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能好起來麼”
“當然能”
馮太后語氣堅定。
任城王本是狐疑的,可是,說這話的是馮太后是因爲“火殉”而享譽朝野的貞潔楷模馮太后;是計除乙渾的功臣馮太后。
她的話,當然是很權威的。
任城王立即轉了笑臉:“太后醫術高明,臣相信陛下洪福齊天,一定能醒來,這就好了,這就好了,列祖列宗保佑啊。”
芳菲第一次驚覺,任城王之後,那些北國的官員們所持有的態度。現在,他們都等在外面,驚恐地等待着結果。
這時才考慮到弘文帝這一場大病顯然對於北國的朝臣來說,是翻天覆地的變化。一朝天子一朝臣,當然有些人希望他死掉,有些人希望他活着。
政治,就是這麼殘酷的事情。忠奸,誰能分得清楚
而可憐的弘文帝,他甚至還沒有可以繼位的子嗣。
北國的擔子,再一次不知不覺地壓在自己肩上了。可是,她連憤怒都顧不過來了,連搖搖欲墜的身子都必須堅持得若無其事,她站起來,非常平靜:“王爺,你負責藥材的調度,安排,把守外界的消息,切勿讓任何謠言外傳,蠱惑人心。我已經查明病因,只要對症下藥,陛下,一定會好起來”
“多謝太后多謝太后太后一直是我們北國的,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今天已經十七了,月亮縱然還是圓的,卻不那麼明亮了。
好一會兒,她才站起來,準備再去看一下弘文帝就回去。
屋子裡靜悄悄的,之前的死氣沉沉也減弱了,宮女們也沒有再啜泣了,彷彿人人都相信,弘文帝會活過來。
但是,芳菲卻暗暗心驚,這一派平靜的表象之下,如果再起什麼波瀾,自己到底能否承擔弘文帝,他的高熱雖然退卻了,可是,一直昏迷不醒。就連她也不敢保證,到底還能不能醒來。
這樣的觀察期,最多隻能到明日,明日再不醒,弘文帝的境況就會非常可怕。
她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站在他的身邊。
燈籠上又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外罩,黯淡的在牆壁發出幽暗的光,朦朧的幻影一般。弘文帝的臉色看不清楚,一隻手又伸出來,翻在被子上面,冰涼刺骨。芳菲悄然將他的手拿起來,又放在被子裡,他還是無聲無息的,彷彿不知道任何人靠近過自己。
好一會兒,芳菲也覺得倦了,自己也該回去休息了。
她轉身走了幾步,忽然聽到一陣聲音。她停下腳步。沒錯,那是弘文帝發出的聲音,細微的,嗚嗚的,彷彿誰在暗夜裡壓抑的沉沉的哭泣聲。
她心裡一震,悄然轉過身子。弘文帝不是在哭泣,只是呼吸艱難,甚至連身子都沒動一下,依舊緊緊閉着眼睛。
她站在原地,一時,竟然不知道該離開,還是留下來。
眼前溼漉漉的,很多的往事,昔日在太子府那麼無助的等死的少年那是太子啊是太子啊太子是自己的什麼人啊第一個待自己好的男人。
從神殿的抗旨相救,從太子府的捨命,自己和他之間的千絲萬縷,誰說又能真正一刀斬斷
那些心情,一如往昔。
她怔怔地,又走回去,緩緩地坐在他的身邊。
待要伸出手去,可是,終究還是沒有。
他的呼吸還是沒有停止,細微的,淡淡的,照舊如暗夜裡的哭泣。昏迷中,意識裡才更清楚,彷彿是那些悽苦的歲月裡,自己一出生,母親就死了;父皇,長年累月不在家裡;縱然在家裡,也不可能朝夕陪着自己。只跟着一個老太妃,多大的時候起五歲還是六歲自從懂事開始,便開始害怕,每次看見林賢妃靠近,看到她的笑容,就會魂不附體,生怕有朝一日,吃下了有毒的食物,生怕死得莫名其妙那種孤獨的,被算計的痛苦,誰又知道
父皇,他留給了自己王位,卻沒有留給自己被愛;這一生,連愛是什麼,都是陌生的。
混亂的意識,沸騰的煎熬裡,他揮舞着手,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彷彿永遠在無邊無際的黑夜裡奔跑,永遠永遠也找不到出口。
揮舞的手碰觸到一隻溫暖的手,是那麼溫柔的聲音:“別怕弘,別怕”
弘
是誰在這樣的暗夜裡呼喊自己的名字
是誰
他急於睜開眼睛,卻睜不開;至少,想看看是誰,是父皇母后還是什麼其他別的人還有別的任何人麼還有誰會這樣溫柔的呼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