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程。”賀晨雪面無表情地上前,“該去吃飯了。”
唐子程“哦”了一聲,從馬延慶身上下來,跟着僕人去了偏廳。
馬延慶也慢慢起身來,下意識看了一眼樓上,走到賀晨雪跟前道:“賀會長,膽子越來越大了,敢把你和唐千林的兒子領回柳府。”
賀晨雪冷冷道:“馬王爺好走,不送了。”
馬延慶怪笑了兩聲:“這孩子也挺聰明,嘴嚴,不說你是他娘,說是小姑媽。你教的吧?這孩子不錯,真的,要是願意,我收他當乾兒子。”
賀晨雪面無表情地看着馬延慶:“馬王爺慢走,不遠送。”
馬延慶打着哈哈大搖大擺地離開了,等賀晨雪目光從門口移回來的時候,卻發現不知何時柳謀正已經走了下樓。
柳謀正打着哈欠道:“有點困,我去睡會兒,你要不要陪我呀?”
賀晨雪笑道:“你想要我陪,我就陪着。”
說着,賀晨雪上去挽住了柳謀正的胳膊上樓了。
偏廳內,聽到兩人對話的唐子程放下了筷子,面對那一桌子好吃的,他突然間沒了胃口,這個年歲不大的孩子,在這一刻真正意識到,爹是爹,娘是娘,他是他自己,和所謂的家沒有絲毫關係。
那列飛馳的火車上,高橋次郎眼睜睜看着人冢棺中的那具女屍逐漸變黑,最終變成如一個人形焦炭。
高橋次郎指着棺材內的那女屍半天都說不出一個字來。
“果然……”唐千林微微搖頭,“事情麻煩了,而且是很大的麻煩。”
高橋次郎忙問:“爲什麼?”
唐千林道:“等我們到了非似山,看了你沾上千足蜉的地方,看情況我再作解釋,我得休息了。”
唐千林說完離開,剩下高橋次郎一人站在那目瞪口呆地看着棺材內的那不知道應該稱爲什麼的東西。
他原以爲這六年來,自己在非似山看到的,經歷的已經夠匪夷所思了,沒想到,那僅僅只是開頭。
高橋次郎靠着車廂慢慢滑坐在地上,伸手去摸着自己肩後有千足蜉的地方,自言自語道:“我還能活着回日本嗎?”
唐千林回到車廂內,閉目養神,李雲帆和易陌塵坐了過去,等其他人沒有注意到這邊後,易陌塵忙問:“什麼情況?”
唐千林也不睜眼,只是道:“麻煩了,縫千屍也捲進來了。”
“什麼?”易陌塵一驚,“你說那些個趕屍的也攙和這件事了?”
李雲帆一頭霧水:“什麼叫趕屍的?你們在說什麼呀?”
唐千林終於睜眼:“人冢棺中那具屍體的特製方式,只有縫千屍才懂,所以,我可以肯定,幾百年以前,薩滿教中的惡薩就和縫千屍搭上了關係……”
說到這,唐千林便將先前在人冢棺中看到的一切告訴給了兩人。
易陌塵聽完臉色都變了,李雲帆還是不明白。
李雲帆問:“縫千屍到底是什麼?”
唐千林解釋道:“川西開棺,晉西地師,湘西趕屍,這三個行當是異道之中最神秘的,縫千屍就是湘西趕屍匠的別稱。”
李雲帆完全不懂這些:“爲什麼要叫縫千屍?”
“這算是趕屍一族的另外一個身份,最早這羣趕屍和那些砍頭的劊子手是相輔相成的兩個職業,劊子手負責殺,縫千屍負責補。”唐千林說到這,問李雲帆,“你知道負責補是什麼意思嗎?”
李雲帆搖頭:“不知道。”
易陌塵在旁邊接話道:“一般的犯人,劊子手在行刑時是不能直接砍掉腦袋的,需要在頸部留一層皮,這是個講究,一是爲了留全屍,二是爲了讓縫千屍能夠沿着那層皮重新把腦袋給縫合回去。”
李雲帆遲疑了下問:“趕屍是真的嗎?”
易陌塵看向唐千林,因爲他也不確定。
唐千林道:“這麼說吧,我們嵍捕曾經也調查過異道中最神秘的這三大門派,我只能說不能解釋的事情實在太多,不能說傳說都是真的,但也不能徹底否定,但就我所知,我們平日內所知的讓屍體像活人一樣走動,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易陌塵問:“但是我聽說都是可以用法術驅趕屍體行走呀?”
唐千林解釋道:“我曾經去湖南和廣西一代的時候,親眼見過這種所謂的趕屍,屍匠們在上路之前,換上與死者一樣的衣服,再用竹竿穿過死者所穿衣服的袖筒,前後各一人擡着兩根竹竿,從而架起死者的屍體,因此在夜間看了,還以爲屍體自己在走路,加上民間的各類謠言,就演變成了趕屍。”
易陌塵想了想道:“難怪趕屍匠還有個別稱叫懸空足,就是因爲死者屍體被架起來,雙腳離地的原因?”
唐千林道:“沒錯,的確是這樣。不過趕屍一派,在清末的時候和我們一樣分裂成爲了兩派,一派自稱藥金,一派自稱八方。”
李雲帆問:“爲何?”
唐千林解釋道:“因爲貪婪,清末時期鴉|片氾濫,屍匠中有人覺得有利可圖,加上有人找屍匠合作,利用屍體藏匿鴉|片,這批人就乾脆詭辯稱鴉|片爲藥中之金,可治百病,故自稱藥金一派,而剩下的屍匠認爲他們是在做有違國法,甚至是傷天害理的事情,也爲了替本門證明,立‘八方’爲神,開始對藥金一派清理門戶。”
李雲帆點頭:“那麼,和惡薩有關的,到底是藥金還是八方?”
唐千林聽完就笑了,剛想說話,易陌塵就笑道:“你什麼腦子,都說了是清末時候分家的,那尊佛像一看就是明代的。”
李雲帆一拍腦袋:“對呀,我都糊塗了,事兒太多,一時半會兒都反應不過來。”
唐千林道:“好好休息吧,到了撫順,咱們要辦的事情還多,現在怕就怕藥金和八方兩派得知消息,都聞風而至,到時候可就糟糕了,我們的計劃就徹底亂套了。”
易陌塵也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只是默默點頭,換了個座位繼續喝悶酒。
李雲帆則坐在那,把所有事情一件件從腦子中拿出來,試圖捋清楚,可結果卻是越想越複雜,越捋線越亂。
火車依然在疾馳着,正如他們所經歷的這一件件複雜又詭異的事情一樣,持續向前,根本不會停下來給他們喘氣的時間。
同樣,遠在哈爾濱的李清翔此時此刻也喘不上氣來了。坐在軍統安全屋中的他,拿着那封剛收到的來自軍統長春站的電文,捂着自己劇烈疼痛的胸口,覺得都快要窒息了。
電文上稱,他們從抗聯游擊隊那裡收到了四具遺體,長春站站長因爲認得其中一人是哈爾濱站的成員,已經妥善收殮,來電詢問下一步如何處理?
站在李清翔旁邊的那名發報員看着臉色十分難看的李清翔道:“組長,我們要派人去接收嗎?”
走神的李清翔根本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麼,卻還是搖着頭,但他的搖頭是疑惑和惋惜。
發報員道:“漢江等人的遺體是在鐵路邊的雪地中被共黨抗聯方面的人找到的,因爲不是他們的人,他們就猜測應該是我們亦或者中統的人,於是想辦法聯絡了就近的長春站。”
李清翔終於回過神來:“可是,怎麼會,他們去幹什麼了?都發生了什麼?”
發報員聽李清翔這麼一說,奇怪地問:“不是您發密電來讓他們去執行的任務嗎?”
“什麼?”李清翔猛地起身,“我發的密電?什麼時候?”
發報員轉身從暗格中取出一封電文道:“您看,這是您前天發的緊急電文,我按照慣例,留了底子。”
李清翔一把拿過電文,仔細看着:“我根本沒有發過任何密電,我正在被保安局的人監視着,根本沒機會開電臺,這命令不是我下達的!”
發報員更加疑惑了:“可是發報的手法就是您的,電臺的頻率也沒錯,而且電文也是用的我們特質的密碼。”
李清翔捏着電文徹底陷入了迷茫當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說關東軍和僞滿方面已經解讀了崑崙小組的聯絡方式和相關密碼?不,不可能,如果是那樣,自己早就被捕了,這個安全屋也早就不復存在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清翔重新落座,突然間他明白了什麼——日本人強迫他成爲秘搜課的顧問,並不是因爲他過去是逐貨師,那只是個幌子。
李清翔想到這,自言自語道:“他們是衝着崑崙小組來的,一開始就是。”
“會不會是我們哈爾濱方面有人變節了?”特工猜測着,說完他又自我否認道,“可是這套密碼只有您和我才知道。”
李清翔聞言擡眼看着那名特工。
特工一愣,忙解釋道:“組長,我絕對沒有背叛黨國!”
不會是他。李清翔點頭,把目光從發報員驚恐的臉上移開,這個人雖然聰明,但沒有那個膽子,那會是誰呢?
這套密碼除了自己之外,就只有軍統的上層才知道,難道是軍統上層出現了問題?
不可能,哈爾濱的崑崙小組是戴老闆和毛秘書秘密組建的。
李清翔把電文拿起來扔進火盆之中,等着電文燒盡之後纔對發報員說:“這件事,你如實彙報重慶方面。”
“如實?”發報員遲疑着,“您不是說,不是您下達的命令嗎?”
李清翔道:“這件事我們得慢慢查,你彙報的時候,就說命令是我下達的,至於執行任務中發生了什麼事,就說我們還在查。”
發報員點頭:“是,我明白了。”
李清翔又道:“日本人去撫順調查非似山這件事,我們無論如何都要阻止,我們能聯絡奉天站方面,讓他們配合嗎?”
發報員道:“奉天站方面之前出了岔子,正在被警察廳和地方保安局調查,近段時間一直處於蟄伏狀態。”
“糟了,重慶方面派來的人,一時半會兒到不了。”李清翔滿臉愁容,“但必須制止他們,只能去找募兵了。”
發報員聽到這個陌生的詞彙很疑惑:“募兵?”
“就是西方人稱的僱傭兵。”李清翔看着火盆道,“在咱們中國,也有一支僱傭軍,江湖上稱爲募兵,他們自稱‘塹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