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侵吐谷渾的吐蕃軍大約八萬,加上後勤,共計二十來萬。
在與吐谷渾軍交戰的過程裡,吐蕃已損失了一萬左右,昨日孫從東所部一千禁軍的狙擊,又損失了五千。
所以如今吐蕃軍只剩下六萬餘。
但是戰爭的勝負是不能只看兵力人數的,老實說,蘇定方率領的三萬兵馬給祿東贊造成了很大的壓力。
因爲大唐這三萬兵馬有着太多不確定的變數了,吐蕃潛伏在長安的眼線早已有報,大唐出師的三萬兵馬中,有一萬人手執那種古怪的新式兵器。
當初積石山下一戰,唐軍僅僅一千手執新兵器的兵馬,就差點讓吐蕃軍全線崩潰,若是一萬兵馬一字排開對陣,吐蕃軍的勝率很小。
這也是祿東贊今日主動開啓談判的原因。
一個強大的敵人,挾風雷之勢正朝他撲來,他必須要止損,因爲沒有必勝的把握。
可是,止損歸止損,祿東贊絕不願意血本無歸,他無法對吐蕃國內的贊普和地主權貴交代。所以,全軍撤出吐谷渾是絕對不可能的。
“李縣伯,吐蕃若全部撤出吐谷渾,老夫回去後纔會被他們啃得連皮都不剩。”
祿東讚歎了口氣,神情黯然,直到此刻他仍想不通,明明是摧枯拉朽的滅國之戰,爲何打成這樣了?
如今的吐蕃軍進退維谷,肉都已經叼在嘴裡,想吞下去必然會捱打,想吐出來又捨不得。
在矮桌上展開一張羊皮地圖,祿東讚道:“吐蕃使團論仲琮在涼州城與你的盟約,李縣伯還記得否?”
說着祿東贊指着羊皮地圖,手指緩緩落在積石山以西,然後慢慢移動,一直移到西邊的崑崙山脈下,就這樣在地圖上劃了一條直線。
李欽載眼皮跳了幾下。
“遵前所議,積石山以西至崑崙山脈,北部的所有土地盡歸大唐,餘者歸我吐蕃,”祿東贊緩緩道:“老夫這次滿帶誠意,已將吐谷渾一半的土地都劃給了唐國,而且西域那條商路也在唐國的版圖內。”
李欽載沒出聲,他看得出,祿東贊這次的開價確實充滿了誠意。兩國還沒正式開打,吐蕃已主動讓出了吐谷渾一半的國土,夠客氣了。
數千裡的土地,還有那條最重要的絲綢之路,以及中原與安西都護府之間拓寬的版圖面積,從此長安對西域諸國的掌控更加強了許多,對大唐來說都是實實在在的好處。
僅憑祿東讚的開價,如果大唐全盤接收的話,今年李治祭天祭祖時,完全可以鼻孔朝天走出六親不認的步伐,在他家祖宗牌位前盡情得瑟了。
哪怕在李世民墳前蹦迪,朝臣們都會誇他是個孝順的孩子。
沒別的,開疆擴土的帝王就是這麼牛逼,幹啥都是對的,光在祖宗墳前蹦迪若還覺得不盡興的話,臉皮不妨再厚一點,泰山封禪可以安排一下……
而讓李治如此風光的功臣,當然是李欽載,只有李欽載。
從頭到尾,只有李欽載一人在參與此事,一直在吐蕃與吐谷渾之間周旋,恩威兼施,剛柔並濟,逼得祿東贊不得不妥協。
如果現在答應祿東讚的條件,李欽載可以輕輕鬆鬆拍着屁股回長安了,而且回去後至少封侯是絕對會安排上的。
開疆擴土之功,怎麼封賞都不過分,更何況李欽載一人之力爲大唐爭取了數千裡的疆土,還將大唐重視的戰略要地全拿捏在手裡。
眼前這張羊皮地圖,真的很誘人,李欽載眼睛盯着它,呼吸都加重了不少,當初遇到紫奴時他都沒如此動心過。
作爲大唐使節,此時此刻,他的使命其實已經完成了,而且完成得非常漂亮,回到長安必然會受到英雄般的待遇。
但是作爲一個心繫大唐百世社稷的臣子,李欽載不能答應祿東讚的條件。
因爲祿東贊給的還不夠。
不是李欽載貪心不足,而是李欽載作爲穿越者,他必須站在大唐百年戰略上看待西北的國土疆界。
歷史上的大唐,當它經歷了安史之亂,國力衰弱之後,正是吐蕃吞下了西域,因爲吐谷渾的廣袤國土給了吐蕃充足的發展機會,也給了吐蕃重要的戰略緩衝地帶。
於是大唐原本控制下的安西都護府,被吐蕃一點一點地蠶食,而大唐社稷,也終究轟然崩塌,江山易主,朝野混亂,百姓流離。
如今李欽載穿越了,他慢慢改變了這個世界,優勢在我之時,他怎會將吐谷渾另一半國土拱手讓給吐蕃,讓他們有了緩衝和發展的資本?
吐谷渾,他全要!
付出一場戰爭的代價也值得,因爲掌控了這片土地,便等於壓縮了吐蕃的發展空間,爲大唐續命百年。
李欽載今日的選擇,對得起千年後的青史。
狠狠咬了咬牙,李欽載的眼睛不知爲何通紅。
李治,等老子幹了這票大的,你想得瑟的時候何止在你爹墳頭蹦迪,伱特麼把你爹的墳炸了,你爹都得給你冒青煙,誇你孝到九泉之下的他了。
祿東贊提完條件後,一直盯着李欽載的臉,見他原本笑吟吟的臉上突然變了,一會兒通紅,一會兒發青,還伴隨着咬牙切齒的一股子狠厲之色。
祿東贊心頭一驚,腦中冒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良久,李欽載突然朝他齜牙一笑:“大相,抱歉了,吐谷渾,我全都要,一寸都不能少!”
祿東贊呆怔片刻,然後拍案而起,勃然大怒:“李欽載,你瘋了麼?一點規矩都不講了?”
李欽載直視他的眼睛,緩緩道:“我們現在講的不是規矩,是實力。吐蕃不給,大唐便自取。”
祿東贊眼神陰沉下來,寒意森森地盯着他:“如此說來,大唐已決定與吐蕃一戰了?”
“吐蕃不退出吐谷渾,你我兩國必有一戰。”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唐國天子的意思?”
“我是大唐天子使節,我的話便是天子的話。”
祿東贊眼中殺機畢現:“李欽載,你莫忘了,你人還在我吐蕃大營,老夫若欲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區區一個使節,生死何足掛齒,你若殺了我,大唐要的可就不僅僅是吐谷渾,王師會殺進吐蕃國境內。”
“大相莫忘了我的身份,我是大唐英國公之孫,天子甚爲器重的股肱之臣,吐蕃敢殺我,莫說天子震怒,我祖父及大唐一衆軍中大將絕不會放過吐蕃,你們不僅得不到吐谷渾,還有滅國之危。”
祿東贊大怒道:“我吐蕃與大唐相峙數十年,也不見得能奈何了我!”
“若加上我大唐的新式兵器呢?”李欽載悠悠道。
祿東贊身軀一震,眼中的瞳孔迅速縮成針尖。
李欽載氣定神閒,微笑直視他的眼睛。
帥帳內的氣氛頓時陷入冰點,一股寒意充斥四周。
良久,祿東贊突然大笑起來,然後起身朝李欽載行了一禮。
“剛纔是老夫孟浪了,事情可以慢慢商討,沒必要鬧得如此不堪,今日若商議不定,明日再議又何妨,吐蕃與大唐友睦數十年,爲了這點小事不值得開戰,李縣伯以爲然否?”
劍拔弩張的表情瞬間化作春風細雨,和煦可親。
李欽載也笑道:“然也,國之大事,豈能一言而定,終歸要慢慢商議纔是,你我今日且休沐,各自考慮一下,明日再議也不遲。”
“不錯不錯,老夫正是此意。”祿東讚歎了口氣,道:“唐國天子好福氣,得李縣伯如此忠直能臣,實在令老夫羨慕不已啊!”
李欽載謙遜連道過獎,二人相視一笑,笑得無比真誠且燦爛。
禮數周到地告退,李欽載緩緩走出帥帳,劉阿四等部曲迎了上來。
李欽載轉身的剎那,臉色已變得凝重。
“五少郎,商議得如何?”劉阿四好奇問道。
李欽載沒吱聲,領着部曲離開帥帳數十丈遠之後,才沉聲道:“你我當速尋時機,離開吐蕃大營,祿東贊對我動殺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