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碧落昏迷了兩日,義成郡主差點把秦鈺的別院拆掉,連秦鈺對虞世蘭控訴的小眼神都似乎在說:你阿孃就是個神經病!
這也怨不得義成郡主。
虞世蓮與其餘的丫環車伕回來之後,知道林碧落出事的義成郡主驚嚇過頭,慌忙之際又尋不到人,也不知道楚君鉞將人送到了哪裡。不但沒有林碧落的消息,連虞世蘭也不見了蹤影,兩閨女一個也沒見,饒是她向來鎮靜過人,也失了分寸。
她這番慌亂,落在虞世蓮母女二人身上,好奇又深了一層。
義成郡主的心思,還不止如此。
她原來暗恨蕭怡寧可將女兒以假死的方式送到舊僕手裡撫養,也不肯送來給她撫養。無論如何,郡主府總能保孩子一口安樂飯吃。
起初提起讓林碧落進府,那孩子倒是拒絕了。後來的柔情攻勢也是她苦思良久纔想到的。見過了林碧落在街頭揍人的場景,蕭錦有好些個晚上睡不着覺,總覺得這小丫頭在何氏的手裡一定會被毀了,她定然要想辦法接了過來,好好教養。
林碧落的爲難與不情願,哪裡逃得過她的眼睛,只是她都假裝沒看見!
自進了郡主府,林碧落的努力她都看在眼裡,瞧着她雖辛苦,但與虞世蘭姐妹倆同進同出,兩個孩子都向着良好方向發展,對這結果尤爲滿意。虞世蘭沒那麼任性了,林碧落也勤奮向學……哪知才過了一個月,便出了這事!
——她要如何向蕭怡交待呢?!
在心裡咒罵了蕭怡這麼多年,唯有這一次想起阿妹,蕭錦心中愧疚不已。
她在府裡等的心慌,除了將僕從派出去尋找,自己又親自坐了馬車,先去了半閒堂,何氏見到她也覺奇怪,郡主母女倆先後出現,唯有林碧落不曾出現,她到底是做母親的,見到義成郡主難掩焦色,心頭已有不好的預感:“可是……可是三姐兒出什麼事兒了?這孩子……這孩子……”
何氏已經哆嗦着說不出話來。
義成郡主見瞞不住,況且何氏到底也養了林碧落一場,此刻她急需要求人共同分擔這種焦急,終於暫時忽略何氏的身份,將林碧落在西山獵苑出事的消息講明。
以往何氏每有事情發生,起先依靠的是林保生,後來丈夫亡故,又有小女兒一肩擔了家中重責,她便漸漸將依靠的重心轉到了林碧落身上。
人都有種惰性,便是習慣了依靠之後,便忘記了自身之力。
如今驟然聽得這件事,何氏的第一反應便是大哭,可是在義成郡主焦急的臉色之下,她身爲母親的那部分意識在這種重壓之下頓時覺醒,也不知從哪裡生出來的力氣,只覺女兒也不知道在哪個地方奄奄一息,她若此刻只知坐下來失聲痛哭,連想辦法見一面都不能夠,那也真是對不住林碧落。
當機立斷,何氏令得迎兒關了半閒堂,又召集了家中丫環僕從到處去找一找,雖然機會渺茫,總比坐以待斃的強。
義成郡主見林碧落沒有回來,想到她是被楚君鉞帶回來的,索性帶着何氏直殺到了將軍府去。
楚夫人萬沒想到楚君鉞將別人家受傷的閨女不送回家去,卻藏了起來,心裡真是又氣又嘆,這小子分明情根深種。再瞧何氏與義成郡主,只覺義成郡主好生奇怪,待這義女倒真是熱心熱腸的過了頭。
何氏眼眶兒泛紅倒是可以理解,畢竟親孃心疼閨女,義成郡主這義母就很耐人尋味了。
她也是茫無頭緒,幸得身邊婆子提醒,忽想起楚君鉞這一向離家出走,都是在秦鈺的別院裡。他不會是……將林三姐兒藏到了別院吧?
林碧落還未醒來,楚夫人與義成郡主連同何氏便摸到了秦鈺的別院,直闖了進去,就看到了那驚人的一幕。
楚氏:“……”阿鉞你這是要鬧哪樣啊!
何氏:“……”這下要向鄔家怎麼交待?!
義成郡主:“……”
郡主的心思更爲複雜。
她一直覺得,楚君鉞有可能會是她家的女婿。這下倒好,女婿是沒跑,只不過……閨女換了一個!
郡主偷偷去瞧被她們闖進來似乎受到驚嚇的虞世蘭,卻詭異的發現閨女不但不生氣,還用一種“理所當然”的目光瞧着牀上手握着手的一對兒。
——虞世蘭這完全是從一開始的氣憤到後面的無可奈何接受現實的平靜。
難道要她不顧林碧落的死活,將手拉手的二人扯開
被出乎意料的場景衝擊,三位當孃的都緩解了一下情緒,這才問起三娘子的傷勢,待聽得秦鈺說起,越大夫前來診過,她這般昏迷不醒,也不知是腦中積了瘀血還是隻是暫時摔的厲害了昏迷,總之目前情況不明,只能臥牀靜養,萬不能挪動。至於左臂右腳的傷,反不是大問題,只要好生將養,過個三個月便好了。
聽了這話,何氏先流下淚來,楚夫人也有幾分愣住了,唯有義成郡主頓悟了虞世蘭的心思。
想來她家閨女定然思慮到,三姐兒生死未卜,楚三郎偏鍾情與三姐兒,她這個做姐姐的總不好與躺在牀上人事不知的阿妹爭夫郎……
義成郡主一方面擔心林碧落,另一方面又欣慰於虞世蘭長大了。
做女兒的不鬧,當孃的卻不能不鬧。
義成郡主先向楚君鉞開炮,將他從牀邊扯開。林碧落許是被灌下去了鎮痛安神的藥,這會兒漸漸不再呻-吟,睡的比較踏實了,握着楚君鉞的手便漸漸鬆開了,唯楚君鉞捨不得鬆開她的手,被義成郡主扯着也不得不鬆開了。
楚君鉞被氣急敗壞的義成郡主扯到了院子裡,開口便質問他怎麼回事。
十二郎上前來爲主子解圍,將事情簡單說了一遍,被義成郡主一口啐在了面上,“死奴才,我與你主子說話,這裡哪輪得到你插嘴?!”這都是做了什麼孽,怎麼一個二個都與楚君鉞糾纏不清。
她若知道再加上一個虞世蓮,恐怕都要氣瘋了!
十二郎頗爲慶幸:虧得少將軍當初沒有對蘭郡主動心,否則攤上這樣的岳母,那還真是有得受!
楚君鉞見義成郡主都氣的失了方寸,只簡略將事情又重複了一遍,義成郡主卻指着他的鼻子大罵:“好賊子!你打的這是什麼主意?我家三姐兒被你不明不白藏在這裡,回頭被人提起來,如何說得清楚?她既受了傷,怎不能將她送到郡主府去,非要藏在這裡?”
何氏心中想的卻是,此事若是被鄔家知道了,便有幾分不清不楚了,那婚事可怎麼辦呢?
虞世蘭上前來攔暴怒的義成郡主,只覺從來都是高貴優雅注重風姿儀容的阿孃今日倒同街上的潑婦沒什麼兩樣,實則是關心則亂。
可惜義成郡主這會兒氣昏了頭,連素來鍾愛的女兒的面子也不給,指着她開口便罵:“你是怎麼當阿姐的?哪怕她受了傷,也要將她送回郡主府去,放在這裡算怎麼回事?怎麼連個信兒也不知道給家裡捎?讓我滿大街跟沒頭蒼蠅似的亂撞!”
虞世蘭也是被驚嚇過度,完全忘記了還要通知家裡人。她還沒想起來,郡主便已經帶人摸了過來。
楚君鉞卻不曾分辯。
其實當初帶着林碧落回城,他也確曾想過要將她送到家裡去。可是他那會兒懷裡抱着軟弱無依的三娘子,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他不能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
既有了這個想法,那將林碧落送到林家或者是郡主府,他若想時刻守在她牀前,那就真是奢望了。
因此他當機立斷,將林碧落抱到了秦鈺的別院。
義成郡主雖然態度不好,可是她問的話卻句句戳中了楚君鉞的心思。
楚夫人是個疼兒子的,哪裡看得下去自家兒子受這種氣。好心救人就算了,還要被辱罵。況且……她心裡其實也頗爲贊成自家兒子的行爲。瞧吧,當初求親被拒,這會兒……總之還是要她家兒子得償所願纔好!
她想明白了,當即向義成郡主大度表明:既然出了這樁事情,楚家便認了這媳婦!歸根結底,被楚三郎抱着一路回來,人又在他的臥房裡,說出去總沒什麼清白可言了。
況又有香草被義成郡主逼問的緊了,不小心說漏了嘴,十二郎又在一旁搭腔,三娘子胳膊腿上的傷可都是楚君鉞扒了衣服給處理了的。
義成郡主哪肯讓林碧落以這種情形與楚家結親,只氣的立在那裡臉都青了。
——這算是挾恩圖報嗎?!
想她康王府堂堂外孫,哪怕父母被流放,可是清白名聲也不能被處心積慮的楚三郎給毀了!方纔進門的時候她可瞧見了,楚三郎握着三姐兒的手,神情可瞧着不似尋常書院裡的先生與學子之間的師生情,那眼裡的神情可瞞不住她。
義成郡主氣的肝疼,將炮口對準了楚氏一頓猛攻,口口聲聲直指楚氏教子無方,救人就算了,可是處心積慮毀人清白,卻不是君子所爲……
楚氏都要委屈死了!
她家兒子的教育問題責任向來不在她,可是這會兒都被義成郡主指着鼻子罵到頭上了,她哪裡肯示弱,拋卻幾十年恪守的風度,當場與義成郡主掐起來了。
有句話楚氏到了口邊,還是給嚥了回去。
她有心想說,是!我是教子無方!可是也不見得你教女有方!瞧一瞧旁邊急的都快冒汗的虞世蘭,楚夫人還是嚥下了這句話。
兩人在院子裡大聲吵了起來,其餘小輩諸如楚君鉞秦鈺虞世蘭幾人勸說無效,忽聽得何氏一聲怒吼:“都別吵了!我家三姐兒早已訂婚,用不着楚少將軍負責!”她說這話之時,尾音都帶着些顫意。
實則是,軟弱了一輩子,積蓄了平生力量的爆發,只一句便讓義成郡主與楚夫人停止了爭吵,齊齊轉頭來瞧她。
楚夫人是知道林碧落已經與旁人家訂了親,可這不是還沒成親嘛!
經過這麼多次的逼婚以及各種明裡暗裡的相親安排,楚夫人好不容易死了心。又因爲楚君鉞提出要去東林書院教書,還當他轉了性子想通了,哪知道今日出了事才知道——還是爲了林三娘子!
楚夫人算是對自家兒子的死心眼有了切身的體會,她雖然想不明白楚君鉞瞧中了林三娘子哪一點,可是結果都是一樣的。
恐怕林三娘子進不了楚家的門,她家這兒子就要打光棍兒了。
因此,無論如何,她也不能讓何氏坐實了這樁婚事。更何況現在又出現了個對義女熱心過了頭的義成郡主,這其中的變數……
楚夫人迅速組織語言,向何氏陪了個笑臉:“林家嬸子,這事兒鬧的……縱然三姐兒已經與鄔家訂了親事,可是今日這事兒若是讓鄔家知道了……”鄔家會怎麼想?
何氏所怕者也正是這一點,她方纔一聲喊已經將所有勇氣耗盡,此刻聲音裡都帶了哀求之意:“這事兒……這事兒只要不讓鄔家知道,不就完了嗎?”
“鄔家怎麼會不知道?”楚夫人反問一句:“便是旁人不說,恐怕我家三郎也會親自上門去說的!禍是他闖出來的,他哪有退縮的道理!”目光示意楚君鉞:傻兒子,阿孃可是給你創造了機會啊!
楚君鉞全副心神都記掛在房裡的林碧落身上,若非義成郡主將他扯了出來,他怕吵到了昏睡之中的林碧落,哪肯出來?
“等三姐兒身體好些了,我就親自去鄔家陪罪!”
楚君鉞丟下這句話,便大步回房去了。
義成郡主:“……”誰能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情?
林碧落是第三天上醒來的。
秦鈺看到她睜開了眼睛,頓時在心裡唸了句:阿彌跎佛!謝天謝地總算醒了!
他這院子當初建的時候頗費了一番心思,況且又沒有推倒重修的想法。可是自林碧落住進來之後,義成郡主知道了她已經訂過親之後,死活不肯要林碧落再住在這裡,嚷嚷着要搬回郡主府去。當日傍晚越大夫又來扎針,重點講明瞭如今情況未明,無論如何病人不適宜挪動。
不但不能挪動,並且看情況月餘之內都最好在牀上靜養觀察。誰也說不準病人腦子裡有沒有摔出什麼問題來。
這便是林碧落要有一段時間住在這裡了。
事情一旦定下來,也不知道是因爲林碧落已經訂婚這件事情刺激到了義成郡主,還是她心中另有想法,總之她帶着僕人將這院子裡裡外外瞧了一遍,便打算將廚房重新收拾一番,連竈臺也要重砌。
無他,當初置辦這院落,秦鈺就沒有開竈的打算,至多是太晚了讓婆子煮碗麪,真要備席面,那都是外面現叫的菜,自有酒樓的夥計送過來。
因此這廚房便很有幾分看不過眼。
林碧落醒過來的時候,越大夫剛好拔了針,見她睜開了眼睛,便呵呵笑了:“雖不能確定腦子有沒有摔壞,裡面有無瘀血,但能醒過來就是好事。先吃點湯湯水水的,慢慢將養着,我改日再來瞧。”
楚君鉞喜出望外,握着林碧落的手便捨不得鬆開,秦鈺見他這傻樣,便親自送了越大夫出來,聽得遠處廚房方向的響動,頓時對義成郡主的強勢有了新的認識。
整個上京城的貴族圈子裡都知道義成郡主寵女如命,沒想到對這義女也不例外。就爲了林碧落能夠吃到適合調養的湯湯水水,她便能大費周章找人拆了他家的廚房。
萬幸林碧落已經醒了過來,她若再昏睡下去,誰知道義成郡主會不會帶人拆了他的整個院子?!
他回身到了楚君鉞房門口,一笑卻停下了腳步,沒再進去。
這會兒楚夫人與義成郡主,還有何氏皆回去了,守了這兩日她們都累了。只講明若是林碧落醒過來了,便往家裡去報個信兒。
楚夫人是篤定兒子這媳婦兒跑不了,心中大安;何氏卻是心中惴惴,不知如何向鄔家交待,先回去想對策;義成郡主……她除了招呼人拆廚房,秦鈺總覺得她的眼神有種“看誰都不順眼都想要暴揍一頓”的意思。至於林碧落的婚事,她聽到之後沒吵沒鬧,卻也沒發表一句意見。
以秦鈺多年來對婦人們心理的瞭解,這位郡主不定心中憋着什麼後招。他暗中提醒楚君鉞防着點兒,可惜後者這會兒心心念念都是牀上的那一位,對他的提醒壓根沒往心裡去。
倒是虞世蘭悶悶不樂的與他小聲低語,總覺得她家阿孃這兩日有些不正常!
她軟磨硬纏,纔將義成郡主勸回府去休息,自己也親自陪着去了。
房裡纔將將醒來的林碧落睜着眼睛有幾分茫然的望着眼前的男子……鬍子拉茬,眼底全是血絲,身上的衣服還是狩獵那日的騎馬裝,只是皺皺巴巴,不成樣子。
她只覺頭疼的厲害,雙耳作鳴,噁心欲嘔,全身無處不疼,這種情形下嚴重影響了她的思考能力,連緊握着她的手都沒察覺到。注意力全在身上痛的地方。
“我的腿……沒斷吧?”
“沒斷。不過胳膊斷了。”
楚君鉞滿心歡喜,總算醒過來了!
林碧落動一動胳膊,才察覺出右手被人握着,男人寬厚粗礪的手掌將她整個的小手都包住了。她頓時鬧了個大紅臉,試着去縮回手,卻被對方握緊了,死活拉不出來,牽動身上傷處,頓時低低呻-吟出聲。
“好痛!”
楚君鉞忙縮回了手,慌忙去瞧她身上,“哪裡痛?”大有掀開被子將她從頭到腳瞧一遍的架勢。
林碧落藉機縮回了手,閉了下眼睛,試圖讓嗡鳴的雙耳能夠靜一靜,腦子能夠清明一時,“這是……哪裡?”
她仰頭瞧見牀帳是淡青色的,房間非常陌生,只除了眼前的人還是熟悉的人。
“哪裡痛?”
楚君鉞非常固執,手伸到被子裡便要重新去牽她的手,林碧落虛弱的瞪他一眼:“楚小將軍,你……你做什麼?”心中卻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她方纔沒醒過來的時候……他便握着她的手……
不然,她方纔醒過來的時候不會毫無知覺的,直到自己動了動手,才感覺到被人緊握着手。
“哪裡都痛!”她肯定了這一點,只覺心慌氣短,腦子都有幾分不夠用了。“這到底是哪裡?”
“我的房間。”楚君鉞回答的理所當然,又試圖伸出手去握她的手。
他還是最喜歡她在昏迷時候那軟軟的呼痛聲:“阿鉞……”她叫他阿鉞!
“你……”林碧落心裡涌出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她睡在他房裡,這完全不合禮數。不過想來他救她之時,也是着急忙慌,哪裡顧忌到了禮數。
“少將軍能不能派人去跟我義母說一聲……或者我阿孃也行?讓她們派個人來接我回家。”
她總覺得自己躺在楚君鉞的牀上,十分的不妥。
楚君鉞的神情裡似乎帶了一絲委屈,方纔面上的歡喜之色消散了五六分,“她們都來看過你了,只讓你在這裡好生靜養着,待好了再回家去。”
林碧落:“……”
總覺得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不然姨母與阿孃也不可能將她平白無故的丟在楚君鉞的房裡。
她掙扎着準備起身下牀,“我……我要回家去。”再躺下去,她就說不清楚了。
楚君鉞方纔面上的歡喜之色消失怠盡,只覺昏睡着的她萬分可愛,可是一旦清醒了,便要同他劃清界限,實在是……令人有幾分傷心!
“越大夫說了,你不能起身,要好生休養一段時間才能挪動!”他雙手將準備起身的林碧落又輕輕壓了回去。
林碧落傷處痛的厲害,又躺了兩日,頭腦昏沉,實則一絲兒力氣也無,被他這般輕輕壓住了,毫無辦法,唯有低聲求他:“少將軍……楚先生,我……我躺在你牀上,這像什麼話?”
楚君鉞這三日雖然守着昏睡的林碧落,可是從來沒有這麼滿心歡喜過。這麼久以來的惴惴不安,輾轉反側都被她那聲“阿鉞”給化解了。他有一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喜悅。
現在倒好,她清醒了之後又恢復了往日待他的態度。
想起秦鈺的訓示,追小娘子便要沒皮沒臉,耍得盡手腕,拉得下臉,必要的時候示弱裝可憐……怎麼能讓她心軟怎麼來!他腦中轉了個念頭,面上便堆疊了委屈,那聲音也軟了下來,“阿落,你昏迷的時候可是緊緊拉着我的手不放,好些人都瞧見了,怎的才醒來便想翻臉不認帳?”
林碧落心中一慌,她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來?可是在楚君鉞炯炯注視的目光裡,又有一種“他沒有說謊”的感覺。不過這種事情,打死都不能承認!
“你……你說慌!我怎麼可能做出那種事情?!”實則是,掉下馬兒的一瞬間,她是希望自己能夠落在楚君鉞的懷抱,而且……她似乎隱約記得,自己真的被他抱在了懷裡……
只是那時候,她被摔懵了,到底有沒有這回事,她也不敢確定。
楚君鉞趁着她發愣,伸手便捉住了她完好的右手,緊握在自己手中,目中火熱的光芒都要將似要將她燒灼,“阿落,你在昏迷之中一直喚我的名字……這可是有好幾個人都聽到了!”他以一種心願得償的聲音向她表達着他的激動:“你不知道我心裡有多高興!高興你叫的不是別人,只是我!高興你心裡有我!”
林碧落只覺頭疼,她很想翻個白眼給他看,表明在她落地的瞬間,能夠近距離救她的也唯有他而已。
可是她還未開口,他已經以更加激動的聲音說下去了:“你阿孃與郡主來的時候都瞧見了我們緊握着的手,我已經當着她們的面兒答應了要親自去鄔家說清楚,並且對你負責!”
林碧落掙不開他緊握着的手,只能有氣無力的回他一句:“你又沒脫了我的衣服,負什麼責?!”摔的是她,怎麼感覺傻了的卻是楚君鉞?
沒想到楚君鉞以更加欣喜的表情來回應她:“阿落,你怎麼知道我脫了你的衣服?!”他臉上開心的笑容表明,他扒了她的衣服,分明扒的很開心!
林碧落:“……”
“我不知道!”她咬着牙否定這一切,“香草呢?我身邊的丫環呢?你休得蒙我,我怎麼可能被你……”被你扒了衣服?
這個世界再開明,未婚男子扒了未婚女子的衣服,後果……後果都大大的不妙!
楚君鉞更開心了,“她就在旁邊看着啊。哦對了,她還幫我扒了你的衣服!”
林碧落幾乎要氣的吐血了,她覺得頭更疼了!只不過昏迷了一下,事情的發展就全然不由得自己的控制了。
“讓她進來!我要問問她!”
自認爲從來是個開明的主子,並且對丫環一向文明以待的林碧落是真的怒了。
楚君鉞見她面上一層薄紅,可是卻不是羞的,瞧那情形更像氣的,心中擔憂真把她給氣着了,便想着見好就收。鬆開了她的手,替她掖好了被角,又俯□在她額頭親了一口,雖然隔着包頭的白帛,卻也是初次在她清醒的時候,二人有了實質性的肢體接觸,心中歡喜無比,語聲便不知不覺放柔了。
“阿落,我很高興你心中有我!很高興!你好好休息,待香草從郡主府回來了,我就讓她來跟你說!”
直到目送着他軒昂的身影消失在屏風後面,很快響起了關門聲,林碧落只覺頭暈的更厲害了。
——她哪裡睡得着啊?!
她很想大聲告訴楚君鉞:誰心中有你了?你想多了吧?!
可是哪怕一開口,她也覺得自己心虛。
有些事情……並非她想否認,便能否認得了的!
此後兩日,林碧落陸續見過了虞世蘭,秦鈺,以及前來探望她的楚夫人,聽聞她醒過來之後便異常欣喜的趕過來的義成郡主與何氏。
虞世蘭的眼神很是古怪。
她在虞世蘭的注視之下,略感心虛。蒼天可鑑,她真沒想過要與楚君鉞有什麼不清不楚。
“阿姐……你能將我送回家嗎?!” 無論是郡主府還是林家都行,只求別再讓她看見楚君鉞了。
虞世蘭的目光裡似乎帶着一種瞭然:“我算是瞧明白了,這會兒要是將你帶回家,不但你的身體不允許,我怕你不但現在的症候不好,還多添一層病。”
“添什麼病?”林碧落自認爲自己的恢復速度還是奇快的,被越大夫天天早晚扎針,又連續灌湯藥,她頭疼的也沒那麼厲害了,心中嘔意也輕了許多。
“相思病啊!”虞世蘭白她一眼:“有人昏迷的時候還要拉着楚三郎的手不放,開口便是阿鉞,你當我那麼沒眼色?”
“……”林碧落的臉紅了。
“沒有的事兒!阿姐你瞎說什麼?!”
“你等着!”虞世蘭旋風一般跑出去,不一會兒拖着個人進來了,“秦二郎,你跟我家阿妹說一說,她昏迷的時候說什麼了?”
秦鈺的神情很是嚴肅,他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拉了一把虞世蘭,“不知小郡主是要扮楚三郎還是要扮三姐兒?”
虞世蘭心中好笑,但見他這一本正經的模樣,便也憋着笑道:“我還是扮楚三郎好了。”
秦鈺隨手搬來兩張鼓凳,分開來擺,一頭一腳,竟然平躺在了鼓凳之上,閉上了眼睛,朝着虞世蘭伸出右手來。虞世蘭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手伸了過去,被秦鈺眯着眼睛握住了,二人雙手交握,放在他腹部,然後他閉着眼睛,以極低的聲音模擬林碧落的聲音。
“阿鉞……好痛!”
林碧落:“……”
虞世蘭自由發揮,頗爲善解人意的加了一句臺詞:“阿落……一會兒就不痛了!”說完了也覺這臺詞加的太過肉麻,抖了抖身上排排直豎的汗毛,忙鬆開了秦鈺的爪子。
秦鈺利落的一躍而起,一臉無辜的向林碧落表示:“我跟小郡主進來的時候,你們就是這樣子的。”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可一點也沒說謊,至於小郡主臨時加演的臺詞……那不在他的證詞範圍之內。
林碧落漲紅了臉,用僅餘的右手把被子拉起來,矇住了整個頭臉,在被子裡甕聲甕氣的喝他二人:“你們狼狽爲奸!快出去快出去!你們說的話我一句也不信!”
她私下悄悄問香草,對方的回答更是讓她羞窘不已。
“……三姐兒,你是不知道,楚少將軍進門便開始扒你的衣服,還喝令我去燒水,你胳膊上的傷,還有腳上脫臼可都是他脫了你的衣服,替你接好的!”又將虞世蓮險被刀子刺花了臉嚇的癱倒在地都講了。
前半段林碧落不想聽,後半段倒是大快人心。
“你……那你怎麼不幫我讓個男子脫……”我的衣服?
香草見她臉兒紅紅,這幾日毫無血氣的臉上總算添了點生氣,她擔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主子沒侍候好,她也擔着大責任。眼下郡主還沒開始追究責任,只恐三娘子好些了,便會追究她侍候不力的責任。只盼林碧落恢復的好些,她這段時間再侍候的周到些,到時候三娘子能幫她說幾句好話,責罰的輕一點就好了。
“三姐兒,奴婢就算脫了你的衣服,也不會接骨啊!”脫了也是白脫。“況且楚少將軍一路將你裹在被子裡抱在懷裡送回來,路上千般小心,生怕馬車顛簸讓你受疼……奴婢瞧着……都好生羨慕呢!”
她全然不明白這中間的彎彎繞,只以一顆少女心來度量,雖覺得小郡主與楚三郎成親無望,可是三娘子爲人也和氣,並不討厭,況且郡主與小郡主都沒發過話表示此事不成,她一個做人奴婢的便認定了這是喜事一樁,能得這樣有情有義的郎君,那真是莫大的福氣!
林碧落求證了一圈,事實證明,楚君鉞真的沒說謊。
還有什麼比無意之中將心事暴露在大衆面前更讓人窘迫無奈的呢?!
更何況當事人楚君鉞現在瞧着她的眼神直是火辣辣的,讓她抵受不住。無論她如何辯解,道她那只是痛的厲害了,疼的糊塗了,對方嘴裡說着“我信我信,我信阿落的話!”但這語氣,神態,分明表示:我理解你你只是太害羞了!
林碧落:“……”
更何況還有楚夫人瞭然的目光,何氏憂心忡忡的目光,連義成郡主都默不作聲的任憑楚君鉞在她病牀前噓寒問暖……這是怎樣一種詭異的情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