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就在此分別了。”
西牛賀洲上空,水波碧藍萬里無雲,鳥禽不見蹤跡,只有三條肉眼看不見的虛影,正是神遊來此的周繼君、玉皇大帝和通風君聖。朝向玉皇和通風拱了拱手,周繼君剛欲飛離,就被喚住。
“公子且慢。”
玉皇大帝負手而立,看向身下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廣漠洲地,眸光深邃。
“彼之心神雖分於西遊輪迴,可以西遊之廣,定散於四面八方,若胡亂尋找只會徒費時間。不如我等三人於此瓜分西遊,每人搜尋三分之地,無論能否捕獲心神,三炷香後齊返天宮。”
“如此甚好。”
通風君聖思索片刻,緩緩點頭。
“也好。”
周繼君亦應下,看了眼玉皇和通風,嘴角浮起古怪的笑意,眸中射出道道精光,宛若拖着長尾的流星飛逝而下,選定了屬於他的三分之地。不再多言,周繼君縱身而下,初時身形只有一道,方到半途,已化作百多道虛影,以一化百,下一瞬,上萬虛影出現在西牛三分地上,每一道虛影都爲神遊,雖神情動作各異,卻相系一體。
“嘖嘖,君公子果真是一奇才。”
玉皇抿嘴一笑,轉目看向通風,就見通風君聖冷硬着臉,負手飛向屬於他的三分地。黑衣掠過,西牛萬千地同時安靜了下來,妖怪百姓、牲畜鳥獸都僵硬不動,保持着前一刻的神態動作,宛若木雕。通風君聖遊於凝滯的時間中,目光流轉,尋找着唯一的“活物”,也就是受他所制的聖人心神。
“若無通風,當年那場戰也不會打那麼久。六君聖各有神通,分而各爲一方霸主,合則……無法成大事,可惜這個道理他們永遠不會懂,篡改史書者又怎能整日去想着怎麼保全義氣。”
眉宇間閃過幾許揶揄,玉皇幽幽說道,目光落向屬於他的三分地,捲攏袍袖,一動不動。
轉眼後,這一方西牛之地傳來隆隆朝拜聲的,山風河流,獸吼鳥鳴,無不躥入耳中,玉皇大帝就這麼靜靜地聽着,不急不緩,眸中忽明忽暗。
……
自從創出神遊御劍後,周繼君愈發喜歡輕鬆逍遙的神遊之術,蕩於風,遊於雲,繁雜的瑣事丟於腦後,心意也變得和碧穹藍海一般澄澈。神遊多了,周繼君亦創出許多後續功法,比如這一招萬法神遊。
西牛北部有一片沼澤,這沼澤非比尋常,沒有沉腐的污泥,反而散發着瑩瑩微光,彷彿月華落盡,寧靜而澄澈。
在沼澤前立着一條淡淡的虛影,打量着瑩光出沒處,“周繼君”嘴角咧開濃濃的笑意。轉眼後,散佈西牛北部的數萬虛影疾如雷霆,瞬間飛來,齊齊沒入沼澤前的虛影中。虛影一陣劇顫,爾後消停,周繼君緩步走在沼澤邊上,目光閃爍。
他能感覺到從瑩光處傳來的深厚道力,和偌大的西牛賀洲融爲一體,又以十里沼澤相隔,地處偏僻小隅,若非周繼君萬法神遊,定難尋着。
“聖人的心神,若是吞食了,不知會發生什麼。”
心頭下意識的閃過一個想法,轉而消散,不再胡思亂想,周繼君騰身而起,向沼澤中央飛去,下一刻身形降下,鑽入瑩光中。所謂捕獲心神,非是尋常意義上的捕獲,若真將聖人的心神裹挾走,即便準提接引忙着抵禦山海聖人,也會丟下手頭的事立馬迴轉西牛。周繼君、玉皇和通風想要捕獲的是藏於心神中關於西遊輪迴的記憶,在不驚動聖人的情況下。
瑩白色的光輝看似微弱,可當周繼君神遊進入,只覺光華之盛刺得他雙目痠痛幾欲落淚,直到進入瑩光深處,光華方纔漸漸轉弱,初時的重壓散去,周繼君深吸口氣,睜開雙眼。
目光所及,竟是一片繁華的鬧市,人頭攢動,揮袖成雲,商鋪酒樓林立,看得周繼君目瞪口呆。
“這真是聖人的心神?”
周繼君喃喃低語着,嘴角泛起苦笑,心中生出濃濃的失望,剛想離開去尋找其餘的心神,就在這時,目光中飄過一道人影,周繼君再次張大嘴巴。
沒入眼簾的是一個平平無奇的青年,其貌不揚,站在人羣中絲毫沒有半點出衆的地方,除了周繼君外,幾無人會留意到。周繼君之所以注意到他,只因他長得極像一個人,若是容顏上再添幾分古樸滄桑,頭頂紮上團髻,那他和接引道人幾乎一模一樣。
半晌周繼君回過神來,臉上浮起古怪之色,喃喃道。
“原來這顆心神是屬於接引的,應當是關於他年輕時候的記憶。”
周繼君想要的是關於西遊輪迴的記憶,雖也好奇年輕時的聖人是什麼樣,可畢竟和眼下之事無關。猶豫片刻,周繼君轉身,耳邊忽地傳來一陣鬨鬧聲,周繼君身形稍頓,皺眉看去,就見一隊騎兵挑着長長的竹竿,驅趕着一羣衣衫襤褸的孩童。這羣孩童長相和鬧市中人不同,皮膚黝黑,厚脣塌鼻,身體孱瘦。爲首的十三四歲,勉強能稱作少年,和其餘病懨懨的孩童不同,他雖也孱瘦,可天庭飽滿,眸中光彩熠熠。見着站在茶樓前的接引,他眸中閃過喜色,加快腳步,轉眼已躲到接引身後。
“幾位軍爺,大清早的就鬧得不可開交,傳到城主耳中就不好了。”
接引將少年護在身後,不卑不亢地說道,袖中滾出幾顆金銖,不動聲色的遞出去。
“哼,一個崑崙奴罷了,非我族類,你卻整日護着。罷了,看你能護多久。”
領頭的騎兵接過金銖,眸中閃過一絲喜色,轉瞬散去,囔囔着道,卻不再多看一眼接引身後的少年,率領手下騎兵將剩下的孩童圈好,繫上粗繩,帶向郊外。
“我說你怎麼這麼不老實,讓你好好呆在茶樓裡,你偏偏要出去廝混。”
接引淡淡地說道,抓着少年的手臂就向茶樓走去。
“他們,怎辦?”
少年倔強的昂着頭,直視向接引,他的官話有些生澀,模糊僵硬,可也將就能聽懂。
遙遙望向漸行漸遠的騎兵,接引神色淡然,半晌開口道。
“你們崑崙族來自外洲,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若他們運氣好,尚能被豢養于軍營內,等成年後爲國效力。若運氣不好,也不過被賣到富戶人家,苟且一命。話說,你們崑崙一族好好的爲何要長途跋涉來此。”
“大水,大水來了。”
孩童眼中滿是失望,神色黯然,低垂着頭站在男子身後。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舉目無親,若非遇到眼前的男人,自己恐怕也會淪落到和他們一般的下場,當成家畜豢養起來,卻連豬狗也不如。
“走吧,先去吃早飯。”
接引輕嘆一聲,握住孩童的臂膀,可孩童就彷彿釘在地上般,怎麼也不肯動。
“他們說的對,你是好人,但不可能永遠保護我。”
孩童說道。
接引回過身,細細打量着孩童,良久開口道。
“爲何如此說,因爲我只是一個茶樓掌櫃嗎。”
“不是。”
孩童悶聲悶氣道,看向茶樓上盛開的那朵朵茶花,猶豫着道。
“我父王說過,心有多大,才能走多遠。你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只是那幾奪茶花,想要製出世上最香醇的茶,那你永遠走不出這座茶樓,也無法保護我。”
“父王?”
接引喃喃道,看着樓閣上他精心栽培了一年多的茶花,忽地笑了。
“是啊,我只想種出世界上最能打動人心的茶葉,此生足矣……那麼,你的願望又是什麼。”
接引和準提邂逅的那一年,接引還是個單純的茶樓老闆,此生最大的願望不過閣上兩三株茶花,他命運的轉折,只因收留了落難到此的準提。
而那年的準提,也不過是個一無所有的異族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