聲,挽過關文的手臂,“趕緊着歇着吧你這副樣子可不能給別人看見。”
說着便加快了腳步,關文步子跨的大,也能跟上李欣,時不時地甩甩腦袋,估計是醒酒湯繼續發揮着作用。
等回了崔府,李欣趕緊打水給他擦臉洗腳,趕着他睡到裡面去了,又幾下收拾了自己的衛生,穿了褻衣褻褲鑽進被窩,關文一個鐵臂伸了抱住她的腰,腦袋自然而然地窩進了她頸窩處,嘴裡還發着輕微的鼾聲,間或叫一句“欣兒”。
李欣好笑地摟了他的頭,屋子中間桌子上點着盞煤油燈,隱隱綽綽的,藉着燈光看關文的臉,那條蜈蚣樣的傷疤嚴重影響了關文的五官。
可是有什麼關係呢?這個男人是她的,他們要相依相靠着過一輩子,他的皮相如何如今也看慣了,重要的是,這個男人心向着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