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大盟!謝謝趙無恤2014、ufgw、藍書悅、孤嶠蟠煙)
古時社交,除了宴飲之外,還有什麼其他方式呢?對於世家豪強乃至諸侯級別的人物而言,至少還有一種很高大上的方式,那就是圍獵。
馬悍此次南下,是先交朋友後拔刀。既然是交友,那就得按這個時代的社交方式走一遍,圍獵就是一個很不錯的手段。
馬悍在遼西、遼東之時,也時常圍獵,不過並不單單只是他這個主公過把狩獵癮就行,而是出動大量騎兵,分成十幾撥,持續大半月的大型圍獵行動。每年春秋兩季,這樣壯觀的千騎圍獵場景就會在白狼山、馬首山、醫無慮山周邊上演。
以獵演陣,千騎追逐,同心協力,蘊戰於獵,自古就是中原王朝強兵戰策之一。只可惜,隨着後世西北要地陸續丟失,無牧場,無良馬,無進取之心,原本是中原王朝的強兵之道,最後卻在遊牧民族手裡發揚光大,並以之反制中原。
馬悍於塞北起家,半牧半耕,只缺人,從不缺良馬與好牧場,自然將這圍獵練兵之道發揮到極致。而與之相比,缺馬缺平原的江淮一帶,狩獵就是狩獵,純粹只爲滿足上位者的消遣之心。譬如,孫策的狩獵就是如此。
孫策是極喜狩獵的,他的箭術不錯,更擅於投戟獵獸。
孫策練得一手好戟,常懷戟於袖。飛擲如電。當初那個號稱坐着都能縱躍如飛的悍寇嚴輿(嚴白虎之弟),就是在與孫策坐談時,被孫策掏出手戟,一擲格殺。能將一個連山越人都爲之欽服的縱躍高手一舉擊斃,孫策平日狩獵之磨練功不可沒。
便如此刻。馬悍看到孫策頭頂飾纓三樑冠,身着白色勁裝,胯下白馬神駿非凡,鞍後除了象旁人一樣佩帶弓矢之外,還多了一個革囊盛裝着八支小戟。看來,這就是孫策的狩獵殺器了。
孫策的目光也同樣盯在馬悍鞍側包裹得很嚴實的弓囊上:“這就是傳聞中的‘魔瞳弓’?可否容策一睹真容?”
馬悍笑道:“既是狩獵。伯符又何愁見不到此弓出手?”
孫策揚首大笑:“是極!策便試目以待……哦,大將軍爲何不乘騎赤兔神駒?”
馬悍答道:“赤兔腳程太快,扈從難以跟上,非衝陣不乘此駒。嗯,此馬名‘踏烏’。亦是良駒,不輸赤兔多少。”
孫策拍拍自家白馬頎長的脖子,笑言:“策此馬亦是寶駒,發性而奔,左右難及。如何,大將軍可願在獵獸之前,先賽一程?”
那邊曹操立即大聲贊好:“操雖有好馬,可惜年事已高。無法與兩位俊彥爭雄了。”曹操時年四十有五,確實算是上了年紀。
孫策不等馬悍迴應,雙足一夾。口裡一聲驅喝,白馬如箭飛馳,眨眼間就在十步之外,果然是好馬。
馬悍笑了,回頭向陳到、史阿使了個眼色,二人俱會意點頭。下一刻。踏烏亦如離弦之矢,絕塵而去。
望着兩騎消失的背影。曹操環顧左右,笑道:“不知是大將軍還是孫郎先拔頭籌。今次之獵,定然有趣。”
在諸將喧囂笑聲中,百騎呼啦啦追上。
周瑜原本有些擔心,但轉念一想,連馬悍都跟去了,他堂堂大將軍都無懼,自己又有什麼好擔心的。當下一聲招呼,率領吳地十餘將領、近百扈從,緊隨而去。
那邊廂,史阿已飛快轉了一圈,與陳到碰頭,低聲道:“諸君皆在,唯缺一人。”
陳到濃眉一軒:“誰?”
“就是那個少年淩統。”
……
淩統其實早到了,但並不在人羣裡,而在八公山上。
密林之中,高枝之上,淩統揹負雙劍,隱於樹後,雙目灼灼,死死盯住林外的山道。這條山道,是上八公山頂的大道,如果圍獵者要上山,九成需經過這裡,是守株待兔的最佳場地。
自從宴會上被主公明確否決挑戰甘寧之後,淩統並不氣餒,一直盯住甘寧,想方設法與之一戰。他不是沒想過自己未必是甘寧對手,但眼見仇人在前,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又豈會權衡得失,計較生死?
在得知圍獵的消息後,淩統敏銳意識到這是一個好機會。於是搶在士兵之前,先跑到圍獵既定地點八公山,勘探地形,尋好藏身之處。之後,他帶足飲水食物,潛入山間,就此潛伏下來,整整三天三夜。白晝悶熱難熬,夜晚蟲蟻叮爬,尤其漫長時間難以打發,既便是意志堅定的成年人都爲之崩潰。而淩統卻生生槓了下來,其心志之堅忍,令人難以置信這是一個不滿十三歲的少年。
淩統當然不是自虐狂,自找罪受,而是當馬悍將八公山圈定爲圍獵地後,即日搜山,清理無關人等,次日封山。隨後派出上千士卒分佈於山頂山腰及山腳各處,佈置警戒線。當然,爲了讓所有人安心,馬悍並未大包大攬全部安保警戒,而是讓曹操、孫策也各出三百士卒,各自分片劃定警戒區,交叉控制沿途各區域。如果淩統不是早早提前進山埋伏,等警戒線佈置好了,除非他化身飛鳥,否則絕難潛伏進山。
掐算日子,今日就是圍獵期,淩統早早將最後一塊變餿了的肉脯吞下,最後一口水飲盡,然後,上樹,將自己變成樹的一部分。
整整半個時辰,淩統全身唯一在動的,就是他的一雙眼睛。他注意到,在不遠處一棵大樹底下,有三個吳軍士卒,兩個持長短兵,一個持弩。似是巡卒。
左右閒着也是閒着,淩統便盯着這幾個吳卒看了半天,頗覺奇怪。一是三人在這麼長的時間裡,竟無半句交談,而是很安靜地坐着。與印象裡的嘴碎巡兵有點不一樣;二是那持弩的巡卒所用之弩十分精巧,吳軍中能使用這種弩的,只有校尉以上的扈從,而且量也不多,怎麼着也輪不到一個小小巡卒持有……難道這巡卒曾參與壽春突襲,從壽春宮裡順出來的。並未上交?
思來想去,也只有這樣的解釋能說得通。而且,以淩統的專業眼光,仔細觀察之下,不難看出這三個巡卒都有不俗的身手。估計入伍前都是遊俠出身。有這樣的好身手,選入突襲壽春的選鋒隊的可能性極大。
想到那場突襲壽春之戰,便聯想到父親之死,淩統終於動了一下——伸手輕撫左肩長劍的劍柄,這是父親所遺之劍,他要用這把劍,用父親所授劍技,斬殺仇人!
得得得。得得得,急遽的馬蹄聲傳來,令淩統爲之一振。有馬飛馳。說明大部隊已經進山,圍獵如期開始。
淩統站在樹梢上,居高臨下,最先看到那束頂三樑冠急劇顫動的赤紅纓絡。這樑冠、這纓絡,他太熟悉了——是主公孫策。
果然,很快騎士全身俱現。銀甲白馬,英氣勃勃。單人獨騎,疾馳如風。正是孫策。
當孫策馳近樹下時,突然勒馬,在白馬希聿聿長嘶中,孫策劍眉擰起,瞪着樹上:“誰?出來!”
淩統渾身一涼,慘了,被主公發現,前功盡棄,這下報仇沒指望了。
淩統悲催地深吸一口氣,認命地撥開枝葉,正要躍下大樹,向主公領罪。就在這時,不遠處樹後突然轉出兩個吳軍士卒,一人持戟,一人持環首刀,向孫策施禮。
孫策掃了兩個士卒一眼:“你們是誰的部下?”
二卒恭聲道:“我等俱是韓先登麾下,奉令巡山,衝撞將軍,望恕罪。”
韓先登就是吳軍元老之一的韓當,他此時的官職是先登校尉。偏偏他們不說韓當還好,一說就露了餡。
孫策警惕性之心大起:“韓義公的士卒吾皆識之,未嘗見汝等。”說話間已抽出弓矢。
二卒猝驚,一卒突然舞刀撲來。剛衝到半途,就被孫策一箭射倒。
那持戟士卒,哦,應當說是刺客,身形如風迫近,大喝一聲,揮戟刺向孫策馬首。孫策護馬心切,未及引弓,急勒繮而避。他並未發現,草叢裡一支閃動着烏光的毒矢正對準他。
孫策沒發現,但馬悍發現了。
馬悍只比孫策慢了一步趕到,眼前的情形,令馬悍也爲之一呆——這樣的場面對經歷無數生死的馬悍而言,實在小兒科,他之所以發呆,是因爲這是歷史性的一幕。
小霸王遇刺!
許貢的三門客終於來了麼?雖然地點已經不是丹徒,而是八公山,但只要孫策依舊喜輕身獨馳,只要刺客刺殺之心不死,這一幕就遲早會發生。
孫策是臉上中了一箭而死的,誰是射出那一箭的人?
以馬悍之銳目,有了這個意念,略加留意,就看到草叢間那抹烏光。
這一刻,馬悍面臨一個艱難的選擇:救還是不救?
無疑,孫策若此時身亡,利益巨大,吳郡不攻自亂。只要他什麼都不做,一切,就會往最好處發展……那麼,要靜靜看着孫策死在面前麼?
馬悍緊緊握住魔瞳弓,一時抽不出來。以往輕若無物的血弓,這一刻,竟重逾千斤。
馬悍的天人交戰,只在一閃念間,這時身後已響起如雷蹄聲。
馬悍終於抽出血弓,但就在此時,一聲怒叱從樹上傳來,一人縱躍而下,寒光雙閃。一劍擊碎弩弓,一劍抹過刺客咽喉。
與此同時,孫策已拔出手戟,飛擲而出,洞穿最後一個持戟刺客的胸膛。
這時大批扈從才趕到,無論是馬悍的扈從還是孫策的扈從,一個個驚得面無人色。
甘寧急趕一步:“大將軍……”
馬悍擡手止住:“莫慌,刺客不是衝我來的。”
孫策先是定定盯了那支射中樹幹的毒矢一眼,再轉到淩統臉上,過了一會,豁然大笑:“淩統啊淩統,我就不問你爲何在此,只想知道,你想要何賞賜?”
淩統柱劍跪地,沒有說話,只是擡頭拿眼睛死死盯住甘寧。
孫策點頭:“明白了,孤成全你。”
淩統喜出望外:“將軍答應我向甘興霸挑戰了?”
孫策搖頭:“不!你救了我,所以我代你出戰——由我孫策,挑戰甘興霸!”
此言一出,就連匆匆趕到的曹操也是大吃一驚,一時不知如何勸阻纔好。
孫策望向馬悍,笑道:“這一回,得由大將軍來決定甘校尉是否接受挑戰了。”
迎着甘寧熱切的目光,馬悍沉吟一會,緩緩搖頭。
甘寧大失所望,孫策哈哈大笑。
笑聲中,馬悍不緊不慢的聲音穿透而入:“甘興霸,不可以做爲你的對手——你的對手,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