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朧,一輪銀月掛在天邊,幾粒朗星綴在夜空,倒有幾分美色。
阪井支隊就在山前安營,營地上火光昏暗,人影幢幢,戒備森嚴。
指揮部裡,衆官佐正襟危坐,一臉肅穆。
主位上,阪井少將輕輕地放下了手中的電報,目光緩緩掃過衆將,面色凝重,“安倍聯隊(十三聯隊)遭遇頑強抵抗,因爲缺乏重武器,進展緩慢……我部必須儘快打通懷潛公路!”
衆官佐默然,三次強攻,損兵折將,橫山嶺依舊安若磐石,要速戰速決談何容易!
“少將閣下,”黑田大佐最先開口,“讓職下組織夜襲吧!”
阪井少將皺了皺眉,沉吟不語。
安藤中佐卻搖了搖頭,“黑田君,夜襲本不是皇軍的強項,而對面的敵人狡猾異常,他們一定早有準備,夜襲……只怕反而會落入他們的陷阱。”
“這倒也是!”黑田大佐一怔,點了點頭,“安藤君一定有更好的辦法了?”
衆人紛紛望向了安藤中佐,他說得不錯,自己的陣地上早已張網以待,等着支那人的夜襲,支那人又何嘗不可以這麼做呢?
安藤中佐略一沉吟,“橫山嶺地勢險要,然而守軍兵力薄弱,我部倒不如分兵而行。”
“分兵?”衆人一愣,恍然大悟,“正面牽制,前後包抄?”
“是的,”安藤中佐點點頭,“正面以火炮壓制,騎兵聯隊和黑田聯隊大步迂迴敵後,前後包抄。”
衆人紛紛點頭,“此計可行,支那人後路被斷,必然驚惶失措,狼狽敗走。”
阪井少將略一沉吟,緩緩地點了點頭,“就這麼辦吧!黑田君,以你爲主將,率一個半步兵大隊和高崎聯隊(第六騎兵聯隊殘部)連夜行動。”
“嗨!”黑田大佐和高崎大佐領命而去。
阪井少將又望向了高橋大佐,神色凝重起來,“高橋君,你部配備了特種彈吧?”
“是的!”高橋大佐一怔,“少將閣下,您準備動用特種彈?”
阪井少將點點頭,“你先準備好吧。”
“嗨!”高橋大佐精神一振,匆匆而去。
一衆官佐聞言也是滿臉喜色……特種彈的威力可不是藏兵洞(貓耳洞)能抵擋的!
安藤中佐卻有些猶豫,“少將閣下,上一批特種彈被劫,我部裝備的特種彈十分有限……”
阪井少將擺了擺手,一臉輕鬆,“安藤君,你多慮了!只要我部穩步推進,補給便會源源不斷地送來,特種彈也少不了!”
橫山領上,一片黑暗,黑暗之中,特勤連的兄弟隱於各處崗哨,全神戒備。
“嗡嗡……”
成羣的蚊蟲在寂靜的夜裡彷彿轟炸機羣,擾人太甚!
“啪”
孫大力一巴掌拍死了臉上的蚊蟲,焦躁地抱怨着,“團長也真是的,‘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依老子說,直接去劫了小鬼子的陣地就是了!”
黃化嘿嘿一笑,“老孫,你龜兒翅膀長硬了哇!連團長的話都不想聽了?”
孫大力訕訕一笑,“哪有?只是,這蚊蟲太兇了……唉,要是能像以前一樣燒上幾堆艾草,那該多安逸哦。”
黃化也嘆了口氣,“是啊,蚊子雖小,卻比小鬼子還難纏!”
“呵呵,”李四維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口氣抑鬱,“老子倒情願這天下到處都是蚊子,而沒有小鬼子呢。”
“團長,”黃化和孫大力一怔,“你還沒睡?”
李四維一屁股坐在了他們對面,“到處都是蚊子,哪裡睡得着哦!”
說着,李四維掏出煙發給了兩人。
很快,三點菸火便亮了起來,在黑暗中明明滅滅。
李四維狠狠地吸了兩口,突然悠悠一嘆,“還是這東西好啊!”
“咳咳,”黃化被嗆到了,“我……咳咳……還是抽不慣。”
孫大力和李四維相視而笑,“給你就是浪費了!”
黃化搖了搖頭,將煙掐滅,望向了李四維,“團長,你說,老子們再幹一票咋樣?”
李四維皺了皺眉,輕輕地搖頭,“不行,這一次和以前的戰鬥不一樣……陣地丟了,友軍必然腹背受敵,我們不能拿他們的存亡冒險吶!”
黃化和孫大力默然,如果是孤軍作戰,陣地丟了還能奪回來,可是這一次是和友軍配合作戰,這陣地萬萬丟不得!
潛山城,一三三師指揮部燈火通明,楊師長面沉似水。
“叮鈴鈴……”
電話鈴聲響起,楊師長急忙接通了電話,“情況咋樣?”
電話那頭響起了劉團長的聲音,“小鬼子退了,源潭鎮依舊在職部手裡。”
“好!”楊師長精神一振,“你部繼續堅守,沒有命令絕不能後撤。”
“是!”劉團長連忙允諾,卻又補了一句,“六十六團……”
“他們咋了?”楊師長一驚,“橫山嶺失守了?”
“這倒沒有,”劉團長猶豫道:“小鬼子能從南面迂迴,職下是怕他們腹背受敵啊!要不要讓他們撤回來,合兵一處,固守源潭鎮?”
“糊塗!橫山嶺一丟,源潭鎮兩面受敵,如何固守?”楊師長聲音一沉,“告訴李團長,沒有命令,絕不能撤!”
晨曦微露,小鬼子埋鍋造飯,炊煙裊裊。
橫山嶺陣地上,韋一刀已經帶着兄弟們匆匆而來,“兄弟們,開飯了,開飯了。”
衆兄弟蜂擁而至,抓起饅頭,端着菜湯就胡吃海喝起來。在血書上按了自己的指印之後,衆兄弟鬥志高昂!他們要爲自己的榮譽而戰。
李四維看到這一幕,暗暗點頭。
匆匆地吃過早飯,衆人又躲入了貓耳洞之中,嚴陣以待……新的一天,戰鬥即將降臨。
阪本支隊本部,高橋大佐正在向阪井少將彙報,“少將閣下,彈藥已經準備完畢,黃色彈兩百枚,紅色彈五十枚。”
日寇的毒氣彈有嚴格的分類,炮兵使用的毒氣彈一般爲“黃色彈”和“紅色彈”,“黃色彈”爲糜爛性毒氣,“紅色彈”爲窒息性毒氣。
阪本少將點點頭,一臉猙獰的笑意,“很好,能死在特種彈下,他們……也該引以爲豪了!開始吧!”
“嗨!”高橋大佐答應一聲,興沖沖地去了。
橫山嶺上,李四維舉着望遠鏡緊緊地盯着鬼子的炮兵陣地……每次進攻之前必然是炮火覆蓋,這是鬼子的慣例。
“砰砰砰……”
鬼子的野炮開始轟鳴,一排排的炮彈怒吼着衝出炮膛,劃破虛空“咻咻咻……”,如雨點般砸在了橫山嶺上。
“彭嘭嘭……轟轟轟……轟隆隆……”
但見火光迸現,硝煙翻騰,刺鼻的氣味瀰漫開來。
李四維心中一驚,毒氣彈!
“是毒氣彈!”李四維驚呼着衝了出去,順手扯下了腰間的毛巾,“捂住口鼻,撤往後山!”
說着,他用毛巾捂住了口鼻,衝進了交通壕,向山下衝去。
衆兄弟紛紛大驚,扯出毛巾捂住了口鼻,紛紛往後山衝去。
在漯河之時,他們早聽說過毒氣彈的威力,也想到了一些對策,每人隨身帶着一根毛巾剛,上面塗着日光皁。
後來,劫毒氣彈的途中也曾繳獲了一些防毒面具,但是,損壞的不少,又沒有修繕工具,能用的不過五六百個,全部用木箱裝好,放在補給連的,此時還在山下。
從交通壕衝下後山之時,已經有不少人在拼命的咳嗽着了。
李四維也顧不了那麼多,直接去了補給連的山洞。
劉黑水連忙迎了上來,“團長,咋都下來了?”
李四維一擺手,“鬼子放毒氣彈了,防毒面具呢?”
劉黑水一驚,連忙招呼兄弟們,“快,把防毒面具擡出來。”
李四維又望向了盧永年,“你快組織傷員和勤雜人員後撤,撤得越遠越好。”
盧永年一愣,連忙搖頭,面色堅定,“團長,你去吧,對於毒氣彈,我比你瞭解得多!”
李四維瞪了他一眼,又望向了鄭三羊,“三羊,拖不得了!”
“我是不會走的!”鄭三羊一搖頭,跑過去,拿上一個防毒面具就戴上了。
李四維只得望向了盧全友,不由分說,“全友,撤退的事交給你了!這是命令!”
說完,他就跑了過去,拿起防毒面具就戴上了,“領到面具的都跟老子來,沒有面具的就在山下等信號。”
盧永年卻連忙跑了上來,“穿草鞋的兄弟,都找些部把腳包嚴實了彩五,還有手,也要用毛巾包住……鬼子有一種毒氣,沾到肉就要遭。”
盧永年說得對,小鬼子的糜爛性毒氣最爲惡毒,只要沾到皮膚上便能致命。可是,普通士兵都是穿草鞋的,一時間,哪裡去找那麼多布?
劉黑水連忙脫下了上衣,“用這個!”
說着拔出短刀,將衣服劃開,遞了過去。
補給連的兄弟紛紛脫下了上衣,劃成布片遞了過去。
李四維只得一扭頭,先向山上衝去。
鄭三羊緊隨其後等一衆軍官緊隨其後,他們都穿着皮鞋。
橫山嶺上,炮彈還在不斷地落下,煙霧瀰漫,那煙卻不是普通的煙,而是泛着紅的、黃的、綠的煙霧。
李四維戴着防毒面具,卻也不敢直接衝上去,只得在煙霧的邊緣慢慢地繞行,心急如焚,武器可都還在戰壕裡啊!
阪本支隊本部,一衆官佐遠遠地望着煙霧翻騰的橫山嶺,一臉得意。
“可惜了!可惜了!”阪井少將搖頭嘆息,臉上卻有掩飾不住的得意,“這樣的利器竟然用在了一個小小的山頭上!”
高橋大佐呵呵一笑,“支那人常說,好鋼要用在刀刃上,此處地勢險要,易守難攻,特種彈用得其所!”
衆官佐連連點頭,“用得其所啊!”
彩色的煙霧在橫山嶺上久久縈繞,待到霧氣稍散,阪本支隊陣前開出三隊全副武裝的衝鋒隊來,人人帶着防毒面具、手戴防化手戴、腳蹬防化鞋,分三路衝向了橫山嶺。
橫山嶺上一片死寂,三支衝鋒隊順利地爬上了山坡,意氣風發地攻向了守軍陣地。
都戴着防毒面具,基本上分不清誰是誰了,但是,領頭的小鬼子揮舞着佩刀,最先衝上了守軍陣地。
突然,他的腳步一頓,迷霧中爲何不見守軍的屍體?也不見有人在翻滾、掙扎?至少該有劇烈的咳嗽聲吧?
這顯然不是他們第一次使用毒氣彈了,只是,這場景卻與他們以前見過的完全不一樣!難道……守軍都在洞裡窒息而亡了?
領頭的小鬼子正在疑惑之時,大隊人馬已經殺到,到了戰壕邊,紛紛就要跳下戰壕,開始掃蕩!
“噠噠噠……”
迷霧中,只見火光噴射,槍聲震天般響了起來。
“啊……”
一衆小鬼子頓時便懵了,如飛蝗般的子彈掃過,頓時慘叫聲大作!
正在觀戰的阪井少將渾身一震,來了,又來了!那該死的槍聲又來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高橋大佐失聲驚呼,“支那人根本不可能抵擋住‘黃色彈’的威力……”
一衆官佐皆是呆立原地,不敢置信!
橫山嶺上,十餘挺機槍停止了怒吼,戰壕便再無一個鬼子能站着,殘餘的小鬼子紛紛落荒而逃,連滾帶爬地往山下去了。
可是,這橫山嶺豈是他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咻咻咻……”
黑壓壓的手榴彈劃破虛空,如雨點般砸下,“嘭嘭嘭……轟轟轟……”
硝煙翻騰,彈片四射,慘叫聲不絕於耳。
“砰砰砰……”
守軍的長槍開始怒吼,子彈激射……待到逃回本陣,三個中隊所剩不過百餘人!
望遠鏡中,阪井少將卻是看得真切,守軍竟然也帶着防毒面具!
高橋大佐自然也看清了,直呼,“不可能,不可能……他們怎麼可能把防化部隊派到這裡來?”
阪井少將瞪了他一眼,面色陰沉地走向了指揮部。
指揮部裡,阪井少將面沉似水,低頭不語,衆官佐更是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嘀嘀嘀……”
電音打破了沉悶,侍從官匆匆而來,“報告少將,黑田大佐已經成功抵達潭源鎮北面。”
“哦,”阪井少將精神一振,“北面?他們如何過去的?”
侍從官一怔,連忙答道:“懷化的匠人帶路,走的是一條小道。”
“小道?”阪井少將面色一僵,“讓他即刻發動攻擊!”
“嗨!”侍從官匆匆而去。
小道?要把這炮兵聯隊從小道上帶過去,談何容易?
橫山嶺上,衆兄弟連忙扒了鬼子的防毒裝備,送到後山去了。
李四維卻盯着那被扒了防毒裝備的鬼子屍體,只見那屍體在薄霧中很快就發生了變化,裸露在外的皮膚開始出現紅斑、水泡……那紅斑水泡以看得見的速度不斷擴大,不一會兒便面目全非了!
衆兄弟也看得心驚膽戰,“好歹毒的武器啊!”
李四維一擺手,“帶上輕武器,先撤出去。”
他已然感到皮膚有些癢了……這樣簡陋的防毒裝備效果實在有限。
陽光照耀着橫山嶺,那迷霧直到正午時分才漸漸消散,好在,小鬼子並未再次發動攻擊……他們在等,等源潭鎮的消息!
源潭鎮上,喊殺震天。
指揮部裡,劉團長愁眉緊鎖,沉默不語。
參謀官心急如焚,“團長,下令撤吧!不然,真的就來不及了!”
劉團長長嘆一聲,“撤不得啊!友軍雪中送炭,劉某人絕不能臨陣退縮!”
“團長!”參謀官苦勸,“團裡就這五六百號兄弟了,不能全都交待在這裡啊!”
劉團長渾身一震,卻還是咬了咬牙,“川軍絕不能做不仁不義的事!”
“團長,”團附突然勸道:“向東撤吧!可以利用山地阻擋小鬼子,再不濟也能和李團長的部隊合兵一處……這算不得不仁不義!”
劉團長略一沉吟,咬牙道:“成!命令各部,就向東撤,利用地形護住友軍後背!”
迷霧散去,李四維帶着兄弟們匆匆回了戰壕,忙組織人將小鬼子的死體清理出去,這才鬆了口氣。
盧永年心有餘悸,“龜兒子的,這毒氣彈也太歹毒了,啥時候老子們也讓小鬼子嚐嚐!”
“對!”廖黑牛連忙附和,“老子就說,該把那些毒氣彈都留下來,讓小鬼子也嚐嚐厲害!”
李四維瞪了他們一眼,“說啥胡話!以小鬼子的裝備,毒氣彈能傷到他們?”
衆人一滯,“這倒是……龜兒的,連手套都幫忙準備好了呢!”
李四維搖頭苦笑,“小鬼子能用,我們卻用不得啊!這裡可是我們的土地,那毒氣可不會憑空消失,連附近的水源都會中毒的!”
衆人一震,“這麼兇!”
鄭三羊和盧永年都點了點頭,“是的!毒氣不會憑空消失,會把附近的水源和土地都污染了。”
李四維嘆了口氣,卻開始撓起手背來了。
“團長,”鄭三羊一驚,“你沾到毒氣了?”
李四維勉強一笑,“只是有點癢,問題不大。”
“啊……”
戰壕裡突然響起一聲慘叫,衆人都是一驚,慌忙去看時,卻見一個兄弟在地上不住地翻滾,身邊兩個人都按不住他。
“咋回事?”李四維匆匆走了過去,只看了一眼,便如墜冰窟,“快,送到醫務排去!”
只見那個兄弟滿臉都是血,臉上的皮膚已經被撓爛了,還在拼命地撓着,兩個兄弟連忙擡起他就走。
望着他們的背影,李四維心急如焚,就算把他送去了,怕也無濟於事吧!
盧永年嘆了口氣,“小鬼子用的怕是芥子毒氣……只能讓兄弟們小心一些,看看哪個還有中毒跡象,馬上處理。”說着,他望向了李四維,“團長,你也必須馬上去處理!”
這一次,李四維沒有拒絕,轉身就往山下去了……他也知道芥子毒氣的大名。
芥子毒氣,有毒氣之王的美譽,確實惡毒無比!
李四維一想起來,就覺得手更癢了,不自覺地便加快了腳步,如果終有一死,他卻不希望是被毒氣殺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