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已經打定了主意,今後跟自己那個弟弟不會再有任何牽扯,可他萬萬沒有想到,最後一次和他爭執的見面,竟然就會是死別。
他不會不明白或許關止承真的是做了什麼事情惹了高位上的人,可能其中還與爺爺留下來的那三樣寶貝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可他沒有料到他會因爲這個而喪命。
今日是亮兒的滿月宴,明明是喜慶的日子,他卻只覺得渾身有些發冷。
wωω● тt kān● c o
從別人口中得知自己的弟弟死了,偏生他還不能問爲什麼,怎麼死的,屍骨在哪裡。他連安葬他的權利都沒有。
蘇延輕聲咳了咳,道:“他們希望的是,今日的事你權當做不知道,這也只是給你一個交代。亮兒滿月宴,前邊還有那麼多賓客,這件事情還是先放下。”
薛謙也道:“此事既然不能追究,多想無益。”
關文默地起身從蘇延懷中抱了亮兒回來,亮兒這會兒已經醒了,睜着一雙眼睛定定地看着關文。
小嬰兒的眼睛都是這樣,關文也一點兒不覺得詫異,回視着亮兒,良久才嘶啞地道:“多謝二位了,我們回去吧。”
經此一事,關文後來即便是聽曹管事說偏院裡關明發瘋也沒了反應。
關武和關全都圍上來問他方纔去了哪裡,關文扯了個笑說:“去談了些事,你們自去吃喝你們的,我帶亮兒回後邊兒去。”
李欣在後院房中休息,青丫上前來說關文抱着亮兒過來了,她忙讓青丫請人進來,抱了亮兒便給他餵奶。
亮兒像是還不怎麼餓,但也湊上去可有可無地吸吮着,小手扒着李欣的胸,眼睛微微眯起。
李欣慈愛地看着他,掉轉過頭才發現關文也目不轉睛地盯着亮兒吃奶,可臉上的表情不像往常一樣帶了戲謔和暖意,竟是那般直直的,還有些空洞。
李欣心中微微一顫,試探地問道:“阿文,你怎麼了?”
關文好像是出了神,也沒對李欣有什麼迴應,只是傻了似的盯着揚兒吮吸的動作,置若罔聞。
李欣給青丫一個眼神,讓屋裡的人都出去,喂好了亮兒,抱着他給他拍了拍嗝,方纔伸手去拉了拉關文,復又問道:“阿文,你怎麼了?”
關文眼波一閃,對李欣笑了笑,伸手給亮兒理了理衣領子,答非所問:“這小子吃飽了?真乖。”
李欣心中越發不安:“阿文,你別介意你爹的事情,我這會兒讓人把他綁了堵了他的嘴,等客人走了,我就讓人放了他。今日這種時候,不可以讓他出什麼幺蛾子,讓人看你笑話。”
關文有些沉悶地應了一聲:“他腦子有問題了,你做得很好。”
“那你怎麼這副表情……”李欣輕聲問道:“你好像有什麼很沉重的心事,我好久都沒見過你這樣了。”
關文苦笑地揉了揉鼻子:“這都給你看出來了。”
“發生了什麼事?”
“……等明日再說吧,今兒是我們亮兒的大日子,說其他的未免是有些喧賓奪主了。”
關文伸手輕輕撫了撫亮兒的臉,沉吟片刻後道:“道士算亮兒的生辰八字結果出來了,說亮兒沒有什麼大的忌諱,取名字取個寓意好的就行,咱們想想給亮兒取個什麼名字,能叫得響亮的。”
李欣點頭,笑道:“那就取個平安喜樂的名字就好,我只希望他以後能順遂一生。”
“那就叫凡安吧。”關文道:“平凡,安樂,我們做爹孃的對他也只有這樣的期望。”
李欣覺得奇怪,要說取“安樂”之意她到時能理解,可爲什麼要取“平凡”之意?難道關文不希望亮兒能出人頭地?
關文一錘定音:叫關凡安吧,念着也不拗口,過兩日去上了宗譜,再去衙門那邊兒讓文書給弄好戶籍。”
李欣蹙眉:“就叫這名字了?”
“就叫這名字。”
關文話音雖輕,卻有些不容置疑的堅定。李欣本想問問他怎麼不給亮兒取個大氣一點兒的名字,像山子和小兜一樣,李航字乘風,李舸字揚帆,說出去多有志向。可凡安這名字……委實平和普通地不行。
可看起來關文是下了決心的,李欣也不好就兒子的名字和他爭辯,便也只能點頭同意。
熱熱鬧鬧的關家小兒子滿月宴完滿地落下帷幕,操心這事心了好些日子的李欣也終於是放下了心來,哄睡了亮兒以後往牀上一看,關文已經睡熟了。
可睡夢中的關文卻緊緊地蹙着眉頭,好像是睡不安寧。
李欣心想,晚膳結束後她便讓人去給關明鬆綁,還讓人弄了好飯好菜端過去,聽人回話說他也老老實實地吃了沒再鬧騰。可以說關明發瘋的事情算是解決了,可關文爲什麼還一副憂心忡忡的表情?
要說關文埋怨她,可他這樣也不像啊。他好像是被什麼事情困住了,心裡邊兒有事不得開解。
李欣有心想跟他聊聊,問問他發生了什麼事。可瞧關文睡夢中還蹙着眉頭卻又不忍心了。
這段時間關文也是忙得天昏地暗不可開交,前頭家裡有重大危機,他吃不好睡不着;後來家裡喜事連連,他又是忙前忙後地張羅,今日好不容易睡得早些,讓他多休息休息吧。
這一覺關文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方纔爬起來,他只覺得自己的頭昏漲漲的,敲了敲腦袋,門口發出聲響。
李欣身材恢復地很好,身材和未懷孕前一樣窈窕,卻更多了兩分豐腴,渾身上下都是婦人的嫵媚風情。她端着臉盆走進來,臉盆上搭着一條巾子,見關文醒轉坐着,李欣笑道:“醒了?快起來洗漱,我讓廚房給你熬了粥,好克化些。昨兒你肯定喝了不少酒,以後幾天都吃清淡些,緩緩勁兒。”
關文低應了一聲,聽話地起身洗臉,漱口,然後等着廚房端了雞絲蘑菇粥來,就着鹹菜吃了兩碗方纔擱了筷子。
關文讓青丫收拾了桌子下去,擺明是有話跟李欣說。
李欣便也認真地看着他等着他開口。
“欣兒。”剛剛吃了粥,潤了關文的嗓子,他說話有些軟和:“昨兒淳于大人來家裡了。”
李欣頓時一臉驚愕:“淳于大人?”
關文艱難地點了點頭。
李欣收斂了臉上的驚色,問道:“他來說了什麼?可是又問起什麼事?又或者……要我們做什麼?”
關文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終究還是說道:“他告訴了我一個消息。”
關文對李欣毫不隱瞞,一五一十地將昨日淳于見他後所發生的事情講述了一通,最後艱難地道:“我想他們的意思,只是通知我一聲,讓我心裡有個譜,也是想讓我……將嘴巴閉嚴實了,就當這個弟弟出走之後再不回來。他們不許我告訴別人這件事……”
李欣周身有些發冷,關文繼續道:“我知道他們的意思。若是一直沒有關止承消息,我也不會刻意打聽,只當他死在外邊兒就好。可是他們偏偏要直接告訴我這麼個消息,我心裡……就想着我能不能收殮他的屍骨,可不可以把他給安葬了……但他們沒有給我開這個口的機會,或者說,他們壓根就不會同意我去把他帶回來。”
關文搓了搓臉:“我覺得自己特別沒用,惹上了上頭的人,搞不好就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我希望亮兒以後能平凡一些,過自己的小日子就好,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後果……”
關文話沒說完,李欣便一驚,可是她也不出聲,因爲她也不知道自己該跟關文說什麼。
親弟弟死了,即便這個親弟弟再不成事,再惹人厭惡,這血緣關係卻始終是斷不了的。人活着的時候關文可以毫不掩飾地厭惡他,驅趕他,將他當一個災星一般把他隔離在自己的世界裡,老死不相往來。可人死了,人死如燈滅,他生前所做的那些事情會漸漸被人遺忘,他在關文心裡,仍舊是關文的親弟弟……
“我沒事。”關文伸手拍了拍李欣:“欣兒,我想通了,掙再大的家業也比不上我們一家和和美美平平安安的強。我能混到今日這個地步一家算是不錯了,就不想拿些再往上走的事兒了。小富即安,我們以後就守着這份家業可好?”
關文看向李欣,目光誠懇而感傷:“不愁吃喝,也不會與什麼大人物牽扯上過多的關係……本就是升斗小民,與他們鬥不過。我若是隻有一個人倒是不怕,可我不是一個人,我怕我爬得越高,摔得越重,連我的妻子兒女我都保護不了……”
李欣輕輕喟嘆,點頭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既然嫁了你,便會一直跟在你身邊。阿文,你做得已經夠好了。”
關文緊緊回抱着她,良久才道:“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說,就我們知道。薛爺和蘇延雖然都知道,可他們不會說出去。阿妹那邊兒,蘇延也會瞞着。”
李欣點頭道:‘好。”
“再過一月是薛爺續絃的日子,我們備份大禮,也當是感謝他了。”
李欣仍舊點頭:“好。”
關文頓了頓,又輕聲說:“昌生和馮家姑娘的親事兒你也斟酌斟酌送份些的禮。兩邊都是親戚,別怠慢了。”
“我知道。”
李欣揉了揉他的眉角:“你看,還是有很多好事的不是?別皺眉頭了,再皺可就成小老頭了,悠悠會不喜歡你的。”
關文輕輕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