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七章 再見,柯以律

柯以律被闢異劍所傷,闢異劍的力量已經融入他的血脈。當年女媧降服蚩尤的時候,也是被闢異劍貫穿了血脈,連她這樣的上古大神也因此形神俱滅,你覺得柯以律能怎麼辦?”葉輕一滿臉無奈。

底樓到了,柯以紓慢慢地走出電梯:“他受的傷,沒有女媧那麼重!”

葉輕一嘆了一口氣:“確實沒那麼重,可他已是半神半魔,那一小股劍氣流竄在他的血脈中,與吳離離身上的闢異劍時不時產生共振,纔會隨時自內而外將他傷得遍體鱗傷。”

柯以紓聲音冰冷:“所以……一切的源頭,就是吳離離?”

“嗯,如果吳離離死去,他體內的劍氣會被她釋放出來的闢異劍吸走,即使有殘留,只要不再亂竄,我就能剝離掉它。”葉輕一攤開雙手,“但我問過他,他讓我幫他儘早離開人世。”

柯以紓站在寫字樓下,風在樓羣之間激盪,寒冷至極。她慢慢地說:“好,我知道了。”

葉輕一有些同情地看着她,說:“別太傷心了,柯小姐。”

話音未落,旁邊有人大聲吼出來:“葉輕一你這個大混蛋!”葉輕一往旁邊一看,不由得滿頭大汗:“茉莉,你聽我解釋……”

“解釋你個頭!還沒到下班時間,你就跟別的女人在這裡聊天?你平時不是口口聲聲怕扣獎金,死都不肯早出來一步的嗎?”那個女孩子衝上來,一把扯住葉輕一的耳朵,轉頭瞪了柯以紓一眼。

柯以紓看都不看她,轉身揚揚手:“再見,神農,只要你有辦法救我哥就好。”

茉莉白了他一眼:“神農?你的名字叫神農嗎?”

“……我,我的外號。”他趕緊低頭。

“我怎麼覺得好像聽過這個名字,是個歷史名人吧。”

“它現在是醫生的代號……我在玩一個神魔大戰的遊戲。”葉輕一臉苦笑,“我在裡面的職業是個悲慘的醫生……”

人的一生中,到底有多少東西,是來不及握在掌心的呢?

柯以律離開之後,離離一直在昏睡,醒來時,已經是接近中午了。

蔚清寧敲開她的門,朝她微微笑:“睡得好嗎?”

離離點了一下頭,看向窗外,落花被風捲着,如同粉紅色的淚,瀰漫在整個蔚藍的天空。

蔚清寧擡手撫摸她的頭髮:“別擔心,離離,我早就跟你說過了,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這個世界上,只有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她茫然地睜大眼睛看他,她真想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想,就這樣迷失在他的溫柔呵護中,從此之後,再也不要想起曾經歷的所有痛苦。

可是,喜歡一個人,真的可以自己控制,收放自如嗎?

她默然地閉上眼,將他阻隔在自己的世界之外。蔚清寧一點也不在意,拉起她的手:“下樓吧,該吃午飯了。”

離離真的餓了,蔚清寧給她盛飯,她都吃下去了,雖然吃得很慢。

吃完飯後,蔚清寧帶她去看薔薇花,牆角遊廊邊,大片飽脹的花蕾,在風中招展。

大門忽然被人一把推開,站在門口的,是柯以紓,她面無表情,低聲說:“吳離離,我有話對你說。”

離離詫異地看她:“你……還沒和柯以律去法國嗎?”

“我哥哥的病並沒有治好。他根本是無藥可救了。”柯以紓聲音喑啞,“吳離離,他是因爲不想你和她死在一起,所以纔跟你說要和我結婚的,他其實根本就只想要一個人去死!若你還愛他的話,過來,再看看他吧!”

離離恍惚地睜大了眼,她倉皇地轉頭看向蔚清寧,蔚清寧假裝不經意地將手輕輕覆在她額頭上,一道紫色的光隱沒進她的體內。

但他若無其事,手很快就移開了,彷彿只是在幫她撥正劉海。

“去吧,早點回來。”

柯以律已經醒來,面容蒼白憔悴,毫無血色。

離離慢慢地在牀邊坐下,握着他的手:“你爲什麼要騙我?”

他盯着離離,看了許久許久,緩慢地擡手捂住眼睛:“離離,忘記我,好好地活下去。”

離離抓起他的手,輕貼在自己的臉頰上,他手心冰涼,一絲暖氣也沒有。

就在她眼中的淚即將滴落時,柯以紓將她狠狠地扯起來,往旁邊推出去。離離猝不及防,後背一下子重重地撞上了牆壁。

“我帶你過來,就是想讓你死在我哥面前!”柯以紓臉色扭曲,瘋狂地大吼,“吳離離,你去死吧!”

她右手一招,風雷隱隱,金毛的野獸怒睜着青光四射的眼睛向着離離撲去。那是傳說中以龍腦爲食的金毛碧睛犼,天界最兇殘的靈獸。

柯以律怒道:“以紓,你幹什麼?”

離離掌心闢異劍射出,破開空氣,斬向碧睛犼。“波”一聲,碧睛犼爆裂在空氣中,消弭於無形。

柯以律出手如電,將柯以紓壓制住:“以紓,不關離離的事!”

“哥,我們在一起相依爲命這麼久,可我在你心裡,根本比不上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吳離離……”柯以紓聲音悲慼,眼中滿是怨毒,“算了,反正以後……我再也不會見到你們了!”

柯以律捂住胸口,低聲說:“以紓,別這樣,你們兩人不和,最難過的其實是我,不是嗎?你就放過離離吧。”

“我放過她,她……她什麼時候能放過我?”她悲憤地盯着柯以律,顫聲說,“哥哥,在你心目中,我就是天底下最壞的人,對不對?”

“怎麼可能?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他立即打斷她的話。

柯以紓慘淡地一笑:“哥,我們兩個人好奇怪,爲什麼都要選擇最難走的這一條路?你爲什麼不能喜歡我,而我要是沒有喜歡上你,那該多好……小的時候,要是我沒遇見你,要是你沒有把我撿回家,那該多好……”

柯以律默然無語,踉蹌地退回幾步,跌坐在沙發上。

柯以紓含着淚,看了他好久好久,像是要永遠將他的臉銘刻進腦海中,從此之後,永遠不要遺忘一般。

然後,她轉過頭,看着離離:“好吧,吳離離,我向你道歉,反正你……以後再也沒辦法纏着柯以律了。”

說完,她走到離離身邊,低下頭。離離愣了一下,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扶住她,就在她的手碰到柯以紓手臂的一剎那,柯以紓的身上忽然有明亮的火光升騰而起,她的身體驟然化爲一隻正在熊熊燃燒的火鳳凰,大火剎那間瀰漫了離離的周身,將她和柯以紓緊緊包裹。

火鳳凰,能吸收世間一切力量,能融化世間一切事物,只要被沾染到,必死無疑。

只是,這過分強大的力量,柯以紓無法用空氣幻化,所以她選擇用自己的身體化成。一擊必殺,萬劫不復。

柯以律沒想到,妹妹居然寧願拋棄性命也要殺死離離。他腦中一片空白,全身的冷汗頓時沁了出來。

焚天之火爆裂開來,鋪天蓋地的紅色,席捲傾覆。離離的闢異劍,感覺到危機來臨,自動破體而出,穿透撲天的火焰,直劈向柯以紓。

不是她死,就是她亡。

柯以律的力量,只能在火鳳凰或者闢異劍之中,救下一個人。

只能救下一個。

人生,無數個一瞬間,稍縱即逝。然而,有時候一瞬間,就能決定一生。

彈指之間,四個人的命運,就此註定。

鮮紅的血,自柯以紓的胸口噴涌而出,化成了無數晶瑩的珠光,懸浮在妖異的火光內,晶瑩奪目。

她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盯着和離離一起摔落在地上的柯以律,眼中滿是絕望怨懟。

她張開口,無聲無息,那口型,卻是喊了一聲:“哥……”

隨即,她的身體碎成千萬片,傾倒在瀰漫的火光之中。焚天之火立即吞噬了她, 那些星星點點的光彩,很快就被火光吸收殆盡,化爲無痕。

天空下起了瓢潑的大雨,嘩嘩擊打着整個世界,離離臉色慘白,跌坐在地上,全身的力氣都消失了,怎麼都沒辦法爬起來。

柯以律一動不動地佇立在柯以紓消失的地方。他的周身忽然盡是詭異的光芒,就像怨恨與憤怒變成了有形的火焰,自他的身上熊熊燃燒。

刺目的光讓離離的眼睛劇痛,她不由自主地捂住眼,柯以律忽然撲上來,狠狠地扼住了她的脖子。

他的目光一片狂亂,好似瘋魔,全身上下金光散亂。離離恐懼地看着他,只覺得胸口撕裂一般的疼痛。

闢異劍無法控制地自她的身體*出,離離拼命掙扎,想要脫離他的禁錮。如果她註定讓他受傷的話,至少,不要讓他被她傷中要害。

然而,只是這麼瞬息間的錯亂,柯以律就消失不見了。

離離的身體驟然被放開,立即癱軟了下來,周圍所有的一切全都被闢異劍削斷,整座房子傾塌下來,可她站在屋內,一步也無法挪動。

就在屋頂向她砸下來的一剎那,半空中驀地一隻手伸出來,轉瞬間她被扯到了另一個空間,沒有大雨,沒有傾塌的房屋,也沒有柯以紓死去時的火焰。柯以律一手扼住她的脖子,一手按住她的腰,將她牢牢地按倒在地上。

背後傳來劇烈的疼痛,離離呼吸不到空氣,視線模糊,眼前只剩一片昏黃。

脖子好像要折斷了,離離的意識已經開始恍惚。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撫上柯以律的臉。

微溫的感覺,從柯以律的皮膚滲進去,順着他的血脈,深深地刺進他的心裡。他眼前那一片瘋狂的血紅,慢慢散去。

她在他的手下,已經奄奄一息。他遲疑地俯下頭,聽到她沉重的喘息。

好久之前,他受傷的那一次,擁抱着她時,她的呼吸,也曾經輕輕地噴在他的臉頰上,就像清晨平原之上,最普通的那一朵小花的香氣。

世間有那麼多的花朵,可唯有一朵,曾經在他的臉頰邊溫柔綻放。所以,從那一天開始,他的心裡長出了一顆種子,那種子在他的血脈中發芽長葉,從此之後,他的每一次心跳,都是爲她,開出一朵世間獨一無二的花。

柯以律像是突然醒悟過來一般,怔怔地看着面色青紫的離離,全身的暴戾,忽然在瞬間煙消雲散。

“離離……”他低低地叫着她的名字,鬆開了按在她脖子上的手,用力地抱緊她,將臉埋在她的肩上。

離離和他緊緊擁抱在一起。很久之後,柯以律放開她,目光渙散,茫然地看着她。

離離看他這個樣子,覺得害怕極了,她低聲叫:“柯以律……”

柯以律用迷惘的目光看了她好久,臉色青白,嗓音沙啞低喑:“離離,你走吧。”

他站起身,揮手狠狠地劈去,離離的腳下頓時破開一個大洞,她猝不及防,從縫隙之間摔落了下去。

在那個黑暗的空間彌合的一剎那,她擡頭,看見柯以律絕望而冰冷的目光,聽到他低聲說:“離離……再見。”

離離重重地摔倒在原來的世界中,只剩下孤單一人。

傾盆大雨,無休無止。冬日的雨,冷得刺骨,滲進她的衣服內,像刀子刺進她的肌膚,痛得令人無法呼吸。

可是,身體的痛,比起心裡的悲慟,要好太多。離離蹲在地上,抱緊自己,冷得全身的肌膚都開始麻木,所有的感覺都消失了。

其實,昏倒在這條遠離城市的道路上,安靜地死去,也不是不好……她這樣想着,意識漸漸模糊起來。

就在她蹲着的身體搖搖欲墜,即將撲倒在地上時,一輛車子在她身邊停下,有人撐起一把傘,走到她身邊:“離離,爲什麼一個人在這裡?”

平靜溫柔,和緩乾淨,和四月陽光下的草葉香氣一樣,令人覺得舒適安全。她喃喃地叫了一聲:“蔚清寧……”

彷彿被她這一聲低低的囈語刺中了心口最柔軟的地方,蔚清寧不由自主地丟掉手中的傘,俯下身將她抱起來。

冷得如同一塊冰的離離,在他的懷中昏昏沉沉,蜷縮成小小一隻。就像被遺棄在雨夜街頭的小貓一樣,這麼可愛,這麼可憐。

他俯頭輕輕親了她冰冷的額頭一下,她溼透的頭髮糾纏在他的手臂上,寒冷一直透進去,順着他血液流動,直刺入他的心口。

他貼在她的耳邊,輕聲說:“走吧,我們回家去。”

離離目光呆滯,怔怔地看了他好久,才慢慢開口,聲音艱澀:“蔚清寧……柯以紓死了。她被我殺死了……我現在……是柯以律在這個世界上,最恨的人……”

“嗯,我知道。這也沒什麼大不了。”

蔚清寧的聲音,平靜又冷淡,卻那麼肯定,彷彿洞悉一切。

怎麼會,沒什麼大不了呢?整個世界都崩潰了,怎麼會沒什麼大不了呢?

離離的手緊緊抓着他的手臂,指甲深深地嵌進蔚清寧的皮膚,她盯着他,眼睛茫然空洞。

“柯以紓爲什麼這麼恨我?”抓着蔚清寧的手臂,她幾近崩潰地哭喊出來,“她一次又一次地追殺我,可我都選擇了忘記,我從來都努力地避開她……明明都是她對不起我,可是爲什麼她都要離開了還要返回來殺我?她爲什麼這麼恨我?”

“因爲……柯以律就要死了。”

蔚清寧輕輕的一句話,讓離離如遭雷殛。她想要說的話頓時卡在喉嚨中,久久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蔚清寧低頭看着她,眼睛如明亮星子,攝人魂魄。

“因爲神農說,要救他的唯一辦法,只有……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離離在他的懷中,張着口想說卻說不出來,只能徒勞地急促喘息着,在暴風驟雨之中,全世界的寒冷都狠狠地逼進她的身體,無法掙扎,不能擺脫。

他微微笑出來:“走吧,再淋雨,你可能會着涼的。”

“帶我去見他。”她木然地說,“帶我去見柯以律……我要去見他……”

“別傻了,你以爲你死了,你就真的能救回他嗎?”蔚清寧冷冷地貼在她的耳邊,輕聲說,“我告訴你一件事,離離,柯以律無論如何都是要死的,就算你現在衝到他面前自盡,他也依然會死。”

她瞪着眼睛看着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蔚清寧打開車門,將全身溼漉漉的她放在車內座位上,脫去她的外套,把空調開大,小心地將她溼透的頭髮擦乾。

他擁抱着她,用體溫將她一點一點地暖回來。

他說:“離離,你纔是被命運選擇的那個人。”

蔚清寧的家裡,即使下雨,也是下着綿綿小雨,如絲線一樣柔軟纏綿,似斷還續。

離離在熱水中泡了好久,才終於慢慢地恢復了一點意識。

蔚清寧家裡無比舒適,無一不合她的心意,連她看的漫畫,連她喜歡的抱枕,連她習慣的拖鞋的擺放位置,都沒有一絲差錯。

她從浴室出來,坐在沙發上,茶几上是已經泡好的茶,嫋嫋冒着輕煙。那味道,應該是祛寒的薑茶。

她盯着茶杯呆呆地出神,有人輕輕敲門,她轉頭看去,蔚清寧站在門口,帶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我來看看你有沒有感冒。”

離離閉上眼睛,蔚清寧輕輕摸了一下她的額頭:“還好,不過你早點休息吧,免得太累了。”

離離攤開自己的掌心看着,手掌微微顫抖。她在心裡想,如果今天晚上,真的太痛了,那就用闢異劍刺入自己的胸口,結束這樣撕心裂肺的痛苦吧。

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蔚清寧握住她的手,低聲說:“先睡吧,我在這裡守着你,你……不會有事的。”

他小心地幫她蓋上被子,把燈關了。

窗外的雨還在下着,淅淅瀝瀝地敲打在窗戶上,離離在牀上,茫然地躺着,看着一片黑暗。

蔚清寧守着她,坐在牀邊,一動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哽咽着開口:“蔚清寧……我真的,還有以後嗎?”

他的聲音清晰溫柔:“離離,每個人都是這樣,揹負着自己痛苦的經歷,一步一步走向前。”

她低低地問:“那,你也有痛苦絕望的時候嗎?”

他淡淡地回答:“有啊。”

“是爲了你以前喜歡的人嗎?”她接着問。

“嗯,她死的時候,我真的很絕望……但畢竟也這樣熬過來了。”窗外的雨,輕輕地敲打着窗戶,沙沙沙沙聲,像一張網,密密地織在他們的耳邊。

“我幫助她轉生,爲了不讓神族和魔族打擾她的人生,我小心翼翼地保守這個秘密,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接近她,甚至只敢在半夜時偷偷在窗外看一看她。我總是設想,我們會在某一個黃昏或者是盛夏的午後,在開滿鮮花的山坡或者是落葉紛飛的林蔭小道上相遇。我在人羣中看見她,她也在人羣中看見我,然後我們自然而言地,朝對方綻放出微笑,開始我們的人生……我就這樣一天一天地數着日子,就等着她成年的那一天,假裝和她在街頭偶然相遇,然後認識,相愛,結婚……”

離離靜靜地聽着,暗夜裡,他的聲音平靜而無望,帶着一種壓抑的暗淡:“這麼久以來,我看着她一天天長大,常常在心裡想,等我假裝在人羣中見到她的第一眼時,我要開口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應該是什麼?”

離離將頭伏在枕上,想象着某個幸福的女孩子,在人潮人海之中,驟然與這個如同四月春日的少年相遇,就像童話一樣,讓人只是想一下那個場景,就覺得蒙着一層夢境一樣的光彩。

“其實她和原來的那個人,沒有一點相像。有多時候,我都懷疑是自己錯了,我想毀掉她,這樣的話,我想也許我下一次,能遇見和她更像的人。”他頓了頓,接着說,“可是,我終究還是捨不得,即使她和她完全不一樣,我也不能毀掉一朵自己眼看着,一天一天盛開的花……”

離離抓緊牀單,胸口涌上一陣疼痛。她知道,蔚清寧喜歡的人,一直等待的人,就是她。

蔚清寧還在繼續地說着:“就在我……終於和她認識的時候,她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了。她失去了家人,失去了自己的愛人,她殺死了愛人的妹妹……不過,我會一直守護着她,以後,永遠也不會再讓她有任何悲傷痛苦。”

離離咬住下脣,聽着自己急促又虛弱的呼吸聲。盤古曾經說過,她人生的前十七年,運氣好得讓人不敢置信,那是因爲,蔚清寧一直都在守護着她。

在這樣的暗夜中,蔚清寧依然守着她,他一直喜歡她,他是完美的人,也是她……觸手可及的燦爛未來。

她將臉埋在枕中,默默地讓自己那一點微微滲出的眼淚,還沒流下便被枕頭吸走,悄無聲息。

這種燦爛美好的未來,不是和柯以律在一起,又有什麼意義。

他也沒有再說話,兩人聽着外面綿延不斷的雨聲,疏疏密密,緩緩急急,似乎永不停歇。

到天亮的時候,離離終於迷迷糊糊地睡去。蔚清寧走到她牀邊,低頭看着她。

她憔悴不堪,就像一朵被揉碎的白花,蜷縮着抱緊自己。即使在睡夢中,都可以看到她雙眼中,微微滲出來的眼淚。

他知道她睡得不深,只需要一點點響動,就會驚醒。

只是,看着她如今這樣痛苦,他心中卻涌起淡淡的甜蜜。

心滿意足。

一直守望了千年萬年的人,此時終於安穩地停在自己的身邊,從此以後,她再也沒有辦法離開他了。

他心中平靜安穩,喜悅愉快。怕驚動了她的沉睡,所以他只是俯身捧起她的一綹髮絲,輕輕地親吻。

細雨已經停歇,初陽熹微,遍灑在他們的周身,一片光輝燦爛。

世界彷彿再也沒有變數,前方一片安穩平靜。

從這天起,離離就像一隻困獸一樣,被蔚清寧關在春日明媚的大宅中,根本找不到走出去的機會。

柯以律現在在幹什麼,他是活着,還是已經死亡,她一點都不知道。

日子一天一天地在過去,離離一直沉浸在那個雨天中,不可自拔。

有一天下午,蔚清寧在走廊下找到她,她一個人坐在大理石的扶欄上,仰頭看着天空。

蔚清寧在她身邊坐下:“爲什麼你一直不開心?這裡不夠好嗎?”

離離低聲說:“我不想呆在春天裡。”

蔚清寧微微詫異:“怎麼了?”

“春天……會讓我想到他。”

春天,讓她想起她和柯以律一起並肩坐在女貞子花樹上的樣子,春日的花,簌簌地落了他們滿身。

那個和她一起共度春日的人,已經不在她的身邊了。

蔚清寧微笑着:“不喜歡,那就算了。”

他站起身,離離忽然覺得鼻尖上一涼,一朵雪花落在了她的臉上。

她詫異地看去,潔白的雪自天空紛飛而下,這個始終停留在春天的園子,剎時一片銀妝。

綠樹繁華披裹着銀白,驚人美麗,又帶着一種不真實的詭異感覺。

離離身體微微一顫,打了個噴嚏。

蔚清寧嘆了一口氣,抽了一張紙巾遞給她,正在她的手接觸到他手指的一剎那,他忽然猛地收緊手指,緊握成拳,像是控制不住一樣,全身都顫抖起來,臉色在瞬間變成蒼白。他倉促地低聲說:“我……我忽然想起來……”

他的嗓音已經完全沙啞了,離離詫異地擡頭看他:“蔚清寧,你……不舒服嗎?”

“可能是……着涼了……”他說着,轉身就走,在漫天漫地的大雪中,消失在緋紅色的冰雪花朵中,步履匆忙,慌亂至極。

離離第一次看見他這樣驚慌失措。彷彿,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什麼是他也無法抵抗的。

離離正在詫異,女傭跑過來:“離離,少爺走了,他讓我跟你說,軒轅發病了,他要去照顧。”

“嗯……”她點點頭,雖然有點疑惑,但也沒有太在意。

“對了,這個是少爺交給你的,他說等一下會有客人過來找你。”

蔚清寧真的很瞭解她。

他交給她的,是她很久以前丟在這裡的手機。她一開機,就看見鋪天蓋地的短信立即淹沒了她的收件箱。

那些短信,幾乎全都是熒熒的。

“聽說柯以律和柯以紓要結婚,然後轉學去國外,是真的嗎?”

“是不是太傷心了,都不回我的消息了?可是你還有蔚清寧啊!”

“當我沒問好不好,賠罪賠罪……我請你喝奶茶!”

“死女人,敢不理我?小心我衝到你們學校門口狙殺你!”

“喂喂,活着的話吱一聲啊!”

“聽說你請了病假沒去上課,你是身體不好嗎?回個話啊離離,你不會連我都不要了吧?”

“我現在在柯以律家門口,可是我進不去啊……蹲在門口等你這麼久了,要不你出來給我開一下門吧……”

“門房來趕我了……快出來見我一下嘛好不好?”

“嗯,柯以律說你不在他家了,那好吧……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裡?難道說你又去蔚清寧家了?給我個地址嘛,我給你帶了我老媽親自做的圓子哦!”

“對了,柯以律和傳說中一樣冷冰冰啊,一聽到你的名字就一臉……很難以形容的模樣啦,我快被嚇死了,還是蔚清寧好,我決定爬牆了……”

“我說的爬牆不是搶你的人嘛,你給個地址好不好?”

“離離,離離,熒熒呼叫你。”

“離離離離離離離離離離……再不出來,我去找蔚清寧向他要人了!”

“嗚……他的車子我攔不住!我好生氣好想罵人,罵的就是你!”

……

離離握着手機,強忍着眼淚,努力地平復呼吸,撥通熒熒的電話:“對不起,熒熒……”

“哦哦哦,死女人,你消失了兩個月又多十二天,現在你一句對不起就想撇清自己啊?有沒搞錯哦,你到底死到哪裡去了?這次不會又是手機沒信號吧?”

離離聽着她一連串的怒罵,卻覺得心口暖暖的,她強忍着自己喉口的哽咽聲,輕聲說:“我生病了嘛,根本忘記了手機這回事,所以……”

“你根本就是忘了我了!”熒熒大力批判她。

“是是是……對不起熒熒……”

“啥也別說了,蔚清寧已經給我地址了,我現在正在去你那邊的路上!”

紛揚的雪花中,離離和熒熒在門口緊緊擁抱,忽然之間,離離強忍了許久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熒熒雖然有點詫異,不過她以爲離離只是生病了有點脆弱,所以也沒有太在意。

她們一起去小店裡喝奶茶。在溫暖的室內,兩人各自捧着一杯暖暖的茶,熒熒透過奶茶的熱氣看着她,有點遲疑:“離離啊……你是什麼病啊?你現在……真的很憔悴很難看的樣子!”

離離低下頭,欺騙她:“不知道啊,一直感冒發燒,可能是流感,遲遲好不了……”

“這麼久還不好的流感?”熒熒皺起眉,湊近她,“喂離離,韓劇裡的女主角不是都會得白血病的嗎?我聽說白血病也是會一直髮燒一直髮燒……”

“不會吧……”離離都不知道怎麼應付她豐富的聯想力了。

“除了這個之外,還有什麼病會一直髮燒啊……肺炎?”

離離真的無語了,熒熒吸了一口奶茶,忽然指着窗外大叫:“哇離離你看,帥哥哦,超級大帥哥哦!”

離離茫然地問:“什麼?”

“超級大帥哥啊!就在街對面!”

離離轉頭一看,果然是一個容光驚人的男子,在大雪中慢悠悠地走過街角,他擡頭看着天空不斷落下的雪花,嘴角有一絲淡淡的笑容,就像一幅古代的寫意水墨畫。

她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這裡,遇見這個人。

軒轅。

他不是生病了嗎?他不是每次生病,都需要蔚清寧的救助嗎?

他看起來,一點問題也沒有。

離離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她忽然想到,今天下午蔚清寧倉促離開她的時候,那瞬間轉成蒼白的臉色,和緊握成拳之後微微顫抖的雙手。

熒熒奇怪地問:“你認識他啊?”

離離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蔚清寧,在欺騙她嗎?她抓起外套,匆匆讓熒熒暫時等一下,快步奔了出去。

奔過積雪的街道,她追上了軒轅。軒轅詫異地問:“離離,你一個人?蔚清寧呢?”

離離遲疑了一下,問:“你……最近身體還好嗎?”

軒轅將離離拉到屋檐下,擋住正在落下的雪,一臉疑惑:“我?我的身體一直……”說到這裡,他忽然像想起什麼,立即轉了口風,“嗯,還好,幸好蔚清寧幫我。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沒有,只是覺得你一個人在這裡走很奇怪。”她低聲說。

“因爲我很喜歡下雪天,對我來說,雪有不一樣的意義。”他說着,微笑着看她,“對了,我聽說你見過盤古了?”

“嗯,他說我的身體裡,還有一股力量來自女媧。”

“難道你都沒有詳細問過蔚清寧嗎?”

“我……沒想到。”

軒轅微微皺眉看着她:“看來你最近真的是精神不太好,這樣可不行啊,蔚清寧沒有好好照顧你嗎?”

“有啊。”離離低聲說。

“不過蔚清寧可能不瞭解你的心情吧。”軒轅淡淡地說着,轉頭看店內的熒熒,“那個女孩子,是你的朋友吧?最近神族正在大肆屠戮我們,你和朋友見面的話,小心一點。”

離離的心中升起一陣微微恐慌。她低聲問:“神族爲了達到目的就能濫殺無辜嗎?”

“要看是爲了什麼目的了。”軒轅說,“你關係着整個世界的走向,如果入魔,對神族極其不利。但我想,盤古顧忌着蔚清寧,不會貿然對你動手,但你要小心……最好不要離開蔚清寧。”

離離點點頭,冰冷的感覺蔓延在她周圍。

雖然知道軒轅是魔族的人,但她還是忍不住,低聲問:“請問你知道柯以律現在的情況嗎?”

軒轅凝視着她,微笑:“不用擔心,他在盤古的身邊,應該暫無大礙。不過,離離,恕我直言,柯以律,終究不能和你在一起。你還是,和蔚清寧在一起比較好,不是嗎?”

離離無法回答。

緩慢下落的白雪覆蓋着周圍的建築,每一間房子,都有人在悲哀歡喜,有無數種普通乏味卻截然不同的人生。這麼大的平凡世界,這麼多的普通感情,卻始終容不下,她和柯以律,小小的一點愛。

每個人都覺得,她和蔚清寧纔是最合適的。

一陣風吹過,雪花打橫飛進廊下,軒轅擡手拍拍她的肩:“快回去吧,你和我不一樣,應該不喜歡這麼冷的雪天吧。”

她好奇地問:“你喜歡下雪天嗎?”

“嗯,會讓我想到雪姬。”他笑着,帶着淡淡悲傷。

“雪姬是……”離離低聲問。

“我的戀人。”軒轅擡頭看着無休止的雪,“她已經死了。當年她抵不住天地震盪的力量,入魔了……她沒做什麼壞事,但神族認爲太多人入魔後會引發陰陽混亂,決定處死她。所以我帶着她一起背離了神族,從碧落天跳了下來。”

“對不起。”她下意識地道歉。

“沒什麼,她前世是司風雪的女神,很喜歡拖着我在雪中散步,現在,就像她依然在我身邊一樣。”軒轅擡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它在自己的指尖溶化,“這個世界上,美好的東西很多,但往往都是留不住的,所以在能喜歡的時候,我就去喜歡,即使,現在我不能和她在一起,但畢竟我曾經努力過,也不遺憾。”

離離點點頭,忽然覺得胸口那些堵塞了很久的疼痛,開始慢慢消散。

能喜歡的時候,就努力去喜歡。曾經努力過,就不遺憾。

人生,就是這樣吧,活着,就要努力去愛自己所愛的。

每一個人都是這樣,就算心裡,還有東西在某些時刻,隱隱作痛,可是也要微笑着熬過去,才能好好過下來,才能再度遇見,人生中以後那些美好的日子。

“那個人……是誰啊?”離離回到奶茶店後,熒熒向她打聽。

離離猶豫了一下,說:“是A學園的工作人員。”

這樣說,應該是事實吧,只不過他的工作是名譽董事而已。

“A學園連老師都這麼帥啊!”熒熒兩眼放光,“我忽然覺得還是成熟大叔比較有魅力!像你家的柯以律,帥歸帥,少了點內涵。”

離離默默地喝着奶茶,熒熒接着往下說:“我去柯以律家門口蹲等你,他真的好冷漠又好凶,我說來找你的,他的臉色頓時冷得跟冰一樣,看也不看我,丟下一句‘她已經不在這裡了’轉身就走!”熒熒有點鬱悶地把頭靠在手肘上,“所以,我決定只喜歡蔚清寧,不喜歡他了!”

離離有點無奈:“熒熒你真厲害,想喜歡就喜歡,不想喜歡就可以不喜歡。”

她捧起奶茶剛剛喝了一口,手機就響了。

是嘉南打來的,他大聲喊:“離離姐,你的電話居然通了?那就趕快來救命啊!我在明月家,神族要來殺我了……”話音未落,電話中忽然傳來一聲巨響,然後就只剩下忙音了。

離離立即站起來,拎起包,說:“熒熒,對不起,我要先走了。”

熒熒詫異地問:“怎麼好像有個小孩子對你喊救命?”

“啊,是啊,一個小孩子,他出了點事。”她衝出去攔車,熒熒無奈地對她揮手,看着她消失在風雪中。

熒熒呆呆地站了一會兒,低聲自言自語:“離離,是我的錯覺嗎?我們好像……已經隔得好遠好遠了。”

她們確實,相隔了很遠。

要是離離跟熒熒說自己要去拯救哪吒的話,熒熒一定會給她一拳,然後鄙視地說:“少來了,你這個跑八百米都會暈倒的女人!”

然而,她的世界,就是這樣。

她真的是去拯救哪吒,去的,是九天玄女的家裡。

她奔進了明月瞳的家門口,一眼就看到了嘉南,鋒利的金光刺進了他的胸口,嘉南重重摔倒在草地上,血流如注。

離離撲上去扶住他,而後看見了重創嘉南的人——柯以律。

自從大雨中一別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她曾經一次又一次地夜半醒來,想起在柯以紓被她所殺之後,他扼住她的脖子,將她重重地按倒在那個不知名的空間,滿眼絕望崩潰,像是要毀滅整個世界。

是她奪走了他最後的也是唯一的親人,他們以後……不,他們再也沒有以後了。

離離將昏迷的嘉南輕放在草地上,站起身,直視柯以律。

他好像恢復了,依然是那個神族的殺手,冷酷殘忍。那些以前都不復存在,他們現在,是天底下最大的仇敵。

“柯以律……”她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叫他。

他卻似乎當她是空氣,根本沒有瞧她一眼,直視着地上昏迷的嘉南,冷冷地說:“讓開。”

她聲音顫抖:“嘉南是我朋友,請你……放過他,可以嗎?”

他再沒有和她廢話,自空中俯衝而下,向着昏迷中的嘉南攻擊,金色的利刃飛旋而來,鋪天蓋地。

離離下意識地撲向嘉南,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柯以律的攻擊。金光觸到她之前一剎那,忽然硬生生停住,消散在風雪中。

柯以律浮在半空風雪中,比此時的冰雪更冷漠,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吳離離,讓開。”

離離仰頭看着他,胸口涌起一層冰涼。

她一咬牙,右手的闢異劍自掌心衝出,在漫天紛紛揚揚的雪花中,銀白色的光芒流轉不定,照得整個周身盡是水波一樣隱隱約約的光芒。

柯以律舉起右手,掌心中的金光驟然迸射。離離的闢異劍圓轉劃出,將所有金光消弭於無形。柯以律卻消失不見了,闢異劍並無法傷到他。

離離鬆了一口氣,回頭看嘉南,耳邊氣流倏忽捲起,柯以律已經破開藏身的空間,將她喉嚨扼住。

他是闢異劍的原主人,在妹妹死去時,他已經學會了怎麼對付她的闢異劍。

離離只覺得眼前一黑,身邊的情景急劇變幻,被迅速地扯到另一個空間,重重地摔在地上。

就在柯以律將她按倒在地上時,她左手擡起,白色光芒纏繞在她的指尖上,按在他的胸前。

闢異劍的力量不能在倉促間襲擊兩次,這是她唯一的破綻。但,山鬼的力量雖然薄弱,卻足以在按住他心口時,將他的心臟震成粉碎。

他手心的金光,扼住她的咽喉。她掌中的白光,按在他的胸口。

置對方於死地的機會,轉瞬即逝。

可是,他們看着對方,卻都無法動手。他們呼吸停滯,只覺得心口的血,在沸騰地翻涌着,周圍全是黑暗,這個不知名的空間中,一片死寂。

離離的手,輕輕地放下,原本壓制着她的柯以律,慢慢地翻身坐起,在她的身邊,看着掌心慢慢消失的鋒利金光,一言不發。

離離伸手,輕輕地握住柯以律的手,冰涼微顫。

“柯以律……我今天,聽到一個人跟我說的話,覺得很對。他說,這個世界上,美好的東西很多,但是往往都是留不住的,所以,能喜歡的時候,我們要努力去喜歡,以後即使失去了……也不會後悔。可是我們,好像再怎麼努力,也已經到了要說再見的時候了,雖然不甘心,雖然……你曾經那麼喜歡我,就算被我傷得鮮血淋漓也不願意放開我,而我,也很喜歡很喜歡你……”

她第一次說出自己的心意,慢慢地,一點一點地說着,像是,要把所有一切說完,然後,接受這一切的結束一樣。

“我也曾經想,我爲什麼會喜歡你?在和你分開之後的這些日子,我反覆地想,你對於我,到底是什麼。那一場大雨,要是最終沒有結果,當初又爲什麼讓我們相遇?我最無依無靠的時候,在我最艱難的時候,爲什麼是你伸手抱住我?命運讓我們一步步走來,始終都緊握着對方的手,以至於我覺得,以後也一直會有你在我身邊,無論什麼時候,只要我一回頭,你始終都會在我的身邊,朝我微笑……”

無星無月的黑暗,無風無光的死寂,只有她的聲音,輕輕響在他的耳邊,恍惚得,如同做夢一樣。

“我曾很想很想,一輩子和你在一起。在知道你和柯以紓要結婚的時候,我覺得支撐着自己的最後一根支柱也斷掉了……”離離的聲音顫抖沙啞,但她還是固執地說下去,“所以我自私地去努力,我破壞你們的婚禮,可最終,我們現在依然變成這樣……柯以律,我們好像,真的再也沒有辦法了。”

她輕輕的,用哽咽的聲音說:“但柯以律……我愛你。”

柯以律靜靜地聽着,長久以來的奢望,在這一刻成真。他的眼睛灼熱得痛起來,但他把自己的臉埋在手肘中,讓眼角那一點溫熱的眼淚,還沒來得及落下,就永遠消失不見。

他開口,聲音低暗:“我也愛你……可是離離,我有多愛你,就有多恨你。”

是掏心挖肺的喜歡,也是撕心裂肺的怨恨。黑暗中,沒有出路,不能逃避,無法解脫。

離離捂住臉,,溫熱的淚流在她的臉頰上,順着肌膚,滑落鬢髮之中,消失不見。

她的手背上,觸碰到冰冰涼涼的雪花,一點兩點。

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回到了真實的世界,已經是黃昏了,潔白的雪花在暗紫的暮色中無休無止地緩慢下落,世界一片蒼白色。

他們背道而馳,以後,再也沒有攜手的機會。

“再見了,柯以律……”

離離在心中,低聲地說着,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用掌心的闢異劍狠狠地刺向自己的胸口。

他的曼珠沙華,似乎已經被控制住了,那就好。

等她死了,闢異劍的力量,應該能帶走他身上那股時時在血脈中衝突,讓他生不如死的劍氣吧。

白光暴烈,闢異劍光芒炫目。

就在那白光觸到她肌膚的一剎那,她全身忽然紫氣氤氳,闢異劍的劍光瞬間被紫氣吞沒,白光順着氣流圓轉回環,融回她的體內,了無痕跡。

她完全沒有辦法傷害自己。

離離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想到那一天,蔚清寧漫不經心地幫她撥過頭髮。

那個時候,他的掌心,一點濛濛的紫氣,融進她的額中。

他說,命運選擇的人,是你。所以,柯以律,就是被拋棄的人。

他們不能一起活下去,甚至,連一起死去的辦法都沒有。

“我是造了什麼孽啊,爲什麼要認識你們!”楚沁承呼天搶地,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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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瞳氣焰囂張地抓着他的衣領:“你不是經常在我們手下受傷嗎?我就不信你沒有齊澄寒給你的傷藥,快點交出來!”

“有沒搞錯啊!上次我幫助離離進無遠之境,已經冒了很大的危險了,這次要是我再救了嘉南,我真要徹底完蛋了!”

“別廢話了,快點救救嘉南!”明月瞳指着昏迷的嘉南,對他大吼。

楚沁承淚流滿面把藥丟給他們:“柯以律很厲害,所以這傷至少要三天才能好。”

確定嘉南沒事,離離鬆了一口氣,覺得雙腿發軟,跌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離離你沒事吧?”明月瞳緊張地問。

“沒……沒事。”離離勉強笑笑,明月瞳又問:“蔚清寧呢?”

離離恍惚地說:“他說軒轅發病了,去照顧他了。可是……我剛剛在路上,遇見了出來散步的軒轅。”

明月瞳“啊”了一聲,說:“那……蔚清寧還真厲害,一下子就把他治好了,哈哈……”

“明月姐姐,你別幫他掩飾了,軒轅沒有病,是蔚清寧騙我吧。”離離輕聲說。

明月瞳猶豫了一下,嘆了口氣:“是真的生病,不過……發病的人不是軒轅,而是蔚清寧。”

離離問:“那他是什麼病,爲什麼不讓我知道呢?”

明月瞳欲言又止,楚沁承卻很乾脆地說:“蔚清寧的病嘛,其實跟柯以律是一樣的,曼珠沙華,就是一發病就開出成千上萬朵血紅花朵的那種騷包的病。”

離離愕然:“蔚清寧離開神族的時候,入魔沒有成功?”

“嗯,豈止沒成功,簡直糟糕透頂,天上地下最大的災難……”楚沁承還沒說完,明月瞳啪的給他一巴掌:“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離離詫異地問:“可是,爲什麼蔚清寧似乎都沒發作?”

“他強悍嘛,用自己的力量一般可以控制得住,而且他家裡永遠溫暖如春,曼珠沙華在這樣的環境中,不太容易發作。”

原來,他今天突然發病,是這個原因。

離離沉默地站着,嘉南已經醒過來了,他一骨碌坐起來,氣呼呼地大喊:“柯以律你這個王八蛋,連我這樣的小孩子你都不肯放過!離離姐,你怎麼打敗柯以律的?教教我吧,我要去報仇!”

明月瞳恨鐵不成鋼地拍了他後腦一掌:“報什麼仇啊,以後看見他趕緊跑是正事!”

嘉南吐吐舌頭:“我昏了多久?啊,天都黑了,難怪我餓死了,快給我上晚飯啊!”

看着他活蹦亂跳直奔廚房的身影,明月瞳滿臉黑線,連離離都忍不住無奈地笑了。

嘉南被廚師從廚房踢了出來,他苦着一張臉,坐在餐廳啃了兩個蘋果,晚飯終於上來了。

明月瞳捏着筷子悻悻地說:“幸好我爸媽前幾天去歐洲了,不然要是看到柯以律追殺到我家裡,二老絕對心臟病發。”

嘉南嘴裡塞得滿滿的,一邊憤憤不平:“柯以律那個大壞蛋!虧我以爲他對離離還不錯,不是特別壞的人,原來我看錯了!哼,從今天開始,我和他沒有恩只有怨!”

離離的手機忽然震動,她低頭一看,是蔚清寧的電話。

“在哪裡?”

“在明月姐姐家裡吃飯呢。”離離說。

他明顯地鬆了一口氣,說:“最近神族狂暴得厲害,你小心一點,我馬上過去。”

“嗯,你身體好點了嗎?”她低聲問。

蔚清寧怔了一下,立即便說:“已經好了,只是小問題,我怕你擔心,所以之前沒告訴你。”

他語氣平淡,所以離離也沒在意。明月瞳擡頭看了她一眼,隨即垂下睫毛,微微皺起眉。

楚沁承嘆了一口氣,說:“離離,其實呢……”

明月瞳在桌下一腳狠狠踹去,楚沁承的後半句話,頓時硬生生地被卡在了喉嚨裡。

離離這才覺得詫異,擡眼看他們,還來不及問什麼,嘉南含着筷子插話道:“話說,最近神族好像瘋狂地在撲殺我們,除了楚沁承這個缺心眼,其餘神族我們都要小心。”

“什麼缺心眼?嘉南你纔是個小缺心眼!”楚沁承一臉幸災樂禍,“你們魔族都要完蛋了,多慘啊,叛徒們,你們統統都將死在神族除魔衛道的懲罰之下!”

明月瞳狠狠瞪了他一眼:“等軒轅、蔚清寧和邵希澤聯手出動,看你們怎麼辦!”

“邵希澤長老……他一入定就好幾天,等他出來之後,我們早就完蛋了!”嘉南苦着一張臉。

楚沁承得意地笑:“看吧,你們魔族有什麼出息啊?你們爲什麼偏偏要走上邪路?”

明月瞳一腳踹倒他的椅子,嘉南都快哭了:“我們又沒做壞事,爲什麼要說我們干擾了天地平衡?”

離離想起軒轅和她說的話,怔怔地問:“難道……沒有辦法化解神族和魔族的矛盾嗎?”

楚沁承慢悠悠地說:“其實啊,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決目前的局面,想魔族與神族握手言和嗎?想撥正天地之間的陰陽秩序嗎?想平衡整個世界嗎?”他一臉神秘兮兮、做電視廣告的神情,“另外離離你,想不想,和柯以律在一起?你的父母家人呢?你想不想重新回到他們身邊?”

離離愕然睜大雙眼,抓緊了桌布。

明月瞳的手指捏得咯咯作響:“少賣關子!乾脆點說,是什麼辦法?”

楚沁承笑了笑:“離離,你身上不是有女媧的力量麼,難道不知道上古三大神的力量,可以做到什麼?”

嘉南驚呼出聲:“什麼?你說離離姐身上有什麼?”明月瞳大吼:“楚沁承你別胡說八道了,離離是山鬼啊,她身上怎麼可能會有女媧的力量?”

看來,其實他們並不知道呢。離離擡頭,勉強朝他們笑一笑:“嘉南你還記得嗎?在前任山鬼的房間裡,她留下了一幅畫……那畫上的人,是我。她早就知道了我身上有女媧的力量。那一天,她捨棄了自己的生命,讓我成爲魔族的一員。”

她暗戀了蔚清寧好久,終於選擇了犧牲。她以生命爲代價,將離離拖入了魔族,她激發了離離身上的闢異劍,讓她的人生,從此徹底改變。

她在離離畫像背後,寫下那一句話時,到底是什麼心情,無人知道。

她說,至少,你的所愛,有我一部分。

嘉南張大嘴,愣了半晌,才結結巴巴說:“女……女媧的力量,上古大神啊……離離姐你真偉大。那麼我們不是贏定了?”

楚沁承撇撇嘴:“雖然她有女媧的力量,但只存餘很少一點點,否則盤古不會讓她過得這麼逍遙的。好了,不說廢話了,你們有沒有聽說過,掌管陰陽平衡的三神之一伏羲的血能逆轉時空,打開一個通道,改變這個世界?”

“好像有聽說。”明月瞳皺眉,若有所思,“可是我覺得不可信,如果真的可以的話,那麼當年女媧死的時候,伏羲爲什麼沒能逆轉時空救活她?”

楚沁承聳聳肩:“伏羲只能用自己的血逆轉時空,但沒有剩餘的力量把女媧送回去,他獨自無法使用這個方法。而現在,離離只要憑藉他的血,就能用女媧的力量打開時空之門,回到過去了。”

嘉南問:“真的?能回到什麼時候?一千年前行不行?”

“別這麼貪心哦,世界已經發展這麼久,幾千幾百年這麼細微的變化,能夠全都恢復嗎?不可能啊!聽說時效很短,不能超過很久,但我估計回到離離父母發現她身份之前還是可以的。”

離離雙手緊緊交握,擡頭注視楚沁承:“如果我回去了,又能怎麼解決魔神之間的糾紛呢?”

楚沁承把玩着身上叮叮噹噹的飾品:“神族與魔族的矛盾爲什麼會激化呢?是因爲你和蔚清寧這樣的半神半魔威脅到神族維持世界平衡的力量。要是你一開始,聽從了盤古大人的話,沒有入魔,今天神族與魔族,根本就不會是這樣的局面。”

離離如同夢囈一般,喃喃道:“如果回到過去,我選擇不入魔,就能一直呆在家人身邊,柯以律不會受傷,柯以紓不會被我殺死……”

也不會有這麼多痛心和離別。

真的可以有這樣重來的機會嗎?

楚沁承嘆了口氣:“不過,你們是沒有機會辦到這件事的,你身上女媧的力量太少了。我們的君上伏羲是整個世界最強悍的人,連族長盤古都不是他的對手,你沒有辦法將闢異劍刺入伏羲的心臟。”

“心臟?不是隻要一點血就可以了嗎?”嘉南詫異地問。

楚沁承正色說:“必須要是心臟的血,類似於……神族和魔族死的時候,幻化出來的精魂靈光才行。”

“那不就等於伏羲也可能會死?”明月瞳皺眉,“楚沁承,你是神族的人,怎麼會慫恿離離去刺殺你們的君上?”

楚沁承攤開手:“我就知道你們辦不到才說說的,要不然我哪敢啊。”

離離遲疑地轉頭看了明月瞳一眼,明月瞳猶豫地說:“這件事,或許我們可以和蔚清寧商量一下……”

“不要!離離姐是去殺伏羲!不是拿一點點血就行,是會死的!太危險了!”嘉南拼命搖頭。

“對,她不會去的。”門口有人的聲音傳來,那麼溫柔和煦,正是蔚清寧,“因爲我不會讓她去。”

他神色平淡,向離離伸出手,示意她跟他回去。

屋內一片沉默,沒人說話,在這樣的雪夜,似乎連外面雪落在葉片上的聲音都可以聽到。

離離握住蔚清寧的手:“走吧。”

她也很平靜,似乎剛剛楚沁承說的話,對她並沒有什麼影響。

看着他們消失在風雪之中,明月瞳轉頭問楚沁承:“你覺得蔚清寧能讓離離去嗎?”

“當然不會了,蔚清寧這個人,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其他人的生死跟他完全無關,他所重視的只有吳離離。可惜離離對他似乎沒有表現出特別的關注呢。”楚沁承又開始八卦。

“蔚清寧真慘。”嘉南託着下巴,“不過,蔚清寧也不讓離離姐去最好,魔族的君上伏羲那麼強悍,離離姐去了只有送死!”

明月瞳一臉不以爲然:“要是她肯去的話,蔚清寧會不跟着她去?到時候就算是伏羲,也未必能逃得過他們兩個人的聯手。”

“這可不一定,天底下的事情,都說不準的,有時候事情的發展會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哦……”楚沁承自言自語,“唉,我關心你們幹嗎?現在我應該愁自己纔對,我還要不要回神族?神族的人會不會以爲我已經投靠你們魔族了啊?”

明月瞳狠狠瞪了他一眼,對他豎起一根手指:“教你一個辦法,你可以解脫。跳到黃泉之水,把身上的神性洗掉,加入魔族。”

楚沁承考慮了一下,繼續呼天搶地:“怎麼辦啊怎麼辦……”

明月瞳和嘉南一起鄙視地看着他。

雪,一直下在暗夜裡,無休無止。

蔚清寧家的花園裡,所有春日的花朵都被凍在冰雪之中,在燈光照耀下,白雪中透出嬌豔繽紛的顏色,詭異而令人驚駭的美麗,讓人忘記了這是死盡了萬千花朵才換來的。

離離和蔚清寧走過荷塘的時候,發現花朵都已經被積雪壓得彎折了,她伸手去扶住一朵低垂的冰凍荷花,感覺到冰涼透骨。

蔚清寧在她身後低聲說:“趕緊回屋裡去吧,把空調開大點。”

“不如,還是把寒氣驅散吧。”她回頭看他,低聲說,“之前,我很任性,又不知道你身體的事……對不起。”

他輕輕握住她冰涼的手腕,將她被那朵荷花凍僵的手指放在自己掌心暖着。

“不必了,反正花都已經死光了,要是現在又一下子暖起來,滿園的花就全都腐爛在枝頭,或者隨着融化的雪被踩進泥裡,那是個災難。”

離離擡頭看着他低垂的臉,心中不知不覺升騰起一種莫名的絕望哀傷。

他是很好很好的,只是,不是她喜歡的那一種。

沉默了好久,她終於輕聲叫他:“蔚清寧……”

蔚清寧沒有看她,說:“我不會答應的。”

“就算你不答應,我也會去的。”

荷塘之上,風長長地掠過,涌動着的雪花直撲在她的身上,她的衣上、發上、臉頰上,都沾染上了點點銀白,良久不化。

她擡手拂去睫毛上的雪花,站在荷花簇擁的橋上,擡眼看着周圍這個鋪滿了碎玉瓊瑤的花園。

“蔚清寧,你和我不一樣,你的人生完美無缺,可我生命中,所有重要的東西都離我而去,所以,我就算明知不可爲,也妄想着改變這一切,我要讓一切我無法挽留的,全都重頭再來……”

她聲音越來越輕,最後,終於消散在夜空中。

“沒有誰的人生是完美無缺的,離離,我也一樣。”他輕輕地說,“每個人都有遺憾終身的那一刻,從此一輩子逃不出那個陰影,即使在很久以後,想到那一天,還是會一直幻想,如果那一刻自己做了不同的選擇,那麼,所有一切是不是都不會發生,所有的人生,是不是就能完美無缺……”

漫天的雪,落在他們周身,冰冷透骨,然而比雪更冷的,是蔚清寧的聲音:“可你覺得人生真的能從頭再來嗎?要逆轉過去、改變命運,付出的代價不是我們能承受得起的,亙古封印,永遠不可解除!”

離離揚頭看着他,默不作聲。

蔚清寧繼續漠然地說:“就算你再怎麼喜歡柯以律,他的妹妹都已經死在你的手下,他也始終是你的仇人,你和他永遠不可能在一起。”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能不行呢?即使人生真的已經註定,無法改變,我也依然要去找伏羲。”離離避開他的眼,倔強地說,“我其實一直在心裡翻來覆去地想,到底我爲什麼會是神族或魔族的一員,我對這個世界來說,到底有什麼意義。我不是山鬼,不是女媧,好像,也已不是吳離離。到底是誰,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的發上肩上積了薄薄的雪,燈光斜照,雪花的影子在她的臉上,緩慢地下落,迷離虛幻。

“蔚清寧,我想也許一開始,我的人生髮生這樣翻天覆地變化的意義,就在於我要結束所有一切吧。”

蔚清寧俯首在她耳邊輕聲說:“我不允許,知道嗎?”

離離還沒來得及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便覺得身體一麻,雙腳軟軟地就要倒在蔚清寧的懷裡。

他不會讓她走的,他不會讓她去冒險。

可是,她既然下定決心,就再也不會猶豫。反正她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可以留戀的東西,所以她只想放手一搏,若能挽回,她願意用生命去換回自己的家人;若不能挽回,她就和已經逝去的過往一起消失。

她一咬下脣,揮手,闢異劍白光激迸,周身所有被冰凍住的荷花全都在瞬間斷爲兩截,墜落在冰封的湖面上,薄冰被瞬間擊碎,水花四濺。

蔚清寧一瞬間消失在黑暗中。

離離站在寂靜風雪之中,聽着周圍的訊息,確定蔚清寧沒有傷在自己手上,這才鬆了一口氣,將按在欄杆上,勉強站穩。

周圍冰凍的花樹,一棵一棵倒下,粉紅色的花朵,爬滿紫色藤花的假山,傾倒下來,所有的燈光,都消失在風雪中。

離離的耳邊,忽然傳來破空的聲音,蔚清寧自漫天風雪空中撲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離離在半空中轉手擊向他的肩膀,這麼近的距離,這麼快的速度,雖然不是要害,但他應該絕對難以避過。

誰知,就在蔚清寧即將被刺傷的一剎那,他迎向闢異劍的那一半身影,忽然化爲熒光,他背後的雪花驟然穿過他的身體撲到了她臉上,冰涼一片。

然而他的另一半身體,卻依然存在,他的右手也依然抓着她的手腕,未曾放開。

暗夜中,半明半暗,一半是玉一樣溫潤晶瑩的美少年,一半是琉璃一樣透明的幻影,讓離離覺得世界都錯亂了。

只這一瞬間的錯愕,闢異劍破空而去,蔚清寧的另一半身子自黑暗中顯現,立即擡手朝她的眉心點去,一顆溫熱的血珠滲入她的眉心,她全身的血脈頓時一震,全身的力氣都消失了,癱軟在他的懷中。

蔚清寧抱着她落在地上,低下頭將臉埋在她的發間:“你就死心吧,我……不會讓事情發展到最壞的一步。”

一夜大雪之後,大地一片白色。

盤古蹲在地上,看着覆蓋的白雪之下,青青蔓草的顏色。

齊澄寒走到他身後,問:“族長在看什麼?”

盤古緩聲說:“你看,已經被埋在大雪下了,無論顏色怎麼青蔥,估計過幾天,也是枯黃一片了。”

齊澄寒無奈地嘆息:“雖然楚沁承已經將一切坦露給吳離離,但聽說,她被蔚清寧禁足了,我看,這次有點麻煩……”

“會有什麼麻煩?從始至終,他們都在按照我們預定的計劃在一步步走下。”盤古慢悠悠地說,“把消息透露給吳離離的魔族朋友,比如說,那個明月瞳脾氣這麼火爆,絕對不至於坐視不管。比如說那個嘉南,他好像和吳離離感情相當好。”

齊澄寒微微皺眉:“我不認爲他們能惹到蔚清寧。”

“這可不一定,蔚清寧是什麼個性,我最清楚……”盤古擡頭凝望着雪後的世界,“柯以律的人生,也要圓滿了。我和他一起,等待了這麼多年,現在,他將是我最完美的作品,他將是一個由承靈體而改造成的,可以與上古三神並駕齊驅的神祇,真是……我的奇蹟。”

身爲上班族,人生就只有一個字——苦!

公交車終於到站,幾乎被車上人擠成紙片的葉輕一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狼狽地拖着公文包下車。他在旁邊的小攤子上買了兩個包子,剛剛咬了一口,忽然全身寒毛直豎,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他面前站着一個極其漂亮可愛的小孩子,正拽拽地仰着下巴看着他:“喂,神農,幫我個忙吧!”

葉輕一苦着臉哀求:“哪吒,放過我這個死上班族吧!”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現在柔弱少女被大壞蛋強行禁足了,你雖然是普通上班族,可也有責任英雄救美!”嘉南把他拖到角落,“喂,幫我弄點什麼能隱藏行跡的藥,我要偷偷潛入蔚清寧家裡,把離離姐救出來。”

“啊?去蔚清寧家裡救吳離離?蔚清寧不是喜歡吳離離嗎?”

“對啊,結果離離不喜歡他,他就把她關起來了,你說這事做得過不過分?”

“確實有點過份。”

“那麼給點藥吧。”

“我哪有這種東西啊?我是個天天加班的上班族,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搞這些!”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

“那好吧,我以後天天跟在你身後,一看見你女朋友就抱着你的腿叫你爸爸,直到你幫我爲止!”

葉輕一投降了:“這樣吧,你拿我的鑰匙去我家,書房第一個書架第二格第三個抽屜裡面有瓶綠色的藥,你到蔚清寧家門口時吃一顆!”

一夜的雪,下得整個世界都是白色。

離離靠在窗口,看着外面的花園。嚴寒之中,一枝枝盛開的花,靜靜地凍在晶瑩剔透的冰雪之中,整個世界,這麼美,這麼安靜。

離離把頭靠在臂彎中,看見蔚清寧從花樹的那一邊走來,他和她目光相對,那如同止水一樣的面容上,微微露出一絲笑容,琉璃白雪紅花輝映之中,他站在萬千燦爛花朵間,所有絢爛美景,全都在瞬間褪成背景,黯然失色。

離離的心口,涌起一種黯淡的苦澀,不想再看見他這樣溫柔的笑容,於是她站起來餵魚去了。

“我知道你喜歡鬥魚,所以又買了一條。”蔚清寧走到她身後,跟她閒聊,好像他從來沒有禁足離離一樣。

離離輕聲說:“其實我不喜歡鬥魚。我之前養鬥魚,是因爲柯以律喜歡,所以我就買了一條和他一樣的,每次看見它的時候,我就會想起柯以律……”

她輕輕地敲這薄薄玻璃魚缸,敲擊聲清脆,隱隱在室內迴響。

蔚清寧微微皺眉:“離離,你明知道我喜歡你,不要攻擊我的弱點。”

“蔚清寧,就算是兔子,被人關起來的時候,也會變成刺蝟的,是不是?”

“你的刺對我無用。”他說着,微微笑了出來,如同四月春風。

離離轉過身,走出臥室,不願意再看見他。就在她跨出門的霎那,忽然聽到碎裂的聲響。她驚駭地回頭,看見魚缸裂成碎片,五顏六色的雨花石和魚,全都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藍色的魚在地上拼命地掙扎着,離離呆呆地睜大眼睛看着蔚清寧。她從來沒想到,他也會有這麼冷酷殘忍的一面。

蔚清寧淡淡地掃了正在掙扎的魚一眼,轉身離開。

離離衝過去捧起那條魚,手忙腳亂地放進花瓶中。

直到看到它恢復了,又漸漸地遊起來,她才長舒一口氣,呆坐在牀上。

咚咚咚……窗戶外面忽然傳來奇怪的敲擊聲。

離離打開窗戶一看,嘉南正掛在窗臺,用一支凍成冰的花枝敲她的玻璃。他跳進屋內,露出一口白牙齒,朝她笑得燦爛無比:“離離,我來救你了!”

離離趕緊關上房門,小聲問:“你幹嗎?”

“我從楚沁承那裡打聽到的,他說蔚清寧把你關起來了!哈哈,這個八卦男,有時候真的很有用!”

離離擔心地問:“蔚清寧家裡設了結界,你一進來他就覺察了吧。”

“不會的,這個給你一顆,神農的藥,能隱藏行跡的。”他從瓶子裡倒出一顆綠色的藥遞給離離,“我們快跑吧。”

離離捏着那顆藥丸看了看,問:“跑出去之後呢?”

“去找伏羲啊,我和你一起去。”他順理成章地說。

“你不許去,太危險了。”離離吞下藥丸,和嘉南跳窗離開。

門口停着嘉南家的車,他們上了車,司機立即發動車子,狂奔逃離。

嘉南不停地轉頭看後面:“唉,蔚清寧真是的,他要是真的關心你,就陪你一起去刺殺伏羲嘛,幹嗎要把你關在家裡。”

“他也是擔心我出事……”離離低聲問,“我們去哪裡?”

嘉南一臉煩惱:“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伏羲到底在哪裡。”

離離茫然若失,良久,才說:“或許……或許齊澄寒會知道也不一定。”

“嗯,那麼去明月姐姐家裡吧。”

話音未落,他們所乘坐的車子,忽然一個急剎車,嘉南和她猝不及防,重重地撞在前排的座位上。

車子的前面,一個人漂浮在空中無聲無息。

蔚清寧。

嘉南痛得齜牙咧嘴,跳下車衝着蔚清寧大喊:“蔚清寧,你……你怎麼知道是我們離開的?”

蔚清寧冷冷地看着他:“你以爲吃了通靈草我就沒辦法覺察了?她的靈力一下子消失了,我怎麼可能不過來查看?”

離離下了車,擋在嘉南面前:“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會被伏羲傷害,但請不要再阻攔我了……這件事,我一定要去完成,即使是你反對,也沒有用。”

“我不反對。”蔚清寧浮在空中,如同一朵正在冉冉上升的孤雲,他慢慢地說,“我根本就不允許。”

嘉南大聲說:“蔚清寧,難怪離離不喜歡你!在這個時候,你應該要奮不顧身地陪她一起去刺殺伏羲啊。如果你真的喜歡離離,你就要始終站在她的身邊,支持她的決定,幫助她挽回她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些東西!”

蔚清寧冷笑:“幫助她挽回什麼?挽回柯以律?”

嘉南理直氣壯的話頓時卡住了,良久,才說:“那……那至少,你要成全離離幸福是不是……”

“很抱歉,我不是這麼大公無私的人,你們找錯人了。”他說着,向着離離撲去,一把抓住了離離的手腕。

離離的手一翻,闢異劍向他的手掌刺去。她知道自己不是蔚清寧的對手,所以一上來就是這樣的狠手。

蔚清寧,縱身避開她的劍光,然後,在間不容髮之際,再一次回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嘉南衝了上來,扒住他的手:“蔚清寧,你太自私了,讓離離姐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不好嗎?”

蔚清寧冷冷地問:“嘉南,你讓她去送死,又有什麼好?”

離離只覺得手腕上一陣溫熱的力量傳了上來,全身的力量幾乎都消失了,整個人軟軟的,再也無力反抗。蔚清寧毫不費力地抱起她離開,嘉南束手無策地跺腳大喊:“蔚清寧你這個大壞蛋,大混蛋……”

被丟在沙發上的離離,在昏昏沉沉之中,依然如同一隻豎起全身尖刺的刺蝟,瞪着面前的蔚清寧。

蔚清寧俯身凝視着她的雙眼:“離離,你先睡一會兒吧。睡醒了,就會好一點。”

他的聲音,如同帶着魔力一般,讓本來就已經昏昏沉沉的離離,再也無力掙扎反抗他,慢慢地閉上眼睛,靠在沙發上,全身毫無力氣,睡了過去。

蔚清寧將她抱起來,幫她脫掉鞋子和外套,把她放回臥室的牀上。

“爸爸……媽媽……小合……”他的耳邊,響起離離的囈語聲。

她在睡夢中,輕輕地叫着自己的親人,眼淚從緊閉的睫毛下滾落,撲簌簌地落在枕頭上。

“……對不起……柯以紓……”

她聲音模糊,神情痛苦悲哀。蔚清寧怔怔地站了良久,直到她的神情漸漸轉爲平和。

他嘆了一口氣,正要離開,忽然聽到她輕輕地喊:“柯以律……”

柯以律。

她在夢裡叫他的名字,語氣這麼溫柔,神情帶着一種他從來未曾見過的依戀,在這一瞬間,她的夢境籠罩在四月的江南春雨杏花之中,外面所有的風雨憂愁,與她並無任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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