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人受過唯物主義教育,大多是不怎麼避諱死亡的。
就連花前月下的浪漫時刻,女孩也會小拳拳捶胸口,嬌嗔一句“你要死呀”,或者在別的地點,別的方式,激烈之後來一句“我要死了”。
死有什麼好避諱的?大家都有那麼一天。
古代人卻不一樣,他們很忌諱這個字眼。
宋管事無語地看着李欽載,爲了不見客,你對自己是真狠啊。
李欽載很煩躁,他是真不想教學生,尤其是一羣皇子和權貴子弟,管教起來更麻煩。
天性清冷,不願打擾別人的生活,更不喜歡被別人打擾,現在突然來了一羣陌生人,強行參與到他的生活中,以後每天要犧牲一部分時間來應付這羣陌生人,李欽載怎能不煩?
所謂暴斃不過是一時泄憤的話,既然有李治的聖旨,李欽載不得不出去見他們。
還沒走出別院大門,李欽載的臉上已寫滿了不高興,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他的心情很不好。
來到大門外,一羣孩子正站在門外,一臉好奇地看着他。
李欽載環視一圈,發現這羣孩子最大的不過十一二歲,最小的跟蕎兒年紀差不多,大約十來個人。
他們的周圍是一羣家將打扮的武士,顯然是護送這羣孩子來的,還有幾名宦官和管家模樣的人站在人羣裡。
見李欽載出來,衆人頓時鴉雀無聲,爲首一名皇子上前兩步,向李欽載長揖。
“皇四子李素節,拜見李先生。”
後面那位愛唱反調的皇子也上前長揖道:“皇七子李顯,拜見李先生。”
皇子帶頭行禮,後面一羣權貴子弟紛紛跟着行禮,然後各自報上家門。
這些人有的出身將門,有的出身文官,提起他們的父輩祖輩,都是長安城赫赫有名的大官。
聽到衆人報上家門,李欽載眼皮跳了幾下,尤其朝爲首那位皇四子李素節和皇七子李顯多看了兩眼。
李素節,爵封郇王,蕭淑妃所出,廢王立武事件後,蕭淑妃被武皇后縊殺,其子李素節倒是未被波及,只是改任遙領申洲刺史,但可以想象他在武皇后心目中的地位。
仇人的兒子,在武皇后的心裡還能有得好兒?
李顯,皇七子,爵封英王,武皇后第三子,親生的。
熟讀歷史的人都知道,未來的李顯可謂是中國歷史上比較有名的皇帝。
他的有名在於,他爹李治是皇帝,他母親武則天是皇帝,他弟弟李旦是皇帝,他兒子李重茂是皇帝,他親侄子李隆基是皇帝,他自己是唐中宗,也是皇帝。
父母兄弟兒侄,一家全都是皇帝,就很奇葩。
著名的“六位帝皇丸”,說的就是李顯。
如今的李顯還只是親王,當今的皇太子是武皇后的長子李弘,顯慶元年被冊立的。
別的權貴子弟還好說,看着兩位皇子,李欽載心頭一沉。
一個是武皇后仇人的兒子,一個是武皇后的親兒子,同父異母不共戴天的兄弟倆都來這裡求學……
李欽載相信李治不會無緣無故如此安排,他打着什麼主意?
李欽載突然察覺到,這已不僅僅是教學生了,自己好像莫名其妙被捲入了朝堂政治裡。
於是李欽載急忙回禮,看着衆人懇切地道:“兩位王爺,還有各位小兄弟……”
“李某才疏學淺,實不配教授各位學問,算學一道,古籍早已有之,不必李某贅述,跟我學不到什麼好東西,辛苦諸位白跑一趟,便請回長安吧。”
話說得客氣,拒絕之意也很明顯,反正李欽載不願意教書。
教蕎兒是因爲他是自己親生的,教面前這些個貨爲了什麼?李欽載沒偉大到當鄉村教師的地步。
揮了揮手,李欽載一臉假笑:“回去吧,都回去吧,啊,回長安後你們可對陛下說,李欽載不過是欺世盜名之輩,根本沒啥真本事,請陛下盡情地鄙視我……”
衆人面面相覷,神情都有些無措。
這波操作屬實沒料到,他們原以爲是自己願不願意學的問題,沒想到人家根本不願教,想想剛纔進莊時的拿喬裝樣兒,衆人頓覺愈發羞愧。
爲首的李素節急了。
如今的李素節在宮闈中的地位很尷尬,他是親王不假,可卻是不被武皇后待見的親王。
他的母親蕭淑妃被武皇后縊死,後宮殘酷激烈的爭鬥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他身上,李素節如今不過是忍辱偷生。
好不容易得到親爹的旨意,讓他出宮來跟李欽載學本事,對李素節來說,這是脫離宮闈獲得自由的唯一途徑,誰知剛見到面,李欽載張嘴就把他的自由之路焊死了。
李素節今年已十二歲了,若在尋常人家,十二歲仍是懵懂的年紀。
但宮闈之中長大的他,十二歲已經很成熟,尤其是經歷了自己母親被縊殺後,李素節已懂得了是非恩怨,懂得了隱忍和妥協,懂得了活下去的不易。
“李先生,在下李素節真心向先生求學,請先生收容。”李素節長長一揖,神情焦急。
李素節有他自己的原因,但別人可就沒那麼急切了。
本來只是奉旨而來,他們本身對求學並不熱衷,都是高門大戶裡的子弟,被人拒絕便不再堅持,拉下面子死皮賴臉求他,請恕他們辦不到,也不合君子之風。
衆人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後,以英王李顯爲首,衆人朝李欽載行了一禮,然後告辭,轉身乖巧地離開。
見衆人回身,李素節愈發絕望,別人都走了,唯獨他不肯走。
李素節年紀雖不大,但內心的潛意識彷彿在告訴他,唯有抓住眼前這根救命稻草,纔可得一線生機。
李欽載含笑看着衆人走遠,心中長舒了一口氣。
還好,都是一些小屁孩,容易糊弄,三言兩語便打發走了,美好的廢物生活沒有被打擾,甚善!
今晚加雞腿,自己一隻,蕎兒一隻。
看着孤零零站在門口的李素節,李欽載也沒有區別對待,而是朝他露出歉意的笑容,假裝李素節也跟着衆人離開。
笑過之後,吩咐管事關門,空蕩蕩的門外,只剩李素節一人孤單地佇立。
傍晚時分,在莊子裡野了一整天的蕎兒回來,父子二人用過晚膳,李欽載抱着蕎兒給他講故事。
講故事也是父子之間每天必須有的親子活動。
李欽載也是第一次當爹,不懂如何教孩子,只能照搬前世的做法,做玩具,學啓蒙,講故事什麼的,還有就是照顧好兒子的衣食住行,注重營養,多給他陪伴等等。
一個父親該做的,能做的,李欽載在盡力做。
蕎兒將來長大泡妞,若想在姑娘面前扮演苦情,說什麼童年充滿了黑暗,不幸福,命苦什麼的,李欽載保證不打死他。
已是入冬時節,前堂裡生了一爐炭火,父子倆依偎在炭火邊,今天李欽載給蕎兒講的是葫蘆娃的故事。
正講到六娃隱身救爺爺的緊張情節時,宋管事搓着手過來了。
“五少郎,白天那些權貴子弟都走了,但還有一位皇子沒走,聽府裡部曲說,他帶着隨從在村口紮了帳篷,似乎不打算走……”
李欽載目光閃動,若有所思:“是皇四子李素節麼?”
“是。”
李欽載不爲所動。
他不是李素節的爹,沒有義務幫李素節,更不想讓自己捲入後宮爭鬥中去,以他如今的身份和分量,也得罪不起武皇后。
“我就假裝不知道這件事,你下去吧。”李欽載揮手道。
宋管事欲言又止,但還是嘆了口氣,行禮後告退。
第二天,又是無所事事的一天,每一天都如此。醒來睜開眼,不必計劃今天必須幹什麼,今天要面對什麼壓力。
李欽載沒壓力,除了缺個婆娘,他的人生已經完美了。
而婆娘這件事也不急,如果實在找不到合意的,離他不遠處還住着一位國色天香的女子,實在不行就便宜她了吧。
這樣的人生,就問一句爽不爽,成不成功?
又到傍晚時分,堵心的事來了。
昨日離開莊子回長安的皇子和權貴子弟們,一個不少全都回來了。
跟昨日的排場一樣,也是數百隨從部曲護侍,李顯和權貴子弟們哭喪着臉,齊刷刷聚集在李家別院門口。
仔細一看,有些人臉上還有一道鮮紅的巴掌印,年紀小的幾個,站在門前不住地嗚咽抽噎。
很顯然,這些子弟被李欽載忽悠回去後,又被父愛狠狠撞擊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