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爲,由於傅恆之,他們當真看見了那活蹦亂跳的小傢伙,足以說明孩子在裡面待得好好的。
一個個醫生面面相覷,從一開始的焦急擔憂不已,到後來慢慢的麻木習以爲常,他們得出了一個結論,凡事不能以常理度之,尤其是在少夫人這兒。
再加上那手心上消失的傷痕,以及慢慢增加的心跳頻率,無疑是給一行人吃了一顆定心丸,一時間信心大增。
夜晚,再次迎來的冬天,夜晚透着絲絲寒意,不過今年的寒意卻似乎並沒有涼入人心,至少,比不過去年,那才叫真的冷。
而在這透着寒意的夜晚,人們早早便爬上了牀,恨不能將自己整個兒塞在牀裡和熱乎乎的被子黏在一起,傅家的人也同樣不例外,大院裡除了門外留下的一盞燈,整棟大院靜悄悄的,一片漆黑,顯然所有人早已經進入了深度睡眠。
屋子裡,男人輕攬着身邊的人兒,眉宇間全是放鬆的痕跡,薄脣有着若有似無的弧度,與一年前渾渾噩噩的樣子判若兩人,感受着身側這段時間以來開始從溫涼變得溫熱的體溫,雖不及正常人,但在這寒冷的冬日卻奇異的暖了人心,然後,放任自己沉沉地睡去。
一旁,少女安安靜靜的躺着,心口上有着淺淺的呼吸,即便是隔着厚厚地被子也依舊能看見被子下微微凸起的腹部,那裡正在孕育一個新的生命,遠遠看去,兩人相依相偎在冬日裡取暖,煞羨旁人,仔細看了才發現,少女的額頭正一點一點冒出細細密密的薄汗,彷彿正在承受着什麼。
少女的眉頭微微蹙了蹙,十二個月來,第一次有了情緒,轉瞬即逝,似乎是極不喜歡這種不受控制的感覺。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額頭的薄汗還在不停的往外冒,不止額頭,少女露在外面的皮膚也早已經都圈上了一層細細的薄汗,更別說蓋在被子下的身子了,然而,明明能看出少女似在承受着某種難忍的痛楚,明明已經失去意識昏睡過去了,卻依舊遵循着本能不吭一聲。
傅恆之只覺得被子裡的溫度似乎越來越高,手臂和身上都貼上了一層水霧,黏糊糊的,有點兒不太好受,他皺了皺眉,掌心下那種溼漉漉的感覺更加明顯,手中下意識地動了動,熟悉的觸感隔着水霧傳來,甚至還有逐漸增多的趨勢!
他甚至聞到了空氣中傳來的血腥味,好看的眉頭皺的更緊,突然想到了什麼,他猛地驚醒了過來,子安!
一睜眼,入目的便是一張蒼白的臉,這兩個月來好不容易養起來的色澤,在此時消失殆盡,豆大的汗珠從顧子安額頭滑落,身子傳來輕微的顫抖,傅恆之尚未明白過來這是怎麼回事,便被面前這張毫無血色的小臉嚇了一跳,心下大驚,“子安?子安?子安?!”
一聲聲急促的聲音從口中而出,卻沒有得到任何的迴應,只除了那不斷冒出的汗珠,以及時不時輕微顫抖的身體,看着更讓心驚。
傅恆之慌忙幫她擦去額頭的汗珠,心下焦急,手忙腳亂的想要把被子拉開一些讓她能好受一些,哪知,被子剛一掀開,一股比睡夢中更加濃郁的血腥味瞬間從裡面傳來,手下動作一頓,他下意識地看去,人兒身下潔白的牀單上正流有一灘血水,刺目驚心!
只一眼,傅恆之整個人如遭電擊,記憶深處的畫面一下子被翻出,同樣是一身的血,然後,清亮的眼眸在自己的面前慢慢合上,高大的身軀不自覺的顫抖了起來,不,不對!這只是一小灘血水,現在已經不是那時候了,也不可能是那時候了!
愣了兩秒反應過來了什麼,他猛地從牀上跳起,深吸了兩口氣,強迫自己先冷靜下來,二話不說的一把拿起旁邊的電話,一道道命令頓時傳達了下去,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嚴肅,誰也不知道,高大的男人此時拿着手機早已經捏出了細細密密的冷汗。
剎時,傅家大院裡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一道道人影跌跌撞撞、慌慌忙忙的從臥室裡跑了出來,各種聲音頓時混合在了一起,傅老爺子、顧純中焦急的催着從睡夢中爬起,準備着東西的一行醫生,沈琴等人不放心的跑上了樓,緊張地看着自家女兒在屋子裡來回走動。
一年來,第一次看見安安靜靜彷彿睡着了般的女兒有了其他的反應,她卻絲毫都高興不起來,生怕下一秒就出了什麼意外。
屋子裡的人越來越多,一個個來來回回,各種儀器設備在最短的時間裡被擡了進來,一個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走過,又一個個人被暫時趕了出去,傅恆之卻始終站在一旁,彷彿外面發生的一切都和他沒有半點兒關係,緊緊地握着顧子安的手,深藏的眸子裡有着深深地擔憂,沒有一絲一毫要出去的打算。
“傅司令,您要先出去麼?”醫生已經用最快的速度冷靜了下來,一個個對視了一眼,詢問着還待在房間裡的男人。
傅恆之想也沒想的搖了搖頭,看了眼彷彿從水中撈起的人兒,相接的掌心處早已經出了細細密密的薄汗,不知道是他的還是她的,女媧石本源之力溫和的流入了進去,試圖安撫着那種被撕裂的痛,他不知道那有多痛,但無疑是痛的。
他溫柔地拂去顧子安額頭的汗水,眼底滿是心疼,他們都是一樣的人,不管身上承受了多少難以忍受的痛,都會下意識的咽在肚子裡,不讓人看出一分一毫,這是一種潛意思的自保反應,即便她在沉睡中也依舊如此,他想,若不是因爲她還在沉睡,意識比較薄弱,那時不時傳來的顫抖怕是也不會有。
難怪他會晚了這麼久才發現異常,他想說,不用忍,我在,一直在。
“你們開始吧,不用管我。”聽不出任何波瀾的話從傅恆之口中而出,他看都沒看一旁的幾個醫生,眸子裡只裝得下那想要蜷縮起來的人兒。
這話一出,一行醫生們簡直要哭了,一個個哭喪着臉,心裡一個勁兒的吐槽着,傅司令,他們倒是不想管您來着,可問題是,您就是單站在這裡就已經在無形中給他們增加了壓力啊!
原本,這一行人就擔心這一天,雖然前面的一切跡象再開始好轉,但始終還沒有達到正常人的水平,政商兩邊的壓力,再加上這肚子裡含着金湯勺出生的孩子,這壓力就已經夠大了,現在可好,又活生生加了一條!
自然,這話他們也只能在心裡想想,知道傅司令這是擺明了態度不會出去了,一個個認命的嘆了一聲,個個你看我,我看你,再看着牀上的人,當即不再耽擱,開始清理檢查了起來。
一道道聚光燈打了起來,一排排鋒利的手術刀、止血鉗等等擺在了臺子上,在聚光燈下反射出雪白的亮光,一間溫馨的房間頓時變成了一個手術室。
其實他們也知道,以少夫人這種羊水破了的情況,如果能的話,順產是最好的,可偏偏,少夫人至今爲止都從未醒過來,身體也只是本能的給出了痛感的反應,這可是一個植物人,哪有順產的力氣?!
如今,破腹是他們唯一的選擇,即便承擔着極大的風險,他們也別無他法。
痛,哪裡都痛,熟悉的感覺再一次席捲全身,撕裂般的痛楚一陣陣的傳來,雖沒有饕餮的戾氣衝撞腦海時猛烈的痛,但依舊是痛。
尚未完全恢復的經脈被迫的承受着這波痛楚,身體浮浮沉沉,她想讓這波痛過去,但它卻總是在和自己作對,一陣比一陣強烈,漫長而沒有盡頭,開始本是小幅度的痛,然後慢慢擴大,到最後就彷彿十指連心似的,變的哪兒都痛,哪裡都不舒服。
尤其,下腹更是墜的難受,彷彿有什麼東西不受控制的想要出來似的,以往的一幕一幕在腦海中一一浮現,記憶的碎片爭先恐後的鑽入昏昏沉沉的頭腦,有悲有喜,有血有淚,有歡聲笑語,有豪情萬丈,不知爲何,她卻只想落淚,她總覺得,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被她忘了。
一個模糊的身影出現在了記憶深處,遙遠而不可及,心下驀地一跳,她好想忘了什麼,連身下的痛都在一瞬間彷彿消散了一般。
耳邊是雜亂的聲音,吵得人心裡越發的煩躁,連那好不容易消散的痛感也強烈了起來,眉頭蹙起,有什麼順着手心躥了進來,清清涼涼,溫溫潤潤,慢慢遊走在奇經八脈,一遍遍的修復加強,一種熟悉的感覺在心間涌起,她不自覺的開始追隨着那股清涼的感覺,熟悉的感覺更甚,就好像她曾經做過了千百遍似的。
女媧石本源之力突然受到牽引,傅恆之渾身一震,淡棕色的眸子唰地睜大,緊緊地看着在眼前漸漸舒張眉宇的人兒,大氣都不敢喘一聲,他這次並沒有將手放在子安的肚子上,所以,應當不可能是那個小傢伙在吸收,所以,這是——子安?!
狂喜在心中涌起,出口的聲音卻越發的溫柔,帶着眷戀帶着情深,低低呼喚,“子安、子安、子安……”
醫生選取手術刀的手一抖,心下的壓力更大了。
奇經八脈被修復的感受一點一點清晰的傳來,她想起來了,她經脈寸斷,帶着饕餮一起消散了,不對,身上的痛楚再一次傳來,她好像還沒死,不知道爲何,一想到饕餮,一股淡淡悲,深深的不捨便從心底卷出,但她知道,不是因爲饕餮,而是因爲?
“子安、子安、子安……”一聲聲低低的呼喚入魔般一點點傳入耳中,越發的清楚,低沉的聲音如醇酒般醉人,一如記憶中的味道。
‘撲通……’
‘撲通……’心臟隨着呼聲起伏,生命儀上的指標突然開始上升。
記憶的碎片在腦海裡驟然組合,大片大片的記憶如潮水般徹底涌來,視線的深處,目眥盡裂的高大男人陡然撞入眼底,彷彿碰見了什麼驚恐的事,記憶深處的人也變得愈發的清楚,然後漸漸清晰可見。
哦,她想起來了,那是傅恆之,傅恆之,恆之……她在記憶深處咀嚼着這個名字,男人柔化的面龐,永遠帶着滿滿暖意的眸子,滿的彷彿要溢出來似的。
然而,那雙眸子卻因爲她,變成了驚恐,然後,成了她眼底最後的色彩,無以言狀的悲傷瞬間將自己吞沒,她懂了她爲何不捨,那是她內心深處的眷戀。
一滴清淚從眼角無聲無息的滑落,晶瑩剔透。
傅恆之表情一滯,眼睜睜地看着人兒眼角滑落的淚水,心中大慟,眼前的一幕再一次重合,同樣是閉着眼,同樣是那一滴清淚,他忍不住低下頭想要拂去那一滴讓他心悸的淚,話語從喉嚨深處蹦出,“子安,別……”
‘撲通……’
‘撲通……’心臟一聲接着一聲的跳動,彷彿在與之呼應。
醫生拿着手術刀正準備彎下腰的動作一頓,簡直要奔潰了,傅司令您待着就待着,您能不能別是不是蹦出幾句話啊,他們心臟不好,不禁嚇啊!
有醫生髮現了生命顯示儀上的數據,震驚的瞪大了眼,顫顫巍巍的似是想要說什麼。
有什麼落在了臉上,溫柔的彷彿對待稀世珍寶,顧子安愣了愣,那道聲音已經近在耳邊,有誰在叫自己,她覺得,她彷彿聞到了那股令人眷戀的薄荷清香,似乎比以往多出了一股淡淡的悲。
傅恆之……
她張了張嘴想要說話,費力的想要睜開沉重的眼睛,剛剛撐出一條小小的縫隙,一道強烈的光瞬間打了過來,刺激的她再次閉上了眼,突然覺得有什麼靠近了自己,陌生的感覺,陌生的人,身體的警覺在一時間激醒!
衣服在被人觸碰的一剎那,顧子安猛地睜開了眼,琉璃之色在眼中一閃而過,一手條件反射的就想翻身坐起,一手本能的打掉朝自己伸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