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飯店在南京是鼎鼎有名的五星酒店，可明明大中午的是飯點時間，怎麼大廳燈都沒開，裡頭一溜包廂門也都是大開着，黑洞洞的。
我下意識地握住了姜西的手，姜西臉色也不怎麼好看，手上已經在撥打那個李哥的電話了。
“李哥，是在晨曦酒店沒錯吧？”
姜西一邊在電話裡問，一邊和我一起放慢了腳步。
電話那頭看來是個大嗓門，姜西沒開擴音外放我都能聽到那人咋咋呼呼說着：“沒錯沒錯”。
電話還沒掛斷，走廊盡頭一間亮着燈的大包廂裡走出來一個瘦高的中年男人，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看來應該是姜西口中的那個“李哥”了。
只是李哥走近了之後卻是微微皺了皺眉，臉上笑容也有些鬆垮，小聲對我們說道：“小姜啊，你們怎麼現在纔來，路上堵車了？”
“嗯？”我和姜西這一刻都有點懵，我擡手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十二點剛過兩分鐘，這兩分鐘就是我們從大廳進來找包廂消耗的時間。
姜西問道：“不是約的十二點嗎？”
李哥看起來有點喪氣，對着還在看手機有些迷茫的我們說道：“看也沒用，剛過一分鐘的時候人家就摔筷子撂臉色了，快點跟我進來吧。”
我和姜西對視一眼，我從姜西的眼裡看出了幾分“原來如此”的意味，好在我們見過的奇葩也不算少，至少守時守信從某種方面來說還是一種美德。
進了包廂，說實在的我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因爲這個包廂足可以容納一百人開大會那麼大的場地，中間的飯桌子，大的好像國際公司會議桌一樣。
我很快別過臉去，假裝四下打量着包廂裡的豪華裝修，我心裡想的卻是：哎喲喂，這人得多裝才能選在這麼大的包廂裡吃一頓飯吶？
坐在桌邊的男人，四十歲左右，小平頭顯得五官乾淨利索，他看似禮貌地站起來做了個“請坐”的手勢，只是板着的一張臉，沒有一絲褶皺的西裝，活像一個現實版的霸道總裁，除了他的身高看起來跟我差不多，有點顯得短板之外。
超大的桌子此時只坐了我們四個人顯得有些滑稽，我不禁想起了電影裡看過的情節：兩個吃飯的人隔着老長老長的桌子，說話都得靠服務員傳話，好在中國人吃飯都用圓桌，倒是省去了傳話的麻煩。
李哥首先介紹了一下，“這位是王老闆，這兩位是小姜和她的老公。”
結果李哥的話音剛落，就聽那位裝x……不是，王老闆看着手腕上的手錶說了一句，“你們遲到了三分鐘。”
好傢伙，這人還在糾結守時問題呢，真不知道是該誇他認真？還是該說他過於偏執？
姜西微笑着回了一句：“我們十二點整到了大廳，結果找包廂耽擱了幾分鐘。”
李哥馬上笑着插嘴說，“爲了不想被人打擾，王老闆特意包下了酒店的中午場，這個……時間有限，不然我們邊吃邊聊？”
說話間，服務員開始上菜了，看起來菜色都很不錯，造型美觀、異樣，一看就是有錢人吃的東西，但我也看不出來都是些啥吃的。
桌上有個白色手絹，我和姜西隨便鋪在桌面上，結果那位王老闆一絲不苟的把手絹別上自己的胸前，其實，他做得這些事如果在電視劇裡看，應該是屬於英倫式紳士那種感覺，可是生活中看見這樣的人，就想說三個字“xxx”填空題！
我稍稍撇了撇嘴，眼睛不由自主往姜西那邊飄了過去，姜西低着頭，拿出手機給我發短信：“真是裝到無邊無際又無形，我一直以爲只有我小說裡纔有這種人的……”
我咳嗽了一聲，示意姜西暫且“按兵不動”，我們是來談事情的。
“我來正式介紹一下哈，這位王總，做了十幾年食品生意……”李哥舉着紅酒杯子站了起來，“王總，這位姜西，是我好朋友的好朋友，我們也算間接好朋友，我朋友蘭蘭說她能力很強，做事靠譜。”
“王大勝！”那位王總跟着站起來，也舉起了手裡的杯子，只是他的杯子裡不是紅酒，看顏色應該是酸奶？
酸奶？我就……你哪怕喝個飲料也算你對這頓飯有誠意對吧？喝酸奶就飯，我都覺得對不起這頓豐盛的菜餚。
這人怪癖還真不少，不知道還有多少沒顯露出來。
姜西站起來的時候順帶用胳膊肘戳了我一下，我趕緊朝李哥和那個王總點了點頭，桌子太大我們當然沒法碰杯，只能是把高腳杯的底部在桌沿兒上磕了磕，說實在的，我覺得特別不協調——人家紅酒喝得就是個優雅，結果到了我們這兒怎麼這麼彆扭呢？
又喝了兩杯，因爲有李哥從中帷幄，總算讓王總開始說了正事，房間裡的氣氛也不像剛開始那麼尷尬和清冷了，只是……
“我做食品生意一年可以賺到百分之六十的利潤，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會給不起你編劇費。”
“兩百萬可以嗎？”
姜西，“……”。
我，“……”。
李哥，“……”。
“咳咳，那個……李哥，劇本改編的話得有個方向，不知道王總想要劇改的作品大概是什麼類型的？古代背景，還是現代背景？”
姜西尋了個空檔，大大方方地開始把話往正題上拉。
李哥馬上說，“王總拿來的作品我看了一下。”
李哥很微妙地將笑容保持在臉上，飛快地看了一眼王總，纔對姜西說道：“是個現代都市背景……”。
他似乎有一些欲言又止，舉杯自飲了一口酒後才道：“可惜還沒完結，所以現在是不光需要你幫忙劇改，還有一個需求就是你看能不能先試着續一續，讓作品先連載完結。”
“還沒完結？還要續？”姜西一臉驚訝，這個大概是她完全沒想到的，她說，“一個作品，就相當於是一個作者的孩子，這都生產一半了，又要換媽，真的好嗎？”
王老闆聽了姜西的話，臉色比霸道總裁還冷了。
我的眼神又開始在包廂內的裝飾、天花板上游離起來，我想到了姜西給我說過的一些圈內的故事，雖然她從前沒遇到過，但她那幫編劇小夥伴們見多識廣，倒真有不少人接到類似這種無厘頭的劇改任務。
當然，在那些委託人的心中，都會給這種行爲冠上一個美名，曰：夢想。
只是你這個夢想好像有點耍流氓的意思了吧？我強忍住沒有翻白眼給那個王總，低頭給姜西發了一條消息：“老婆，吃完咱還是回家吧……”
姜西沒有急着回絕或是答應，而是給我回信息：“我先看看文，具體細節……我感覺不適合在飯桌上談，尤其是這麼大的飯桌，更不怎麼適合。”
“換媽是不太好，但是，現在這孩子親媽沒辦法把她完整的生出來了，所以，想找個奶媽將它完成。”
這話，聽着怎麼那麼彆扭呀，我真想立刻拉着姜西離開了，這王老闆到底什麼文化呀，會不會說話呀，姜西那樣說就沒問題，他這樣說，簡直就是飯勺子喝湯亂用詞（匙）嗎？
見姜西不說話，王大勝又說。
“實不相瞞，這小說是我老婆寫的，寫了好多年，後來她……然後好久沒更新，現在差也就是差個尾巴，結局她和我說過好多次，我可以告訴你方向，姜老師願不願意試試看？”
嘿喲？這三言兩語的，連姜老師都叫上了？
我對面前這個王大勝的第一印象並不好，畢竟我們做技術這一行，都注重實幹，注重真才實學，凡事講排場、扯成功學的，大多虛頭巴腦的。
所以，我就覺得這事根本不靠譜，眼前的人也許就是一個大騙子。讓姜西跟他合作？以後免不了還要見面，我今天多難得有空陪姜西一起來，要是我沒空的時候呢？那我可擔心死了。
我立即用手悄悄比了個“拒絕”的手勢，反正有桌子中間那一大捧跟求婚似的巨大花束做擋箭牌，那個王大勝也看不見。
姜西大概也感覺到這個人和這個事同樣很不靠譜，臉上的神情有了那麼一點點想要回拒的意思。
只是那李哥看起來經驗老道，還沒等姜西開口，他立即打出底牌，道：“小姜啊，王總這邊之前找過不少人合作，也沒規定一定得完成，只要是王總認可的字數，千字一千二，你看行不行？這個數目，我在圈內幹這麼多年，不多見的。”
看看，看看，總是拿錢來誘惑人？根本不像幹正事的好人，我明顯看到姜西的臉上有了一絲鬆動的變化，這肯定是我工作不順利影響了她精明、睿智的判斷。
老婆，你可千萬別失去智慧，別上當受騙啊！
可是我已經從姜西的側臉上看到鬆動越來越大，好像原本百分之四十的躍躍欲試已經變成了百分之六十，而且還正在以每秒鐘百分之十的速度直線飆升。
就在姜西馬上要說話的時候，我一伸手拉住了她，並且衝她搖了搖頭。
姜西看了我一眼，轉頭說，“李哥，千字一千二這種說法一般是寫文買斷，價格嘛，確實不低，那另外寫劇本的怎麼個算法？”
姜西很快收斂了表情裡的躍躍欲試，轉而用一種雲淡風輕的語氣問了一句。
我鬆了半口氣。
我就知道我老婆在經過漫長歲月洗禮之後，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爲了兩萬塊錢，就能撒丫子進劇組做受氣包的大姑娘了。
當然，當年她也是爲了我，爲了我們的家纔去的。想到這些，心裡都是暖！
聽到姜西發問，王大勝伸手稍微攔了一下正準備作答的李哥，嘴角帶着微笑道：“因爲是現代都市職場青春校園情感商戰文，所以劇集也不宜太長，我的想法是二十集，然後，編劇費給兩百萬。”
說完，他好像電影裡的教父那樣把身子往後靠去，雙手合攏在自己的腿上，下巴微擡，一副運籌帷幄之中的樣子。
“咳咳咳。”我也沒喝什麼東西，可不知怎麼的嗆了起來，我微微別過頭，看到姜西的神情也有些不對。
我以爲姜西最起碼會感嘆一下對方的報價，或者是用開玩笑的語氣和李哥確認確認什麼的，結果她居然是略微思考了片刻，突然皺起眉頭用一種略帶疑惑的語氣問道：“王先生，你說的這篇文……你老婆寫的這篇文，你自己看過沒有？”
這話一出，我和李哥都看向了王大勝，後者維持的姿態明顯出現了一秒鐘的僵硬，他點了點頭，又不大自信地搖了搖頭，道：“看……看過一些，但我其實並不擅長看一些文字類的東西，大部分的故事情節應該還是我老婆講給我聽的。”
“所以，你剛纔說的那個‘現代都市職場青春校園情感商戰’是你老婆給這本小說的分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