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熱的倒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雖然以他的年紀如果是個普通人的話早該躺在棺材裡安詳入土了,就算幸運的沒死,也該把棺材準備好,安詳的聽孫子講故事了。
可昂熱呢?在面對那些恐怖的死侍時他站在最前面,折刀架在身前,身體緊繃着,隨時都會暴跳起來,就像是條捕獵前的鱷魚。
人的年紀取決於內心的慾望,因爲慾望會讓人年輕。
而昂熱的慾望就是復仇,這種慾望比其他任何慾望更加生機勃勃,就像有毒植物的種子,會在心裡生根發芽長成大樹,最後讓樹的陰影把人的整顆心都罩住。
他活着的意義就是爲了復仇,向這些該死的爬行類復仇,如果有一天他會倒下,那也一定是在戰場上浴血奮戰到底,最後悲壯的死亡,就像倒下的破碎戰旗。
而不是像如今這樣,草率的就像年邁的老人突發心肌梗死。
愷撒下意識的一把扶住他的腦袋,防止他重重的磕到地上,楚子航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摸上了他的脈搏,緊接着眉頭蹙起。
卡塞爾學院教過急救課程,楚子航甚至拿到了全優的成績,但昂熱的情況很奇怪,沒有任何體外傷,同時脈搏沒有任何異常,似乎也不是體內傷,但就是忽然捂着胸口倒下。
他仍睜着眼睛,但瞳孔擴散,整個眼珠裡滿是混沌,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
“校長有心臟病還這麼拼?”愷撒震驚:“可尼伯龍根裡大概沒有速效救心丸吧?”
“應該不是心臟病。”楚子航說:“很奇怪,我沒有檢查到傷勢。”
路明非哆哆嗦嗦的湊上來,但卻只能乾瞪眼,什麼忙也幫不上。
說起來他還是個剛入學的新生,什麼課程都沒來得及上,唯二出的兩次任務,一次是去面對大地與山之王,另外一次就是現在,直接被扔到日本這個地獄級別難度的遊戲裡來,至今搞不清狀況。
所有人都在打打殺殺忙忙碌碌,只有他混在裡面盲目的跟着跑,不知道該做什麼也不知道在幹什麼。
就像戲臺上格格不入的路人,不小心誤入後看着所有人都在忘我的表演,完全手足無措,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校長出事了,按理說他應該上去關心,因爲一直有傳言說他是校長的私生子,這位騷包的老紳士對他也確實不錯,珍愛他的程度甚至超過了他那柄折刀……
但他不知道該做什麼,還沒等他想好,下一刻海面就震顫起來,遠方海天交際處出現了一道粗大的黑線,它一時是漆黑的,一時又反射如銀的亮光。
所有人都驚呆了,愣愣的看着那道光。
潮峰來了,推進的速度極快,十幾秒鐘之後他們就能看清那堵接天的水牆了,沒有飛濺的浪花,也沒有雷鳴般的濤聲,就是海面忽然平地升高了上百米,然後這堵牆高速地往前推去。
那是在科幻或者神話電影裡才能見到的景象,根本不符合自然規律,但它就是硬生生地出現在了他們面前,就像上帝在撥弄世界。
但也許只有如此震撼的一幕,才能徹底毀掉這座巨城吧,這是神的國度,而想要覆滅神的國度,自然也得是神蹟。
“日常一問,哥哥你今天還是不打算交易麼?”淡淡的男孩聲音響起,路明非先是一愣,然後猛的回頭。
只見身後,身穿黑色西裝打着白色領結的男孩剛剛打開了一瓶上好的香檳。
時間流速驟然減慢,連寒冷刺骨的海風都變軟了,這種情況下,接天的狂潮就像是壯麗的景觀。
“你怎麼來了?你不是說你去看熱鬧了嗎?”路明非皺起眉,滿眼警惕,就像是在看上門傳銷的詐騙分子:“你不會又要說我快死了吧?”
“不是我說,你這個臺詞真的太老套了,都說多少遍了,我都聽膩了,你這樣怎麼可能推銷得出去?”
路鳴澤若有所思的點頭,“你說的對,確實要轉變思路了,不過哥哥,這次你真誤會我啦。”
“我現在來是要告訴你,你們可能要提前進入諸神的黃昏了。”
“什麼意思?”路明非看了看整個變成黑白色的世界,乾脆一屁股坐了下來:“不如你先跟我解釋一下什麼是諸神的黃昏?”
“歷史的大約束器,無法逃避的命運,諸王的受難日,絕望之主從深淵中復活,手持兩把西瓜刀從北極砍到南極,最終把整個世界都砍翻。”
“雖然你不是個人,但能不能說人話?”
“沒聽說過天機不可泄露麼?當有人試圖干擾天機的運轉時,自身就會受到反噬。”路鳴澤眺望着遠方那漆黑如墨的海面,輕聲道:“你只需要知道,一切都要結束了。”
“可是你說了提前,什麼意思?那個手拿西瓜刀要把全世界都砍翻的狠人提前被叫醒了?我靠,哪個缺德的會這麼幹?”
“狗急跳牆唄,而且也不一定非要絕望之主醒來,諸神的黃昏只是個代詞,意味着世界的終點一切的結束。”
“如果有強大的小丑發現計劃出錯,自己打不過了會被反乾死,或者覺得局面失去了控制,說不定就直接跳過狠人甦醒一切重來,你懂我意思麼。”
“一切重來又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嘍。”路鳴澤在路明非面前擺下一支水晶杯,在杯中斟滿香檳,聲音慢條斯理:“也挺可笑的,就那麼大點的棋盤,居然冒出來兩個想掀桌子的,這兩個還槓上了。”
“哥哥你說這熱鬧有沒有趣?”
“雖然不是很聽得懂,但感覺好像很瘋狂的樣子,所以現在什麼情況?世界要毀滅了?”
“也不一定。”小魔鬼慢慢悠悠的品了品香檳,笑了:“雖然是瘋子,但也都是聰明的瘋子,應該也沒那麼容易爆。”
“那你跟我逼逼叨叨什麼?”路明非目瞪口呆:“嚇唬我很好玩嗎?”
“只是跟你說小心一點啦,順便通知你一下世界末日可能沒有那麼遙遠了,早做準備吧,當然最重要的還是……”
說到這裡,小魔鬼頓了頓,無聲的笑了:“既然選擇了站隊,可不要關鍵時候犯慫啊。”
“弟弟我啊,可是跟着你一起押了注的,要是賭輸了,可就太虧了。”
“你什麼意思?”路明非眉頭緊皺,見小魔鬼轉身要走,頓時急了:“知道你不是人,但能不能別這麼狗,謎語人有意思嗎?至少你先告訴我校長怎麼了吧?”
“哦,老年人嘛一不小心死一死不很正常?也不用太傷心了,節哀一點。”
路明非瞬間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不敢相信剛剛還活蹦亂跳的老人轉眼就要死了,他的模樣太可笑,於是小魔鬼就真的笑了出來。
“放心吧,他應該死不了。”男孩聳了聳肩,看着路明非,一字一頓的重複:“記得啊,關鍵時刻別犯慫,自己選的路,怕也要走完。”
話音未落,男孩的身影便詭異地消失在了原地,世界重新有了色彩,就像被按下了暫停鍵的畫面重新播放。
而幾乎就在那一瞬間,他的手機響了,他立刻掏出手機,他下意識的以爲是路鳴澤留下了什麼提示,因爲在這個世界裡只有魔鬼能給他發消息。
小魔鬼雖然焉壞,但必要的時候真的很有安全感,但當路明非看到消息時忽然就愣住了,因爲這條消息不是來自小魔鬼。
而是他心心念唸的師姐,內容很簡單,只有兩個字。
風間琉璃:在哪?
終於和魔鬼之外的人聯繫上了,而且是他此時最希望能見到的人,路明非本該十分高興,可莫名的,他就想起了路鳴澤的話,慢慢打了個寒戰。
那個魔鬼說,如果他收到了師姐的消息,那就說明她變成鬼了,因爲這裡曾是神的國度,但現在已經是地獄了。
而能在地獄裡說話的,那是神還是鬼?
……
數十分鐘前,一往無際的密林裡。
源稚女已經基本能斷定面前這個就是奧丁的本體了。
畢竟大概沒有哪個分身有能耐到隨手便是滅世言靈。
她也是真的想直接在這把對方幹掉,雖然明知道對方大概率有繭,但如果死亡想要重新孵化,也是需要大量時間的,而這段時間裡,也許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打不過也是早有預料,雙方血統差不多,甚至她還不如對方,對方還有權柄,而她最大的依仗被暫時封禁。
但那又怎麼樣?她還真不信弗裡嘉會看着她死,也不信弗裡嘉沒一點手段能對付這幾頭龍。
好歹弗裡嘉也活了數千年了,還號稱擁有白王的力量,要是這點手段也沒有,那就真是個笑話了。
但至少目前爲止,弗裡嘉除了貢獻了一點力量外,完全沒有展現出一個白王該有的智慧,可她號稱智慧之神啊,那這就只能說明一個問題了。
——她在藏拙。
先是故意暴露力量,給源稚女肆意揮霍,等到她身體瀕臨崩潰,再給出唯一的解決辦法,那就是與聖骸融合。
如果按照源稚女自己的想法,就算得到了聖骸也不一定會使用,但如果不用就會死,不用就沒辦法對付其他龍王,那她就不得不用。
這些道理並不高深,甚至很淺顯,源稚女仔細思索一下就悟得七七八八,弗裡嘉大概也不在乎她知道,因爲已經走到這一步了,要麼去死,要麼和聖骸融合,根本沒別的選擇。
雖然和聖骸融合可能下場也不是很好,但好歹也是一條生路,是個正常人都會選擇去融合吧,但很可惜,源稚女不是正常人,她是個瘋子啊。
如果不管怎麼選擇都是錯,那就證明怎麼選擇都可以。
伴隨着腦海裡一聲輕輕的嘆息,源稚女只覺得無比充沛的力量瞬間涌至四肢百骸,所有傷勢瞬間癒合,狀態直達巔峰,而且這一次不一樣的是,她的神志完全清醒。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腦海裡的那道影子似乎莫名虛幻了幾分,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彷彿傷到了本源。
而作爲源稚女的對手,奧丁是最快察覺到異樣的,幾乎是瞬間後退,巨大的獨目裡滿是警惕。
他打量着那忽然就看不清深淺的女孩,遲疑着開口:“你是誰?”
源稚女沒有回答他,萊瓦汀在她面前旋轉的升起,七把形狀各異的古怪刀劍在她身後依次排起,刀劍之上,是七隻狂暴的巨龍,巨龍們咆哮着圍繞着源稚女旋轉,巨大的龍瞳裡滿是亢奮的火焰。
它們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進食了。
奧丁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卻終究沒有再衝上來,他面朝着源稚女緩緩後退,竟然是選擇了離開。
大概連他也分不清,此時站在他面前的究竟是誰。
“此時殺死他沒有任何好處。”弗裡嘉的聲音響起,透着幾分難掩的疲憊:“我的封印沒有解除,你的力量又太弱,只會兩敗俱傷。”
“現在不是對付他的時候。”
源稚女剛想說話,耳邊忽然傳來了一聲諷刺的笑,那是魔鬼的聲音,幾乎可以想象那個魔鬼滿眼嘲弄的模樣。
她下意識的擡頭隨聲望去,就看到遠處的斷崖之上,漆黑的影子朝着她開口,沒有聲音,口型一字一頓:
“只有白王,才能殺死白王。”
黑影緩緩豎起一根食指到了嘴邊,朝着她微笑,一陣風吹過,樹影婆娑,再看去,那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耳邊弗裡嘉的聲音還在繼續,她似乎根本沒有發現魔鬼的出現,這對於她來說是絕不可能的事情,只能說明剛剛那波力量輸送使她確實受到了影響。
弗裡嘉說:“不是我不救你,代價太大了,我也許會再次沉睡。”
她看上去似乎並沒有說謊,因爲整個身影都變得虛幻了些許,反觀那些鐵鏈似乎更加猙獰,就像是意識到了即將掙脫束縛的獵物忽然變得虛弱,蠢蠢欲動的想要再次拉她進入深淵。
如果真能讓她繼續沉睡倒也不錯,可惜了,她大概不會允許自己走到這一步,源稚女不無遺憾的想着。
同時,她毫無歉意的抱歉:“哦,真是不好意思。”
“但我覺得吧,這事兒得怪奧丁,他先動的手,我這頂多算正當防衛。”
“不過你說的對,有繭的龍殺起來可真沒意思啊,所以不如我們去把他兄弟殺了吧。”
見弗裡嘉表情變得不對,源稚女慢悠悠的補充:“順便吃個聖骸好了,我們就完整了。”
“你也一定很期待變得完整,重回王座吧?實不相瞞…”
女孩舔了舔脣,眼裡露出興奮的光:“我也是。”
她是不是白王轉世不重要,弗裡嘉有沒有在說謊也不重要,重要的是……
最後誰坐上那個位置,誰就是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