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準備妥當了?”綠珠端坐在屏風後面,在屏風的另外一面站着個虯髯大漢。
“回上差的話,都準備妥當了。此事從半年前就開始運作,原本只是想培養在南京禁軍中的細作。半年來咱們的人勾引着他們逛青樓賭場,開始讓他們嚐嚐甜頭。這兩個月收緊之後,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揹負鉅債,整日裡被賭場的高利貸追逼。”
“能保證聽話麼?包括讓他們去死。”
“咱們的人沒有暴露身份,只是說有路子可以安排他們的家小去遼東。現在遼東正鼓勵移民,沒活路的人去遼東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昨日,他們的家小已經上船。我們找的還都是孝子,他們絕對不會反水。這樣的人一共找了五個,保證可以一擊得手。”
“好!萬歲會在春祭那天去太常寺,要在萬衆矚目下動手。最最重要的就是,讓他們不要忘記喊那句口號。”綠珠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還想着這趟差事會有什麼波折,卻沒想到會這麼順利。
“請姑娘放心。”
春祭!大明年間春節之後,清明之前最重要的活動。人們需要在這新年伊始的時候,祭拜祖先乞求保佑一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錢謙益在絳雲樓中踱着步子,一年間憑藉着超凡的謀算之功。成功誘導天子放棄京城來到南京,而後憑藉東林黨在南京累世經營,一舉架空皇帝獨攬大權,在這盤天下棋局中謀得了優勢。
現在皇帝就是自己籠中的鳥雀,雖然還有駱養性和楊嗣昌等死忠護衛。可假以時日,那些錦衣衛家眷都在京城。在南京的錢糧供給又都靠着江南財閥,自己有的是手段拿捏得他們服服帖帖。
“老爺有什麼煩心事?”香風搖曳,一個美輪美奐好像畫中走出來的女子款款二來。
“萬歲要去太常寺祭拜,爲夫不想答應,卻苦於沒有藉口。”聞着香風錢謙益就知道,來的是愛妾楊愛。
楊愛的名字很多,她曾經叫過柳隱,還曾經自稱河東君。見到錢謙益之後,採辛棄疾《賀新郎》中:“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故自號如是。
錢謙益非常寵愛楊愛,特地蓋了這座富麗堂皇的絳雲樓養着。
“老爺您這心操持的就有些過了。如今的萬歲已經跟籠中鳥沒有區別,駱養性楊嗣昌之流也不過就是秋日裡的螞蚱。如果連秋祭祭祖都不讓去,還不把這位萬歲爺給憋悶死?況且這春祭大典,老爺或許還能有些收穫。”楊愛的聲音像是黃鶯,不管她說什麼都像是在唱歌兒。
“哦!收穫?”錢謙益伸出手,柳如是香軟的身子就靠進了懷裡。
“老爺難道忘記了,《三國》裡面可有投鼠忌器的故事?”
“投鼠忌器?”
“虧老爺還想做曹阿瞞,曹公與獻帝一同圍獵。軍士轟出一頭獐鹿,獻帝三箭而不中。曹公奪過獻帝金箭,一箭射殺獐鹿。軍卒們皆以爲是獻帝所射,紛紛高呼萬歲。曹公擋在獻帝身前接受士卒們的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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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雲長大怒,欲上前斬殺曹公。卻被劉玄德攔住曰:投鼠忌器。這個典故就是這麼來的!老爺可在春祭之日做一次曹公,卻不知這大明朝廷裡面,還有沒有關雲長。
雖然有華容道義釋之恩,但妾身一直認爲,曹公沒有斬殺關雲長實在是失策。”楊愛用幾句話就證明了她是美貌與智慧並重的女子。
同時也證明了,什麼叫女人比男人更兇殘。
“如是你太聰明瞭,這個主意出得非常好。老夫倒是要看看,誰會是關雲長。”錢謙益摟得楊愛越發的緊了。下一盤大棋,沒有棋力高超的助力怎麼能成。人們不是常說,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一個不簡單的女人。
錢謙益認定,楊愛就是那個女人。
“萬歲爺!好消息,好消息!錢閣老應了萬歲爺去春祭,到時候滿朝文武都會陪着萬歲去太常寺。”王承恩急急忙忙跑進來稟報,一張老臉笑得像是綻放的菊花。
“呵呵!好啊,都去更好。朕就是要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見,讓他錢謙益急死。”朱由檢咬牙切齒。他恨透了錢謙益,也恨透了在南京做籠中鳥。現在的他,用度日如年來形容毫不爲過。
“駱指揮使已經和李帥的人再次聯絡,密道入口已經找到,而且派人下去走了一趟。出口就在燕子磯,到時候那裡會有船接應萬歲。”
“好!這事情辦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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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遼東乍暖還寒,天上淅淅瀝瀝的下着雪,到了地上就變成了水。冰封的大地被水浸泡得鬆軟,一腳踩上去就是一個坑。
坑裡滲出來的水泛着紅色,透過渾濁的血水,還能看到一根露在外面的手指。
手指十分蒼白,上面的皮膚卻很細膩。顯然這是個女人的手指,一隻碩大的老鼠跑過來,一口咬掉了指甲肚上的一塊肉。長着鼠須的腮幫子不斷聳動,一雙紅紅的眼睛四下警惕的看着。
遠處一隊大兵走了過來,還帶着許多綁縛起來的人。老鼠私下亂竄,嘰嘰喳喳的叫,似乎很興奮。今天晚上,又有新鮮的肉吃。
“師長,這種事情您不必親自來。您……!”頭上纏着繃帶的聶大虎看到敖滄海陰沉着的臉,還是把後面的話嚥了回去。
囚車裡面裝了很多人,一個胖乎乎臉上滿是傷痕的傢伙單獨坐在一輛囚車裡面。
“地方到了,拉他們下車。”聶大虎大聲的吆喝,餓狼一樣的士兵們開始拉扯車上的人。一陣哭爹喊孃的聲音響起,車上從耄耋老者,到咿呀學語的稚童都被趕下了囚車。
“敖爺!敖爺爺!不求您繞過我,看在遼陽府同僚一場的情份,饒了孩子們吧。”林可旺脖子上套着鐵鏈,狗一樣的被拽下了囚車。
“哎呀!府尊大人說笑了,您是府尊。俺老敖是什麼人,不過一個捕快頭子而已。怎麼敢跟您稱同僚!”
“好吧!那總算是故人吧……,在遼陽府我林可旺沒爲難過你吧。老夫知道罪孽深重,可那也是沒辦法被逼的。求求您了,林家一家老小隨你處置,好歹放過孩子吧。最小的才一歲,話都說不利落。”林可旺腦袋杵在爛泥裡面,滿頭都是泥漿。根本看不出來,這就是當年在遼陽威風八面多爾袞正白旗下的林大管事。
“你故人多了!遼陽府有好多都是你故人,可他們怎麼樣了?錦州城下,被你強逼着去攻城,死在我遼軍槍炮下的漢人近兩萬。被你強擄來爲娼爲奴的漢人,更是他孃的以十萬計。你自己說說,這些年你害死多少漢人。還有臉跟老子在這攀交情,俺老敖不敢有你這樣的故人。
折壽!狗日的王八蛋。”敖滄海一腳就把林可旺踹倒在泥地裡面。
林可旺滿身是冰冷的泥水,凍得渾身打哆嗦。
“打死他!”
“宰了這畜生!”
“殺了這狗日的。”
“……”
不遠處,遼陽城頭上的人聲一浪高過一浪。轟鳴的聲音,甚至驚飛了一里地外的烏鴉。
遼陽城牆上面,城牆下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人。都是被韃子害慘了的老百姓,好多人都是劫後餘生。敖滄海開進遼陽的那一天,被他們活活打死的女真人就有上千。
今天遼陽城下公開處置林可旺,也算是對烈火中殉國的袁英泰一個交代。不管袁英泰是否有本事,是否是個合格的遼東經略,至少他做到了忠貞。
不遠處有人在挖坑,那是一個碩大的坑。足夠埋下林可旺一家老小數十口人!
“我……我也是不得已的啊,遼陽破了,韃子兵進城。我不投降,全家老小就沒個好啊。刀架在脖子上,那時候身不由己啊。我……我只是想活下去,帶着全家老小活下去啊。”林可旺咧着大嘴哀嚎。
遼軍沒人能聽他的哀嚎,只是不停的把他家裡人從囚車上薅下來。拎孩子就像是拎着一隻貓,隨手就甩出好遠。幸虧現在是春天地化得軟了,孩子在地上滾得渾身是泥水,卻沒有受什麼傷。滿身泥水的爬起來,坐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嚎哭起來。
“哥兒!”一個婦人哭天搶地的撲過去,想要抱起孩子。
“嘶啦”一個軍卒薅住婦人,卻沒想到婦人的力道非常大。直接把軍卒帶了一個跟頭,婦人的衣襟被撕開,裡面沒穿裡衣。
渾身都是泥水,惱怒的軍卒像只瘋了的豹子。薅着女人的頭髮把女人往回薅,女人手臂只差一尺就能夠得到孩子。或許是被薅得疼了,或許是愛子心切。婦人回過頭來,狠狠咬了軍卒一口。
“操!還他孃的咬人。”刀疤臉上殷紅的刀疤紅得發亮,顯得這張臉更加猙獰。遠處的李浩向這邊張望的時候,只見到刀疤抽出了刀。刀鋒閃過,李浩清楚的聽到利刃切過骨頭的聲音。
婦人的頭飛了出去,滾幾滾落到剛剛的孩童腳下。
頭沒了,婦人的手卻還向前抓撓。屍體被刀疤一腳踹倒了泥地裡面,腔子裡面的血往外噴。婦人的胳膊仍舊在抓撓,距離孩子不足半尺,終於不再動彈。
孩子不哭了,他似乎很好奇。爲什麼孃的腦袋和身子能分開,對這種超常規技能很是羨慕。
“啊!”一歲半的孩子,卻還不會說話。遇到什麼事情只能以啊代替,以前不管他怎麼“啊”,娘總是會第一時間明白他想要什麼。渴了有水,餓了有奶。
可這一次,孃親沒有回覆他的“啊”。
“啊!”孩子再次“啊”了一聲,聲音中充滿了焦急與疑惑。
擡頭看了一眼拎着染血利刃的刀疤,孩子趴在地上努力的將孃親的頭往身子那邊滾。小小的手按在地上,一按土裡面就往外冒血。這是他孃的血,還沒有凝固。
人頭滾在血水裡面,孩子就那麼爬着滾老孃的腦袋。他似乎也知道了,腦袋和身子分開不是什麼好事兒。無數圍觀的人,看着這個孩子艱難爬行在血泥裡面。數萬人鴉雀無聲!李浩甚至能夠聽見孩子“吭哧”“吭哧”的喘息聲。
“啊”終於腦袋和腔子對上了,孩子興奮的拍着手,兩隻小手上面滿是鮮血。
“狗崽子!”刀疤抓起孩子光着的小腳,將孩子倒着拎起來。扎扎着手的孩子不斷哭喊掙扎,身子蛆一樣的動。甩手就摔在一塊大石頭上,“噗”紅的白的噴出去老遠。
“坎兒!”林可旺哀鳴一聲,滿是泥漿的臉上老淚縱橫。
這是他最大的重孫子,現在還不到二十個月。林可旺對這個重孫,疼愛到了骨子裡。
刀疤手裡的坎兒,像是個破布娃娃一樣,隨手就拋向遠處。幾隻等在遠處的野狗一擁而上,頃刻間小小的身子就四分五裂,被歡快的野狗們叼走了。
“敖滄海,你不得好死,你斷子絕孫啊你。”林可旺跪在泥地裡面哭嚎,臉上紅的是血,白的是牙,泥漿順着下巴往下滴。
“你讓多少老爺們兒斷子絕孫?俺老敖會不會斷子絕孫不知道,你他孃的現在就斷子絕孫。來人,把人都給老子推坑裡,埋!”敖滄海一聲斷喝。
作爲陸戰隊被李休派來支援的李浩,跟着刀疤一起往坑裡踹人。
李浩的手拎起一個三四歲的女娃娃,那娃娃居然不哭。“大哥哥,能不能把妞妞埋得深一點兒。妞妞不想跟坎兒一樣,被狗狗吃。”一邊說,一邊還努力給李浩擠出一個笑臉,露出嘴裡的豁牙牙。大大的眼睛,烏溜溜的看着李浩,裡面充滿了希冀。
“我……!”手上好像不是拎了一個三歲的娃娃,而是拎着石頭碾子。李浩發誓,石頭碾子也沒這麼沉。他實在沒勇氣跟這個娃娃對視!
“墨跡個毛,你願意在這挨凍?”刀疤劈手奪過小女孩兒,隨手擰斷了脖子。往坑裡面一扔了事,小女孩兒的身子朝下,腦袋卻朝上。
看到那雙烏溜溜的眼睛被泥水蓋住,李浩操起了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