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執事覺得在阮老爺子這種大智者的面前，也沒必要藏着掖着了，索性實話實說道：“自己的孩子，還在孃胎裡……不知道的情況下，誤殺了。”
阮老爺子聞言，不由一愣，隨即淡然道：“那是該罰。”
“嗯。”
“來，再喝點……這酒，就僅剩的兩壺了……喝完，這世間便再無這種無憂酒了。”
黑執事訝異道：“既然這般珍貴，前輩何須拿出來給我喝？”
“酒，便是用來喝的，和誰喝，不是喝啊！”
“那爲何，只剩下最後兩壺了……不可在釀造麼？”
管家爺爺笑道：“這是我們老阮家，一位老家主生前憑靠突來的靈感衍生出的釀酒法子釀造的，之後，酒還未發酵成，人就過世了……所以，也就那麼僅有的一罈，他老人家生前遺言曾說，若那酒釀成了，就叫無憂酒。
願喝這酒的人，在喝酒的那一刻，皆能無憂。
以至於這酒珍貴，歷代家主都格外珍惜，但年代久遠，流傳到今日，就剩最後兩壇了。”
無憂酒……喝這酒的人，在喝酒的這一刻，能夠無憂。
寓意，是很好的。
但喝完酒的黑執事表示，沒能夠被無憂到。
內心，依舊有訴不盡的憂愁。
可很明顯，阮老爺子將這酒拿出來，給他這一個並沒有被他承認的人喝，定然寓意一般。
也果然。
阮老爺子終於開口了。
“我老頭子，這輩子有過不少遺憾，無數憂愁煩惱的事情……但年到老了，也都看穿了，所謂人間事，不強求！
遇到無法去改變的事情，我老夫都是這般告知自己的。
可終究，這世間道不盡的憂愁煩惱，總能避之不及！”
阮老爺子這一番話，是直視着黑執事的眼睛說的。
黑執事被他這般矚目着，就知道……重點來了。
他接話道：“這世間，能讓前輩煩惱的憂愁，想必已經不多了吧。”
“不多，也就剩下那麼一樁了。”
“前輩直說便是。”
阮老爺子眸光復雜的看着他道：“你小子是個聰明的……和琉璃比起來，論智論勇，都勝他一籌！但，琉璃那孩子的善良，內心淳樸，是你這輩子都無法擁有的東西。”
黑執事心底不屑道：“那些，又有何用。”
阮老爺子笑得一臉高深莫測道：“人不怕輸，只怕自己輸了，卻不知道自己輸在什麼地方了。”
“還請前輩解惑。”
“還不夠明顯嗎……隨心那丫頭，喜歡的，就是那小子的善良，內心淳樸，清澈乾淨毫無雜質！”
黑執事懂了。
默默的抿了抿嘴，內心依舊不服，依舊覺得那些無用。
最初的他，難道不善良，不淳樸嗎……內心不乾淨，毫無雜質嗎。
可後來，生生的被那些遭遇，給磨滅了內心的善良淳樸，再也乾淨毫無雜質不起來。
整個人心，都變得複雜了起來。
嚐盡了這世間的酸甜苦辣……讓很多原本覺得很美好的東西，都變得沒那麼重要了。
變得，目的性強了。
想要什麼，就去做！
得到爲止。
就聽阮老爺子再次開口道：“老夫知道，你小子心裡不服……會覺得那些東西，你原本也都擁有過，只是隨着一些不好的遭遇，經歷，都被磨滅掉了罷了！
可小子……琉璃那孩子所遭遇的一切，並不比你少！
他最讓人覺得難得的地方是……哪怕，遭遇一切不公，無數不好的經歷和遭遇，卻依舊能保持乾淨的心，內心的善良和淳樸！
這些東西，除他之外，老夫還沒看見第二人身上擁有。
哪怕是，老夫那親手養大的外孫女！”
這算是對殷琉璃一種極致的誇獎和讚賞了，連阮隨心都不如。
但事實也如此，只能說，阮老爺子看人，看的太過於通透了，幾乎什麼人性，都難逃他的法眼。
酒杯，又被倒滿了酒。
黑執事拿起，一口悶了，內心依舊是苦澀的。
“那我呢！我在前輩眼裡，就絲毫有點都無了嗎！”
“有的，是個人，就有優點，也有缺點，哪怕是一個窮兇惡極的殺人犯歹徒，他們身上有都有自己專屬的，獨特的優點。”
“例如？”他想知道。
想知道老人家眼裡的自己，是什麼樣的人。
因爲自己都覺得，他老人家看人，太通透了，彷彿那是把人的心給挖出來觀摩了一番，給出來的言論。
“例如，你的執念！”
黑執事不懂，疑惑道：“這在你們眼裡，難道不是缺點？殷珏的人生就是前例？”
阮老爺子搖頭道：“執念這玩意兒，得看哪種度……迄今爲止，你雖對隨心那丫頭執念深厚，但卻從未做出任何過激傷害她和琉璃的事情來，還有他們的孩子。
這也是我老頭子爲何能做到，心平氣和，如同一個慈和的長輩一般，在這裡給陪你飲酒，給你解惑的原因了。”
意思是，若一旦開始了，待遇就不一樣了。
黑執事懂了。
因爲他能控制住自己的執念，不同於殷珏那般偏激，喪失人性……所以，他的執念是他的優點，不是缺點。
阮老爺子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飲盡道：“好了，小子……天色也不早了，這世間僅存的兩瓶無憂酒，一瓶共完了，一瓶，就贈與你吧！”
“爲何？”
“討個人情。”阮老爺子很直接道。
“殷琉璃的命？”
都是聰明人，無需拐彎抹角。
只是喝酒時，也講究一個心情，就不提這茬了。
但結束後，就是真正開門見山的時候了。
阮老爺子淡淡道：“晚輩事，長輩不插手，這是給予晚輩們一種公允成長的機會！你與琉璃之間，必有一戰，無論是爲了隨心那丫頭還是爲了王座位置，
老夫所謂的最後一樁煩惱，便是此了！
無論未來……琉璃是輸，是贏，他的命，你都得留。”
他的命，你都得留。
這不是懇求，這是……警告。
黑執事仿若心頭被一棟大山給重重的壓在上面一般。
手中拳頭下意識的握緊。
“我若不呢！”
“孩子，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些話，老夫就不說了，畢竟，都是凡人，也不想成佛，但，一念成佛，一念成魔，這話，老夫卻要對你說一說了。
放棄執念，你所得到的，會是我阮家的厚待，受到隨心那丫頭，對你如同兄長一般的情感。
琉璃對你如同兄弟一般的情意……兩個孩子的長輩，會對你親待如同舅舅一般……
可若，堅持執念，琉璃沒了……這一切，你不但不會擁有到，還會進入到相反的境地中！
孩子們眼中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隨心眼中的殺死此生摯愛之人……我老頭子眼中，害我家族不得安寧，小輩們傷心絕望的度過餘生的劊子手……最後，定然也不會留你性命！
利弊問題，老夫已經替你分析清楚了，至於你要怎麼去做選擇……那便是你的事情了。”
說完這長長的一段話，阮老爺子便起身離去。
黑執事默默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腦子裡，一片空白。
那一晚，黑執事在林子裡靜坐了一夜……這世間僅剩下的最後一瓶無憂酒，再也沒了。
一直到天亮後，黑執事才被吩咐過來接人的屬下們，給接了回去。
以至於，黑執事會怎麼做決定，那便是之後的事情了。
現在，估計連他自己都是迷茫的……好似被阮老爺子給說的動搖了一般，又好似，更加堅定本心了。
誰也不知道，他內心是如何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