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樓,經過一間詢問室的時候,王四走了進去,厲聲喝道,是誰抓了我的人?
黨含紫注意到,詢問室裡有好幾個姑娘,都穿着很暴露的衣服。其中一個,居然是昨晚那個一起吃豬手的姑娘。
正在作筆錄的警察似乎不認識王四,說你是誰,怎麼隨意進訊問室?
王四敲了敲桌子,說我是老闆,你們怎麼可以隨意抓我的員工?去,快把張寶珠給我叫來,我得和他談談。
張寶珠是他們的政委,這個傢伙竟直呼其名!當警察再次提出警告,要他出去的時候,惱羞成怒的王四發起橫來,奪過警察手中的訊問筆錄,撕碎後狠狠地扔在地上,嘴裡依舊咋咋呼呼的。見他這氣勢,兩個警察慌了,不知道他是什麼來頭。
等下再來收拾你們!王四撂下這句話,帶着黨含紫出了訊問室,徑直去了三樓,推開一間掛着政委辦公室的門,沒打任何招呼走了進去。
在郎市市公安局,民警們進張寶珠的辦公室必須敲門,得到許可後纔可進去。而王四,郎市天上人間老闆王四,則可以隨時推門進去,他是張政委的常客,座上賓。公安局上上下下都知道,他們的政委和王四是鐵哥們好朋友。當然,黨含紫還是不敢,也不方便這樣進去,就站在門外等。
見到王四,正在伏案工作的張寶珠馬上放下手頭的事,說四哥,氣呼呼的,什麼事啊?
王四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說我說寶哥,你能不能約束下你的手下,不要隨便動我的小姐。
張寶珠拋給他一支極品藍色芙蓉煙,笑呵呵地說,四哥,你是爲這事生氣啊。這段時間不是嚴打嘛,我告訴過你,不要讓你的小姐到處亂跑,就在你天上人間做生意。可是,你的小姐不聽話,到外面去做生意,被新來的警察逮住了,總得做個筆錄,罰她們些錢!
王四掏出兩沓老人頭,說這是給弟兄們的,你要他們快放了我的人。
張寶珠掂了掂那兩沓老人頭,估計有兩萬,笑了笑,打了個電話,要警察馬上放了那幾個小姐。放下話筒,他提醒說,四哥,這段時間風聲緊,連首都北京的天上人間都遭殃了,你可要小心。你不要那麼張揚,讓大夥都知道我和你的親密關係,這樣不好,弄得我的工作很被動,你懂嗎?
王四說,寶哥,你放心,你這個小局,我上上下下都打點了,沒人會故意找我的麻煩。再說了,就是有人找我的麻煩,有你和寧市長罩着,出不了什麼亂子。寶哥,告訴你個小道消息,聽說寧市長會扶正,你當局長的日子指日可待了!
張寶珠聽了,就是一喜,說四哥,這樣重要的消息,你是從哪裡知道的?
王四說,到我那裡去的消費的人,除了郎市的政界要人,還有來自省城的政界要人。我告訴你啊,黃副省長前段時間就來過,這個消息是他告訴我的。你好好把握機會,當上郎市公安局局長,那整個郎市的天下,就是你和我王四的了。
因爲站得久了,估計王四的事也辦得差不多了,黨含紫故意站到門前,咳嗽了一聲。
聽到提醒,王四纔想起黨含紫的事,便說,美女,你進來一下!
黨含紫款款進去,站在辦公桌前,輕輕喊了一聲張政委。
見到黨含紫,張寶珠馬上眼睛一亮,說四哥,孝敬我的?
王四知道他的意思,急忙說,不是,這是金鼎公司的乾女兒黨姑娘,有事找你呢。
聽到這話,張寶珠有些失望,但還是客氣地說,原來是金總的乾女兒,請坐,請坐!
金破盤是朗市商界的巨擘,以房產起家,涉足公路、餐飲等行業,還當着郎市政協副主席 ,是一個不能得罪也不敢得罪的主。對他的乾女兒,張寶珠當然得客氣有加。
黨含紫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說張政委,是這樣的,我的一個記者朋友被你們關了起來,我想接她出去。
張寶珠驚了一下,說省電視臺的賈娃!
黨含紫說,是的,她是我的大學同學,不知道她犯了什麼錯誤,被帶到了市公安局?
張寶珠鼻子一哼,說她涉嫌勒索,不給她一點教訓,她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勒索?黨含紫失聲驚呼,說昨晚上我和她一直在一起,和張政委通電話的時候,我也在場,我沒看到她有什麼勒索的行爲啊!
張寶珠說,她威脅我說,如果不放劉玉婷一家出來,就寫新聞曝光,這不是勒索又是什麼?
黨含紫聽了,啞言失笑,說張政委,你不覺得這樣的說法很荒唐嗎?作爲一個記者,理應陳述事實,讓老百姓知道事情的真相。賈記者之所有沒有寫新聞曝光,我想,很大程度上是考慮到警察畢竟是人民的警察,不想顛覆他們的光輝形象。如果張政委無中生有,把事情鬧到,到時候你也不好向領導交差吧。
昨天那個女記者的話夠毒的了,今天這個姓黨的女的的話怎麼更毒?要是不是礙於王四的面子,張寶珠早就來脾氣了。
王四看出了他的憤怒,忙說,寶哥,做什麼事不要太較真了,黨姑娘是金總的乾妹妹,也就是我的乾妹妹,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犯不着把她們留在公安局。我從首都天上人間挖了一個花魁級別的姑娘,寶哥有時間的話,去體驗體驗,怎麼樣?
已經扣了那個自以爲是的女記者幾個小時了,應該達到了懲戒的目的。張寶珠也不想把事情鬧大,見有王四的求情,便就着驢子打滾,說看在四哥的面子,就便宜那個小賤人了。
黨含紫乘機說,那劉玉婷她們呢?
張寶珠大手一揮,很豪爽地說,也一併放了!
等張寶珠打完電話,安排好事情,王四才說,黨姑娘,我就不陪你了。走,寶哥!說完,他帶着張寶珠出了辦公室,瀟灑去了。
雖有張寶珠的指示,可事情還是得按程序去辦。筆錄,摁手印,作不違法承諾——每個程序都不能少,以示公安機關對犯罪嫌疑人的關心與教育。
因爲有這麼一些程序,賈娃的釋放,劉玉婷一家的釋放,就得有個時間過程。黨含紫雖然焦急,也只能在辦公大樓前等待。噴泉沒有開放,死水一潭,蕩不起半點漣漪。
旁邊,一個穿便裝的男人正和一個穿警服的人在爭吵。在公安局裡,小老百姓居然敢和警察叫板?黨含紫覺得很奇怪,便尖着耳朵聽了一下。
原來,那個穿警服的是協警,那個穿便裝也是協警。便裝協警騎着摩托車進來,沒有按照規定位置放好。那個警服協警見了,就把他的摩托車推到了大門之外。
便裝協警進去辦完事,見自己的摩托車不見了,到處找沒找到。後來才知道是警服協警把他的摩托車推到大門外面去了,他很氣憤,找那個警服協警的是非,還罵了他的娘。
警服協警並不示弱,也和他對罵起來,還威脅說要把情況告訴便裝協警的領導。
便裝協警說,老子正好不想幹了,你去告啊!總有一天,老子要打斷你的狗腿,看你以後還敢不敢狗仗人勢?
聽到這話,警服協警似乎有些害怕,沒有再回嘴,自顧自地走了。
可沒走幾步,便裝協警一個箭步過去,揪住他說,給老子把摩托車推回來,要不然,老子整死你!聽到威脅,警服協警火了,毫不示弱,和他扭打起來。旁邊有警察經過,似乎沒有看見,任由他們扭打。
黨含紫見了,急忙躲得遠遠地,免得傷了自己。終於有警察過去,把相互打得出血的協警勸開,並把他們帶進了辦公大樓。
大約半個小時後,記者賈娃、公民劉玉婷一家三口終於從市公安局辦公大樓走了出來。不過,在她們身旁還有一個人——市公安局政委張寶珠。到了大門口的時候,張寶珠住賈娃的手,一再表示是誤會。
張寶珠的態度前倨後恭,變化怎麼如此之大?即便是王四出面求情,他也犯不着這樣低姿態啊?黨含紫很納悶,可高興的情緒讓她顧不得多想,急忙過去拉着劉玉婷地手,說玉婷姐,還好嗎?
劉玉婷攏了攏有些散亂的頭髮,說還可以,我不怕!
見她沒事,黨含紫又拉着賈娃的手看了又看,連聲說,賈娃,不好意思,累你受苦了,累你受苦了!
賈娃笑了笑,說記者現在是門高危險職業,這樣的事我不止碰上一次,已經習慣了。你放心,沒事的,沒事的——一邊安慰黨含紫,她一邊拿出攝像機想拍照,見張寶珠老是跟着,只得忍着沒拍。直到她們出了傳達室,過了臭水溝上的橋,張寶珠才返身回去。見他走了,賈娃馬上要劉玉婷一家背對着市公安局大門站好,給她們拍了一張照。
怎麼回事,姓張的這麼老實?黨含紫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
賈娃說,他再不老實,他那個政委就當不成了。
有這樣的嚴重後果?黨含紫以爲賈娃在開玩笑,便一笑了之,沒有再追問。爲了讓賈娃的報道更具說服力,產生更大的影響,她決定把劉玉婷帶到路旁的茶座,讓她更加詳細地瞭解劉玉婷一家的真實情況。
當黨含紫提出這個建議時,劉玉婷和賈娃都沒表示反對。不過,在對視的時候,黨含紫還是看出了賈娃眼中的疑惑,似乎在問她爲什麼不帶她們去她家聊,那裡多自由多安全。
躲過她的眼神,黨含紫就近找了一個茶館,把她們帶了進去。找一處包廂坐下,等服務小姐把茶端上來,聊天開始了。一開口,劉玉婷的眼睛就開始發紅,似乎心中有無限委屈,等待訴說。
黨含紫急忙安慰她,說玉婷姐,你彆着急,我們會幫你的,有什麼難處就告訴賈娃吧。她是記者,她可以幫你的。
劉玉婷穩定了一下情緒,用手抹了抹發紅的眼睛,說含紫,上次多虧你的幫助,我才見到了大領導,讓妹妹的案子有人管。你看看,這是我跪着求法醫給我妹妹做的鑑定結果。
這是一份省市兩級檢察院出具的屍檢鑑定文書,上面稱劉姝婷系高空落造成呼吸循環中樞功能障礙,
失血、創傷性休克,導致呼吸循環功能衰竭死亡。
紅紅的檢察院公章表明瞭這份鑑定文書的真實性和可靠性!黨含知道,姝婷的死肯定對她的打擊很大,甚至刺激了她的神經。可最不相信人,也得相信公檢法啊!她勸慰道,玉婷姐,人死不能復生,你千萬別太傷心了,相信政府,不要再胡思亂想了,這事到此爲止,回去好好帶着陽陽,把他培養成人。
劉玉婷搖了搖頭,說不是我不相信,是這當中太多的疑問了。從先天下午4點多鐘我妹妹被警察帶到城關派出所至次日上午7點40分墜樓,在長達15個小時裡,派出所民警竟然沒有對我妹妹做隻言片語的詢問筆錄;
從我妹妹墜樓到上午8點30分被送到城關鎮醫院,在長達近一個小時的時間裡,一息尚存的妹妹既然沒有在現場得到任何救治,也沒被送到醫院;從上午8點30分開始到下午5點,我從醫院雜工那裡得到消息,在長達7個多小時的時間裡,派出所方面沒有通知我的任何家人;
妹妹的褲子上爲什麼會有那麼多交差重疊的皮鞋印?我妹妹爲什麼僅僅穿一隻襪子?如果她想跳樓自殺,還要脫掉一個襪子才跳樓自殺,這能讓人相信嗎?還有,案發後三天,城關派出所的所長袁兵和民警孟偉軍爲什麼神秘失蹤,不知去向?
這些情況,如果劉玉婷沒有去一一調查,怎麼會知道得如此詳盡?
劉玉婷繼續說道,因爲我不接受警方的這個說法,多次去省裡反應情況,他們以此爲由,說我思想落後認識極端,撤了我經開區宣傳科副科長職務。他們說只要我不再上告,可以官復原職,甚至調到其它好單位去擔任領導職務。可我不稀罕,爲了幫我妹妹伸冤,我就是死了也不足惜!
看到玉婷蒼白的臉上之中帶有無限的堅毅,黨含紫不由得暗暗佩服。她試探着說,玉婷姐,接下來你準備怎麼做?
劉玉婷猶豫了一下,說含紫,開大會的時候我就看見了你,得知你來經開區任職,我真是太高興了。你在幫我,賈記者也在幫我,我相信正義總會向我死去的妹妹伸出橄欖枝的。
劉玉婷告的是警察,而且不是一個警察,是好幾個警察,甚至可以說是一個警察羣體。如果自己去幫她,豈不是和警察相鬥?這可不是一般的事情,要是被他們知道了,他們肯定會上下其手,找茬來對付我的。想到這,黨含紫支吾着說,玉婷姐,我剛剛來這裡,有很多事情要辦,你的事還是先緩緩再說,好嗎?要不然,你去找下寧鳳鳴,看他有沒有別的辦法?
黨含紫突然想到了寧鳳鳴,急忙把他推了出來。畢竟,他是玉婷的丈夫,於情於理,他應該出面。
找他?哼——劉玉婷冷笑幾聲,說他現在不來搞破壞,我就謝天謝地了,還指望他來幫我?
黨含紫驚了一下,說不至於吧,他是她老公呢!
老公又怎麼啦?劉玉婷深深地嘆了口氣,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寧鳳鳴本就希望我妹妹死,現在她死了,正遂了他意。我在上芳,他擔心我牽連了他,早就不和我們來往了,還幾次上門討要姝婷的屍體,催着要去火化。
黨含紫大吃一驚,說玉婷的屍體還沒火化?
劉玉婷說,法醫搞鑑定的時候,他們把我妹妹的五臟六腑翻了出來進行檢查,然後告訴我墜樓沒問題,內臟可以埋掉了。我不甘心,打聽到福爾馬林液可以防腐,便買來福爾馬林液,和着我妹妹的內臟放在塑料桶裡。我妹妹的死因不大白於天下,我就把我妹妹的內臟永遠收着。即便我死了,我要我的兒子繼續爲他的姨媽打官司。
黨含紫聽得頭皮發麻脊樑骨發涼,她想,要是姝婷真是被謀殺的,兇手們看了她姐姐的舉動,肯定會嚇得發顫。
慢慢地,黨含紫感覺到內心有一股強烈的願望,就是去幫這位可敬的姐姐討回公道!可是,我一個弱女子,又如何幫得了她?她無助地看着賈娃,希望她能提出一個好的建議,既讓她擺脫這種困境,又能夠幫助無助的劉玉婷。
賈娃明白她的想法,兩手一攤,表明她也是無能無力愛莫能助。確實,一個小小的記者,又能做什麼?即便她就劉姝婷的案子寫個新聞稿,發出前還要領導審查。要是領導不同意,這個稿子就發不了,今晚的採訪就是白白浪費時間。
流淚眼逢流淚眼,斷腸人遇斷腸人!今晚就能這樣了,好在人已經成功救出,也算是有大收穫了。
玉婷姐,你不要焦急,事情總會有結果的。有省城的記者幫你報到這件事,肯定會引起上級領導的關注與重視,督促公安機關破案的。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定要注意安全。叮囑劉玉婷幾句,要她千萬小心小心,黨含紫又帶着她們出了茶座。
送劉玉婷上了的士後,黨含紫有些愧疚地對賈娃說,這次真謝謝你了,害得你跑這麼遠的地方,還受到警察們的非法拘留。
賈娃滿不在乎,說沒事,有鬥爭,肯定就會有犧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