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油。”城下終於滯了滯,鄧艾再一聲喊道。幾十個士兵在城門正上方探出半個身子,瞄準了撞車,將盛油的瓦罐奮力投了下去。這一刻聯軍的箭雨稀了許多,這幾十個投瓦罐的士兵,活着縮回頭的,還是隻有一半。
“火——箭。”鄧艾將士一揮,高聲喝道。箭樓上數十支火箭拖曳而下,鄧艾微微鬆了口氣,甲冑裡的衣服的和皮膚粘成了一片。環顧一眼四周,屍體又多了許多,受了傷的正躺在地上痛苦掙扎。
呂虔也受了傷,背靠着牆坐在地上,正咬着牙撥出肩上的箭矢,血就象泉水一樣噴了出來。一個曹兵煞白着臉,手忙腳亂給他包紮着。“砰”的一聲,這聲音再熟悉不過,這是撞車撞擊城門的聲音。剎那間,鄧艾看見上數萬雙眼睛望向了自己。
“撞車不是被燒掉了嗎,怎麼…怎麼回事?”鄧艾暗自嘀咕了片刻,衝着箭樓上大吼道。箭樓上一個士兵膽戰心驚的大聲說道:“將軍,撞車上好象蒙着一層什麼東西,只燃起很小的火,被他們撲滅了。”
鄧艾心裡突然有了一些寒意。交鋒還在繼續,鄧艾卻分明看到一張張疲憊絕望的臉。無論他們如何苦苦掙扎,看來還是擺脫不了被亂世吞噬的命運。一個半死不活的士兵,狼煙四起的天空,癡癡唱起了軍歌:狼煙起江山北望,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心似黃河水茫茫,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恨欲狂長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鄉,何惜百死報家國,忍嘆惜更無語血淚滿眶…
這首歌平時聽來,何等的雄偉悲壯,此時卻顯得淨是哀傷。四周圍着在一起的傷兵,已經低低起了哽咽。撞擊聲繼續,緩慢而不可阻擋,城門似搖搖欲碎。了了包紮了一下的呂虔走了過來,粗聲道:“將軍,我門再去潑油。”
“將屍體潑上油,越多越好,快。”呂虔說完這句話,瞥了瞥那兒的箭雨,臉色還是立馬就變了。鄧艾搖搖頭,看着狼籍的地面,心中忽然一動,厲聲急喊道。許多人停下動作,看着他,一些人已開始去拖屍體。在最彷徨無計的時候,只要是命令,他們都會條件反射照着做。
“將屍體潑滿油,然後抱着擋着自己,扔下去。”看着士兵一臉茫然的模樣,鄧艾解釋了一句。衆人臉上有了點希望的喜色。大量的屍體被飛快的收集起來,一桶桶黑油倒了上去,薄薄皮甲裡的衣物馬上鼓脹起來。一些說不定還有點氣,漆黑污濁的身體好象在微微顫動。
“要給老子扔準,不要浪費了弟兄門的身體。”呂虔不停地高叫,這個強壯的漢子,眼裡竟有了一絲紅色。場面慘烈而詭異,活着的人貼身摟着死了的人,沒有人說話,只有粗重的呼吸。鄧艾嗓子有點啞,還是儘量大聲喊道:“扔下去。”
箭那麼密集,死人一露出去在瞬間就被爭先恐後貫成了刺蝟,活人的手臂被貫穿,長長的箭身將活人的手釘在死人的身體上。許多士兵都是抱着屍體齊齊栽了下去,慘叫的聲音從城上拖曳到城下,一直伴隨到身體墜地。
一些還抱着屍體的士兵開始簌簌發抖,可能他們都不怕死,但此景生情,這心理上的壓力恐怕沒人能承受。鄧艾一邊在滿天飛矢中揮舞着佩劍,一邊聲嘶力竭地喊道:“扔下去,後退者斬,連我也斬。”
城下上萬人起了驚呼,這種場面可能誰也沒見過吧。城上將一個個人直挺挺死人拋了下來,許多砸在了人頭上,撞車的架子,更是一會兒掛滿了全身箭苗的人。慘叫聲越來越多,死人加上活人,不斷栽下去。火箭已經發出,箭樓上士兵奮勇探出大半身,連續將火箭準確地射在撞車上。
“燃起來了,燃起來了。”城下又響起密集的驚呼,箭樓上的士兵高聲歡叫。鄧艾撥打着箭矢,命令將士繼續扔。忽然,他視野一窘,緊接着胸口陡地一疼,一塊大石將他單薄的身體震得幾乎仰面飛起。
“將軍!”一個正好看到的傳令兵淒厲地尖叫。鄧艾努力坐起,眼前已經圍了好幾個人,那個尖叫的傳令兵正在用手抹他嘴角不停流出的血沫。鄧艾視線模糊起來,心中忽然有一種放鬆感:人生在世的榮華富貴、功名利祿似乎已經毫不相干。恐懼和痛苦的知覺慢慢離身而去,這就是死亡的懷抱麼?
“將軍,你不會死的,我們都死了,你也不會死的。”那個傳令兵還在不停哭叫。鄧艾異常吃力地強顏歡笑道: “呵呵,我當然不能死,要是我死了誰帶領你們抵抗聯軍。”說着,說着,一口鮮血便吐了出來,臉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將軍,你可不要嚇我,不會有事的,我送你到城下去休息,抵禦聯軍的重擔就交給我吧!”正這時,呂虔風塵僕僕地跑了過來,掀開圍在四周的士兵,跪在鄧艾的面前,聲嘶力竭地大叫道。
“不…就算是死,我也要陪兄弟們一起死在戰場上,傳我號令,放棄其餘三門,將所有的士兵都調集道南門來。”鄧艾慢悠悠地揮了揮手,神情甚是堅定。呂虔無奈地點了點頭,然後便轉身向城下跑去。
聯軍後方的一座小山上,夏雲楓和孫權並肩而立,二人皆目不轉睛地看着火光四起,殺聲震天的戰場。他們原本是這場戰爭的罪魁禍首,然而此刻他們卻擺出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天色雖然早已黑了下來,但是信都攻防戰依舊如火如荼地進行着,城牆上染滿的鮮血變成了紫紅色,空氣中更是充滿了難聞的血腥氣。曹軍不但沒有因爲主將的受傷而士氣大跌,反倒個個更加賣力,當人連死都不怕時也就什麼都不在乎了。
戰鬥中沒有詭計,也沒有陰謀,有的只是雙方將士的浴血奮戰,以及前仆後繼的人海戰術。一架架雲梯緩緩靠上城牆,一名名士兵飛快地爬上城樓,但等待着他們的除了死亡,依舊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