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些地方，女婿又把岳父稱爲岳丈、外父、大爺，但其中最能表現岳父威嚴的稱呼還是“泰山”。
朝陽初升，李四維趕着大車，帶着兩女和兩娃緩緩地行駛在去江城的大道上，心中忐忑。
李四維要去拜見寧老爺子，寧柔和千生自然要跟着，但是，寧老爺子卻特意捎來口信讓李四維一定要把伍若蘭和安安也帶上。
泰山來了這一手，李四維心中就沒底了……這是要興師問罪？
兩女對李四維的忐忑視而不見，只在後面和兩娃愜意地陪着娃，歡聲笑語不時響起。
“團長，”劉天福突然收繮勒馬，替李四維擔心起來，“要不……俺先去城裡幫你準備禮物吧？”
大車上只有兩袋新米，一些玉米紅薯和瓜果之類的東西……在劉天福看來，這些禮物有些寒磣。
“不用了，”李四維扭頭衝劉天福勉強一笑，“二哥已經準備好了……”
自從李四維和寧柔的婚訊傳回老家，李家和寧家就開始走動了，一來二去李坤便成了寧府的常客，所以，準備禮物的事也順理成章地落在了李坤的頭上。
“那就好，”劉天福好似鬆了口氣，一望李四維，壓低了嗓門，“團長，你丈人來這一手……”
說着，劉天福朝後面努了努嘴，“究竟爲了個啥？”
“唉，”李四維嘆了口氣，“我哪曉得？”
在李四維想來，寧老爺子應該不會反感女婿的軍人身份，但，女婿一下子娶了兩個婆娘……這就不好說了！
“哦，”劉天福無賴地搖了搖頭，一臉的愛莫能助，“俺可以幫你擋酒，但是，其他的事……”
“算逑，”李四維無奈地搖了搖頭，“走一步看一步，老子啥陣仗沒見過……”
李四維心一橫，大不了老子豁出這張老臉不要，老爺子要打要罵，自己腆着臉接着就是！
馬車駛入江城北門，兩個娃好看到繁華的街市，扶着車廂上的擋板就站了起來，滿臉雀躍地張望着街道兩旁的店鋪和熙攘的行人，又叫有笑。
“老四，”車停在了北街的“李記糧油鋪”前，李坤帶着一個清秀少年迎了上來，笑容滿面，“你們總算到了！”
“姐夫，”那少年打量着李四維，紅着臉叫了一聲。
“呃……”李四維一愣，連忙跳下車來，笑呵呵地打量着那少年，“你是……寧遠？”
“嗯，”寧遠連忙點頭，“爹讓我來接你們！”
說着，寧遠扭頭望向了剛剛下了車的寧柔，眼眶頓時一紅，“姐……”
“老四，”寧柔快步走了過來，打量着寧遠，眼圈也慢慢地紅了，“都……都長這麼高了！”
“舅……”
寧柔話音剛落，千生和安安便撒着歡衝向了寧遠，腳步蹣跚，小臉上掛着甜甜的笑。
“誒……慢點，”寧遠衝寧柔歉意地一笑，連忙蹲下身子接住了兩個撲上來的娃，清秀的臉龐上笑容燦爛，用腦袋拱了拱兩個娃的小腦袋，逗得兩個娃“咯咯”直笑。
“還有二伯呢！”李坤見狀也湊了過去，摸着兩個娃的小腦袋，無奈地笑着，“見了小舅就忘了二伯……”
“二……伯……”兩個娃連忙擡起頭衝李坤笑着，甜膩的聲音拖得長長的。
“好，”李坤哈哈大笑，“好乖的娃！”
說着，一手牽上一個就往鋪子裡走，“二伯給你們準備了好東西呢！”
見狀，劉天福也笑呵呵地跟了上去，“二哥，有莫得我的份哦？”
“有有，”李坤連連點頭，帶着劉天福進去了，門外就剩下李四維、兩女還有寧遠了。
“老四，”李四維還沒措好辭，寧柔卻先開了口，將站在身後的伍若蘭往前面輕輕一拉，向寧遠介紹起來，“這位是你若蘭姐……”
“若蘭姐……”寧遠下意識地伸出手，連忙又縮了回去，神色窘迫，“我……我叫寧遠，你……你跟姐一樣叫我老四就好！”
“老四，”伍若蘭望着羞澀的寧遠，爽朗地笑了，“柔兒姐姐可沒少跟我說你的事呢！”
“那個……”寧遠的臉色更紅了，慌忙擺手，“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
寧遠不過十六七歲，想來寧柔離家的時候他還是個少不更事的孩童，寧柔能給伍若蘭說的自然都是些臭事。
“噗嗤……”看到寧遠窘迫的樣子，寧柔連忙移開了話題，“先回家，你姐夫和若蘭姐姐還趕着回成都呢！”
“對，”寧遠連忙點頭，窘迫之態稍緩，“爹孃早就盼着你們了！”
寧家在城東的鳳凰山腰，一棟古色古香的大宅子，硃紅大門圓楞楞地敞開着，寧老太太帶着四五個幫傭早就等在了大門口，看着太陽一點點升高，神情越發地焦躁起來，“這個懶丫頭，咋不就曉得早點起來呢？”
“夫人，”身側的中年婦女笑眯眯地勸慰着，“小姐有身孕了嘛！要不……您先進去歇着？”
“呃……”老太太一怔，連忙又埋怨起來，“都怪那個倔老頭子，明曉得柔兒有孕在身，還不讓我去看她……”
“來了，”老太太話音未落，便聽得有幫傭欣喜地叫了起來。
“來了？”老太太連忙回頭往街口望去，就見一輛騾車緩緩地駛了進來，兩個娃在車廂裡探着小腦袋欣喜地喊着，“外外……外外……”
“我的乖孫呢！”聽到兩個娃的喊聲，老太太一張臉頓時樂開了花，連忙衝他們揮起了手，“可想死外外了……”
看到這樣的場景，李四維的一顆心頓時定了許多……有兩個可愛的娃就是好啊！
車子在門口緩緩停下，兩個娃迫不及待地就要下車，伍若蘭和寧遠連忙把他們放了下去。
“外外……”
兩個娃一下車就小跑着撲向了老太太，“我……想你……”
“好好，”老太太連忙蹲下身子，將兩個娃摟進了懷裡，低頭狠狠地蹭着，“外外也想你們……”
“快幫忙，”一衆幫傭見李四維下車去搬車廂裡的禮物，連忙涌上來幫忙，那中年婦女把李四維擋到了一旁，“姑爺，這裡交給我們就好，你先去見見老爺和太太。”
“走吧，”寧柔也拉着伍若蘭過來了，笑着白了李四維一眼，“兩個娃可是幫了你大忙！”
“呃……”
李四維一怔，卻見伍若蘭也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頓時心中瞭然：兩個娃……是她們教的啊！
李四維心中一暖，連忙扶着寧柔往門口走去。
老太太和兩個娃親熱了一陣，一手牽了一個站起身來，目光落在了寧柔身上，笑容漸漸散去，一雙眼眶慢慢地紅了，“三……三丫頭……”
“娘，”寧柔連忙叫了一聲，輕輕地掙開了李四維的手，上前兩步，雙膝一曲，艱難地跪了下去，仰着俏臉望着寧老太太，淚珠便奪眶而出了，“女兒……不孝啊！”
說着，寧柔就要磕頭，老太太嚇了一跳，連忙一瞪李四維，“還不快扶起來！”
“哦，柔兒，”李四維連忙扶住了寧柔，“我來，我來……”
說着，李四維“噗通”一聲跪在了寧柔身旁，“嘭……嘭……嘭……”就往地上磕，聲聲作響。
“爹……”
兩個娃怔了怔，急了。
“好了，”老太太也連忙擺手，嗔怪着，“哪有見面就磕頭的啊？”
但那聲音卻已經溫和了許多，“你們也不容易……唉，都怪那個倔老頭子，要不是他硬把柔兒趕到前線去……”
“娘，”寧柔被李四維扶了起來，連忙上前挽住了老太太的胳膊，柔聲地勸慰着，“女兒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你看兩個娃多乖……”
說着，寧柔也不等老太太反應，連忙衝伍若蘭招了招手，“若蘭快過來……去了前線，女兒還多了個妹妹呢！”
“若蘭啊，”聞言，老太太也望向了伍若蘭，上下打量着，笑容綻放，“是個好姑娘呢！”
“伯母，”伍若蘭連忙上前，甜甜地叫了一聲。
“叫娘，”老太太笑呵呵地望着若蘭，“你是三丫頭的妹妹，也是我的女兒！”
“娘，”伍若蘭一怔，輕輕地叫了一聲，眼眶竟然有些紅了。
如果俺娘還在，應該也是這麼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了吧！
“好，好，”老太太樂呵呵地點着頭，沒有注意到伍若蘭的異樣，連忙牽起兩個娃就往院子裡走，“你們去客廳歇着，我去喊那個倔老頭子出來……”
話音花未落，老太太已然牽着兩個娃走遠了。
“外外……外外……”
聽着兩個娃奶聲奶氣的叫聲逐漸遠去，李四維好似剛剛經歷了一場大仗，長長地鬆了口氣。
“若蘭，”寧柔也牽起伍若蘭的手往院子裡去了，柔聲地安慰着，“莫事，我爹只是看着倔……”
望着兩個女人的背影，李四維露出了笑容，家和萬事興啊！
“團長，”劉天福不知何時到了李四維身邊，滿臉感慨，“寧醫生的爹孃都是好人呢！”
“嗯，”李四維笑着點了點頭，“先進去！”
可不能讓老丈人等着自己！
當然，李四維也沒有直接進客廳，而是站在門口等着。
“外外，”
不多時，兩個娃奶聲奶氣的聲音在院中的迴廊裡響起，透着一絲純真，“鬍子……”
“摸扯，莫扯……”
一個蒼老的聲音緊接着響了起來，透着七分喜意三分無奈，“疼……”
“咯咯……”
兩個娃笑聲清脆。
聽着那笑聲越來越近，李四維連忙迎了過去，就見一個身材高大衣着體面的老者一手抱着一個娃沿着迴廊走了過來，連忙整了整衣帽，快步迎了上去。
寧老爺子見到李四維過來，頓時笑容一斂，停下了腳步。
李四維快步而來，見狀腳步一僵，望着寧老爺子一時間竟不知該咋辦，訥訥地憋出了一句，“嶽……岳父……”
寧老爺子只是靜靜地望着李四維，沒有任何表示。
“丈……丈人……”李四維一急，連忙換了稱呼，卻見老爺子仍然沒有反應，只得又訥訥地喊了一聲，“泰山大人……”
“噗嗤……”
老爺子強忍着笑意，跟在他身後的老太太卻樂了。
“咯咯……”
兩個娃也望着李四維笑了起來。
李四維的臉更紅了，情急之中“啪”地一個敬禮。
“好了，好了，”
寧老爺子擺了擺手，終於露出了笑容，“這裡也是你的家，不要緊張嘛！”
“是，”李四維連忙點頭。
“走，”寧老爺子呵呵一笑，當先向客廳走去，“先去看看三丫頭，還有幹閨女……”
兩女也聽到了動靜，伍若蘭扶着寧柔已到了門口，見老爺子過來，齊齊地叫了一聲，“爹……”
“好，好，好啊！”
老爺子打量着兩女，眼眶慢慢溼潤起來，“苦了你們了！”
說着，老爺子連忙瞥開了目光，“進屋坐，進屋坐……”
此時，李四維的一顆心終於落了地，暗自有些懊惱。
這一路上，老子都在杞人憂天吶！
兩老的和善遠超李四維的預料，但仔細想來又合乎常理，畢竟，一般的爹孃可教不出寧柔這樣的閨女！
隨後的氣氛就變得其樂融融了，衆人進到客廳坐定，就着點心茶水聊得融洽，兩個娃也圍着點心撒着歡，不時地插上幾句純真的童言，每每都能引得衆人開懷大笑。
時近正午，酒菜一一擺上，女人孩子都去了後堂，老爺子、李四維、寧遠、劉天福和隨後趕來的李坤圍了一桌。
所謂酒品驗人品，這樣的宴席自然少不得酒。
一番推杯換盞，衆人已然醉態可掬。
“四維，”老爺子突然放下了筷子，強壓下醉態把神色一肅，“這些年，三丫頭寫了不少信回家，也講了你不少事……你的想法，我這個當岳父的不好干預，但是，岳父還是要勸你一句：既然你選擇了這條路，又有一身本事，那就要努力上進！”
“是，”李四維雖然不知寧柔和老丈人說了啥，但泰山大人的教誨只有小心地接着，“小婿當謹記岳父的教誨！”
“姐夫，”李四維話音剛落，一旁的寧遠卻猶豫着開了口，“你……你和我姐……”
寧遠雖然說得猶豫，但李四維卻明白他的擔心。
任誰看到自己的姐夫多娶了一個也會擔心啊！
“岳父，”李四維站了起來，一望寧老爺子和寧遠，神色肅然，“我只是個粗魯的廝殺漢，但是，我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夜……”
那一夜，寧柔抱着他一起哭，哭着對他說：“有我呢有我呢……你累了，我可以抱着你……你哭，我可以陪着你哭……你跪，我就陪你跪……你要還債，我陪你一起還……”
說着，李四維的眼眶紅了，“沒有柔兒，我活不到今天……我這條命本就是她的！”
衆人默然。
“四維啊，”良久，寧老爺子輕輕地嘆了口氣，“娃娃有我們看着，你就在前線安心打仗，不管你將來想幹啥，都必須先把小鬼子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