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聽候使喚?”
吳後都沒聽說過這個官職,不過這麼隨意而直白的稱呼,哪有聽不懂的道理。
吳皇后沉默片刻,問道:“楊卿……一直未就正職嗎?”
楊沅心中一動,這可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萬萬不能錯過。
鵝王趙璩以他自己喜歡薛冰欣、冷羽嬋的名義,把她們兩個除了宮籍,討出宮去。
這件事,楊沅若是一直安安穩穩做他的七品承旨官,做一個不能在朝堂上拋頭露面的諜探頭目,那就沒有任何問題。
可是,他既然已經進入了高層的視線,而且他也有意更上層樓,那麼這件事就得讓上邊的人知道,徹底解決這個隱患。
否則等他真正爬上去了,那時才爆出這件事情,就是政敵對他的致命一擊了。
楊沅馬深揖一禮,道:“回娘娘,臣本是樞密院機速房的一員承旨官。”
吳皇后道:“那麼……何以變成了‘準備聽候使喚’呢?”
楊沅道:“此事說來話長,總之,確是臣犯了過錯,因此受罰,臣心服口服。”
吳皇后現在也沒旁的事情,官家正在昏睡中,那些倭人究竟有無參與香積寺陰謀,又是何人指使,現在也還沒有審理明白。
何況,女人的好奇心格外地強烈一些。
哪怕吳後已然到了不惑之年,她的好奇心比之少女也是毫不遜色。
吳皇后便道:“如今左右無事,你且說與本宮知道。”
楊沅等的就是她這句話,馬上答應一聲,便說他入職樞密院,對薛冰欣一見鍾情。
及至聽說薛冰欣有宮裡身份,便深藏愛意,保持了距離。
後來一日酒後,對好友恩平郡王趙璩吐露了真言,趙璩感於他的一片真情,所以主動出手,幫他解決了薛冰欣的身份問題。
吳皇后聽到這裡,不禁微微驚訝,截口道:“楊卿,你和恩平郡王是知交好友?”
楊沅垂首道:“是!臣尚爲布衣時,偶於鳳凰山上觀潮,與恩平郡王相識。
恩平郡王豁達爽直,不計較臣的出身,與臣一見如故,彼此遂成好友。”
吳皇后的目光閃爍了一下,頷首道:“你且說下去。”
“是!”
楊沅接着就把宣旨院長張宓如何輕薄薛冰欣,他又如何一怒爲紅顏,痛毆張宓。
結果被樞密使秦熺懲罰,罷了他的差使,趕去做了一個“準備聽候使喚”的經過,對吳後說了一遍。
後邊這些事情,吳皇后雖然聽在耳中,但她的心思已經不在這裡了。
官家如今的病情時好時壞,也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拖過去。
縱然這一劫被他拖過去了,官家已經是年近半百的人了,儲君之事也該定下來纔是。
吳皇后知道,官家之所以遲遲不預立儲君,是因爲官家還夢想着能夠有一個他自己的子嗣。
可是,官家的身體什麼樣兒,作爲皇后,吳氏能不清楚嗎?
再說,近些年來官家的癖好愈發古怪了。
如今侍奉在御榻邊的劉婉容,內外皆知她是官家最寵愛的妃子。
可吳皇后當然清楚,那只是官家拿劉婉容打個掩護。
近兩年來,官家臨幸的女子年紀越來越小,很多都是天葵未來的少女。這般模樣,還能生出什麼子嗣?
一直以來,對於皇儲的人選,吳皇后並不想做太多幹涉。
她想做一個賢后,一直努力想要一碗水端平,給普安郡王和恩平郡王一個公平的機會。
即便韋太后在她面前明確表現出了更傾向於恩平郡王趙璩的意思,吳皇后也不曾表現出她對璩兒的傾向。
但是說到底,她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
恩平郡王趙璩是她一手養大的,被她視作自己的親生兒子。
普安郡王趙瑗雖然至孝,從親近感上,和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便差着一層意思了。
如今官家遇刺,險些駕崩於香積寺,立儲這個原本看似還有些遙遠的話題,一下子拉近到了她的眼前。
這時她才發現,其實她還是希望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能夠成爲儲君。
而這個楊沅,是璩兒的知交好友……
吳皇后心中,默默有了主意。
什麼一怒爲紅顏、掌摑宣旨院,感動的只是靜悄悄坐在御榻邊側耳傾聽的劉婉容。
珠簾後面坐着的吳皇后,懶得計較這些兒女情長的事情。
她考慮的是帝國皇儲的人選,以及由此帶來的一系列的變化。
吳皇后點點頭道:“原來如此,樞相對你的處罰,有些重了。”
劉商秋趕緊幫腔道:“是啊娘娘,娘娘你有所不知,楊沅他不僅武藝高強,而且還是今科解試的臨安解元呢,待今年春闈時,他還要考進士的。”
“哦?”
吳皇后驚奇地看了一眼珠簾外那道修長的人影,欣然道:“楊卿倒是一個文武雙全的人才。”
楊沅忙欠身道:“娘娘謬讚了,微臣愧不敢當。”
吳皇后道:“你是解元,想來這進士也是伱囊中之物了。
待你考中進士,朝廷自有重用,那時也就要離開樞密院了。嗯……”
吳皇后略一沉吟,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也是用人之際。
你在樞密院,如今既然只是一個’準備聽候使喚‘,且也待不了多久。
不如就到殿前司御龍直,去做一個諸班都虞候吧。
等你考中進士,朝廷另有安排時,再交卸差使也不遲。”
劉商秋聽了,便笑眯眯地看了楊沅一眼。
楊沅聽了心中大喜,如果成爲御龍直,那他想“將趙構的軍”,便更有了幾分把握。
楊沅自入職樞密院以後,才漸漸搞清楚京城、皇宮複雜的禁衛系統。
大宋皇宮的宿衛禁軍,總體由殿前司與皇城司統率,包括了殿前諸班直、寬衣天武官和皇城親從官等等。
而這些皇宮的禁衛力量又把宮禁分爲五重區域。
第一重也就是最外圍,由皇城司親從官把守;
第二重爲殿前司天武左右廂寬衣天武官把守。
第三重爲殿前司御龍弓箭直、弩直衛士把守;
第四重爲殿前司御龍骨朵子直衛士把守;
第五重爲殿前司御龍直衛士把守。
御龍直,就是皇宮大內的最後一道防線了。
御龍直把守的這一關,僅僅一道宮牆門戶之隔,後面就是大內了。
理論上,大內就只有皇帝、妃嬪、宮娥和太監,不存在武裝力量了。
當然,實際上還有一個神秘的“保龍殿”。
但那已經不屬於朝廷正式設置的禁衛力量。
而是皇帝從一幫太監裡邊選拔了一些人,充任了他的貼身保鏢的角色。
楊沅連忙抱拳道:“臣楊沅,領旨!”
吳皇后提筆寫下一道旨意,加蓋了皇后的鈐印,然後交給一個宦官:“拿去,請太后加印!”
隨後,吳皇后又吩咐道:“捲起珠簾。”
兩個宮娥連忙上前,分開了珠簾。
楊沅和劉商秋趕緊低下頭,盯着腳前三尺的地面。
吳皇后淡淡一笑,道:“擡起頭來。”
楊沅和劉商秋微微擡了擡頭,目光仍是微微垂下,不敢直視皇后。
吳皇后是見過劉商秋的,她此刻主要是想看看楊沅的模樣。
她把楊沅放在了這個位置,就是給自己的養子趙璩製造了一點小小的優勢。
御龍直是皇宮裡最關鍵的一支武裝力量。
而御龍直諸班都虞候,就相當於御龍直的參謀長,僅次於御龍直諸班都指揮使,是御龍直的二把手,權柄極重。
級別上,它只比楊沅現在的正七品高了一級,可是在權力上和與權力中心的親近程度上,那便不可同日而語了。
吳皇后看了看楊沅,滿意地點了點頭。
楊沅的長相,兼具“北古南焦”的優點,讓人一看,便很容易產生好感。
如此英俊的年輕人,也就難怪薛冰欣那丫頭爲他傾心了。
吳皇后記得兒子當時從她手中要走了兩個人,另外一個好像姓冷。
雖然楊沅剛纔沒有提到她,但兒子若是沒把那冷姓女子收進郡王府的話,那就必然也是這楊沅看中的人了。
吳皇后無意深究此事,深情、專情還是多情這種兒女情長的事情,不是一個皇后看重的問題。
重要的是,璩兒既然能爲楊沅做這些事,顯然兩人交情頗深,對吳皇后來說,這就夠了。
吳皇后深深地看了楊沅一眼,頷首道:“楊沅,你好好做。”
隨後,吳皇后揮了揮手,左右宮娥便把珠簾放了下來。
片刻之後,小宦官便把皇太后加了印鈐的內旨帶了回來。
吳皇后道:“你去辦理入職,明日便到御龍直報到吧。”
“臣遵旨,臣告退。”
楊沅答應一聲,便與劉商秋一起退出了福寧殿。
小內侍領着楊沅先去前朝御龍直駐紮之地辦理入職手續,然後再引二人出宮。
否則明天楊沅連宮門都進不來,不像今天,他有皇城使領着,而且有進宮復旨的名義。
楊沅一路走去,自然不能左顧右盼,但行走之間,卻也將道路、花木、亭閣的位置悄悄記在了心中。
現在皇帝不能理事,又無太子監國,便是兩宮做主。
太后和皇后都加了鈐印,只是任命一個御龍直的禁軍軍官,自然沒有任何阻礙。
楊沅順利辦完手續,領了官服出來,依舊等在外面的劉商秋跳到他的面前,喜孜孜地道:
“快快快,快換上,二郎,從此以後,你可就是從六品的官兒嘍。”
楊沅道:“還要多謝青陽兄爲我進言。”
劉商秋擺手道:“不提那個,快換上,讓我看看。”
楊沅拗不過他,只好就在御龍址的門廊下換上了緋色官袍。
劉商秋上下打量幾眼,滿意地道:“就是嘛,你看你這緋袍一穿,是不是比綠袍子好看多了?
劉國舅的關注點,永遠都是那麼的新穎別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