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宴憂傷的捧着一杯茶坐在院子裡,仰着腦袋望天,幾乎是用手指算着自己的時間。
澆冷水弄出的高燒已經慢慢退了,但此時他的臉色比高燒時還要差上兩分,剛別駕來彙報,大梁這邊似乎有人與楚軍暗中交易。
雖然他沒說明是誰,但王宴多少也猜得出來。
此時風雨欲來,趙捷此時還敢跟楚軍來往,可見他是在找後路。
別駕來問他,可有援軍。
別駕和長司都覺得跟着大梁朝廷共事還不錯,他們暫時不想換到楚國去,但如果大梁真的保不住這江陵的半壁江山,他們也是不介意改效忠楚帝的。
畢竟他們本來就不是樑人。
王宴斬釘截鐵的告訴他們,“四皇子已在來的路上,靈州與洪州也各派了軍隊過來,兩位放心,不論江陵發生何事,這都是我大梁的一部分,我等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王宴自信滿滿的道:“還有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百姓,我大梁君臣會保護每一個人。”
但這種自信在別駕走後便垮了,援軍是有,但能不能及時來到就不一定了。
王宴摸着額頭上的汗暗自嘆息,不管能不能及時趕到,反正他得穩住別駕和長司,哪怕他被趙捷砍了,但只要別駕和長司還忠於大梁,那趙捷便還有所顧忌。
他在這兒已經差不多光桿了,可別駕和長司卻都是江陵人,他先前奈何不了這兩人,趙捷一時也不能把他們怎麼樣。
沒看他現在已經被軟禁,外面的消息已經丁點收不到,但別駕卻能探到趙捷在和楚軍暗中交易嗎?
所以無論任何他得替大梁保住這倆人。
別駕一出刺史府後院就鑽進了長司的辦公區,將人拉到一個房間裡竊竊私語道:“王刺史沒否認,看來那位果然有二心。”
長司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這,這是爲何?先前我看他攻打江陵也盡心盡力啊,佔的地盤比楚國還多呢。”
要是有二心,打仗的時候放水多好?
別駕也搞不懂他們,但近來江陵的氣氛的確越來越怪異,要不是他們發現趙捷派人盯着刺史府,隱隱有包圍之勢,且他還暗中與楚軍來往,只怕此時都還矇在鼓裡呢。
“現在怎麼辦,”長司忍不住轉圈道:“我等總不能跟隨他一起投楚吧?”
別駕就壓低了聲音問,“你想投楚?”
“不想,”長司糾結道:“王宴此人雖霸道,但還算講理,於百姓也愛護,可楚國那邊……”
陳象給他們的印象太深刻,哪怕知道楚國不止陳象一個將,一個官兒,心底的印象也不是很好。
他們之前跟王宴鬥得兇,但那是因爲那會兒他們是趙捷提拔上來的,趙捷想要掌權,他們自然要幫忙。
可對王宴做的事,他們是信服的,內心深處甚至有些敬佩,不然也不可能那麼短的時間就改投了王宴。
“可這不是我等願不願意的問題,趙捷手中有兵,我等能怎麼反抗?”
別駕卻低聲道:“富貴險中求,王刺史說援軍已在路上,若我們能頂住,說不定也能在樑帝面前留個印象。兄弟,你我皆是江陵人,現在刺史是樑人,別駕和長司還姑且用的我們,這是爲了安撫百姓,可將來呢?”
長司若有所思。
別駕繼續道:“姬先生在楚國,他們卻不能用他,姚先生之前也在楚國,他們也留不住他,你覺得楚國能是我等呆的地方嗎?”
連姬元和姚時那樣的人才楚國都不願意禮賢下士,更何況他們這些無名小卒?
長司這才心動,別駕又將王宴剛纔說的那番話複述了一遍,低聲道:“對普通的百姓他尚且想着保全,更何況我等?可見樑國心胸。”
長司這才咬了咬牙道:“好,我願與你一試。”
別駕就拉住他的手道:“你也別怕,晚上我們兩家碰個頭,把家中孩子聚起來,先往外送幾個,哪怕……到時只要樑國念我等一絲情誼,保孩子們平安長大,我等這一趟便不算虧了。”
“可我等在樑國無親無故,能送去哪兒?”
別駕就壓低了聲音道:“送去蘇州,前兩日我大舅兄來與我說,家中的長工發現有大隊車架從祁山中出來往東去了……”
祁山那邊是楚國,大梁這邊的山腳下只有些許農田,根本沒有村落。
長司瞪大了眼睛,指着他道:“好啊,好啊,你竟是早早瞞着我。”
別駕便無奈道:“我是想着陳象那樣咄咄逼人,少一人知道便多一份安全,且我們都成樑人,姚先生願意來樑,不應該是好事嗎?此時我倒確信沒有說出來了,當時若是說了,叫他知道了……”
是啊,幸虧沒說出來,更慶幸趙捷對江陵還不夠熟。
知情人都盯着兵營惶恐不安,不知情的人也被江陵的氣氛弄得緊張兮兮的,眼看一天便又飛快的過去了。
趙捷越來越煩躁,一天照四趟的往刺史府跑,到最後王宴連下牀上茅房都不敢了,只能“虛弱”的躺在牀上解決,希望他能看在他已經“病”得動彈不了的份上留他多活幾天。
就在氣氛劍拔弩張,幾乎到達最高點時,四皇子的車架飛速趕到,先是兩騎前來彙報,讓趙捷和刺史府準備接待,不到半個時辰,四皇子便騎馬快速入城了。
他擔心樑楚真的打起來,所以是日夜兼程的往這邊趕,一進城便見城內氣氛雖緊張,但還算平和,便鬆了一口氣,大讚趙捷道:“多虧了趙將軍鎮守,孤回頭一定和父皇稟明,嘉獎你一番。”
見四皇子說得情真意切,趙捷也不由露出了笑容,抱拳笑道:“這是臣分內之事。”
他見四皇子面無異色,似乎並不是來捉拿他,更不是來問罪的,提着的一顆心便稍稍落下一些。
四皇子當然面無異色,因爲他什麼都不知道啊。
他關心的問了現在兩國的情況,得知局勢還能穩住便安下心來,這才問王宴的傷勢。
趙捷眼中幽光一閃,嘆息道:“王大人當胸中了一箭,只怕……”
四皇子嚇了一跳,連忙道:“孤隨身帶了御醫來,可讓他去看看。”
那御醫是給他自己帶的,畢竟要出使楚國,誰也不知道路上會出什麼事。
當然不止御醫去,四皇子也去看他,畢竟王宴是爲國受傷。
王宴看到四皇子,眼淚直接就飈出來了,他一把扯住四皇子的袖子哭道:“臣總算不負朝廷所託,不負陛下所望啊,殿下來了,臣便可安心了。”
安心的不用再擔心脖子上的腦袋了。
四皇子第一次見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微微有些尷尬,他伸手派了王宴安慰道:“王愛卿安心養傷,外事有孤和趙將軍呢。”
四皇子什麼都不知道,特別傻白甜的道:“剛纔孤問過趙將軍了,哪怕陳象動兵,我等也不是吃素的,是不是趙將軍?”
趙將軍頷首,微笑道:“自然,何況我們還有援軍在路上呢。”
“援軍?”四皇子只顧悶頭趕路了,這些消息根本不知道,皇帝倒是派人給他送信了,但四皇子中途爲趕路走了好幾次小道,且過城不入,連驛站都沒停靠幾次,所以完美的跟信差錯過了。
“是啊,殿下不知道嗎,”趙捷探究的看着他道:“陛下從靈州和洪州調了援軍來。”
王宴緊張,正要出聲圓場,四皇子卻已經眼睛一亮的拍掌道:“是楚太子同意我的提議了嗎?”
“什麼?”趙捷和王宴都一臉懵,這跟楚太子有什麼關係?
“孤給楚國去了國書,與楚太子相約來江陵處理此次事件,楚國同意了?所以父皇才調了援軍來給彰顯國威,給我們撐腰?”
王宴:皇帝不是因爲收到刺史府的八百里加急,懷疑趙捷叛國纔派了援軍來的嗎?
趙捷:所以援軍不是來架空我,而是的確來援助的?
趙捷率先回神,他笑道:“臣還沒收到陛下的旨意,不過既是殿下親自去了國書,我想楚國應該不會反對。”
楚國的確不會反對,現在楚太子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而且楚都距離江陵可近得多了,兩天半的路程而已,要是能吃苦耐勞,兩天就能到。
當天晚上趙捷便收到了楚國那邊遞過來的國書,說他們的太子明日就到,請樑國使臣做好談判的準備。
趙捷默默地收了,和副將道:“虛驚一場。”
“那和陳象的交易……”
“先拖一拖,事後給他送些禮,將此事圓過去。”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叛出樑國的。
他跟遼國,跟楚國交易只是爲了養兵,爲了立功,這兩國給他的待遇都不及留在大梁。
王宴也有些呆,抓着他心腹的手道:“所以陛下到底明沒明白我的暗示?”
心腹不在意的道:“大人管他呢,洪州的援軍晚上便也到了,您的命是保住了,不管陛下明沒明白,您活着,總可以向上稟報。”
王宴暗暗點頭,“這話說的沒錯,可我就是覺得心裡難受,你說我要是不小心之前就死了,陛下沒明白,那我豈不是白死了?”
心腹默了默,道:“那您去摺子問問陛下?”
“滾,想要爺死是吧?去,給爺上碗肉,我都多少天吃不下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