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史記:大晏歷虹嘉十二年冬

鄭國挾三十萬兵馬入侵大晏,大晏西疆三大重鎮護邑將軍先後投敵開關,六日之內鄭國兵馬不傷一兵一卒分三批先後殺入大晏內境,兵困柳州城,柳州城主郭槐及運轉使趙藤率領士卒奮勇抵抗,同時八百里急報京城,大晏上下滿朝轟動。晏王隨即下旨,拜車騎將軍劉裕爲西鎮大將軍,盡起國內兵丁士卒,南下禦敵。其後,晏王又宣內宮侍君衛丹,以「玄門道」弟子身份,轉拜護**師,監軍於西鎮大軍。

讓一個以侍奉君王於錦榻的十六歲少年充當監軍,令大晏朝野討伐之聲大起,然「玄門道」以正統道門護法的身份加持護丹,力壓羣議使之成行,然大晏皇權與道門神權的爭駁,就此正式拉開彼此你死我活的鬥爭序幕……

突如其來的戰火,讓正柳州城內陷入一片混亂,有權有勢的自然在柳州城封門之前,就捲起便於攜帶的金銀細軟迅速逃離這危難之地,但更多的貧苦百姓則選擇留在自己的家園,惶惶不可終日,這些一輩子面向黃土背朝天的老實人,每天渴望着的是風調雨順、家境和安,從未想過有一日會遭遇這無情的戰火洗禮,如今每日看着那些不斷從城牆上被擡下的滿身鮮血淋漓的屍首和哀號不斷的傷兵,死亡的陰影時時刻刻地籠罩早他們的頭上,因爲此刻不管是膽大熱血還是膽小如鼠,只要是男人,都被柳州城主的一紙招募令強逼着放下了鋤頭、犁刀,拿起那鋒利的殺人利器走上城頭,面對着那無邊無際的敵人,體嘗着殺人和被殺的殘酷。

西日燈紅酒綠的樂坊,此刻早已是鳥獸盡散,平日在樂坊中誇誇其談、自命風流的才子們早就在第一時間逃離了這戰火之城,倒是那些吟唱古今歌謠的女子們,依然洗去滿面鉛華,奮不顧身地投入了戰場。傷兵營裡、炊事房中到處都有她們的身影,令無數人由衷讚歎的同時也令無數人自愧不如。

樂坊那不算小的庭院,如今已經變成了臨時的傷兵收容之地,原本意境超凡的花草佈置也都被不斷擴大的鋪蓋和臨時帳篷給淹沒,繚繞的胭脂味也被濃郁的腥血所取代,人們急急忙忙地進出,不斷地有人因爲受傷而被送進來,也不斷地有人因爲死亡而被送出去,不過沒有人去在意生命的流失,更多地還是在爲那些生還者努力着。

樂坊裡幾乎所有人都被分派了任務,連桀梟這個十歲的男孩,都被趕入了藥房充當藥童。

「阿噗……阿噗……」坐在桀梟身邊的敖彥,忍不住再次打了好幾個大大的噴嚏。這該死的酸草粉,敖彥鬱悶地看着眼前滿滿一盆被碾得細碎的粉末,在心底詛咒這種藥材的發明者,不僅僅是因爲這種混合了熱水後當作消毒水的藥粉散發着詭異的胡椒味,更多的還是因爲敖彥提出用「酒精」消毒的提議被大夫很乾脆否決了,大夫的理由很乾脆,不是質疑敖彥的提議,也不是否認酒的功效,而是最現實的數量問題:這種時候,到哪裡去找那麼多的酒——這個理由讓本來有意充當救世主、體會一把被人尊敬滋味的敖彥大受打擊,如同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有氣無力地垂着頭看桀梟把那一片片如同樹皮般的酸草籽細地磨成粉。

「寶寶乖,來坐到哥哥上風口來。」桀梟一臉憐惜的表情,丟下手中的石臼錘,伸手給直打噴嚏的敖彥換了個位子,不過敖彥的**還沒有坐熱,來取藥材的藥童推開了門,一陣寒風吹過,立刻揚起一片酸草粉塵,敖彥頓時又是噴嚏不斷,等翠娟端着午飯來給桀梟和敖彥送食物時,就看到那平日裡小人精般的寶寶,揉着紅通通的鼻子,水汪汪的大眼睛裡滿是水霧。沒辦法,小孩子的鼻子本來就敏感,何況是胡椒這種刺激性大的味道。

「哈哈,我們的小財迷也會哭鼻子啊。」翠娟放下手中的食盒一臉有趣地看着敖彥那可憐兮兮的逗人表情,伸手拿出系在腰間的絹帕,小心地替敖彥擦去眼角的淚珠。「小財迷」是樂坊諸人一致同意送給敖彥的加封,因爲這小鬼是唯一一個在城主前來看望傷兵時,拿出紙筆要求城主給他打欠條的人物。

說來好笑,一切的起因只是因爲在敵軍攻城時,城裡的府庫一時沒有現銀購買藥材,樂坊裡的鶯鶯燕燕們自發地拿出自己的私房錢櫃當暫充,其他人自然也爭相效仿着,畢竟大家心裡面清楚,若是城破了,自然沒有人會有命去花用這些銀兩,要知道鄭國最有名的侵略之術就是雞犬不留的屠城。但若是能有幸守住柳州城,以柳州城城主的身份,自是不會欠錢不還。只是沒想到大家在湊銀子的時候,敖彥這小鬼居然拖着一個鼓囊囊的錢袋爬上桌子,一臉奸猾地掏出一大把銀券,待衆人仔細清點之後居然有數千兩之多,令所有人刮目相看——不過要是大夥知道了這些錢至少有一半是某龍平日在紅樓裡收取的「道德罰款」的話,不知作何感想。

當時翠娟等人也曾商量說讓敖彥收起部分銀券,畢竟湊錢也不能湊個傾家蕩產的,但是這小鬼頭卻得意洋洋地丟下句含含糊糊誰都聽不懂的話——「這算是國債型風險投資,穩賺不賠的!」

開始大夥還以爲這是小孩子家家的玩鬧,直到不久後柳州城主上門來時,這小鬼頭拖着一張寫着:「本府讚賞敖彥小朋友的慷慨解囊,待州府解困之後,必將雙倍奉還敖彥所捐銀兩」的字據爬到城主大人的腳邊使勁地搖晃,看那字據上歪歪扭扭的字,大概是強逼着剛剛開始臨摹字帖的桀梟所寫,這一幕讓當時的柳州城主和滿園的傷兵樂得開懷大笑,除了直誇敖彥從小就有理財當家之能外,在敖彥撒嬌耍賴之下,城主大人很慷慨地認下了這份明顯有欺詐性質的字據,並且在敖彥的要求下,當衆在字據上籤上了自己的名諱並頗有氣勢地蓋上了柳州城主的官印——當然,城主大人也是藉此向那些捐錢的百姓保證日後原數歸還的一種暗示,不過這還是大大便宜了敖彥。

不過「得寸進尺」的敖彥卻沒有就此滿足,在使出了足夠迷惑人神志的可愛成本後,當城主大人離開樂坊大門時,身上除了官印之外,所有的玉佩啊、戒指啊什麼的都被某人陸陸續續地給洗劫了,甚至連頭上系的松木簪子也難逃魔掌,簡直比強盜還要狠,最令城主大人冒冷汗的是,這小鬼幾乎是立刻聲稱把所有從城主身上「募捐」來的東西都算入自己有嘗捐助的列表中,明擺着打算收雙份的回報。

事後據城主身邊的人笑稱,城主當時感慨地說,若不是敖彥年紀太小,肯定會把這個不知不覺中搜刮他人錢財的天才帶到戶部去,那樣大晏的國庫每年的收入至少能翻個倍去。

自此之後,敖彥就坐實了「小財迷」的稱號,翠娟有趣地詢問敖彥爲什麼這麼聰明時,敖彥含羞帶怯地說:純粹習慣使然——上輩子養成的盡力壓榨最大利益值的習性、以及搜刮錢財的能力,隨着接觸到銀錢之後,終於開始全面復甦,而比起自己所陌生的親情與家庭,對於敖彥來說無疑「錢」這個字,讓他更加地熟悉、親切,這一點要是讓龍王陛下知道的話,不知道他會作何感想。

翠娟從食盒裡端出特地爲桀梟和敖彥準備的食物,桀梟是三個熱騰騰的大肉包子,而敖彥則是熬得香噴噴的大米清粥、一個小饅頭、一小碗燉蛋以及一大杯水果泥——這些東西換作其他的小寶寶肯定早就撐死了,不過對小龍而言,這些東西還真不算多——而失去了所有記憶的桀梟顯然是個貼心的好男孩,光看他小心地掰開包子,把裡面的肉餡都貢獻給敖彥就足以獲得表揚了。只是不領情的某人,對於包子餡沒有興趣,倒是丈着自己日漸鋒利的兩顆小門牙,迅速地把包子皮裡浸透了肉汁的那層最美味的肉汁麪皮給啃了個乾淨,然後大方地把肉餡在還給桀梟,一點都不爲自己的行爲感到慚愧。

「小東西你還真是……」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但是翠娟始終還是覺得哭笑不得,敖彥這小傢伙真的是不能用常理來看待,只能無奈地繼續用絹帕擦拭那張沾滿了肉汁的小嘴。

正在敖彥開開心心準備蠶食桀梟手中的第二個包子時,藥方的大門又被猛地推了開來,一個穿着青色長袍的傢伙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張嘴就是一連串的藥名:「快、快,急要、急要……千粉花、龍星草、白介蒼、榛子芯……呃,小妖怪!」

最後一句超大聲的小妖怪,害得猝不及防的敖彥,一口將嘴裡的青粥噴了出來,顧不得擦嘴,猛擡頭果然看見那個整天喜歡把妖怪二字掛在嘴上的臭道士清箴子。

「啊啊啊啊……」敖彥的小手指着清箴子,但是啊了好半天,末了才順口憋出一個「豬」字,頓時氣得清箴子差點又要找東西收拾這個小混蛋。

「你這可惡的小東西,那條土狼不是讓你們住店嗎?這一個多月裡,我把柳州城所有的店家都翻遍了,就是沒有找到你們,還以爲哪位世外高人把你們兩個抓去煉藥了呢,原來你們給我窩在這裡逍遙啊?」雖說無意間找到一直擔心着的兩個小傢伙,讓清箴子鬆了口氣,但是清箴子絕對不會承認這些日子來,他天天爲他們掛心。

「狼?」敖彥歪了歪腦袋,奇怪地皺皺眉,很仔細地想了半天,他到這人世來,至今應該還從來沒看到過任何狼啊。

「你不知道?嗯。也對,你沒有本道士的識妖眼,自然看不見他的原形……就是那個叫景御的,他的原形是青狼。」清箴子一言道破天機,敖彥始終只知道景御是半妖,至於妖的原形是什麼可不清楚。

原來景御本是趕去林石鎮當救世主的,只是他雖然防着了桀梟告知的魔界蛆蟲,但沒有防備那看似朦朧卻始終存在的神龍障。

可憐景御好不容易從地面向下挖掘出一個大坑,露出底下那幫子帶着簡易口罩的林石鎮的村民,還來不及着手清理那些個噁心的蟲子,就被接受了陽光照耀,開始發威的神龍障給狠狠地「照顧」了一番——神龍障接受陽光之後散發出的誅魔之光算得上是不分敵我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方圓數裡內,凡不是人類的物種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響,而妖力深厚的景御更是受到重點照顧,險些把老命都賠在了上面,要不是陳堪發現不妙,匆忙間一把將景御推出誅魔之光勢力範圍的話,景御早就變成一條烤全狼了。

欲哭無淚的景御只能萬般無奈地暫時在林石鎮的廢墟住下,依靠陳堪的法力幫忙,慢慢地修養,他自然無力顧及敖彥和桀梟,所以等村民都從地下爬出來開始清理廢墟、重建家園的時候,清箴子就自然被派往柳州城尋找應該住在客棧裡的兩個小鬼。但是就如同清箴子所說的那樣,他翻遍了柳州城所有的店家,都沒有找到兩小的人影,而景御又因爲傷勢嚴重,妖力大損而無法和可能知道兩人下落的沙曲取得聯繫,於是這一耽擱就是一個多月,直到這次鄭**隊突然襲擊,柳州城附近都是鄭國的人,陳堪覺得眼下待在林石鎮的廢墟太過於危險,而住其他城市的道路都已經被封鎖了,和大夥商量之後,決定冒險先進城居住一陣,若是柳州城守不住,再另想別策。

「我找你們找得快發瘋了,每天還要忍耐那條土狼……」清箴子天生和所有妖怪八字不合,看來被景御欺負得夠慘的,這一腦袋天怒人怨的表情,真是好好笑。

「停!」雖然很想繼續欣賞清箴子無意識的精彩怨夫表演,敖彥還是很有良心的提醒清箴子,「尼派夭翰嗎?繫系皮了?(你買藥幹嗎?誰生病了?)」

可憐清箴子雖然沒有少研究拗口的咒書法文,但是面對寶寶那絕對夠外星的說法,也不由得腦袋打結。總算是桀梟習慣了自動充當臨時翻譯,很好心地把寶寶的話解釋了一遍。

「啊,慘了慘了……快快,給我藥,回頭我再和你細說……」清箴子終於想起村子裡還有人等着藥品救命呢,風風火火地捲過所有的櫃子,在翠娟和桀梟瞠目結舌的目光下,把所有要用的藥材都捲走一半,然後就如同一陣狂風般衝了出去。

「啊啊啊啊……」同樣被清箴子這惡行惡狀給嚇到的敖彥半晌後緩過來,才猛然發現一個非常糟糕的問題:「他沒付錢啊!」——這句話,倒是難得地口齒清晰,不需要任何的翻譯。

有敖彥這位極具金融頭腦和法律意識的人物在,清箴子不付錢的行爲也只能是暫時的,到了傍晚時候,跟隨着清箴子上門來接敖彥和桀梟的陳堪,才進門就看到敖彥那個熟悉的搓手指的動作,倒是很主動地把銀兩交到了敖彥的手上。

不過這次敖彥是立刻地、非常慷慨地、把到手的銀券全部塞給樂坊裡暫時充當帳房的左老先生手裡,在左老先生哭笑不得的注視下,主動爬上帳房櫃檯,熟門熟路地抽出櫃檯裡的抽屜,拿出一本寫着自己名字的帳冊,然後迅速翻到空白的某頁後,把筆墨和帳冊都遞給了左老先生,讓這位老先生按照既定的格式,在那屬於自己捐款記錄條文裡寫上了:某年某月某日入資銀兩銀券共五兩,證明人帳房先生、翠娟、陌生人某某某。

好奇的陳堪從左老先生那裡討來那本希奇的帳冊略微翻了翻後,只見帳冊上一開始幾乎都是入資銀券,除了最先的幾筆百兩銀子之外,後面都是陸陸續續的一二兩銀券,可是越到後面,就有點離譜了,什麼入資救災棉被一條、入資救災枕頭一個等等,甚至還有不少被狠狠劃掉的部分,例如鋪地青石一塊,池塘裡的金魚三條之類,看得出來,敖彥在捐獻問題上非常乾脆地執行了:有錢出錢、有物出物、沒錢沒物的渾水摸魚也不錯的宗旨……還沒有等陳堪開口詢問一切因由,帳房先生就很自動地把那張蓋着城主大印的字據拿出來,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很多人都有瞻仰過這小鬼斂財的手段,要不是左老先生受了城主的私下拜託,對敖彥的「認捐物品」進行了嚴格的審查的話,估計這會兒那些認捐列單早就堆得一人高,而城主府門前那對雄赳赳、氣昂昂的石獅子也會被羅列其中吧。

「哈哈哈……」躺在客棧的牀上,被裹得如同木乃伊一般的景御在聽到了陳堪的轉述之後,樂得直拍牀柱,還跟着起鬨,說要敖彥代爲入資,所得利潤兩人二一添作五。

「可惜錦兒失去了記憶,不然我倒想知道,你這個小鬼是誰人門下,能養出你這樣的小東西的人家,絕不簡單。」景御讚歎着這小小人兒的聰慧的時候,壓根沒有想過,這個小人兒就是大半年前在半妖村裡和自己作對的小龍,因爲感覺到敖彥身上和妖類、魔類截然不同的氣息,所以只當是錦兒從仙界或者其他地方帶到人間來玩耍的同伴。失去了記憶的桀梟此刻規規矩矩地坐在一旁,聽着眼前這些據說應該是熟人的陌生人們談論着,一邊努力地試圖從空白的記憶裡找出蛛絲馬跡。

「當然不簡單,能養出小妖怪的,只有萬惡的大妖怪了……」清箴子陰陽怪氣地插了一嘴,不過比起口齒還不怎麼伶俐的敖彥來,景御的語言攻擊能力強悍得何止百倍,清箴子自然是討不了好去。一來一回你攻我守的口水戰讓敖彥津津有味地在一旁看熱鬧,聽到精彩處,自然也起勁地鼓掌叫好,這比聽相聲還要好玩呢。甚至連陳堪也沒有刻意去勸阻的意思,私底下他比任何人都更加贊成讓景御等人這樣和清箴子走得更近、更加了解彼此,希望可以逐漸讓清箴子明白,並不是所有的妖怪都是邪惡而殘忍的,就像很多事情都不能單純去看待,更多的大是大非是需要自己去判別的。

正鬧着,有人推門進來說,隔壁有位病人已經醒了,想見見大家。

這時敖彥才知道,清箴子來買藥不是爲了救哪個村民。而等他親眼到見着病人後,纔不得不感嘆,還真是: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原來,這位病人就是不久前在樂坊的紅樓裡充當了一回八卦主角的瑞王晏景瑞,而他旁邊牀上躺着的正是那位琵琶美人閔柔。

「本王也沒有想到會遭遇如此災難,還要多謝諸位相救之恩。」面對一屋子林石鎮的老少代表們,瑞王絲毫沒有隱瞞身份的意思,神情言辭中也沒有露出官僚們那高高在上的嘴臉,相反地連連對衆人表示自己由衷的感謝,只是當陳堪詢問起遇險遭遇時,瑞王沒有提及紅樓的事情,只是輕描淡寫地說自己遭遇了刺客,落荒而逃時又被對方撒了毒藥,多虧身邊這位紅顏下屬拼死相救,又幸運地碰上了會解毒的陳堪等人,不然下場也只有死路一條。

「您知道下毒的那人是誰嗎?」對於陳堪等人來說,瑞王的身份並不重要,他們更加關心的是那個下毒的人,陳堪慎而又慎地告訴這位位高權重的天之嬌子:「您中的不是一般的毒,除了不少慢性劇毒之外更是參雜了魔界植物陰山參的粉末,若不是因爲清箴子是玉泉山的入門弟子,知道如何消除這種魔界之毒的話,恐怕您現在已經皮肉潰爛猶如腐屍一般,見不得人了。」

「居然是這樣歹毒的藥……」瑞王靜靜地注視着陳堪,凝滯的目光似乎在思考着得失成敗,直到半晌之後瑞王的目光轉到不遠處下屬的身上時,突然長嘆了口氣,一直淡淡的臉龐上終於露出了一抹憂愁,彷彿是決定和衆人攤牌似的,「本王雖然名義上是奉聖命巡守天下,但是實際上,卻是受了刑部的委託,到民間四處查訪一椿很可能牽連甚廣,甚至影響國家安泰的大案,所以有些事情本王不得不謹慎言辭,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本王恐怕無法安然返回京城,所以到時候就要拜託在場的諸位代本王上奏朝廷,揭穿這一驚天血案,此事事關重大,還請各位在未得本王應允前,不要泄露出去纔是。」

「王爺放心,我等雖是平民百姓,但也知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老漢絕對會讓在座的所有人嚴守秘密的。」林石鎮的老鎮長雖然見識不多,但是那股子有擔當的氣魄,卻比任何人都來得強烈。

瑞王欣賞地看了眼前這年近古稀的老者,然後才慢慢開始詳細敘述一些不爲人知的秘密:「三個月前,京畿周圍的鄉鎮裡突然發生多起男女失蹤的案子,刑部的捕快們雖竭盡全力尋找,亦沒有結果,那些失蹤的人彷彿憑空消失了一般,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起初刑部以爲是有人販賣人口,所以只是發下海捕公文,勒令各地方嚴查販奴之所,但是不久之後,又開始出現孕婦和稚子先後失蹤,失蹤的方式竟然和前期人口失蹤的方式如出一轍,之後各地也紛紛有卷宗上奏,說有類似的案件發生,且都沒有結果。」

「刑部先後派出密探數百人,又對所有失蹤的案子進行了覆核,發現了不少蛛絲馬跡,先前失蹤的男女,出生年月多是陰年陰月陰時,失蹤前都曾經去過道觀,而那些孕婦和稚子失蹤的地方多數是偏遠的山野高陵,並且這些孕婦稚子失蹤之後,他們所在的村鎮就會遭到毀滅性的襲擊,不光是村鎮毀於一旦,那些村鎮裡更是沒有剩下一個活口,地方官府都認爲是遭遇了山賊盜匪的殺戮,但是這種屠戮的多了,自然令人懷疑。本王離開京城時,僅剩下柳州城附近的三焦鎮是發生過孕婦稚子失蹤而沒有遭遇毀村的地方,於是本王連夜從京城趕來,就是希望能夠查出一點線索……」

「您說的是淺山凹石谷裡的三焦鎮吧?」陳堪搖了搖頭,「恐怕您來晚了,一個月前,三焦鎮已經毀了。」

「果然如此……」瑞王有些失望地捶了錘牀沿,「還是被搶先了。」

「不過,有一個人或許能夠給您答案,因爲一個月前,我們林石鎮上有個打鐵的小夥子,曾經去過三焦鎮,只是他當夜就渾身是傷地回到了林石鎮上……」陳堪將鐵匠小山和小山回來後,在林石鎮上發生的事情一一敘述給瑞王聽,只是陳堪也刻意地隱瞞了「凡間密境」的那一部分,只說是自己和清箴子等人奮力相抗才勉強保住林石鎮的安全。

「果然,本王也曾收到密奏,說有人在民間矯詔聖旨,尋訪孕婦……」瑞王深深皺起了雙眉,這案子本是迷霧重重,但如今自己手中的證據和種種蛛絲馬跡似乎都指向了那位在宮中的貴人、玄門道的俗家弟子。

「矯詔聖旨的,是一個太監吧。」清箴子想起那個差點把自己活埋了的太監就火大。

「果然,你們見到他了?」瑞王的目光中頓時露出赫赫神光,「那個太監應叫做夏傅,但是本王卻擔心此人身份不明,因爲本王的下屬言及,那個夏傅帶着一顆道家的『幻形珠』。」

「原來如此。」陳堪、清箴子在聽到幻形珠這三個字後,心中頓時都有所瞭然。

「各位,你們知道幻形珠嗎?」瑞王臉上頓時露出一副好奇的神色,渴望答案的眼神緊緊地盯着眼前這些陌生的恩人。

清箴子輕咳了一聲,向瑞王搖了搖頭:「先糾正你一個錯誤的說法,『幻形珠』不是道家的,『幻形珠』乃是神界之物。它本是神界碧波泉下的石子,日夜受神界氣息薰陶,又被碧波泉沖刷後成爲一顆神奇的珠子,據說外貌和普通的黑珍珠非常相似。帶着幻形珠,不但能夠遮蔽身上的氣息,還能按照自己所想的樣子任意改變外貌,就算是道術再高、法力再強的修道人都沒有辦法識破幻形珠的變形術。不光是修道人,據說連仙界、神界的人也很難識破。」

「這就難怪那個太監能不動聲色地指揮附骨傀儡,也許他本身已經墮入魔道了。」陳堪接口道,「如果他墮入魔道的話,那他收集血衣紫河車和稚貞也就說得通了。修煉魔道的人類,必須藉助外力的怨靈和死氣來助長自己的功力。」

「但是……本王有消息說,他也許是爲別人辦事。」瑞王再度垂下眼簾,拋出一個更大的疑問和假設,「諸位認爲可能嗎?」

回答瑞王的,是屋內死一般的寂靜。

「如果,這個人身後還有人指使的話……那麼九百九十九個血衣紫河車和稚貞就足以招來毀天滅地的災難。」陳堪的表情前所未有地透出一抹森然,久久,丟下耐人尋味的一句話後,轉身離開了瑞王房間,敖彥看着陳堪有些不穩的腳步和挺得筆直的脊樑,覺得他的話中含意頗深。

清箴子則表情更加怪異地看了瑞王一眼:「不光是修魔的人會用血衣紫河車的,有時候連道門本身也有需要這些東西當作材料的,而且道門中最有名的,就是『玄門道』裡號稱最爲神奇的一種失傳了的法術,據說那個法術能打開通往冥界的死亡之門,前提就是九百九十九個血衣紫河車以及六百稚貞……」換句話一說,如果夏傅身後有人指使,那麼那個人很可能就是玄門道的人,清箴子的話中隱下了這令人恐懼的事實,要知道玄門道是整個東方大陸第一道門,也是號稱最爲正義的一派,要是這一切真的是出自玄門道的話,那麼其後果,恐怕比大晏覆滅還要可怕。

而清箴子和其他人都清楚地知道,陳堪本人,就是玄門道的門徒,即使陳堪本人早就離開玄門道本宗多年,但是那如同出生地一般的香火情卻不會因爲地域的改變而有絲毫的更動,難怪陳堪在意識到了某種可能之後,會有此反應。

「日哈,心繫一兄夫蝦的系乎尼(人啊,真是一種非常複雜的生物呢)……」

因爲桀梟在樂坊是領了藥童的差事的,敖彥也不放心他那份認捐表在自己不在的時候被帳房刪減,所以眼看着大家的氣色都不太好,敖彥很快就決定回樂坊去堅守陣地,柳州城內眼下亂成一團,陳堪也認爲救護傷患的樂坊比人來人往的客棧要安全,所以還是讓這兩個小鬼頭暫時寄居在樂坊。一路上敖彥坐在桀梟的脖子上,有些感慨地發表着自己的看法,不久前發生的這一切對於敖彥來說就如同是一段充滿了陰鬱色彩的故事,雖然有些爲陳堪這老好人感到難過,但是敖彥也不認爲自己有能力可以出手幫忙。

「嗯。」桀梟應承着,不過敖彥很懷疑,就目前桀梟的智商而言,他真的明白嗎?恐怕更多的是敷衍吧。嘟起嘴巴的敖彥,狠狠地在桀梟的腦袋上敲了一個爆慄作爲懲罰。

「咬系笨坦老地火主敖系在酒好了,系刷次拍秀吉,現下求頭起信了。(要是笨蛋老爹或者敖玄在就好了,一爪子拍下來,天下就都清靜了。)」難得地,在告別了龍王界近三個月之後,敖彥開始想念那個沒有什麼威嚴的父親和寵溺自己的哥哥來。

「寶寶一爪子拍下來,也能拍出好多錢的。」純潔的桀梟已經學會了怎樣哄腦袋上的小傢伙開心。

「那行函,奔日當先可系爬金術木椅、火雞木椅、壞計旭、通計旭豆科系了可扣起尼……(那當然,本人當年可是把金融貿易、國際貿易、會計學、統計學都給學了個透徹呢……)」一提起自己的專業水準,敖彥相當地自傲,渾然不知**下的桀梟滿頭霧水地暗自猜測這「金屬木椅、火雞木椅」是誰家的木工活計。

「小弟弟要不要吃糖葫蘆?叔叔做的糖葫蘆味道最好了。」路邊垂頭喪氣的小販正無奈地看着手中的糖葫蘆至今已有三天一串都沒有賣出去了,擡頭看見兩個小鬼正向自己走來,立刻眼睛一亮湊了上去。

「要!給我兩串,現在是戰爭時期,你就打個八折好了……」果然,敖彥遇上討價還價的時候,絕對不需要任何翻譯。

不知道算不算是另類的心有靈犀一點通,當敖彥在人界無比想念父兄那強悍的力量時,在龍王界最冷僻的淵嶙神殿裡,敖玄正準備出發去人界尋找自己那時不時喜歡「玩」失蹤的弟弟。

站在寂靜而冰冷的神殿大廳裡,看着周圍按照陣法排列的星星點點的上千塊晶石,敖玄心中突然生出無限感慨——命運這東西到底存不存在,沒有人說得清楚,這用無數的巧合和偶然編制而成的虛幻之寶。不過,儘管從來沒有人親眼目睹,但卻有無數人親身體驗過,哪怕是自認高高在上、俯瞰萬物而不受牽連的龍族,有時候也不得不感嘆「命運」這東西的神奇力量。

這神殿中的龐然大陣,本是龍王的皇子們爲了對付龍族相輔相曦所說的:「如果出現無法收拾的意外情況,就讓敖彥永世囚禁在淵嶙殿這冰冷深宮裡。」這一提議,而特地爲小弟準備的偷渡前往人間的傳送陣。只是沒想到,最後敖彥沒有用上,卻爲如今要去人界尋找弟弟的敖玄提供了最迅捷、最方便的通道。

雖然時空障蔽對於其他各界而言,已經猶如雞肋一般沒有了護衛的基本作用,但是包裹着人間的時空障蔽卻完全不同,彷彿是爲了保護人界不被強大的力量侵蝕和佔有,人界的時空障蔽有着強悍到可以稱之爲變態的防禦力量,哪怕是名義上被稱爲「時空障蔽的守護者」的龍族成員要想進入人界也是困難重重——除了需要複雜的陣法之外,還要壓抑封印本身的力量,作爲龍皇子的敖玄也必須藉助龍族的「掩溪封印」將自己的力量死死地壓抑在不到一成的境界,才能勉強通過那道變態的屏障。

當然其他各界要去人界拜訪的話,麻煩程度比起龍族這浩大的陣仗只高不低,據說就是和人界關係最爲密切的仙界成員,要去人界觀光也只能使用法術等級在九階以上的原神分身術,將只有自己萬分之一的分身投影,通過一系列堪稱變態手段的長時間弱化處理後,才能勉強通過國那道堅固的時空障蔽,期間不但要消耗大量的稀有靈石、還要搭上自己大半的功夫和法力,而且就算到了人界也會因爲分身的投影不穩定而導致功虧一簣。

比起那些個通過天劫之後,從人界飛昇到仙界的修道者而言,簡直就是印證了那句:「上來容易下去難」的俗語,所以自從仙界發明出能夠窺探人界的「衍行之鏡」之後,幾乎所有的仙人們都放棄了去人界的想法,想觀光的話,直接坐在鏡子前,一邊啃着人蔘果、一邊和兩三個同好們悠閒地看那充滿了愛慾情仇的複雜世界,那纔是樂趣、享受。

緩緩走入淵嶙神殿中的傳送陣,敖玄最後檢查了一遍滿地那排地密密麻麻的晶石陣列,最後目光回到了手中那塊晶瑩剔透的純黑色的銀星羅盤上。

這用在混沌空間內沉澱了數百萬年、分離全部雜質的蘊魂黑曜石所雕琢而成的羅盤上,數百條橫橫槓槓的線條代表着各個不同世界空間的位置,此刻在羅盤邊緣的一點銀色星芒,微弱地閃爍着,傳遞着人界出現龍族成員的資訊——當在仙界被兒子再度離奇失蹤搞得焦頭爛額的龍王和那些愁白了頭髮的仙族成員們,鬱悶地在仙界的金頂山上掘地三尺般尋找那尾淘氣的小龍時,敖玄無意間發現自己隨身攜帶的銀星羅盤裡出現了這奇特的無聲資訊,於是在私下裡和龍王商量之後,留下龍王繼續在仙界尋找小龍留下的蛛絲馬跡,敖玄則藉口需要緊急回報龍族,獨自一人急速趕回了龍王界。

鎮守龍王界的龍後在接到兒子的通報之後,毫不猶豫地發下緊急召集令,把那些知識淵博、消息靈通包括已經退休在家養老抱孫子的龍族老人統統請了來,一羣白髮蒼蒼的年邁長者們在龍王的議事大殿裡,商討着銀星羅盤所傳遞的消息的可靠程度。

而這羣在歲月時光裡磨練成活生生的百科全書的老頭子們在不甚雅觀的關門商議兼爭論了一天之後,肯定了不管小龍是不是在人界,至少人界肯定有龍族成員待着,因爲銀星羅盤所傳遞的消息是來自太古時代龍族留在人界的殘留力量。接觸了純淨龍族的氣息而產生的一種奇特的共鳴——這一點是敖玄到了人界調查研究之後,纔算是找到了點頭緒,似乎是因爲沾着小龍口水的箭矢在穿過林石鎮那被啓動的「神龍障」之後,才發生了這樣沒有人想到過的共鳴。

既然有可這一線希望,龍族自然不會放任族人在人界…………不管那究竟是不是小龍——哪怕是爲了維護人界力量的平衡,龍族也不能讓族人在人界晃盪。

於是衆人眼前辦事穩重、牢靠的四皇子自然就成了悄悄前往人界探訪的最佳人選。

儘管期間在往日被列入失蹤人口的其他龍王皇子,紛紛從不知名的犄角旮旯裡跳出來,慷慨無比地表示要承擔這項艱難的任務,但是早就看穿了這些個完全繼承了龍王陛下「吃喝玩樂到處旅遊」性格的皇子們的用心的龍後,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同時還順便帶給這些不負責的兒子們下了「相親娶妻」的最後通牒,看着那一張張和自己相似,卻又因爲訝異和失算而顯得扭曲的臉龐,敖玄難得爲自己的勞碌命而慶幸,至少母親沒有打算把自己這個協助父親管理龍王界的貼心兒子抓去玩相親遊戲。

深深呼出一口氣,慢慢將自己眼下微薄的力量輸入傳送陣陣心的藍色晶石,緩緩啓動那耗費巨大的傳送陣。

一道柔和的青芒從淵嶙神殿的房頂降下,地上那五顏六色晶瑩剔透的晶石在青芒的照耀下,紛紛散發出柔和但絢麗的光澤,只聽見敖玄那清脆的聲音在空中悠悠地響起:「綿延的時光之河啊,請開啓光的通道,按照太古之約定,讓吾通過時光障蔽,吾將以龍族之名起誓,維持時光之秩序、恢復太古之約定,混沌之門,開啓!」

話音落下,敖玄整個軀體頓時宛如風化了一般,漸漸消融在那柔和的青芒中,而隨着他的小時,他腳下那上千塊晶石也失去了本來絢爛晶瑩的美麗模樣,變成了一塊塊路邊隨處可見的灰色雜石,淵嶙神殿又一次恢復了它寂靜、寒冷的原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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