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痕賓館。
白色的小車停泊在賓館門口,寇北月匆匆跑下車,掏出鑰匙打開卷簾門。
小圓和張元清等人陸續下車,進入賓館,乘坐電梯來到“404”號房間。
“咚咚!”小圓敲了敲門,低聲道:“無痕大師,我們回來了。”
說完,她握住門把手,咔嚓一擰。
衆人眼前的景物發生變化,鋪設地毯的走廊被冰冷的黑色磚石取代,天花板變成繪滿神佛的藻井,牆壁也變成了立柱和格子門。
包括張元清在內,所有人第一反應是看向那尊與藻井同高的巨大佛像。
佛像低眉斂目,看似慈悲實則兇戾。
還是老樣子,還好還好張元清默默鬆口氣,看向其他人,發現大家都是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
顯然,不能造殺孽的無痕大師每次下副本,都是一次生死考驗。
整個團隊裡,如果誰是最容易發瘋的,不是乖戾的芳姨,不是叛逆的瞳瞳,不是好鬥的林沖,而是無痕大師。
他位格最高,積累的瘋狂最多,這二十年來,日日夜夜都在走鋼絲。
他一定失控瘋狂,遠比邪惡陣營的半神要可怕,因爲那些半神們從不壓抑自己的邪念,定期發泄自己的惡意,反而較爲穩定。
“大師,”小圓躬身行禮,道:“您進副本之後,暗夜玫瑰和南派聯手獵殺元始天尊,南派大長老從良臣擇主而弒那裡得到了賓館成員的信息”
她把獵殺的始末,以及元始天尊的報復,衆人撤出無痕賓館的原因,全部講了一遍。
“你已能搏殺主宰?”無痕大師壓抑着痛苦的聲音裡,透着一絲欣慰:
“很好,你的成長讓我欣喜,非常好。”
張元清愣了一下,無痕大師語氣裡的喜悅讓他有些驚愕,要知道,在得知元始天尊是故人之子時,大師也只是感慨多餘喜悅的。
發現失散多年的侄子,驚喜程度居然不如侄子考試考了一百分?
這顯然不合理。
“大師,我的成長讓你這麼驚喜嗎。”張元清不懂就問。
無痕大師卻沒有回答,轉而說道:
“我在副本中獲得了晉升半神的關鍵物品。”
這句話如同驚雷般炸在衆人耳畔,炸的張元清都忘記追問剛纔的問題。
這,這就要晉升半神了?我見證了一位半神的誕生?不是,晉升半神這麼容易嗎,他不是說一直在控制經驗值,降低自己的評分嗎?
他不應該是巔峰主宰中較弱的那一批嗎,他怎麼就要晉升半神了?
張元清完全懵了,沒有一點點心裡準備,這感覺就像,有天回了家,舅舅突然一臉開心的告訴他說:元子,其實伱纔是我的親兒子,這些年我是在和你媽玩換子游戲。
又或者外婆突然有天說:元子,其實你小姨不是你小姨,她也是你媽生的,是你姐。
差不多就是這種衝擊感。
相比起元始天尊的震驚和意外,小圓、寇北月和趙欣瞳,則神色大變。
“大師.”小圓花容失色:“您,您真的沒事?您說過,再往前一步,就是深淵。”
邪惡職業等級越高,惡念越強,大師之前就已經在走鋼絲了,如今晉升半神,豈不是在刀尖上行走了?
這,這該如何遏制自身的瘋狂,這是取死之道啊。
大師怎麼想的?
小圓三人沒有絲毫喜悅,只覺得惶恐和不理解。
小胖子的感覺和三人一樣,他是混南派的,知道等級越高,邪念越旺的定律,一聽無痕大師要晉升半神,差點嚇尿。
小胖子就沒見過一個半神級的邪惡職業心善的。
無痕大師緩緩道:
“只要到了九級,就有資格衝擊半神階段,經驗值的高低,象徵着成功率,而非資格。當然,邪惡職業沒有半神這個階段,只要拿到特定的東西,便可擁有匹敵半神的實力。”
這是在回答元始天尊的疑惑。
身爲頂級幻術師,每個人的情緒變化都在他的感知中。
無痕大師繼續道:
“我自有我的打算,你們不必擔心,接下來,我會進入漫長的閉關,煉化那件物品,衝擊半神境。
“南派的報復不得不防,小圓,賓館暫停營業,你讓大家潛伏起來,等待我的消息。”
小圓囁嚅一下,無奈道:“是,大師!”
其他三人紛紛躬身,選擇了聽從大師的安排。
四人旋即消失在佛殿內,被無痕大師請了出去。
張元清還留在佛殿裡,他左看右看,最後看向無痕大師的背影:
“您有話要單獨跟我說?”
無痕大師盤坐在佛像下,低聲道:
“小圓很愛你,從五行之亂副本回歸,她對你的好感就脫變了愛意,如今已是情根深種,這段時間,你們的關係應該有所增進。”
“我對她有愧。”張元清說。
他指小圓甘願以情婦的身份陪在他身邊這件事,儘管目前爲止,兩人連蹭一蹭的體驗都沒有。
“大師單獨留我下來,應該不是爲了這事吧。”張元清試探道。
無痕大師道:
“我閉關時間不定,短則數月,長則數年,在這期間,團隊必須要有領袖,小圓是我的弟子,替我管理團隊,你是她的心上人,又是張天師的子嗣,所以我想把團隊領袖的位置交給你。
“我會把團隊所有人的底細告訴你,接不接手,你自己斟酌。” 張元清沉默了片刻,道:
“寇北月、趙欣瞳、良臣擇主而弒和人間流浪客的底細我已經知道,小圓的過去,我希望她親自告訴我。”
背對着他的無痕大師微微頷首,緩聲講訴:
“楊伯,靈境ID:爲人師表,本名楊學海,他是一名中學老師,年輕的時候,被幾位女學生誣告性侵,判了十年,他百口莫辯,一夜之間從受人敬仰的教師變成了人人喊打的禽獸,半生英明毀於一旦。
“他身陷囹圄從未放棄過希望,自由後不斷收集材料,想還自己一個清白,但一次次無功而返,一次次失望而歸,清白二字對他來說,成了可望不可即的奢求。
“長年累積的冤屈、憤怒,在獄中遭受的歧視、虐待,肉體和精神的雙重壓力,終於在一次次絕望中徹底爆發,他崩潰了。
“他用自己方式討回了公道,犯下了殺孽,成爲一名邪惡職業。但他沒有感到任何喜悅,以這樣的方式結束冤屈並非他的本意,他不想就此墮落,因爲堅信世上是有公道的。但十幾年來的折磨,對他造成了難以磨滅的傷害,他在努力調整自己,救贖自己。”
翻案哪有這麼容易,很多少人要背責任的,自己的前途和一個無關人員的清白,傻子都知道怎麼選,唉.張元清嘆息一聲,想起了聽經當日,楊伯發現趙欣瞳戾氣加深,還不解的詢問,學校都是同學和老師,怎麼會激化她的戾氣!
就算這樣,他對學生和老師仍抱着美好的期待。
無痕大師的講訴還在繼續:
“靈境ID:芳芳,本名牛田芳,團隊裡的成員叫她芳姨,她長期忍受丈夫的家暴,數次重傷住院,她無數次想要離婚,但那個酗酒的丈夫威脅她,敢離婚就殺了孩子,殺了她父母。專業人士、媒體多次上門調解,告訴她離婚的代價,給她做思想工作,精神施壓,那些人嘴上說着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並從‘調解成功’中獲得成就感和自我認同,無形中配合着家暴的丈夫,把牛田芳一步步逼入絕境。
“終於,在酗酒丈夫的一次毆打過後,她再忍受不了痛苦的處境,趁着丈夫睡覺捅死了他,隨後自殺,但靈境復活將她復活,她成爲一名邪惡職業。時至今日,她仍忘不掉那些年的經歷,戾氣深重。”
“總教頭林沖,本名林子衝,出身農村,他父親死於一次衝突中,有人僱傭社會閒散人士活活打死了他父親,林子衝想跑上頭去鬧,但被攔截下來,打斷了腿。爲了防止他再無止休的鬧下去,黑惡勢力住進了他家,羞辱恐嚇,還驅使他老母親做飯。老母親不堪侮辱,服農藥自殺。”
“甜心紅魔本名蕭芷珊,學生時代被幾名男同學侵犯,那幾個男生是慣犯,家裡背景深厚,很有些關係,他們利用一系列見不得人的交易,把事情定性爲‘貪慕錢財自願與多名男性發生關係’,再通過一番運作,把事情壓了下來。
“那些男生沒有因此放過她,他們拍了很多蕭芷珊的不雅照,用照片威脅她,用父母的命恐嚇她,霸凌了她整整一年,最後忍無可忍,下藥毒死了他們。她從此成爲逃犯,再沒有和父母見過面,哪怕成了邪惡職業,她也從未回過家,她無法忘記過去,覺得沒臉見父母。”
“霸王別姬,他的經歷和良辰擇主而弒相似,長期忍受來自同學的欺凌,懦弱的父母沒有幫他,學校老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漸漸變得憎惡男性,在絕望和痛苦中幻想自己是女人”
無痕大師用一種平靜的語氣講訴着團隊成員的過去,語氣沒有起伏,卻飽含着這些成員的血與淚。
強權壓人,求告無門,受盡凌辱,含恨瘋魔。
不幸的人生千篇一律。
張元清在聽楊伯的遭遇時,還會皺緊眉頭,聽到最後,表情已經麻木。
“大師.”張元清苦笑道:“您不用跟我說這些,我早就認同他們了。”
無痕大師搖了搖頭,“他們的人生極爲不幸,但比起芸芸衆生,他們也不過是不幸中的一份子而已,與他們同樣不幸的比比皆是,比他們更不幸的數不勝數。他們能成爲邪惡職業,恰是因爲他們讓施暴者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他們每一個都是罪犯,每一個都雙手染血,所以你需要思考的是,這些罪人,有沒有改過自新的機會和權力。”
“元始,我知道你認同團隊的理念,認同他們,但認同可以什麼都不做,而擔任首領,就需要爲他們負責。不用告訴我你的決定,想好了就去做,若是不願,就當今日的談話沒有發生過。”
不等張元清迴應,無痕大師輕輕揮手。
下一秒,張元清回到了賓館,看見了等候在門口的小圓等人。
我還沒問關係邪惡職業爲什麼沒有半神的原因呢……張元清心裡嘀咕。
“大師跟你說了什麼?”寇北月第一個發問。
張元清瞅他一眼,呵道:“大師說,讓我以後好好和小圓相處,爭取明年生個崽,讓咱們賓館開枝散葉,發展壯大。”
寇北月又氣又怒:“大師糊塗啊。”
“你還真信?”小圓冷冷的瞪他一眼。
她旋即審視張元清,蹙眉道:“大師有沒有告訴你,他非要晉升半神的原因?”
“沒有,只是讓我照看一下團隊,讓我帶着你們離開賓館,他晉升半神需要時間,所以近期團隊成員都要好好潛伏起來,遇到困難的話,就找咱倆。”張元清說:
“小圓,你回頭在羣裡發個公告。”
小圓無奈的“嗯”一聲。
下午四點,張元清改變容貌,乘坐出租車返回傅家灣別墅。
路上,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就算沒有那番話,團隊遇到困難的時候,他還是會幫忙的。
大師作爲頂尖的幻術師,每個人的情緒都在他的觀測中,他會不明白這點?
那番坦誠布公的交談,就顯得有點多餘……感覺臨終託孤似的。
是擔心自己衝擊半神失敗?嗯,大師是自我救贖派,衝擊半神確實會有風險,所以提前把團隊交付給我倒也正常。
就是不知道他衝擊失敗的結果是迴歸靈境,還是徹底瘋魔,如果是後者的話,那就麻煩了,老大不在,得把這事告訴狗長老,未雨綢繆
到了傅家灣別墅,剛進客廳,就看見小綠茶憂心忡忡的坐在桌邊,蹙着眉頭。
“又被你那個綠茶媽媽欺負了?”張元清湊過去,摸了摸小綠茶的腦瓜。
謝靈熙愁眉不展:“哥哥,我爸進副本好長一段時間了,還沒有迴歸。”
鬆海,某個酒店房間。
正在浴缸裡泡澡的純陽掌教,接到了大護法的電話。
“首領已經聯繫上了,他對那個退休教師的身份信息很感興趣,首領給的價碼是,助你恢復巔峰。”
揚聲器裡傳來大護法嘶啞的嗓音。
純陽掌教嘴角上揚,道:“我很滿意你們的開價,成交!但必須有個期限。”
“近期!”大護法笑道:“首領說,你可以在恢復巔峰後,再向我們支付報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