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鄉縣主被除號的消息在長安城越傳越廣。
這個年代的天家,其實對爵位的封晉是處於收縮狀態的,也就是說,天家不希望被封爵位的臣子太多,最好越來越少,如果那些有爵位的臣子全家死光光,那就謝天謝地了。
宗親也是一樣,天子也不希望宗親太多。
因爲宗親和爵位一樣,都是不事生產的非勞動者,朝廷不得不給每一個宗親賜號,封地,還有實食邑。
宗親這種不勞而獲的物種還特別會生,一生生一窩,一窩的崽子都跟天家沾親帶故,不給個封號也說不過去,給了封號又要封地食邑……
如此一來,便陷入了一種惡性循環。
長久下去,國庫的負擔會越來越重,還會衍生出更嚴重的惡果,尤其是豪強地主階級對土地的兼併。
帝王很早就清楚這個問題,所以從貞觀年間開始,天家便有意無意地削除臣子的爵位,減少宗親的俸祿,儘量減輕國庫的負擔。
站在大局上,天子除了金鄉縣主的號沒什麼毛病,就算不給理由,也沒啥毛病。
非要解釋的話,國庫養不起這個縣主了,行不行?
不過長安朝野的議論可就沒那麼單純了。
畢竟金鄉被除號之前,可是跟李欽載鬧過緋聞的,還把曾經的河洛於家也牽扯進來了。
滕王與於家結親,眼看都快擡上花轎了,卻被李欽載適時阻止,消息靈通人士更是繪聲繪色地描述,有人親眼看到李欽載的好友薛訥高歧,領着一羣長安頂尖的紈絝子弟,在長安城外的折柳亭送別於隱。
“送別”是粉飾過的字眼,說得不好聽就是驅逐。
然後,金鄉就被削了縣主之號。
顯然,此事必須還有後續。
在衆多圍觀羣衆熱情的期待下,後續果然來了。
金鄉縣主被削號的第二天,英國公府內走出一隊人馬。
人馬大約數百人,皆是國公府的部曲。
部曲們打扮一新,腰側的橫刀刀鞘上掛着綢緞綵帶,部曲們在前開路,後面跟着打扮隆重的李欽載,最後還有一隊下人擡着禮擔,隊伍浩浩蕩蕩延綿數裡,從朱雀大街一直排到太平坊。
除了開道的部曲,其餘的全是擡着禮擔的下人隨從,除此之外,還有從禮部請來主持大禮的官員,以及媒人,婚書,大雁,喜餅等等。
婚禮用得上的儀仗和物件,全都用上了。
這陣仗在長安城擺開,完全不像娶妾室的樣子。
長安城沸騰了,圍觀的百姓比迎親的隊伍還長,萬人空巷跟着李欽載來到滕王府外。
李欽載下了馬,整了整衣冠,當着長安城看熱鬧的百姓們的面,大聲朝緊閉的王府大門道:“我,李欽載,今日迎娶滕王之女李禕秀,還請諸位父老做個見證。”
話音剛落,滕王府的大門徐徐打開。
一身華裳的滕王站在門內,目光復雜地盯着李欽載,看着府門外的人山人海,和延綿不見盡頭的禮擔,以及隨行的禮部官員和三媒六證,滕王眼神閃過一絲欣慰。
這排場,誰敢相信是娶妾室的儀式?
李欽載昨日所言,果真說到做到了。
雖然女兒嫁過去仍是妾室,可爲了迎娶女兒而不顧世俗目光的男人,嫁給他一定不會受委屈。
滕王心中最後一絲憤懣,終於煙消雲散。
他接受了現實,也終究爲了女兒而做出了妥協。
每一個做父親的人,一生中總會不停爲兒女妥協,一次又一次。
似乎這已成了一代又一代人註定的宿命。
穿着新裝的金鄉被喜娘攙扶出門,與李欽載並肩朝滕王跪拜行禮。
滕王強笑幾聲,揮了揮手,又叮囑了李欽載幾句,看着金鄉進了花轎,李欽載行禮後騎上馬,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離去。
那一剎,滕王彷彿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氣,容顏也蒼老了許多。
從滕王府到國公府,再次敲鑼打鼓穿街過巷,迎娶妾室如此大張旗鼓,李欽載的與衆不同再次讓長安臣民開了眼界。
雖然沒有按照正式的大婚禮儀流程走,但李欽載安排的場面,已讓滕王府和金鄉足夠風光。
進了國公府,金鄉依禮拜見了李勣和李思文夫婦,長輩們笑吟吟地送上價值不菲的見面禮。
從這一刻開始,金鄉便正式成了李欽載的女人。
邁進李家門的那一刻,當初那句“天打雷劈也不能放手”的誓言,至今猶在耳邊迴盪。
拜見公婆後,按禮該入洞房的,但李欽載臨時改了禮儀,攙着金鄉上了馬車,點齊部曲直奔甘井莊而去。
自己的家裡還有一位大肚婆呢,爲了金鄉的事,李欽載已離家多日,再不回去,大肚婆該發飆了。
行程很趕,李欽載和金鄉拜別了李勣和父母后,便匆匆出城了。
直到出了長安城門,馬車裡的金鄉才長長舒了口氣,神情既興奮又有些疲憊。
心底裡滿溢出來的幸福,浮現在她那張絕色俏麗的臉上。
此刻的她還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嫁給了想嫁的人,能與心愛的人共度餘生,付出再多的代價也值得了。
悄悄掀開馬車的車簾,金鄉看着車外騎着馬的李欽載,那張俊朗的臉上不時閃過幾分玩世不恭的意味。
金鄉羞怯一笑,讓她如瘋如魔着迷,讓她欲罷不能,便是這張熟悉的臉龐,還有臉龐下掩藏着的有趣的靈魂。
優點,太多了,金鄉的眼裡,李欽載就是一塊瑰寶,幸運的是,她發現了這塊瑰寶,歷經磨難,得到了這塊瑰寶。
馬車外,李欽載也發現了金鄉羞怯的微笑,於是朝她一瞥:“你這副盜匪下山剛搶了金銀財寶的得意表情是咋回事?我終於被你得手了,打算開慶功宴是嗎?”
金鄉噗嗤一笑,又呸了一聲:“又不正經了。”
李欽載哼哼:“成了親,處心積慮大勝而歸的表情不需要隱藏了嗎?多少矜持一點,再說,呵,你的好閨蜜婕兒還在莊子裡磨刀霍霍等着你呢。”
金鄉頓時笑不出了,神情浮上內疚,擔心地道:“婕兒她……會不會很傷心?”
“丈夫莫名其妙被人分走一半,換了是你,你傷不傷心?”
金鄉肩膀垮了下來,低聲道:“我……從來不願跟她搶的,但是你,讓我生了不該有的心思,真的沒法忍住……”
李欽載嘆了口氣,道:“回去後好好待她吧,咱家不分什麼正妻妾室,但婕兒的犧牲不小,就衝這一點,你也該尊她爲姐,敬她讓她。”
金鄉乖巧地道:“我與她相識多年,以往我們在一起時,她便像姐姐一樣照顧我,凡事都是她拿主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