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公牛與魔法劍

“這怎麼回事呀?難道這是你們國家旅行者傳下來的經驗智慧?”

“你這是什麼意思?

“爲了增加旅行的速度,必須要讓人在後面追……”

“吵死了!媽的,我快瘋了啦!”

聽到溫柴諷刺的話,杉森正在大發雷霆。而我則是用漠然的眼神望着前方。跟我們對峙的其中一個傢伙大喊:

“吱!真,真奇怪?怎麼又多了一個?”

“吱吱!啊,吱!只要小心怪物蠟燭匠就行了!”

聽到半獸人的話,杉森氣得直瞪眼。

“你說什麼?你們這些傢伙,居然不把我放在眼裡?”

卡爾揮了揮手,想讓杉森的怒氣平息下來。他對那些半獸人說:

“喂……難道你們從修多恩嶺一路追我們追到這裡?”

“沒錯!吱!”

“而且你們又沒有馬……我們每次只不過停留下來幾天,又繼續往奔馳……你們還真是厲害。”

連我也不得不覺得它們很厲害。要是下次再碰到裝腔作勢,以爲自己很懂的傢伙,在我面前說什麼‘半獸人的復仇心非常強烈……之類的話,我會很想狠狠揍他下巴一拳!最好是他自己來嘗看看這滋味!哼!

我們在雷諾斯市跟卡拉爾領地各停留了三天,所以總共多耽擱了六天。在這段期間中,這些傢伙大概每天晚上都趕路來追殺我們。到底爲什麼會有這種事!各領地居民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怎麼會任憑這麼一大羣怪物經過!雖然說它們都是晚上前進,而且幾乎都是在樹林裡面走,但是怎麼會完全不被發現,還一路追到我們身邊來?

現在因爲伊露莉站了出去,正在用舞動之光的魔法叫出各種長得奇形怪狀的火焰生物,在那裡躍動着,所以半獸人都遮住了眼睛,不敢隨便接近。但是這魔法也不可能就這樣一直持續用下去。半獸人們正緊握着大刀,只等舞動着的火光一消失,就準備馬上撲過來。

伊露莉也看出了這種情勢,她搖搖頭說:

“等到這火光消失,我馬上會射出更強力的火焰。”

半獸人都摒住了呼吸。我非常贊成這句話。

“沒錯!那個什麼來着,火旋風!用那個把這些傢伙全部烤焦!”

我想起了伊露莉在卡拉爾領地曾經將火精的力量加在風精的風中射出的事情。那真是壓倒性地壯觀。直徑幾十肘,旋轉着的火焰瞬時間燒滅了超過一百個殭屍。但是伊露莉搖了搖頭。

“那個破壞力太強了……如果用在生物的身上,根本連治都沒辦法治。完全沒有辦法。”

對呀,是沒有辦法。因爲連骨頭都會被燒成灰。我不放過這個機會,又繼續說:

“聽到了沒有,你們這些可惡傢伙!如果繼續在那邊礙事,小心連骨頭都被燒得精光!”

半獸人有點被我嚇到,開始互相竊竊私語起來,似乎在討論我的話到底是虛假的恫嚇,還是真有其事。但是完全看不出它們有打算撤退的樣子。這是因爲它們的位置壓倒性地有利。

最令我們哭笑不得的是,我們居然自己選了會被阻擋住的地方紮營。當然,紮營的人是不可能故意選擇這種地形的。我們也沒笨到那種程度。但是我們正押送着傑彭間諜溫柴一起走,在有很多路可逃的地方紮營,我們是會有顧忌的。

所以我們背對着河紮營。在河邊紮營真是件愚蠢之極的事。雖然取水方便也算得上是個優點,但附近沒有可以阻擋寒風的遮蔽物,四周太過開闊。可是我們當時就是認爲此處溫柴無法逃走,才如此選擇的。

溫柴雙手抱胸,輪流看着我們跟半獸人。他突然指着掛在卡爾腰際的匕首說:

“那把匕首可不可以借我一下?”

“爲什麼?”

“因爲我要保護自己。”

“……看看接下來狀況變得怎麼樣再說吧。”

“知道了。”

溫柴雖然遭到拒絕,但又開始漫不經心地盯着半獸人。在這段期間,伊露莉已經決定要做個了結。她突然讓舞動之光消失。半獸人都緊張了起來。

“修奇,杉森,請往前。”

我們都往前站了出去。伊露莉立刻就開始在我們的背後施法。

“在夜晚的露水中,也不會沾溼的沙粒的主人……”

“吱!她用魔法了,”

那些半獸人開始撲向我們,但是在那之前,我就已經朝地面一踢。咧!啪啪!

河邊的石頭都往前飛了出去,阻止了半獸人的前進。然後有某種東西開始活動了。雖然無聲、無色、無味,但是精靈在活動的時候,就是會有某樣東西在活動的感覺。

然後半獸人就紛紛無力地倒下了。在最前頭衝過來的五隻一倒下,我們馬上就往兩邊轉身開始跑。杉森往左,我往右,我們往兩邊分開的同時,卡爾則是拿出了長弓開始射。比起以前,我們現在互相配合的時候已經熟練了許多。

啪!啪啪啪!

伊露莉不願意殺生,爲了尊重她的想法,所以我們都拿着沒出鞘的武器在戰鬥着。而且如果再殺它們,恐怕怨恨只會越結越深,所以我們都贊同這個想法。卡爾也是如此,他的箭不是低低地對着半獸人的腿,就是隻射向空中,用來嚇嚇它們而已。

我現在用劍已經用得很順手了。半獸人的大刀再長,一碰到我的巨劍,就會馬上折斷。我主要都是以半獸人的武器當作攻擊對象。這似乎是因爲我不想無謂地多殺半獸人,使兩邊的仇恨沒完沒了,但說實話,要我穿過大刀所能揮到的空間,直接去攻擊半獸人的身體,我也是沒有那個自信。就在這時候,伊露莉大喊:

“全部往馬那裡跑!”

伊露莉、卡爾、溫柴已經上了馬。杉森跟我往馬所在的地方跑去。我將放在地上的行李全都抓了起來才跑,所以有些落後。半獸人們一追來,伊露莉就在馬上開始施法。

“hailightig!”(連鎖閃電術!)

噗啪啪啪啪!在我跟那些半獸人之間,一道巨大的電光河流開始流動。河邊的石頭不是燒焦就是破裂,半獸人都嚇得不斷後退。說實話,連我也嚇得半死。但是伊露莉牽了我的馬,正在往我這邊跑來。我將一隻手上拿着的一大堆揹包都放到馬匹上,將另一隻手上拿着的平底鍋用嘴咬住,然後就跳上了馬背。

“快跑!”

杉森開始跑在最前頭,我們也都跟在他後面。半獸人開始生氣,將它們的大刀丟了過來,或者對我們拋擲石塊,但完全都沒打中。

“吱吱!給我停下來!”

這些傢伙居然不怕死,一點都不知道要逃走!

“嗚!嗚嗚嗚!”

我咬着平底鍋拼命慘叫。

“那個好吃嗎?”

杉森說完這句話,我才發覺我已經沒有必要繼續咬着這個東西了。呃,有點丟臉。

※※※

我們沿着河邊往上游跑了好一陣子,好不容易纔看到一座橋。我們看到橋的時候,幾乎已經是日出時分了。我們抵達橋頭的時候,都已經筋疲力竭了。“如果有橋的話,附近應該會有村莊吧。”

雖然聽到卡爾樂觀的說法,但這並沒有讓我提起精神來,我還是在馬匹上面開始打瞌睡。我想睡覺,幾乎到了快想瘋的地步。馬大概也是一樣吧。一直在我旁邊的卡爾抓住了我,我纔沒跌下馬去。

我打起精神一看,本來走在最前面的杉森正在往河的方向走去。結果杉森跟溫柴一下子都跑到河裡去了。那是因爲溫柴的馬鞍跟杉森的馬鞍綁在一起。溫柴開始大喊:

“喂!你這個蠢貨,到底在幹嘛?”

打着瞌睡跑到河裡去的杉森嚇了一大跳,整個人驚醒過來。伊露莉是精靈,可能因爲這個緣故,所以看起來不像很困的樣子。溫柴雖然也很疲憊,但他並沒有打瞌睡。難道我跟杉森有什麼問題嗎?

橋的長度幾乎有一百五十肘,是座石造的橋。蓋得還真不錯。杉森揉了揉眼睛,開始說明:

“啊,這裡是伊拉姆斯橋。過了橋之後,再往前走一點點……(點頭打瞌睡)啊,就會到達伊拉姆斯市,那都市堪稱是(點頭)首都拜索斯皇城的西方關卡。”

“那我們到那裡再休息好了。來,大家振作一下。”

“……”

“費西佛老弟?”

“啊,咦?是的!”

本來在打瞌睡的杉森打起精神之後,我們就走上了伊拉姆斯橋。但是某樣有趣的東西映入了我們的眼簾。

在橋的中間,我們看到有人靠着橋左邊的欄杆坐着。他披着破舊的灰色披風,衣服上附的帽子遮住了臉,緊裹着身體的披風縫隙中可以看到硬皮甲。看樣子他是整夜都在那裡睡覺。但是從他居然在吹着強風的橋上睡覺這一點看來,他大概不是人類,應該是巨魔吧。就算他裹着披風也一樣。

在他的身旁,有一樣長得很古怪的武器,斜倚着橋的欄杆放着。那應該算是長槍吧,但樣子真的很怪。中間的槍頭長得就像長劍一般,兩邊還各有彎曲的附屬槍頭。看起來就像箇中間一劃比較長的山字似的……我覺得再怎麼看,那東西就像是做壞了的長槍。

“那個……嗯哼,那是什麼東西?”

“應該算是一種三叉戟吧。”

“咦?哪有這麼大的三叉戟?”

三叉戟應該算是種魚叉。必須要可以拿來拋擲,本來應該算是捕魚的工具。所以會做成小孩子都能使用的大小。但是那個人所拿的東西,雖然形狀是三叉戟,但大小几乎不亞於斬矛了。

“只能說形狀跟三叉戟一樣吧。”

“用起來一定很困難。”

“是嗎?那個東西要練到順手雖然很困難,但似乎很不錯,分出的三叉槍頭甚至可以卡住敵人的武器,不管用來攻還是守都很適合。”

我們就這樣一面喋喋不休,一面朝着那個人走近。本來他還是背靠着欄杆坐着,繼續低着頭,看起來就像是睡着了一樣,但此時他的手臂突然動了起來。

他將倚着欄杆放着的那把怪槍一把抓了起來,轉了一圈之後,將橋上的路擋住了。他分明是衝着我們來的。我們慌張地停了下來。

他慢慢地站了起來,拿長槍在地上掛了一下,然後擋住了我們的去路。他用沒拿長槍的另一隻手將他的帽子掀了下來。裡頭出現了一張女子的臉。

居然不是男人?

她身上的披風是灰色的,讓她看起來像男人。大概也是因爲穿了硬皮甲之後,又在外面加上披風,所以看起來壯了不少。那女的有着一頭濃密的短髮,顏色則是鮮豔的紅色。啊,突然讓我想起了傑米妮。從她生澀的肢體動作看來,她應該還是個未出嫁的小姐。我有自信可以確實區分出這件事。不管如何有魅力,小姐們在身體的動作上總是比出嫁的婦人來得帶有一些稚氣。說得好聽一點,則是清新或者有活力。

“什麼事,小姐?”

杉森說。那女孩子開始微笑。

“今天的生意纔開張不久,客人就來了。男的一人十賽爾,所以是三十賽爾,精靈因爲是女的,所以二十賽爾,還是個美女呢?那三十賽爾。小孩子減半,只要五賽爾。總共是六十五賽爾。”

我氣得說不出話來,只好先望着杉森。

“杉森,還真不錯。你居然看起來年紀這麼小。”

“她是在說你!不,重點不是這個。你要我們交什麼錢?”

“過橋費嘍。”

卡爾感覺十分荒唐地呵呵笑了,然後開玩笑似地問她說:

“爲什麼女人二十賽爾,而且美女要多加十賽爾?”

那個女的笑了笑。看起來還真可愛。

“因爲我喜歡男人。看到美女,心情都變差了。”

我嘆了一口氣,說:

“你喜歡男人。那就沒辦法了。我只好壯烈犧牲,使出美男計了。不管怎麼樣,我……”

啪,別再打我了啦,再打我會長不高的!杉森打完我的頭頂之後說:

“你聽着,爲什麼我們非交過橋費不可?”

“因爲你們不交,就只能游過去。”

“啊哈?你是強盜?”

“有些人是這麼叫我。但我更喜歡‘夜鷹這個職業名稱。”

哼。雷諾斯市的都坎。巴特平格說自己是所有權轉移專家,這個女的又說自己是夜鷹(ightha,夜盜的隱語)。杉森嗤嗤笑了笑,然後從馬背上下來,拔出了長劍。

“夜鷹爲什麼會白天出沒?好。因爲我喜歡女孩子,所以十賽爾,但不是美女的時候要另加十賽爾。如果你給我二十賽爾,我就不欺負你,直接從橋上過去。”

那女的勃然大怒。

“你居然說我不是美女?像我這種水準的,你說說看哪裡不好了?”

杉森用大拇指朝後面,指了指伊露莉。

“真對不起。因爲我們跟這一位同行,所以普通的容貌一點都不看在眼裡。”

那女的嘻嘻笑了起來。

“我混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好膽量的傢伙。喂,你是剛從鄉下上來的吧?所以似乎連我的大名都沒聽過?大部分人看到我的武器,就知道我是誰了。”

杉森和氣地搖了搖頭。“聽都沒聽過。”

“我就是三叉戟的妮莉亞。好好給我記住了!”

“是嗎?我是賀坦特的杉森。費西佛。我跟你單挑好了。”

杉森這麼說完之後,就要我們稍微退後一些。我退到後面說:

“杉森,小心!因爲地形很狹窄,所以對用槍的人比較有利!”

“等我被刺中了再說吧!”

杉森轉動了幾下長劍,然後對準前面握着。他不可能先發制人,因爲對方的武器太長了。杉森開始不耐煩地等待。

然而,那個叫做妮莉亞的強盜也開始等。她毫不露出破綻地將三叉戟往前對準杉森的胸部拿着,就這樣站在那裡。兩個人就如此對峙了一分鐘左右。杉森打了個呵欠。然後他突然大喊:

“哇!”

“呀!”

真不像話……。妮莉亞一直處在緊張狀態,杉森一大喊,她就用很快的速度將三叉戟刺了過來。杉森好像正在等這一招,向旁邊一閃身,然後長劍往下砍三叉戟。鏘!

妮莉亞慌忙地退後,杉森也往後走了幾步。妮莉亞的臉紅了起來。她咬着嘴脣說:

“你力氣還真大?”

“咦,手臂痛了嗎?真對不起。那我們趕快打完吧。我很累了。”

杉森一面說自己累,一面開始往前走。妮莉亞驚訝地拿起三叉戟來戳。但這次也是詭計。杉森似乎要往前走,但他只是將腰向前伸,往前踏出的腳朝地上一踢,身體就朝後面彈了起來。三叉戟驚險地停在杉森的胸膛前方,杉森一劍將它往上撥開。

“那個,那招是一字無識!”

我讚歎地說。然而比我用起來的時候帥多了。杉森向上攻擊之後,直接翻了一圈,然後跨出了一大步,往側面砍去。

當!妮莉亞的腰被打中了一下,做出快要暈倒的表情。她往後退了幾步,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腰,然後臉色變得很驚訝。杉森噗嗤笑了一下,然後舉起長劍,用手指指着劍身的側面。

妮莉亞臉上開始一陣青一陣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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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

妮莉亞突擊着刺來。但是杉森這次則是將三叉戟往下彈開。妮莉亞的身體瞬時向前嚴重傾斜,爲了不跌倒,又往前踏了幾步,杉森則是直接走向妮莉亞的身邊。

啪!杉森用劍的側面打了妮莉亞屁股一下,氣得她七竅生煙。但是她一轉身,卻發現長劍已經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

妮莉亞的全身整個僵住了。杉森使眼色,命令她把手上的武器丟掉,手上的長劍又加了幾分力氣。

噹啷!發出了輕快的聲音,三叉戟落到了地上。杉森小心謹慎地將那東西撿了起來,丟給卡爾。卡爾接過了之後,杉森就笑了笑,說:

“來吧,二十賽爾。你交不交?”

妮莉亞咬牙切齒。

“如果我說交不出來呢?你打算怎樣?”

“嗯。到現在爲止,你是怎麼對付那些交不出錢來的人?”

“叫他們遊……”

妮莉亞沒把話說完。杉森用猙獰的表情瞄了河水一眼。

晚秋的河流。況且妮莉亞還穿着硬皮甲跟披風。不要說遊起來很困難,光是冷就能把她給冷個半死。妮莉亞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

杉森搖了搖頭。

“算了。我會夢到不吉之兆。(呵欠)……我可不想看到這種事。”

杉森放下了長劍,騎到馬上說:

“我們走吧。因爲我不太會說話,就請卡爾說句話吧。”

卡爾微笑着說:

“妮莉亞小姐,依我看你的實力,要做強盜這行買賣,還是有點困難的。如果你最擅長的就是武藝,到某個軍隊去支援一下怎麼樣?但是因爲軍隊太危險,還是留作最後不得已的選擇吧。最好是去學點別的技能。”

因爲談到妮莉亞的實力問題,她的自尊心似乎嚴重受傷,整個臉不高興地緊繃了起來。

“把那個還我!”

卡爾拿起三叉戟給她看,然後搖了搖頭。

“先等我們過完橋再說。”

妮莉亞臉上一陣青一陣紅,閃身到了橋邊。我經過她身邊的時候,爲了保持我的禮貌,所以我不正面看她,而是轉過頭去嗤嗤地笑。卡爾等我們全都過了橋,才把三叉戟丟還給她。

“那個,費西佛老弟?”

杉森又開始打瞌睡了。不久之前才激烈地活動過身體,所以他好像更加疲倦想睡的樣子。妮莉亞也看到了他這副模樣,做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怎麼會有這種傢伙!”

杉森嚇了一跳,將頭擡了起來。

“嗯。咦,什麼?啊,這裡是伊拉姆斯橋。過了橋之後,再往前走一點點……啊,就會到達首都拜索斯皇城的西方關卡的……”

“啊,不是,沒事啦,費西佛老弟。走吧。”

杉森眨眨眼,搖了幾下頭,又開始繼續往前走。我們都噗嗤笑了出來,然後讓馬繼續前進。但一陣子之後,我回過頭去,卻看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咦?跟來啦?”

“誰在跟你們!”

這個大喊的人當然就是妮莉亞。聽到妮莉亞的聲音,其他與我同行的人都將頭轉了過去。妮莉亞正帶着憤怒的表情走來。她就直接從停下腳步的我們身邊走了過去,說:

“誰在跟你們?是我自己要去伊拉姆斯!去他的。我因爲沒錢住旅館。”

杉森用惺忪的眼睛看了看妮莉亞,說:

“是嗎?那麼欠)……”

妮莉亞一面蹦蹦跳跳地走着,一面大喊說:

“喂!你就說要載我一程,是會怎麼樣啊?難道要我用走的走去那麼遠的地方?就是因爲你,我連住宿費都沒賺到。”

我們啼笑皆非地注視着妮莉亞,杉森則是打了個呵欠,用不耐煩到極點的表情說:

“是嗎?那麼欠)……快困死了。那你去那邊跟溫柴騎同一匹。因爲那匹馬沒有載行李。”

一說完,溫柴馬上就變了臉色。

“hatro!不,不行!”

溫柴實在是喊得太大聲,從妮莉亞到我們所有人,全都嚇了一跳。我看了看卡爾,卡爾歪着頭想了一下,說:

“啊,對了。他們不能跟妻子以外的女人親近。”

“是嗎?連一起騎同一匹馬都不行嗎?”

我看看溫柴,噗嗤笑了出來。他們這種習慣真是讓人頭痛。但是那傢伙不是間諜嗎?既然是間諜,打破一些平常的規矩應該也沒關係,不是嗎?啊,難道是因爲在我們面前身份已經泄漏,所以沒必要再僞裝了嗎?伊露莉說話了:

“因爲我的體重最輕,你跟我騎同一匹好了。”

一說完,妮莉亞就開始嗯起了嘴。

“對不起,我纔不跟你騎同一匹!哼。喂!你叫杉森?你的馬最大了。我跟你一起騎吧!”

杉森本來困得五官全擠在一起,聽到這句話眼睛突然睜得大大的。

“好!就是這樣。跟我一起騎吧!”

妮莉亞看到杉森突然這麼高興!雖然表情變得有點莫名其妙,但還是靜靜地打算上馬。但是杉森卻把妮莉亞引導到奇怪的方向。妮莉亞慌了,整個臉紅了起來。

“你,你這是做什麼?”

杉森讓妮莉亞坐到自己的前面,把繮繩交給了她。

“如果我打瞌睡,馬就交給你控制。知道了嗎?啊,太好了。因爲我太困了,沒辦法幫大家帶路。呃呵……”

然後杉森馬上任由眼皮合上。妮莉亞哭笑不得地回頭看了一眼,然後嘆了口氣。

“這傢伙……怎麼比外表看起來的還陰險?”

杉森已經開始在打瞌睡了,所以沒有回答。他還真是厲害。居然這樣坐着也能睡覺?溫柴好像看到什麼奇觀似地,將頭轉向杉森跟妮莉亞那邊。他的頭一直朝着那個方向,口中喃喃念着一些東西,但我想一定是些罵人的話。

我們就這樣一半受着杉森,一半受着妮莉亞的引導,開始往伊拉姆斯市前進。妮莉亞好像感覺很不舒服,不斷蠕動着身子,但杉森還是一面打瞌睡,一面不斷地把頭撞上妮莉亞的肩膀。妮莉亞生了幾次氣,但到後來放棄了,乾脆自己抓起繮繩,讓杉森靠上她的背。杉森馬上就讓手臂垂在兩邊,就這樣靠在妮莉亞背上,正式開始進入夢鄉。呼嚕呼嚕!

卡爾看到這幅光景,笑了出來,說:

“妮莉亞小姐,你不覺得重嗎?”

“是不輕啦。你們是冒險家嗎?”

“之前也有人對我們這麼說,但我們只是旅行者。我們是因爲很明確的目的,纔出來旅行的。”

“嗯哼……現在靠在我背上的這個巨大的小寶寶,他的刀法很嚇人呢。”

“巨大的小寶寶?”

“他完全不懂得抓住機會,不是嗎?這麼好的機會耶。”

卡爾苦笑了一下,說:

“……這個夥伴現在因爲是太困了才這樣,但就算他清醒着,也不是會對妮莉亞小姐做出下流行爲的那種年輕人。”

是這樣沒錯啦。杉森很純真的這件事,優比涅知道,賀加涅斯知道,我知道,但杉森自己絕對不知道。但是妮莉亞噗嗤笑了笑,說:

“咦?他難道真因爲那個精靈美女,根本就不把我看在眼裡?”

“他沒有那個意思啦。”

“哎,算了。他根本不是什麼好人,只是不識貨。可是那邊那個沉默寡言的年輕人呢?難道他也不識貨?”

妮莉亞指的是溫柴。卡爾笑了笑,說:

“這個嘛……因爲認識他還不久,所以我也不清楚。”

妮莉亞看了看綁在杉森跟溫柴之間的繩子,然後又再看看溫柴。

“喂,你叫什麼名字?”

溫柴故意裝作沒聽到,連頭都不轉過去。妮莉亞的眉毛向上一揚,猛地扯了一下綁住兩邊馬鞍的繩子,說:

“喂!我這個高貴仕女在問你話!”

溫柴生氣地瞪了妮莉亞一眼,然後突然將頭轉向我這邊。

“修奇,你幫我問那個女的說,強盜也可以被稱做高貴仕女嗎?”

“他這麼說。”

我很親切地如此傳話。如此一來,妮莉亞就更加勃然大怒了,她說:

“你爲什麼不直接跟我說話?是在玩什麼小孩玩的遊戲嗎?”

溫柴還是對我說:

“你幫我跟她說:一個女人如果容貌不夠美麗,那麼性格也應該要溫柔;如果性格不夠溫柔,那麼言行舉止也應該要端莊。”

“他這麼說。”

“喂,有人叫你爲我負責嗎?我言行舉止怎麼樣,關你什麼事啊?我的容貌又怎麼了?”

溫柴根本一點也不爲所動,很從容地說:

“你幫我跟她說:要找到能夠一輩子忍受這種粗暴可怕性格的男人,比用煮熟的雞蛋孵出小雞還更困難。”

“他這麼說。”

“你怎麼敢說我?你自己又有什麼了不起?看這副樣子,你也不過是個俘虜!”

溫柴還是一樣厚着臉皮說:

“你幫我跟她說:我雖然是個俘虜,但那個女的連當俘虜的資格都沒有,被人家打敗了之後就被丟在那裡不管,不是嗎?”

我試着做點不同的變化。

“他這麼說耶?”

“你這個傢伙,自己臉長得像個熟豬頭似的,看看那個塌鼻子,一下雨搞不好全部的水都會灌到裡面去,居然還敢如此隨便批評本大美女?”

“你幫我跟她說:她這種身材,看了簡直會傷眼睛,又有自大妄想症,想到她的未來,真是前途茫茫,沒什麼救了。”

“他這麼說喔。”

“你臉上的那個東西還能算是眼睛嗎?哈?你以前只看過鄉下那些長得像是長癬驢子的女人,現在看到我,居然完全看不出我清麗脫俗的美,這麼沒眼光,還敢拿出來自豪?”

“你幫我跟她說:她那張臉,去路上抓一百個男人來問,有九十八個會搖頭逃跑,我實在很懷疑她怎麼敢自稱有什麼清麗脫俗的美?”

“他這麼說呢。”

“九十八個?那剩下的兩個呢?”

“你幫我跟她說:一個是瞎子,一個是專說謊話的騙子。”

“他這麼說了。”

還真是厲害。妮莉亞跟溫柴從伊拉姆斯橋開始一路吵,吵到我們已經看到伊拉斯姆斯市的外牆,他們還沒吵完。說到外牆,這座都市似乎非常巨大。但是這兩個人根本沒有空閒去看,還在那邊吵他們的。

只要溫柴稍微不那麼死纏爛打,或是妮莉亞再謙虛一點點,就不知道情況會是怎麼樣了,但現在他們兩個完全勢均力敵。所以我也漸漸感受到越來越沉重的疲勞。我快困死了!

我實在是太尊敬了。尊敬誰?杉森。他將臉頰貼在一個這麼吵的女人背上,居然還能夠如此安穩地熟睡着。看杉森那種表情,他好像就在自己家,自己房間,自己的牀上,也就是全世界最安穩舒服的地方一樣,專心地睡着他的大覺。

妮莉亞似乎一點也不嫌累,繼續說:

“喂,你在路上,經過你身邊的女人,一百個裡頭有九十八個會馬上昏倒!剩下的兩個,有一個是瞎子……啊——!”

咦?這句話有點奇怪。我揉了揉疲睏的眼睛,朝妮莉亞看去。杉森猛然摟住了妮莉亞的腰。妮莉亞帶着慌張的表情說:

“終!終於開始行動了嗎?”

這次換我們用慌張的表情望着妮莉亞。杉森閉着眼睛,滿臉幸福地說:

“嗯……伊露莉,你的腰怎麼比我想象的還粗……”

※※※

杉森摸了摸被妮莉亞推下馬時撞到的頭,觀望了一下旅館。

“不錯呢。也有馬廄。進去吧。我已經疲倦得快要昏倒了。”

“對呀,你剛做到一半的夢也應該要繼續做完吧。那就在此告別了。”

聽到妮莉亞這句帶刺的話,杉森的臉整個紅了起來。妮莉亞對我們揮了揮手,說:

“謝謝你們帶我來!還有,杉森,因爲你對我很親切,所以我要忠告你一件事。對任何人都這麼親切是件危險的事。”

杉森噗嗤笑了出來。妮莉亞雖然瞪了溫柴一眼,但溫柴根本連看都不看她。妮莉亞哼了一聲,拿起了她的長三叉戟當作柺杖走了。

我們進了旅館。旅館的名字居然叫‘伊拉姆斯蒼蠅?不知道什麼旅館會取這種名字。我們筋疲力盡地走進了旅館。馬僮跑了過來,將我們的馬牽走。我們進到了旅館建築物裡面。一進去就是大廳,大廳裡面有一個擦着桌子的中年婦人,她對我們說:

“請跺跺腳再進來!對,就是這樣。有五位嗎?我是這裡的老闆娘蕾涅茲。你們打算怎麼租房間?”

杉森的頭差點撞上了旅館的柱子。他說:

“(呵——欠)。這裡有大房間嗎?”

“有四個人可以住的房間。”

“那好。那我們住那一間,伊露莉自己住一間吧?”

“是的。”

蕾涅茲點了點頭,說:

“四人房跟一間單人房。要吃早餐嗎?”

“不用了……,先租房間。困都快困死了。”

“是嗎?你們好像是熬夜趕來的。請你們先預付一天份的費用,總共是四賽爾三十分。”

杉森靠在旅館柱子上,又開始打瞌睡了。我能體諒你,杉森!我也想睡想得快瘋了。所以卡爾把杉森搖醒。

“費西佛老弟,我們得要先預付旅館費四賽爾三十分哦。”

“咦?啊欠)”

杉森在懷裡面翻找着東西的影像越來越模糊了。不,不,不管怎麼樣,我都不行了……我也靠在柱子邊站着。但是突然傳來了一聲喊叫聲。

“沒了!”

我睜開了眼睛。我看到杉森正茫然地在懷裡東翻西找。我、卡爾、溫柴、伊露莉看到突然開始跳起舞來的杉森,個個都呆愣住了。杉森開始在全身搓來搓去,擰來擰去。但我最無法理解的是,他怎麼可能以爲錢包會在褲子裡呢?杉森真的連褲子裡都翻了,才突然大喊:

“是那個女的!”

弄清楚了,一切事情都真相大白了!我完全懂了。卡爾沮喪地說:

“被妮莉亞扒走了嗎?”

“啊!沒錯!就是因爲這個理由,她才一定要跟我騎同一匹馬!我還以爲她只是個單純的強盜!”

他一說完,本來在一旁跟我們一起欣賞杉森跳舞的旅館老闆娘蕾涅茲似乎有點爲難地伸出了舌頭。

“你們被扒了嗎?真是的,嘖嘖嘖。怎麼這麼不小心。你們說小偷叫妮莉亞?難道是三叉戟的妮莉亞?”

“咦?你認識那個女的嗎?”

蕾涅茲又再度開始擦桌子了。她說:

“她又回來了。她很有名的。但是你們的實力似乎很不錯?她很少會跟人撒嬌,然後再扒人家東西的。在那個過程中,她是不是一直在跟你們說話?”溫柴馬上變了臉色。我的表情大概也很可怕。

“天啊,那剛纔吵的那場架……”

伊露莉幫我們付了錢。杉森的表情就像是想找個老鼠洞鑽進去。伊露莉微笑着說:

“我跟你們都是同行的夥伴。這樣做也是當然的。就算沒發生這件事,我也想過這次要由我來付。”

說完之後,伊露莉就到自己的房間去了。我們也因爲太累,一被帶到房間裡,就立刻倒在牀上。但是在我們這四個男人住的房間中,馬上就發生了問題。

“呃啊!那個,那是因爲用她的實力行不通!”

哇,呵,還真嚇了一跳。原本躺着的杉森突然站了起來,焦急地如此大喊着。

“嗯哼!喀,喀!”

猛然站起的杉森聽到卡爾高聲乾咳,似乎有點難爲情地再次躺了下去。卡爾好像很不舒服,又咳了幾聲,然後四周才靜了下來。接着過沒多久,

“啊——!你這可惡的東西!”

“給我閉嘴!”

我拿枕頭丟了過去,由於衣服都沒換就直接倒在牀上,所以我的手上還是戴着OPG。所以枕頭也用非常高的速度飛了過去,杉森幾乎被打得暈頭轉向。我內心希望杉森馬上昏過去,但他可是經歷過許多鍛鍊的人,所以似乎也不覺得有何異狀。杉森嘀嘀咕咕地再次躺到了牀上。

好不容易,當我正要睡着的時候。

“嗯……嗯。嗚嗚嗚……呃!嘎吱嘎吱……”

杉森現在把頭埋在牀上,開始發出呻吟聲再加上磨牙聲。聽到那聲音,讓人連頭髮也豎了起來。此時溫柴開始大喊:

“uuaaa!Ehashharpheyauraemadol!”

因爲我們把他的兩條手臂都綁在牀柱上,所以溫柴也沒辦法跑到杉森那邊去。看溫柴的樣子,如果手沒被綁住,他恐怕不會逃走,而是會馬上跑到杉森旁邊,把杉森給掐死。我無力地趴着問卡爾:

“卡爾,他剛纔說什麼?”

“他說‘你們現在就要開始拷問我了嗎?……這還真是種拷問啊。”

第二章

下午稍晚的時候,我們都帶着沒睡飽的臉色下樓。這是因爲我們必須要吃午餐了。杉森用繩子將溫柴的腳踝跟自己的腳踝綁在一起,然後下樓來。所有人都因爲杉森而沒睡好,都還在似夢非夢當中。杉森跟溫柴因爲腳踝被綁在一起,甚至差點從樓梯上滾了下來。不管怎麼樣,當我們下樓之後,發現只有伊露莉一個人坐在大廳裡。

“你們太晚來了。其他客人都已經吃過飯了。”

伊露莉的態度像平常一樣冷靜而沉着。她沒有穿皮外衣,只穿了罩衫,坐在桌邊喝着茶,看來就像坐在自己家裡一樣安穩舒適。秋日的陽光從窗戶透了進來,照着伊露莉的側臉,讓人感覺十分安詳。

“伊露莉?你有稍微睡一下嗎?”

“咦?當然有嘍。我看你們……各位好像都沒有得到充分的休息,是嗎?”

我們都用埋怨的表情瞪着杉森。但是杉森已經坐到桌邊開始點餐了。旅館老闆娘嘀嘀咕咕地,要我們以後跟其他客人同時來吃,但她也清楚我們是整夜沒睡趕過來的,所以只嘀咕了幾句就算了。

杉森似乎把麪包當成妮莉亞,很用力地嚼着。雖然嚼得碎一點對消化也好,這是沒有關係的,但他一面吃麪包還一面不斷咆哮,弄得麪包屑噴得到處都是。溫柴嫌惡地拿起了切面包的小刀,但杉森爲了監視溫柴,手上也拿着長劍,所以溫柴不敢撲上去。不過溫柴發出了憤慨的聲音說:

“你,你,你如果不給我安靜地吃……”

“知道了,知道了啦!媽的,恨得我牙癢癢的。”

伊露莉看到我們這種樣子,微微笑了笑,然後又開始專心地看她的書了。

這樣說來,我們一行人當中在揹包裡面放了書的人還真不少。不,應該說除了我跟溫柴之外,每個人都有帶書。卡爾帶的是純科學以及各種各樣的雜書,伊露莉也帶了幾本看來是魔法書的東西。就連杉森也帶了本地理書。我是不是也該弄本書來讀?這裡是首都附近,所以應該很容易買到書吧。啊,我們的錢都沒了。真是該死。

杉森已經把湯全喝完,正拿湯匙在湯碟裡面喀啦喀啦地攪動,他突然大叫:

“一定要抓到她!”

然後杉森就突然站了起來,開始要走。

“呃啊!”

“喔喔!”

因爲杉森跟溫柴的腳綁在一起,所以溫柴的椅子整個向後翻倒,杉森也往前摔了一跤。我看不下去了,只好矇住自己的臉。這真是丟臉。卡爾將溫柴扶了起來,杉森好像撞破了鼻子似地摸着臉,說:

“喂!老闆娘!”

連蕾涅茲也正彎着腰在大笑。她擦了擦眼淚,走了過來。

“嗯,哈哈,幹嘛叫我?還有,你們爲什麼這樣綁在一起?”

“那個你沒有必要知道。如果我想要抓那個叫做妮莉亞的女人,我應該要怎麼做?”

“這個嘛……怎麼做纔好呢?我又不是賞金獵人,我怎麼知道。各位應該比我更清楚吧,不是嗎?你們看起來像是冒險家。”

“嗯,那個女的家在這個都市嗎?”

蕾涅茲聽到這個荒唐的問題,搖了搖頭。她坐到我們坐的那張桌子邊,說:

“家?沒的事。她是個流浪者。她四處流浪,只是今天剛好到了這裡而已。我也不太清楚。搞不好她已經流浪到別的地方去了。”

“那老闆娘你怎麼知道她的事情?”

“因爲我在經營旅館,可以聽到很多像你們一樣難過地抱怨的人。大部分都是被她收了過路費。可是碰到真正有實力的人,她會先故作嬌態接近再下手。她很會利用自己身爲女性這一點。有時會莫名其妙地撒嬌,有時又會裝作眼高於頂、不懂事的小女孩。”

溫柴發出了呻吟聲。

“所以……所以她才一直講那些廢話。”

杉森喘吁吁地說:

“很好。那有沒有人可以幫忙我們找到她?”

蕾涅茲微笑了一下,用不經意的語氣說:

“你們有聽過盜賊公會嗎?”

我們全都緊張了起來,將身子往前傾。卡爾說:

“那個……不是盜賊們的組織嗎?他們在那邊做一些互相交換情報,處罰背叛者之類的事。”

“沒錯。但是除此之外,公會還做很多其他的事。例如暗殺掉沒得到許可就在他們地盤裡做盜賊買賣的人,或是向殺掉盜賊的人報仇……等等的。”

蕾涅茲雖然是笑着說,但是內容聽了令人有點發毛。我們都帶着不安的表情互相對望着。

“我勸你們還是死心吧。忘了這回事。不要無謂地惹她生氣。就算你們用盡辦法抓她,如果她的黨羽在你們半夜睡覺的時候跑來找你們,又該如何是好呢?就算你們作戰經驗豐富到手上都起了繭,對方如果是普通人的話還沒關係,要是他們用盜賊的方式跟你們鬥,你們又該怎麼辦呢?搞不好半夜躺在那邊,不知不覺間就被殺了。”

呃!這些話聽得人毛骨悚然。說什麼睡覺的時候……杉森聽到那些話,也爲之一震。卡爾雙手交叉在胸前,開始陷入沉思。

啊,傑米妮,我好想你。我現在才懂得泰班當初所說什麼內心跟外心之類的話。傑米妮是個完全沒有心機的孩子。她不**謀盤算許多計劃,是卡蘭貝勒掌管的純潔少女。如果生氣就馬上鬧彆扭,如果高興就馬上呵呵笑出來,這就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子所應具有的品行。照這麼說來,女人最大的武器,也就是不管自己當時是歡喜還是悲傷,都能隨心所欲哭出眼淚或是展現出笑容的能力了。

傑米妮,我遇上了一個真的很可怕的女人。那個女人已經在心中盤算了可怕的陰謀,然而在她與溫柴吵架的過程當中,我還糊里糊塗地一面打瞌睡一面幫他們傳話。我現在心裡完全一片茫然,不管怎麼樣,我就是想要見你!我想再次摟住你的腰,再次聽你胸中噗通噗通的心跳聲,還有你的脣……

……我真是無可救藥。我想再嚴重,大概也不過這樣吧。

無論如何,因爲我們的錢全沒了,馬上就遇到許多麻煩。連要買菜的錢也沒了。伊露莉很親切地對我們說,一切全由她來負擔,杉森聽了簡直就像是快要掉下眼淚來。

“一切都怪我太愚蠢……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那時太累了。而且這女孩暗地裡老早就拿你當目標,你有什麼辦法阻止呢?”

聽到伊露莉的安慰,杉森依然難過得意氣消沉,提不起勁來。不管怎麼樣,我們還是帶了溫柴出發去採買。由於沒辦法將溫柴託給其中的某個人看管,所以我們通常都是五個人起行動。

我們決定先去打鐵鋪。這是爲了去買給溫柴用的腳鐐。我們也沒辦法這樣老盯着他,所以需要緊急時馬上就能鎖上的腳鐐。如果有手銬那也好。

但是伊露莉卻站出來反對。

※※※

“優比涅給我們兩條腿,就不是要人把它們鎖在一起。”

哎,真是的。如果照她這麼說,這種只要一放開,很明顯馬上就會逃走的人,也不能用繩子之類的東西綁着啊,不是嗎?杉森做出了爲難的表情,雖然想要解釋,但是伊露莉一點都沒有露出打算退讓的神色。

“我無法瞭解人類爲什麼要分成許多國家,而且只因爲對方跟自己不同國家這個理由,就對他們做出不會對親朋好友做的殘忍事情,這一點我更是不能理解。”

“可是伊露莉……如果就這樣放着不管他,他會跑掉的。”

伊露莉將頭轉向溫柴。

“溫柴,你會逃跑嗎?”

溫柴沒有回答。伊露莉歪着頭想了一下之後問我說:

“修奇,你幫我問一下溫柴,他會不會跑掉。”

我很鬱悶地說:

“這種東西有什麼好問的?我們帶着他也很煩啊。如果能把他交給這座城的警備隊,我們自己就會舒服得多。可是間諜是屬於戰犯……對吧?嗯,戰犯是不能交給警備隊的。”

“那你們是打算一路把他帶到首都去嘍?如果是這樣,請你們把他當作同伴來對待。”

“我不是說過了?他會跑掉啦!”

“你連問都不問……修奇,雖然你很聰明,但是請你還是幫忙問一下。”

我帶着‘既然要我問,我就問吧的心情說:

“喂,溫柴,回答一下這個問題。”

“這不是廢話?只要有機會,我一定馬上逃走。”

我點了點頭,望着伊露莉。

“看吧。”

“那就讓他走啊……”

“不行!這個人是間諜,所以也就是我們國王的敵人。我們身爲國民,怎麼可以把國王的敵人放走!那是背叛我們國王的行爲。”

一定要講到這麼基本的東西才行嗎?其實這些話的內容,我自己也沒深刻地思考過。但是伊露莉點了點頭。

“修奇,不管是什麼事情,你總是很會說明。我現在懂了。”

※※※

卡蘭貝勒呀,真感謝你!伊露莉居然懂了!但即使如此,伊露莉還是反對把他銬上腳鐐。

“雖然我瞭解了你們的想法,但我還是反對用腳鐐銬住他。由我來負責監視他好了。”

由伊露莉來監視?嗯,監視。伊露莉在黑暗中也能夠看得見,而且能夠聽見很細微的聲音。就監視者來說,沒有人比她更棒了。但是這件事有這麼容易嗎?卡爾做出了爲難的笑容,說:

“那會非常辛苦的。”

“只要稍微集中精神就行了。一點都不難。”

我們只好放棄原先的計劃。我們將腳步移向市場。

伊拉姆斯市的人們看到森林的種族精靈走在大道上,根本就沒辦法將視線移開。他們看到了我們的樣子,都在那裡嘰嘰咕咕的。“喂!那個好像是精靈。還真漂亮耶。咦?後面的那些傢伙呢?怎麼會長成那副德行?”……我長成這樣,對你們還真是抱歉啊。但是伊露莉一對我們親切地說話,那些傢伙就開始完全陷入混亂了。“後頭那些人似乎跟外表看來不同,應該很了不起吧?搞不好是微服出巡的貴族呢。不是嗎?”

我們儘可能不把注意力集中在周圍那些人,而是專心地尋找着雜貨店。

我們買了麪粉、肉乾、培根、其他調味料之類的東西,還有燈油。在點燃營火的時候,燈油也很有用。我跟杉森在裝油的過程中,伊露莉把她空了的藥瓶拿給我們看,並且說:

“我要去買治療藥水。神殿裡應該有吧?”

雜貨店的禿頭老闆一直緊盯着伊露莉看,他說:

“是的!離這邊只有很近的一段路。哎唷,我帶你去好了。”

這時旁邊突然發出尖銳的叫聲。“你這個死鬼!”

嗯……還真可笑。一個看來應該是雜貨店老闆娘的中年婦人跑了出來,用嚴厲的視線瞪着禿頭老闆。結果禿頭老闆只能很親切地對我們詳細說明神殿的位置。這時,東張西望的卡爾說了:

“這是什麼?”

卡爾所指的東西,是一對樣子很怪的鐲子。那是金屬做的,發出很漂亮的光澤,上面還刻着花紋。那是女孩子戴在手腕上的首飾。雜貨店的老闆歪着頭說:

“這是手鐲。怎麼樣?很漂亮吧。”

卡爾微笑說:

“這個多少錢?我想買來當禮物送人。”

“只要一賽爾就行了。”

伊露莉連那個手鐲的錢都幫忙付了。出到雜貨店外面之後,我就問卡爾:

“爲什麼要買那個鐲子?” щшш▪т tκa n▪C〇

“剛纔不是說過了?我要買禮物送人。”

“禮物?給誰?”

“給妮莉亞。”

“咦?”

卡爾微微笑了,然後對我們說明了他的計劃。

我們聽了這個計劃好一陣子,但還是搞不太懂,所以要求他再說明一遍。卡爾再度仔細地對我們說明。我半信半疑地說:

“行得通嗎?”

“不試試看怎麼會知道。謝蕾妮爾小姐,我說的那些東西,都能幫我準備好嗎?”

“可以是可以……我知道了。”

“那就沒問題了。怎麼樣啊,各位?”

杉森完全不需要理由,無條件贊成。

“我百分之百贊成。只要能讓那個女的趴着被打幾大板屁股,不管什麼事我都做!”

“那尼德法老弟呢?”

我點了點頭。錢被人扒走,心情當然很不好。再加上身上沒錢,接下來的旅途上還不知要吃多少苦呢。卡爾也問了溫柴:

“溫柴呢?要不要幫我們?”

“你不要講一些可笑的話好不好?”

“我早知道你會這樣回答。那就沒辦法了。我們先偵察一下附近的狀況,然後回旅館去。”

我們觀察了一下村子周邊的情況。

伊露莉跑去神殿買了治療藥水。在伊拉姆斯市裡面有艾德布洛伊神殿,所以我們出示了艾德琳的介紹信之後,得以用很便宜的價格買到藥水。雖然說是很便宜,但也要五十賽爾左右。可是聽說原價要一百賽爾。還真貴耶!

我看到神殿的修煉士所拿出的藥水,就問了伊露莉:

“嗯,喝了這個東西能夠治百病嗎?”

“對病好像沒有特別的效果。它的功效與其說是治療,還不如說是恢復原有狀態。所以它只是讓原本就會自然恢復的傷口快一點好而已。”

咦,是這樣嗎?伊露莉一口氣買了三瓶。神殿方面突然獲得了一大筆錢,高興得要死。一百五十賽爾是一筆鉅款,不是嗎?修煉士感謝地說:

“以風中搖曳的大波斯菊之名祝福你們。”

伊露莉也很優雅地回答:

“以平息暴風的花瓣之榮耀祝福你們。”

※※※

我們回到旅館之後,開始進行接下來的準備工作。伊露莉必須準備的東西有好幾樣。

我們首先等到傍晚,好好地吃了一頓。然後我們決定將溫柴緊緊地綁住。這是因爲我們所有的人都必須出動,沒辦法留下任何一個人來監視他。伊露莉搖了搖頭,叫出了睡精,要將溫柴弄睡着。溫柴雖然稍微想要反抗,但還是很快就睡着了。

“這樣他不會醒過來嗎?”

“這比睡眠術安全多了。八個小時之內,他不會醒來,只會繼續熟睡。”

接下來就輪到我了。杉森拿大廳壁爐裡面的灰燼跟牀底下的灰塵混在一起,然後抹在我的臉上。他就這樣東抹一點,西抹一點,我整張臉都被抹得黑不溜丟,皮膚也被弄得看起來很粗糙。這段期間我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一直咳嗽,真是很辛苦。不管怎麼樣,我臉上一直被抹灰,直到卡爾跟杉森說我看來一點都不像十七歲少年時爲止。現在我似乎看來像是二十幾快三十歲的人了。

然後我們又再度出了旅館。

我們按照計劃,各自分別離開旅館。首先是伊露莉先出去,接下來是卡爾,再來是杉森,最後是我。由於大家每天都在一起,突然分開獨自行動,弄得我有些害怕。

我走上了伊拉姆斯市的大路。

我背上揹着巨劍,手臂上戴着今天白天的時候買的鐲子。我儘可能用看起來很沉穩的動作,將手插在褲子裡,吹着口哨,走在伊拉姆斯市的街頭。插在褲子裡的手中有着一些硬幣。那是跟伊露莉事先要來的錢。

由於這裡是中部林地的中心,離首都也很近,所以路上有很多巨大的建築物。每一棟建築裡頭都燈火通明,看來對這座都市中的家家戶戶來說,蠟燭或油燈都是最基本的用品。好像連雷諾斯市也根本比不上這裡?連路上經過的女孩子也似乎特別漂亮。

不過又怎麼樣呢……如果是良家的閨秀,大概也不太會在太陽下山之後還在外面遊蕩吧。那些女孩子看來都像是巨大宅邸裡的下女,或是中下階層家庭的女孩子。但是在我看起來,卻覺得她們的打扮都十分高雅。

可是現在我已經不太想相信女性了。說到女性,伊露莉是女性。而我的高貴仕女傑米妮。史麥塔格……啊啊!

我搖了搖頭,又開始緩慢地走着。

我幾乎穿越了整個伊拉姆斯市,纔到達了一間叫做‘特拉摩尼卡之風的酒館兼旅館。這裡是我們白天已經實地探勘過的地點。在位置上,這裡是會涌入最多客人的酒店。

我望着酒店的門,突然笑了起來。我第一次看到這種左右兩扇的推門。那只是兩塊到我胸部高的板子,弄成門的樣子,掛在那裡。

我用胸部撞向那門,進到了酒館裡面。

裡面是很寬廣的大廳。這時熱鬧的酒宴已經開始。杯子相碰撞的聲音、爽朗的喊聲以及歌聲都混在一起,十分喧鬧。我大致打量了一下這間酒館。卡爾跟杉森都已經先到了,正各自坐着。

伊露莉大概也躲在某個角落裡。伊露莉曾經說,她要用變化形貌的魔法,變**類的樣子。她說那種魔法會把自己變成身體基本上相似,體型稍有差別的樣子。精靈要變身**類一定很簡單吧。無論如何,反正我看不出她來。

我不太將視線投向四周,先去找空位。幸好杉森附近有一個位子是空的。我在那裡坐了下來。

一個長得很清秀的少女跑來擦我這張桌子。我將一枚硬幣彈給她,說:

“來杯啤酒。”

那個少女年紀大概跟我差不多,點了一下頭,然後就跑走了。啤酒很快就送了上來。我靜靜地嚐了一口。真是的。雷諾斯市的旅館老闆薛林所做的啤酒果然是棒透了。首都附近城市的啤酒反而味道不怎麼樣。

我喝完了這杯啤酒,開始繼續等待。

周圍還是像之前一樣吵鬧。吵雜聲已經大到聽不見別人說話的地步,但我只有一個人,所以沒關係。此時,那個年輕女侍向我走來。她鐵定會經過我身邊。計劃要開始實行了嗎?我在想要不要緊緊閉上眼睛,但還是放棄了。我手悄悄地向旁邊一伸。傑米妮,原諒我吧。

我摸了經過身旁的少女屁股一下。

“啊——!”

聽到少女發出的尖叫聲,整間酒館剎那間安靜了下來。人們都嚇了一跳,注視着我跟那個少女。我卑鄙地笑着。

“哎呀!我曾經演奏過好幾個女孩子,卻是第一次聽到聲音這麼特別的呢。”

杉森就是因爲自認爲說不出這種下流話,所以我才一口答應擔負起扮演這個角色的任務。哎,可惡!突然傳來砰的一聲,杉森站了起來。

“你這傢伙!竟敢如此放肆!”

也是因爲杉森最適合說這句話,所以派他扮演這個角色。雖然這樣的角色安排讓我覺得不太高興,但是該承認的東西,我還是爽快地承認了。我表情猥瑣地說:

“咦?怎麼了,你這傢伙。你難道是幫這女的拉皮條的嗎?”

“你說什麼?你這傢伙,竟敢如此目中無人?”

我一說完,杉森立刻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我從容地從位子上站了起來。

“你想打架嗎?”

“上啊,誰怕誰!今天碰到老子,算你倒黴!”

此刻傳來了嚇得半死的酒館老闆的喊聲。

“拜託,你們要打,也別在房子裡面打!”

杉森完全無視於這句話,對我揮出了拳頭。我輕輕地躲開,朝杉森的擊了一拳。當然我沒有出力。但是杉森裝作彎下了腰,步履蹣跚地向後退。杉森做出氣得七竅生煙的表情,拔出了長劍。

“啊——!”

“喔,喔喔!”

先前不知如何是好,在旁邊一直看着我們的那個少女先逃走了,接着在酒店裡的人都害怕了,像是退潮一樣退到了兩旁去。劍,拔出劍來了啊!這不是平常酒徒們隨便打的無關痛癢的架。我做出了有點爲難的表情,望着杉森。

“喂,喂!你在市區裡頭,居然直接就亮出家夥來?”

“少廢話!我絕對不會放過你!拔出劍來吧!”

我彎了幾下手指,說:

“我對於住有鐵窗的免費旅館可是一點興趣都沒有。對付瘋狂的豬仔,應該還有更好的辦法。”

“你說什麼?你這可惡東西!”

這次杉森生的氣似乎很有臨場感。雖然是在演戲,但他聽了這句話,好像真的生氣了。來吧,現在該輪到伊露莉了……伊露莉到底躲在哪裡呢?我決定相信伊露莉,將雙臂向前一伸。

“看到了嗎?我的鐲子。”

“怎麼了?你要把那東西給我,求我饒你一命嗎?”

“你這豬頭!連一點看東西的眼光都沒有。”

我一這麼說完,就開始嘴裡喃喃有詞地念着一些東西。

“傑米妮是我可愛的天使。如果親吻她,她就會哭泣,也是我的惡魔。”

啊,當然!這些話我是絕對不會讓周圍的人聽見的!我只是低聲地喃喃自語着。然後我大喊了一聲:

“哈!”

亮光一閃!在這一瞬間,光芒充滿了整間酒館。這是伊露莉在某處正確地配合我的時間,所使出的魔法。四周的人都受到驚嚇,連我也嚇了一跳。

“呃呃!”

人們都慌張地遮住眼睛,但我卻不能這麼做。這一陣光芒一消失,我手臂上的手鐲就開始發出白熾的火光。人們都發出了感到不可思議的驚歎聲。

“那,那是什麼東西?”

我的手臂到手掌整個都被火焰包圍着。我在擔心自己的手會不會被燒焦,但是卻一點都沒有灼熱感。杉森驚慌失色,跌跌撞撞地地向後退。

我擡起右手給他看,冷酷地說:

“你要試試看嗎?我只用拳頭跟你打。這樣出了事就不能怪我了吧?”

杉森拿着長劍的手在發抖。我不知道,以前我真的不知道!原來杉森的演技也這麼好。杉森達講話聲也開始顫抖。

“那,那是什麼東西?”

我笑了出來,然後拿起了我的啤酒杯。那是個青銅做的普通酒杯。我將酒杯拿高,故意給杉森看。然後我用兩手一扯,酒杯立刻被扯成兩半。

人們都大驚失色。我好像揉紙團似地,將青銅揉成一團,在兩手間丟來丟去,最後則是朝我面前的桌子一擲。砰!桌子成了碎片。

“你真的要試試看嗎?”

“該,該死!”

杉森高喊,作勢要撲上來。這時卡爾站了起來,抓住了杉森。

“喂,年輕人!算了啦。你想衝上去送死嗎?那是火巨人的手鐲啊!”

杉森用困惑的眼神望着卡爾,我也驚訝地望着卡爾。但我還是大言不慚地繼續說:

“咦?你居然知道這樣東西?”

卡爾抓住杉森的手臂向後拉,他對我說:

“年輕人,你怎麼弄到這東西的?”

當然是雜貨店裡買的啊。我將眼睛眯成一條縫,注視着卡爾。卡爾說:

“如果用金錢的價值來算,這東西可以喊價到好幾千賽爾啊!你,你在哪裡買到這東西?”

人們的眼中剎時間開始閃爍着困惑與貪慾。我繼續裝腔作勢地說:

“這東西有這麼貴嗎?謝啦,謝謝你告訴我。這是我在冒險的過程中弄到的。我本來想要拿去鑑定看看,但後來就這樣一直戴着。”

“錯不了,那絕對是火巨人的手鐲!可以阻擋住烈焰,能夠發揮出巨人般的力量,連師亨德列克都一心想要得到那東西!你到底在哪裡弄到的?”

真是棒極了。他還真會編故事。其實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會知道這番話事實上很可笑。師要巨人般的力氣幹嘛?又不會拿刀去跟人殺來殺去。但是看來人們只要聽到‘師亨德列克這幾個字,就會對這番話更深信不疑。我搖了搖頭。

“對不起。我沒辦法跟你說。我計劃總有一天還要回那個地方去看看。”

然後我瞪了杉森一眼,說:

“要打架也先選選對象,知道嗎?你根本沒資格當我的對手,今天就先放你一馬。”

杉森聽了好像真的很生氣。他雖然暴跳如雷,眼看着就要朝我衝過來,然而他還是沒有破壞計劃。我冷冷地瞪着杉森,然後對酒館老闆說:

“我要一間房間。在這裡被他們一攪和,連酒都變難喝了。幫我拿瓶酒到房間。我要最烈的。”

“請,請往這邊走……”

我指着我先前非禮的那個少女說:

“叫那個女的進去服侍我喝酒。”

啊……爲了實行計劃,我非說這種話不可!酒館老闆用有點慌張的表情說:

“這個,這個嘛,客人,這個……”

我皺起了眉頭,將一枚十賽爾的銀幣拋給了他。老闆看到了銀幣,立刻開始畢恭畢敬地對我點頭。這個下流傢伙!我在心裡罵了他幾聲,然後瞄了那個女孩子一眼。

她的臉嚇得發白。我對她做出了尖刻的微笑,然後就跟着老闆上樓去了。

第三章

我被帶到三樓的房間,好險那裡有窗子。我一進到房間裡,就將窗戶完全打開,假裝要吹風。這樣的話,在外面等候的卡爾跟杉森應該就能知道我的房間位置了。我將手臂撐在窗臺上,等了好一會兒。

叩叩。傳來了細微的敲門聲。

“進來!”

門打開了,剛纔那個少女拿了酒瓶跟酒杯,還有幾樣看起來像是下酒小菜的東西,放在盤子上託了進來。看到少女臉龐的瞬間,我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她嚇得臉色蒼白,緊咬着牙關。因爲她抖得太厲害,連托盤上的東西也似乎都在抖動着。如果這是在演戲的話,可以說她已經演得完美無比了。

“這,這個要放在哪裡……”

她的聲音小得就像蚊子叫。真是的!我用下巴指了桌子一下。她將托盤放到桌上,然後就開始不知所措了。她將雙手合起,藏在裙角里面,低頭在原地站着。

說到裙子……不知爲何,我覺得有些危險。我很小心謹慎走到她身邊,接着用左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她抖得十分厲害。我猜她手中可能藏了什麼東西,抓住了她的手,然後往下看,沒有將小刀之類的東西藏在裙子裡面。她就這樣兩手被我抓着,在那裡不斷地抖動。她的眼裡淚水汪汪。

“過來這邊,”

我想拉她到牀邊。她帶着絕望的神色看着我,搖了搖頭。

“不,不行。您剛剛說,只,只是讓我服侍您喝酒……”

我強行將她整個人拋向牀上。我這麼一拋,她當然就輕飄飄地飛了過去,落在牀上。她正想要尖叫,我連忙衝了過去,把她的嘴堵住。我將嘴移到她耳邊,說:

“我想見你們老大。該怎麼做才行?”

她只是拼命地掙扎着。別這樣動來動去的好不好!我的胸口已經發燙到極點了!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並且又說了一次。她停止掙扎,做出了不解的表情。

“如果你不吵鬧,我就把手放開。小聲地回答我。”

我將手放開之後,又再度問了一遍。

“我想見你們的主人。要怎麼做纔好?”

“酒,酒館的主人就在樓下……”

“你別跟我開玩笑!我是說,我要見公會的主人!”

“咦?”

“你剛纔應該已經聽到了,過一陣子我準備再度出發去進行一場冒險。我需要一個盜賊跟我一起去。”

“您,您,您這是什麼意思?”

這樣應該可以確定了。她不是盜賊公會的成員。哎,就算我拿刀砍她,她大概也還是這副樣子。

一般說來,酒館、旅館、驛站等處,從老闆到馬廄的僮僕之中,一定會有人從盜賊那邊拿好處。他們拿了錢,就會提供對方關於旅行者裝了貨物的馬車位置等等情報。我原先希望這個女孩子就是這樣的人,但從她進來之後的行爲舉止,或是現在跟我說的話看來,她都不是屬於那個體系裡的人。

我嘆了口氣。不管怎樣,卡爾的計劃裡面本來就包含着好幾個方案,現在只要採用第二階段的方案就行了。但是這個第二階段的計劃卻是我很不想做的事情。

我在她身邊坐了起來。本來一動也不動,讓人覺得似乎已經死了的少女,等到我一說出奇怪的話,就稍微起身,一臉害怕的樣子。我掀起了被單,躺到了她的身邊。

“呀!”

我焦急地捂住了她的嘴巴,然後用被單將她連頭整個矇住。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她不斷亂動掙扎着,用腳踢着被單。我發出了咬牙切齒聲,事到如今,也只剩下威脅這一個辦法了。

“給我閉嘴!你再這樣繼續吵鬧的話,我是不會放過你的!還記得剛纔那個酒杯嗎?”

她渾身發抖,聽到了我的警告,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我將被單翻了過去矇住兩人,然後說:

“很好。給我這樣安靜地待着。”

呃……現在輪到我的頭開始發燙了。我儘可能不去接近她。也是啦,因爲她也儘量不靠近我,所以兩個人要離得遠一點是很簡單的事。

“我會把矇住你嘴巴的手放下,你小聲地回答我。我這樣用被單矇住我們兩人,是爲了不讓聲音傳出去。知道了嗎?”

被單裡頭雖然暗,但是看得出來她已經抖得沒那麼厲害了。她大概感到事情的轉折跟她想的有點不太一樣。但我現在該講些什麼好呢?

“你叫什麼名字?”

“梅,梅莉安……”

“很好。我叫做修奇。我看你這個樣子,嗯,你應該……還沒有那種經驗吧?”

她的聲音馬上帶着幾分嗚咽。梅莉安用哽咽的聲音說:

“請,請不要這樣。我,我跟男人還……所以,請你可憐我……”

“別說了,別說了!我並沒有打算要那麼做!”

“咦?”

“就算是現在這件事,如果被我仰慕的高貴仕女發現的話,我鐵定被打死。何況更進一步呢?搞不好我會被活生生剝層皮呢!我還想活,所以沒有這種打算。懂了嗎?”

事情就是這樣!我以優比涅跟賀加涅斯之名發誓,保證傑米妮一定會那麼做!梅莉安不再顫抖了。

“噗哈!”

咦?她笑了耶?我也跟着笑了出來。我很小心鄭重地不讓手碰到梅莉安,同時說:

“我要拜託你一件事,請你不要害怕,希望你能幫忙。我不會對你做出任何舉動的。知道了嗎?”

“嗯……”

“那好。我要拜託的是:請你跟我一起……假裝在做那件事。”

梅莉安急忙地問道:

“只是假裝而已嗎?”

“是的。我背後有人正監視着我,我打算要抓那個人。所以呢,嗯,所以我要假裝喝了最烈的酒,跟小姐你……而且我打算裝成累得呼呼大睡。知道了嗎?”

這就是卡爾的計劃。如果要知道妮莉亞現在身在何方,一定要問盜賊公會的人。這是因爲他們是一丘之貉,彼此互相瞭解對方的情形。但是我們沒有可以跟盜賊公會接頭的方法。我們不可能會知道盜賊公會的秘密手勢或信號,也不知道暗語。所以我故意扮成偶然間得到稀世珍寶的新手冒險家。接下來,我假裝成做了某些事之後,醉得呼呼大睡。這樣一來,盜賊公會的人應該會認爲是好機會,而趕過來下手。這時我們抓到那個人,再想辦法問出妮莉亞的行蹤,然後去追。

梅莉安不知是慌張還是害羞,並沒有回答我。所以我又問了一次。“知道了嗎?”

“嗯嗯……”

“你可以幫我這個忙嗎?”

“……太過份了。如果我說不幫忙,那我不就真的死定了嗎?你爲了要裝成那個樣子,一定會來硬的……不是嗎?”

梅莉安似乎已經沒那麼緊張了,語氣變得有點像在撒嬌。呼。不管怎麼說,現在最頭痛的部分算是已經過去了。梅莉安問我說:

“那要怎麼做才行呢?”

“這個嘛,因爲有點悶,我們先把被單拿下來。可是講話的時候,拜託你聲音一定要放低。”

我將被單放下來坐着,梅莉安也在我身邊坐了起來。她似乎還沒完全放心,所以身體緊貼着牆壁,但我並沒有把精神集中在她身上,只是在那裡算時間。

要讓卡爾、杉森跟伊露莉都各就各位,需要有充分的時間。而關於我的傳聞要傳到這座都市的盜賊公會耳裡,也是需要時間的。我們引起了那場大**,現在外面一定在流傳‘有一個冒險家身上帶着稀世珍寶,或是’那傢伙現在大概已經辦完了事,正醉得不省人事呢之類的話。居然說這是什麼火巨人手鐲?卡爾還真是會瞎編。

我從牀上站起身。

“你喜歡酒嗎?”

“咦?”

“那個酒瓶要倒空才行……但我可不能喝。如果倒在地板上,清理起來又很費事。”

我讓她看看桌上的那瓶酒。梅莉安搖了搖頭。

“我不太會喝酒。而且……我也不想喝醉。”

“咦?”

“如果醉了就會……所以……”

“那就沒辦法了。雖然有點可惜。”

我到廁所去,將整瓶酒都倒掉了。好險這間旅館中,每個房間都附有廁所。我很小心,讓酒沿着管子流到地下去的聲音不要太大。

然後我抓起下酒菜吃了一點,將桌面上弄得亂七八糟。在酒杯中倒了一點酒之後,我故意將酒瓶滾到地板上,丟着不管。梅莉安似乎越看我越覺得有趣。她把不安感拋到了一邊,正在仔細觀察我的所作所爲。我將酒杯中的酒稍微撒到頭髮上。梅莉安立刻嘻嘻笑了出來。

“嘻嘻。你爲什麼要把酒撒到頭髮上?”

“因爲要讓身上發出酒味。喝乾一瓶酒的人,身上如果沒有酒味,那不是很奇怪嗎?”

梅莉安似乎很佩服地點了點頭。

“那個,梅莉安,你能不能不要被人發現,回到自己房間去一趟?”

“咦?喔……不行。因爲我跟其他女侍住同一個房間。”

那我就非得說出很不想說的那句話了。

“那麼,雖然很抱歉,但能不能請你將衣服脫下來?”

梅莉安嚇得臉色蒼白。我搖了搖頭,說:

“我們得把衣服放到牀邊才成,不然會很可笑。我們居然還穿着衣服乖乖躺在那裡。如果你可以回自己房間,那就能夠把衣服拿來了。可是現在卻又不能這麼做。我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會碰你。如果你希望的話,我也可以發誓。”

最後那一句話是謊話。我還不到可以發誓的年齡,所以我發的誓都不算數。因此我就可以不受誓言約束,愛怎麼做都行……沒有啦!但是梅莉安好像相信了這番話,低下她已經通紅的臉,說:

“……那你絕對不可以看。”

我將身子轉了過去。後方傳來梅莉安脫衣服的沙沙聲。嗯,如果這件事傳出去,我可能會身敗名裂個三次還不夠。但是爲什麼我這麼想回頭呢?

“……可以了。”

我轉過身去,差點大吃一驚。

好幾種衣服全都掛在牀邊了。這個女孩子還真是的!其實只要脫下外衣就行了,怎麼連內衣也全都脫下來了呢?我快要瘋了。她還真聽話。梅莉安用被單遮住全身,只露出了頭部。因爲她抖得太厲害,好像連牀都快塌了。我吞了口口水,然後開始脫衣服。

我只脫下了硬皮甲、襯衫跟褲子,然後隨便亂放。我將長靴丟了出去。拿起梅莉安的內衣時,我不自覺地感到害羞,用兩根手指輕輕地拿,然後散亂地放置。盜賊的目標物,也就是手鐲,我則是故意放到桌上可以很容易看見的地方。接着我將窗戶關了起來,將燭火吹熄,之後再很小心地拿着巨劍跟匕首,走向牀邊。雖然衣服都脫了,但是我還戴着OPG,所以感覺有些怪怪的。

“我要上去嘍。”

梅莉安並沒有回答。我上牀時儘可能地小心,不去碰到她的身體。我將匕首遞給了梅莉安。

“喂,拿着這個。”

“咦?”

“這是防止我改變心意侵犯你的安全裝置。”

“……嘻!”

痛苦的時間開始了。因爲我不能睡着,所以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緊抓着巨劍,注視着門和窗邊的動靜。我的手開始流汗,所以巨劍變得很滑。

梅莉安雖然緊閉着眼睛,但是似乎睡不着,直髮出沉重的呼吸聲。那個呼吸聲把我弄得快瘋了。拜託,我可只有十七歲而已!

“你不能睡一下嗎?”

“對不起。我很激動,而且,很害怕。只、只要你心一橫……”

“如果我撲上去!你就用那個刺我,不就好了嗎?”

聽到我說的話,梅莉安用鬧彆扭似的語氣說:

“如果我睡着,不就沒辦法保護自己了嗎?”

嗯,言之成理。我決定放棄,然後裝作睡着,繼續監視着房間內的情形。不知道時間經過了多久。

可惡。我還是無法忍受下去了。

我帶着能做多少算多少的心情稍微起身,將枕頭放高,靠在牀頭坐着。可惡,那些該死的盜賊,我怎麼知道他們到底何時會來,居然在這裡裝睡等待?我發現這樣坐着,比起故意裝睡要舒服多了。我之前好像太緊張了。

房間中充滿了冷冽的藍色月光。亮的地方是白青色,暗的地方則是暗青色。散亂的衣服在地板上投射出形狀怪異的影子。雖然好像有點冷,但是柔和的月光讓人覺得很舒適。

我轉過頭去,看到了身上緊裹着被單,全身僵硬的梅莉安。我快瘋了!淡淡的月光,原原本本地映照出她的輪廓。結果我只好隨口想到什麼說什麼。

“梅莉安?你怎麼會在這裡做事的?”

梅莉安還是全身僵硬着,聽到我說的話,好像稍微解除了一點緊張。她將被單稍微放下,直到遮住胸部的上方。

“旅館老闆是我的叔叔。”

啊,我不得不罵了出來。

“可惡……真是豬狗不如。居然這樣對待自己的侄女?”

梅莉安大大嘆了口氣。

“哎……光是他養我這一點,我就應該很感謝了。我父母親都因病去世了。我姐姐因爲長得很美,所以領主收養她,成爲她的監護人。”

監護人?說起來倒好聽。

我聽過這類的故事,因爲我們領主也有這麼做。就是領主們會收留那些已故家臣或者居民身後留下的孤兒。領主變成他們的監護人,讓這些孤兒的身份變得很高,雖然只是名義上如此。

可是在這一件事上,我們領主跟其他領主有很大的差別。我們領主是以監護人的身份,很忠實地照料着那些孤兒。如果是男孩子的話,就會按照他們的素質,派他去當偉大將軍的部下,或者有名工匠的弟子,要不然就是介紹他不錯的職業。若是女孩子,就會幫她找個好婆家。因爲由領主當監護人,所以那些注重門第背景的家庭也會欣然迎娶,甚至領主還會幫她準備豐厚的嫁妝。我們領主變得一窮二白的理由竟然這麼多。

但是其他領主雖然也會收養孤兒,但對他們而言,這只是一種財產的買賣罷了。如果是男孩子,就賣給人當僕人或軍人,如果是女孩子,又具姿色的話就賣去給其他同樣沒水準的貴族當作妾。那其實不是監護人,而是老闆。更可惡的是,聽說有人在收留一些騎士死後遺留下的寡婦。‘監護人這幾個字真的只是說來好聽而已。哼!這些傢伙應該拿我們領主當榜樣,好好學學!

梅莉安繼續說:

“因爲我是比較醜的孩子,所以被叔叔帶到這裡來,把我養大。光是這件事,我就該很感謝了。”

我壓抑住喉中涌上的一陣熱意,說:

“你一點也不醜。你沒看到,我爲了怕自己改變心意,連匕首都交給你了?”

梅莉安嗤嗤笑了出來。她大部分的緊張好像都消除了,她說:

“可是修奇,你到底做了什麼,怎麼會變成別人下手的目標呢?”

這個少女現在可說是好奇心已經壓倒了害羞的心情。我很簡單地回答:

“還不就是因爲那對手鐲。”

“我剛纔真的嚇了一大跳。”

“啊,對了。剛纔真對不起。”

“咦?喔,嗯。沒關係啦。這種事情一天也有可能發生個好幾遍,雖然每次我都還是會嚇一跳。我也早就有隨時會碰到這種事的心理準備了。”

梅莉安怔了一怔,說:

“真是好險……碰到了一個心地善良的人……我的運氣好像很好。”

“嘿?心地善良的男人會讓女孩子這樣脫光光嗎?別說笑了。我愛怎麼做就怎麼做。”

“可是至少你沒撲上來啊,不是嗎?如果那樣做,演起來的效果會更真實,但你爲了顧慮我,所以故意只是用演的,這樣不是有可能更危險嗎?”

這句話好像是有意識地叫我不要撲過去。我噗嗤笑了出來。

我心底的深處,我自己最瞭解。當然我很想撲上去。反正這可以說是這個少女註定會遇上的宿命。我心中一直浮出一個想法,認爲就算不是我,到最後這個女孩子還是一定會被別人侵犯的。我知道我的內心裡已經把這種行爲合理化了,認爲就算我做了,那也不怎麼樣。

但是我卻沒那麼做。

僞善嗎?嗯……我總是無法理解僞善這個概念。僞善的相反詞是什麼?如果回答是僞惡,那實在是很愚蠢,到最後只能回答是忠實於自己的心。如果能認同,那爲什麼不能認同想要僞善的呢?爲了獲得別人的稱讚與尊敬,而做出一些好事,是應該被指責的嗎?真可笑。那麼,稱讚算什麼,尊敬又算什麼呢?不就是鼓勵別人去做這些好事嗎?

舉例來說,有一隻牧羊犬。如果看到有不聽它話的羊,牧人就會認爲那隻羊性情太不溫順,萬一碰到需要抓羊來吃的時候,就會從那隻羊先開刀。羊如果聽從牧羊犬的引導,牧人就會認爲那隻羊很乖,很喜歡它。但是因爲如此,所以這隻羊也就沒辦法吃到牧場外的草,搞不好就因此而無法滿足。人不也一樣嗎?人只是爲了得到稱讚,才讓自己的行動都像個乖乖牌。也許我跟那隻聽狗指揮的羊是沒兩樣的。

我心中有許多的想法來來去去。就像不久之前我說過的一樣,其實我也想過要不管三七二十一,撲到梅莉安身上。但是我卻沒有這麼做。這是爲了獲得梅莉安的稱讚、卡爾跟杉森的稱讚,以及我自己的稱讚。這又怎麼樣呢?如果說這是種僞善,那我就當個僞善者吧。

但是我沒有自信能將這些話講給梅莉安聽。所以我用開玩笑的語氣說:

“這還不簡單。我可不想被我所仰慕的高貴仕女剝層皮。”

梅莉安又再度嘻嘻笑了。啊!小心啊!再這樣笑,被單會滑下去的,這個女孩子還真愛笑。我是不是又在想借口將自己的行爲合理化?梅莉安就這樣毫無防備地嘻嘻笑着說:

“你是騎士嗎?”

“咦?”

“你剛纔不是說仰慕的高貴仕女……只有騎士纔會特別找某個身份高的女子來仰慕吧。”

“那沒什麼,事情是這樣的。那個少女只有對我而言,纔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高貴仕女,我只有對那個少女而言,纔是世上獨一無二的騎士。懂了嗎?”

梅莉安微微笑着。“我懂了。我好羨慕那個少女喔。”

我笑了笑,正想要回答,就在那一瞬間,我聽到了一些怪聲。

※※※

我吃了一驚,趕緊鑽到被單裡面。梅莉安看到我突然有所動作,也嚇了一跳,緊緊地閉上了嘴巴。

那是一種某樣東西被刮搔着的聲音?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正確地說,應該是在房子外面吧?那聲音大概就是有東西沿着房屋外牆爬上來所發出的。聲音非常細小,一陣子之後又聽不見了。我緊張得在被單裡頭緊緊抓住了巨劍。

那聲音又再度微微地傳來。這次好像連梅莉安也聽見了。梅莉安摒住呼吸說:

“來,來了嗎?”

“開始打呼!快點!”

我一面這麼說,一面就開始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梅莉安馬上抓住了我的肩膀。

“聽起來好奇怪。我覺得你還是安安靜靜的比較好。”

是這樣嗎?她還真厲害。我停止了打鼾,只是緩緩地呼吸。梅莉安也緊緊地閉上眼睛,開始緩緩地呼吸。

喀啦喀啦!

窗戶!對方已經上到窗戶來了。有人在外面想把上鎖的窗戶打開。我因爲事先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這才讓我聽了出來,要不然那聲音小得根本聽不見。由於我太緊張,所以全身都僵硬了起來。這時梅莉安假裝翻了個身,將手臂放到我的胸膛上。

“嗯……嗯哼,嘖。”

梅莉安萬歲!太棒了!這樣回頭一想,我們兩個本來是用立正的姿勢直直地躺在牀上,不管誰看了,都會覺得怪怪的。梅莉安很像樣地裝作睡着,依偎到了我身邊。但是因爲兩人有直接碰觸到,所以我很清楚地感覺到了梅莉安顫抖得有多厲害。我雖然想對她說要她安心,但現在的情形不容許我這麼做。一陣子之後,那聲音停了下來。經過了一段長得讓人厭煩的時間之後,聲音纔再次傳來。

喀啦,叩,嘰——。

聲音雖然很低,但是在非常緊張的我的耳中,卻是聽得一清二楚。那傢伙已經不知用什麼方法開了鎖,打開了窗戶。要探頭看看嗎?還是算了。這樣做太危險了。搞不好他會直接望見我的臉。

我完全沒聽到腳步聲。但是那人的腳卻勾到了散亂的衣服。所以亂放這些衣服,除了僞裝以外,應該也還帶有這種作用吧?我聽到了腳推動衣服的細微聲音。沙,沙。

一陣子之後,那人似乎終於拿起了桌上的手鐲。這樣應該會出事吧?

轟!

“呃啊——!”

這時突然響起了很大的一聲轟隆聲,並且噴出了火花,接下來的就是慘叫聲。那人中了陷阱,雖然我搞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東西,總之他中了伊露莉所設的陷阱,

“呀——!”

我突然站了起來,拿起被單朝他一丟……只是想丟啦,但是因爲梅莉安拼了整條命也要抓住被單,所以沒成功。

“不行!”

所以我只好直接用身體撞了過去。與此同時,門一下子開了,杉森跟卡爾手拿油燈衝了進來。那個盜賊好像因爲突如其來的轟隆聲以及火花,而嚇了一大跳。我用全身撞向在桌旁站着發愣的盜賊。他馬上發出了慘叫,撞上了牆壁。

“啊——!”

是女的?天啊,直接被我們抓到了!趕快承認自己已經完蛋了吧!那個人不是別人,就是妮莉亞!

撞上牆壁之後,滾向房間一角的人正是妮莉亞。她背上還揹着那支三叉戟。有人揹着那麼笨重的東西做盜賊買賣的嗎?無論如何,她直接一翻兩瞪眼,昏過去了。

“哇!第一次出擊就馬上得手了!”

我高興得活蹦亂跳。但是卡爾跟杉森的表情有點奇怪。他們在一瞟一瞟看着的地方是……他們正用很難爲情的視線,在看着用被單遮掩住身體的梅莉安!

“事情絕對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當然不是!”

這第二句話是梅莉安說的。天啊,我很清楚這兩個人腦袋裡面在想些什麼。但是在這之後,我發現了一件更奇怪的事。

“伊露莉呢?”

“我在這裡。”

我差點馬上昏倒。伊露莉居然從我們兩個剛纔躺的牀底下爬了出來!她剛纔好像就是在牀底下用了魔法。伊露莉說:

“我本來在你們樓下。要完全不發出聲音,將天花板鑽開然後爬上來,可真是件辛苦的差事。”

“那好!伊露莉來幫我們作證!我們剛纔沒有發生任何事吧?”

“任何事?你到底在說什麼?”

“啊,那,就是那個嘛。”

“請你們先出去。這個女孩子要穿衣服。”

喂!我也脫了衣服,不是嗎?我像是瘋了一樣,拿起了衣服,就從那個可怕的房間中衝了出去。當然,跟在我後面的卡爾跟杉森也跌跌撞撞地拉着妮莉亞,走了出來。

※※※

“我好羨慕啊。”

“你,你再說,我宰了你!”

“真是好羨慕啊……”

杉森用癡呆的眼神望着我,不斷地在那邊亂說一些廢話。啊,我真快瘋了,我對伊露莉發出了哀求的視線。

“伊,伊露莉,求你幫我證明一下。我跟梅莉安之間任何事都沒發生,不是嗎?”

伊露莉用一頭霧水的表情望着我。

“任何事?到,到底是什麼……啊!我懂了。”

我們全都望着伊露莉。伊露莉很泰然自若地說:

“你是指生殖行爲嗎?”

“噗!”

卡爾本來在喝的那杯水,大概有一半被灑到了外面。伊露莉嚇了一跳,馬上又點點頭說:

“是的。卡爾你嚇到了啊。修奇沒有做生殖的行爲。很奇怪吧?就我所知,我聽說像他這種年紀的人類男性,無論何時都能做這件事。又聽說他們的那股衝動很強烈……聽到杉森剛纔說的話以後,我自己也是這樣判斷的。”

杉森剛纔一直說什麼羨慕之類的話,現在他的臉一下子就漲得通紅。我近乎慘叫地大聲說:

“雖然隨時都能做,但也不是跟誰都能做的!”

“真是奇怪,修奇。你不是沒有配偶嗎?梅莉安看起來也是個很漂亮的女性……難道你喜歡的不是這一型的?”

別再說了,拜託!這種方式的對話,就算要我死我也講不下去了。精靈們難道認爲人類都是很放縱的嗎?說起來,因爲人類的繁殖比精靈快上許多,所以他們這樣想,也是有可能的。但是!我可不是那種亂搞的傢伙!

我們把旅館的老闆叫來,仔細地將前因後果說給他聽。而我個人又私下多跟他說了幾句話。我說他將侄女提供出來,讓我們順利地完成了計劃,這一點我們很感謝,但既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希望他以後不要再這麼做。我很親切地對他表達了我的想法,就是如果他膽敢做出這種事,就算身在大陸的另一端,我也一定會千里迢迢找來,把他給宰了。我想他應該聽得很清楚吧。我再次掰開了一個青銅酒杯,一面揉着一面對他說。當然,對我們所引起的一切**,伊露莉也充分地支付了謝禮。雖然我認爲沒必要這麼做。

我們出來的時候,梅莉安紅着臉對我說:

“那個,那個,修奇,你說你十七歲?”

“嗯。我之前僞裝得很像樣吧?”

“嗯。我十六歲。那個,然後……聽說你們住在伊拉姆斯蒼蠅?”

“嗯。”

“那個……你們打算馬上離開這裡嗎?”

“我們馬上就會走。你幫助了我們,我覺得很感激。如果你有什麼希望我做的,請你跟我說。如果是我的能力範圍能辦到的,不管是什麼事,我都會幫你。”

“希望你做的……光是你沒有侵犯我,我就很感謝了。”

在一旁聽着的伊露莉做出了很奇怪的表情,但我不太在意。伊露莉大概認爲人類在那一方面都是很亂的,等到以後有機會,我必須跟她解釋說事情不是這樣的。光是由我所做的行動,就足以充分說明這件事了。

這時梅莉安敲了敲後腦勺,說:

“可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該感謝你。已經到了那種地步,你還是沒有侵犯我……”

我好像被人打了一棒,茫然地看着梅莉安,但是她沒把話好好說完,就轉身跑掉了。在我後方的杉森很不識趣地吹起口哨來了。

“噓!你這小子,在所經過的每一個地方,都留下了情人!”

“你這是什麼話!”

杉森真的很高興似地,做起了我在故鄉常做的事,也就是唱歌。他好像已經處心積慮很久了,甚至興奮到連歌聲都在顫抖。

“雷諾斯的尤斯娜?你偷走了她的心。卡拉爾的艾德琳?喔,天啊,你偷摸了她的胸。伊拉姆斯的梅莉安?總算被你帶上了牀。喔!偉大的冒險家修奇。在艱困的冒險中,依然四處留情……”

“呀啊啊!”

我開始追着杉森跑,所以由卡爾背起了妮莉亞隨後跟來。我們就這樣回到了原先住的旅館。

※※※

“你們可還真是厲害的冒險家呢!”

伊拉姆斯蒼蠅的老闆娘蕾涅茲做出了大大驚訝的表情。她那副樣子,像是想不通我們如何能夠在一天之內,就把扒我們錢的小偷給抓了回來。我們簡略地對她說明了之後,就把妮莉亞帶到男生們住的大房間去。

溫柴這時還在呼呼大睡。我們放着溫柴不管,就這樣審問起妮莉亞來了。一開始是把她綁到椅子上的麻煩工作。妮莉亞對我們又抓又咬的,反正就是用盡了各種方法,拼命地反抗,不過我跟杉森在一番苦鬥之後,總算成功地把她給綁了起來。

“你們到底打算怎麼樣!”

杉森很簡單地說:

“還不簡單。把偷走的東西還給我們,就沒事了。”

妮莉亞訝異地張開了嘴。

“你們不去報官嗎?不管你們要拿我怎麼樣……”

“拿你怎麼樣?你的思想還真邪惡啊。說起來也確實是很邪惡,我打贏了你,又饒你不用跳進水裡,你居然還偷我的錢包!”

妮莉亞嘀嘀咕咕地說:

“哼。你這麼說,有點刺傷了我。”

“其他的東西都沒有必要。我們也不想跟盜賊公會結怨。因爲我們時間所剩不多,所以不希望事情發展成那樣。所以你只要把偷走的錢交出來就行了,那我們馬上就放你走。

“就這樣放我走?”

妮莉亞再次茫然地張開了嘴。

這是卡爾計劃中的最後一個步驟,也就是不要結怨,弄得盜賊公會出面妨礙我們的行動。所以我們如果成功抓到了妮莉亞,只要叫她還我們錢就好,如此卡爾的整個計劃就執行完畢。杉森搔了搔頭,說:

“你要我再講第二遍嗎?還我們錢,我們就放你走。我沒辦法說得更簡單了。”

妮莉亞突然笑了起來。

“嘻嘻嘻嘻……我就算覺得抱歉,又能怎麼樣呢?我可是個夜鷹。說到你們的錢,我進到這個都市之後,還沒開張營業,就已經先交去給盜賊公會當會費了。”

杉森訝異地睜大了眼睛。

“你,你說什麼?那麼多錢?”

“啊,雖然有剩下一些,但是爲了要付購買情報的費用,所以全花掉了。媽的。情報費可是付了兩次。第一次是聽說有個冒險家拿着把魔法劍,我高興得要命,付了錢之後跑去,卻發現他早已經走了。一大筆錢就這樣莫名其妙地飛了,我正在氣頭上,又買了另一份情報。那情報說,有某個冒險家帶着不得了的手鐲。知道我在說些什麼吧?”

杉森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呃呃呃呃呃……”

天啊,真是快瘋了。這到底算什麼?我們這麼棒的計劃,結果反而變成這個樣子……世界上就是有這麼無比氣人的偶然。卡爾做出了啼笑皆非的表情。杉森咬牙切齒地說:

“那就用你的身體來還!”

聽到杉森的話,我們每個人都覺得莫名其妙地望着杉森。妮莉亞也惡狠狠地瞪大了眼睛,說:

“你這是什麼意思?”

“應該有人在懸賞你!”

啊,原來他是這個意思啊!我鬆了口氣,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妮莉亞又再次微笑了。

“那個……要拿我去換懸賞金?沒這回事。”

“你說什麼?”

妮莉亞抿着嘴笑了。

“我到哪裡,都是光明正大地收過路費。被一個女孩子打得落花流水的冒險家,因爲覺得很丟臉,所以不會去報官。十幾二十賽爾的錢,失去了雖然可惜,但是也不會急得跳腳,非拿回去不可。至少對旅行者來說是如此。我會特別選擇失掉了錢也沒那麼心痛的人下手。”

“你不是把我們的錢一股腦全偷走了嗎?”

“咦?還真奇怪。我不是沒動那個精靈的錢嗎?”

說起來也是如此啦。那妮莉亞放過其他人,只偷杉森的錢包,原來還有這一層用意啊?原來她是不想讓我們受到太大的損害?妮莉亞繼續往下說:

“話說回來,反正我是不會去動那些貴族啦、會產生後患的那些大的腦筋。所以也沒什麼人懸賞我。有幾座都市裡頭是把我當作懸賞犯,貼出告示,但偏偏這座城裡沒有。”

“啊啊啊——!”

杉森發出了悲慘的叫聲。這事情接下來該怎麼辦呢?我頭痛不已,直接躺到了牀上。卡爾鬱悶地說:

“費西佛老弟,幫她解開繩子。”

“咦?”

“不管怎麼樣,先把她放了再說。反正我們也沒有什麼別的辦法。”

杉森帶着冤屈至極的表情,解開了綁着妮莉亞的繩子。妮莉亞一被放開,就摸着自己的手腕,滿臉驚訝的表情環顧着我們。杉森連看都不想看她,直接回過身去,對妮莉亞揮了揮手,說:

“滾,快給我滾!看到你就讓我氣得一肚子火。”

妮莉亞的臉上浮現出一種無法形容的微笑。我只能說如果貓會笑的話,大概也就是那個樣子。

“嗯……你們很強,頭腦也很好,真讓我中意極了。剛纔早上,你們的行動方式也讓我很喜歡。你們並不像老練的冒險家。如果是老練的冒險家,應該會提議把掉了錢的事情當作一種樂趣吧。”

杉森瞬間氣得像是五臟六腑都要翻了過來。他說:

“你到底把我們當作什麼?”

我也忍受不下去了,從牀上跳了起來,多加了一句:

“光是吞了我們的錢這件事就夠了。你不要害我們變成沒格調的可惡傢伙,對你做出些過份的事,快點給我走!”

妮莉亞嘻嘻笑了,她彎腰鄭重地向我們鞠了一躬,然後走了出去。門關上之後,從門的另一邊傳來了快活的笑聲。喔呵呵呵!

我快被氣瘋了。我跟梅莉安做了那些怪事,好不容易纔抓到她……那些……現在想來像是做夢一樣的事情……呃,我怎麼會這個樣子?果不其然,杉森馬上就諷刺地說:

“這樣一來,惟一在這整件事上得到好處的,就只有修奇了。”

“老實講,我也不能說剛纔那件事讓我變得心情不好,但你就不能放我一馬嗎?如果你真那麼羨慕,我不是一開始就說,要讓你扮壞人的角色嗎?”

杉森看着天花板抱怨着。

“啊,該死。我的委屈,要到哪裡才能宣泄呢?我是不是也要到橋上攔住人,跟他們收過路費呢?”

“費西佛老弟!”

“啊,沒有啦。開玩笑的。我連開玩笑也不會……可是妮莉亞是這麼說的。如果我們專找一些愛面子,不會去報官的人下手……”

“你別再說了!”

第四章

結果,將妮莉亞放走的那天晚上,我們又都沒睡好。杉森在牀上不停地發出嗯嗯聲。他那個傢伙,連覺都不用睡的啊?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入睡的,反正我在夢中看到了梅莉安。嗯。結果那個夢變成帶有一些意味的夢。我雖然很想冷靜下來,但是之前的那一幕狀況,似乎在我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梅莉安也夢到我了嗎?

我不知不覺地唱起歌來。

十六歲的少女,夜晚來到庭院中。

月光太過惱人,純潔被奪的感覺。

少女躲避着月光,找到了影子,

昏暗的夜,有誰會看到你紅着的臉頰?

十六歲的少女,獨自飲着月光的年紀。

※※※

哎……十六歲的女孩子,說起來跟怪物是很像的。我會原諒你的。雖然你用那些令人頭痛的話把我弄得心裡七上八下,整夜哀哀叫,但我還是會就這樣原諒你。不過,我的腰可真的好痠痛哦!她應該吃得飽飽,整天做夢的幼年時期,就這樣被她的叔叔剝奪了。希望她能遇見個好男人。

我搔了搔亂七八糟的頭髮,就下樓去洗臉。

雖然沒睡好,但是隔了很久好不容易纔睡了一次牀,所以心情依然很高興。我洗完臉之後,往大廳走出去。

太陽還沒有升起。旅館大廳裡空無一人。我看到陌生的裝飾以及陌生的房間,因爲黑暗,看起來就更奇怪了。我不知道旅行的時候,每天早上都看到一些新的東西,到底是不是件好事情。我很小心地走向近處的桌子。四周太過黑暗,我看不清楚前方,但我還是先找張桌子坐下,發呆等着其他人下來。窗外可以看見透着一些微藍氣息的暗黑色都市。

廚房那裡發出了紅色的火光。在那裡走來走去忙着做事的蕾涅茲阿姨,看到了我,好像很訝異地一怔。這應該是因爲在黑暗的大廳中,只能看到我漆黑的身影的緣故吧。我先跟她打了招呼。

“早安。”

“啊,是你?怎麼起得這麼早?”

蕾涅茲又再度開始做事了。我的注意力被吸引到她那裡一陣子之後,又回頭望向比較亮的地方,也就是窗戶。

外面傳來了雞啼聲、鳥叫聲,還有某些東西經過時的喧譁聲。那是早上天色未亮之前就開始行動的人們。我伸了伸懶腰。是不是真的起太早了?要不要上樓再睡一下?哎,還是算了。

有意無意間,四周已漸漸亮了起來。轉過頭之後,我發現大廳的牆壁已經比先前亮多了。我再次望着窗戶。

就在那時,突然玄關的大門開了,有人走了進來。蕾涅茲大概覺得這麼早怎麼會有客人,急急忙忙地從廚房跑了出來。

走進來的人看起來就是一團黑黑的。雖然不能說完全是黑影,但根本看不清是誰。不過,那個人一進來,就卷着舌頭說:

“喂,老闆娘,你好嗎?真是個舒暢的早晨!嗝!有一個叫做杉森的傢伙住在這裡吧?”

那不是妮莉亞嗎?連蕾涅茲阿姨也用訝異的眼神望着酒醉的妮莉亞。妮莉亞搖了搖頭,走向桌邊。

“幫我把那個傢伙叫醒一下。跟他說妮莉亞來了,嗯,嗝!咦……咦?是你?”

妮莉亞又搖了搖頭,好像焦點對不清楚似地望着我。然後她突然衝了過來,在離我面前不到一掌距離處,開始仔細端詳我的臉龐。

“呀!你,嗝!你不是那個小鬼?”

嗚,聞到那酒氣,我的精神也變得有些恍惚。

“我是修奇。你在找我們?”

“太好了。喂,你怎麼起得這麼早?唉唷!”

妮莉亞想要坐下,結果卻一屁股摔到了地板上。她不知到哪去喝得爛醉如泥,然後才跑來。我將她扶了起來,讓她坐到椅子上。一坐下,她就扶着桌子,挺起了腰,開始眨眼。但是她的腰馬上就開始前後搖晃了。

“喔,喔,呼,修奇,你在打瞌睡嗎?”

現在搖頭晃腦的可不是我,是你啊。真是拿她沒辦法。我望着蕾涅茲。

“老闆娘,能不能拿點冷水來?”

“應該喝點冷水之外的東西。”

蕾涅茲嘆了口氣,走向廚房。我一時之間什麼話都不說,只是靜靜地望着妮莉亞。妮莉亞在這段期間,也似乎一直要往旁邊滾下椅子去,弄得我很擔心。

“如果你抓不住重心,那就直接趴到桌子上好了。”

“啊,不不不行!趴下去的話,酒就整個涌上來了。嗝!”

“你那是什麼酒,怎麼這種喝法?會把身子搞壞的。”

“呵呵呵!你居然會擔心我啊?我不是把你們的錢全都吞掉了?”

“不管你有沒有偷我們的錢還是怎麼的,看到有人這個樣子,總是會擔心的吧。”

“哈哈,嗝,哈哈哈哈哈!”

妮莉亞開始捧腹大笑。我連忙站了起來,扶住她椅子的靠背,不然的話她就一定會直接往後倒下去。我將椅子拉了過去,坐到了妮莉亞的身邊。還真是的。不知怎的,這樣涼爽幽靜的早晨,剎時間就被一個發酒瘋的傢伙給毀了。妮莉亞一直在瘋狂地大笑。

這時蕾涅茲回來了。她拿了一杯飲料過來,光是看那顏色就不知道混合了多少種東西。

“來,喝吧。”

妮莉亞一面流淚一面笑着,拿起了杯子大喊:

“乾杯!”

她真是醉態畢露。妮莉亞將那東西一飲而盡。

“咦?不是酒?這是什麼東西?”

“那是藥酒。等一下,你的精神就會好起來。”

蕾涅茲這樣說完,就又轉身回到廚房去了。我再度望着窗外。要不了多久,太陽公公就會升起。外頭已經變得非常明亮了耶?我再次看了看妮莉亞的表情。瞬間我摒住了呼吸。

“你是在哪裡被打的?”

妮莉亞搖了搖頭,摸着自己的臉頰。

“啊……我的身體好不舒服。你說什麼?”

“你的眼睛……怎麼會這樣?”

“咦?啊,腫起來了嗎?沒關係啦,嗝!”

妮莉亞開始砰砰地拍着胸脯。那樣子就像是已經無法忍受打隔了。天色稍微亮了一點之後,仔細觀察她,發現她的衣衫、甚至全身上下都亂七八糟的。她的眼睛上有瘀青,上衣放在褲子外面,褲管隨便塞在靴子裡面,弄得靴子都鼓了起來。到處都被撕裂的披風也不成個樣子。

妮莉亞敲了敲自己的胸膛,稍微吸了一口氣。然後她開始在懷裡翻找,最後拿出了一袋東西,放到了桌上。從那東西碰到桌子時發出的響聲聽來,應該是錢袋。

“拿去吧,這是我偷走的錢。”

“咦?你居然拿來還我們?可是,你昨天不是說沒錢嗎……”

“昨天沒錢,可是今天有了。”

她的精神好像清楚了一些。妮莉亞的身體雖然還有點搖搖晃晃的,但是她卻用很沉穩的語氣開始說話。我看着那一袋錢,很懷疑地問她說:

“你把錢還給我們,我們很感謝。但是怎麼可能一夜之間生出錢來?難道這錢……”

妮莉亞搖了搖頭,說:

“不是偷來的。我只是把公會的會費要回來而已。情報費也是。所以這百分之百都是你們的錢。”

“公會會把錢還給你?”

“哼。女人有些手段,是你不會懂的,你這個小鬼。”

我訝異地張大了嘴望着妮莉亞。妮莉亞看到我的表情,哇哈哈笑了出來。

“哇哈哈!這樣看來,你該懂的東西都懂嘛!對不起,小鬼。沒錯。我跟公會主人睡了一覺。那傢伙是個變態,居然把我的臉都弄成這樣。”

這種情況下,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沒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

“呵呵,你不知道錢到底有多寶貴!”

妮莉亞笑了出來。但爲什麼在我看來,卻像是在哭?妮莉亞摸了摸腫起的眼皮,說:

“小鬼呀,姐姐很喜歡你們那個杉森。不,應該說也很喜歡你,還有那個看起來很慈祥的大叔,我也喜歡。呵……你們這些人是很難在世上生存的。”

我什麼話也講不出來,只是望着妮莉亞。妮莉亞繼續說:

“可是就爲了這些傻子,夜鷹妮莉亞居然把已經偷走的錢還給了他們。這不是很好笑嗎?哈哈哈!”

妮莉亞又開始捧腹大笑了。我除了小心不讓她倒在地上,此外也不能做什麼。失神狂笑的妮莉亞好不容易纔停了下來。

“呼……你,大概不喜歡姐姐吧?沒錯。我是個盜賊,而且是個跟誰都能睡覺的壞女人。那又怎麼樣,就是因爲如此,我才能隨心所欲地使用各種的手段。嘻嘻嘻。”

妮莉亞這樣嘻嘻笑了一陣子之後,站了起來。

“算了吧,算了。我居然跟個小孩子講這些話。要罵我,也等我出去之後再罵。可是難道我是喝醉了,才說溜了嘴?剛纔我跟你講的那一些話,絕對不要告訴別人。知道了嗎?”

“……知道了。”

妮莉亞又再一次叮嚀地說:

“如果你跟他們說這是用身體換來的錢,他們可能會認爲是骯髒錢,而不肯收下。人們總是會計較這些事。這就只是你們的錢。只是出去轉了一圈而已。知道了嗎?”

“是的。可是你現在要去哪裡?”

妮莉亞望着窗外一陣子,然後說:

“不管去哪裡,都沒有我這孑然一身可以依靠的地方。早上太陽升起,所以東方應該比較暖和。傍晚太陽西沉,西方應該比較溫暖。幸運總是從東南方降臨。在荒野中,只要跟着西北風走就行了。”

“那個,妮莉亞……”

妮莉亞背對着我,用很可怕的聲音說:

“你給我閉嘴!小鬼。我最討厭有人在我背後說話!”

我閉上了嘴。妮莉亞就這樣搖搖晃晃地走向門邊。她抓住門柱站了一會兒。她沒有回過身來,就只是那樣站在那裡好一陣子。

然後她就這樣走了。

嗶喀。

門板發出了細微的摩擦聲,然後又關上了。我坐在桌前看着那一袋錢,突然從位子上站了起來。

我往門那裡衝去。我將門打開,跑到了旅館外面。穿過了圍牆,我在外面的大路上左顧右盼。

什麼都沒看見。

路上的霧正在漸漸散去。陰暗建築的頂部正在漸漸顯露出各自的身影。夜晚已經過去,另一個白晝已然來臨。

但是專門找失去錢也不會太心痛的人下手的善良夜鷹小姐妮莉亞也跟着這個夜晚一起消失了。我感到忐忑不安,不斷地東張西望。心裡有一種茫然若失的強烈感覺油然而生。事情不該是這樣的。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我垂下了肩膀,又走回了旅館裡面。那時我覺得有些奇怪。我轉過了頭,看到了刺眼的光芒。

朝日正在升起。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

“不是都說過了嗎?天使來到這邊,將這個還給了我們,然後就走了。”

杉森摸了摸我的額頭。他用很嚴肅的表情望着我說:

“那……那個天使去哪兒了?”

“就像某個夜晚永遠消失不會再回來一樣,就這樣離開了。”

杉森現在真的開始瞪我了。但是他看了擺在桌上的錢,卻連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卡爾在一旁微笑。

“真是太好了。我們旅行的過程中,居然還有天使在幫助我們。雖然不知道是優比涅的天使還是賀加涅斯的天使……尼德法老弟,我想應該是夜的天使,對吧?”

我微微笑了笑,卡爾也笑了。杉森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互相微笑的我們。然後他搖了搖頭,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溫柴隨即一面驚嚇一面跟着站起來。杉森本想對蕾涅茲說些什麼,然而卻先對着溫柴說:

“你爲什麼要跟着我站起來?”

“你,你!你腦袋裡面到底裝了什麼東西?”

溫柴生氣地指着綁住自己腳踝跟杉森腳踝的繩子。杉森看看繩子,才做出知道了的表情,搔了搔頭。

“啊,真是的。沒錯。嗯,蕾涅茲老闆娘?”

“什麼事,年輕人?”

“請幫我們準備十人份的餐點,要帶到路上吃的,當作我們今天的午餐跟晚餐。你做什麼都好,只要份量幫我們配一下就行了。當然,我會付你錢。”

“知道了。”

杉森又再回到位子上,溫柴氣得七竅生煙,但也只能跟着他走。杉森坐到位子上說:

“嗯,錢也回來了。只要準備好餐點,我們就立刻上路。”

“又要跟牀說再見了。今天晚上應該是露宿野地吧?”

“嗯。別擔心。要通過褐色山脈,需要花兩天的時間。只要過了明後兩天,就可以到達首都。”

“漫長的旅行終於要結束了。”

我們吃完了早餐,等着老闆娘將要帶走的溫熱餐點做出來。這段期間,溫柴偷了一把切面包的小刀,可是蕾涅茲居然神通廣大地發現了。

“你們這些傢伙!小刀少了一把!”

然後溫柴就只能默默地交出那把刀。卡爾笑了,而我則是鬆了一口氣。

後來我們發現,那天是隔了好久才遇見的溫暖日子。雖然我們出來旅行這麼久,但是在有屋頂的地方度過一段安穩的時間,這好像還是第一次。一有這樣的空閒時間,杉森就跑到外面去,開始扭動着全身。外面的庭院裡傳來一些怪里怪氣的口號聲。

“賀坦特警備隊員指南,劍擊第十四勢,攻擊勢!”

“賀坦特警備隊員指南,劍擊第二十一勢,變形勢!”

反正……就是那個樣子。我在想要不要出去參觀一下,所以慢吞吞地走到了外面。隨即溫柴也一下子跳了起來,跟我一起往外面走。這是因爲杉森剛纔是先把繩子綁到我腳上纔出去的。溫柴那臉看來就像是胃潰瘍突然發作一樣,跟在我後頭出來。

天啊,原來是因爲這個理由啊!

旅館外面大路上,經過的人們都停下了腳步在參觀。所以杉森纔會一直那樣大喊。仔細一看,有一個小姐手提着牛奶快要流掉一半的牛奶筒,張着嘴在那邊呆看着。(她大概是在去某個牧場回來的路上。今天他們家早餐要喝的牛奶大概會不夠了),也有表現出敬佩,將肩膀縮在一起的老人,還有嘻嘻笑着,雙手抱胸注視着的年輕人,各種各樣的人來來去去,其中也有些人就停了下來,站在那邊觀看着。

我靠在大門旁的牆上,觀賞着這一幕情景。

不管怎麼說,這一幕還真值得觀賞。杉森背對着陽光揮汗如雨。長劍閃爍着會讓人胸中爲之一冷的光芒,因爲上面鍍了層銀。但是這些我們都暫且不管,我不得不說現在的這一幕很值得看。

杉森跳起來下劈,然後順勢蹲下轉身攻擊。他往前方連砍五劍,然後在收回劍的時候順勢轉身向後砍。他不間斷地連砍了兩次,往每個方向的攻擊都很流暢。他穿了硬皮甲,居然還能做出這麼輕巧的動作。

我配合着杉森的動作,在腦中想象我自己的動作。要如何攻擊他才行呢?

不行。不管我怎麼想,都還是想不出可以攻擊的角度。如果他這樣砍的話……那我也只能這樣躲。所以接下來的攻擊就是二選一……去,有一種已經被他封鎖住了。那麼用這種攻擊法衝進去…………果然。弱點暴露出來了。杉森似乎也以假想敵爲對象在揮着劍。

同樣是倚靠在大門旁的牆上觀看着的溫柴說話了。

“劍法基本的一撇一捺他已經全部都熟悉了。真是好身手。”

“你在說什麼?”

“這是我們劍士說的話。你不要理我。”

“難道是國家機密嗎?”

聽到我開的玩笑,溫柴噗嗤笑了出來,然後又回過頭望着杉森,結果發現我們兩人也變成了衆人目光的焦點。我們就像兄弟一樣,斜倚着建築物的牆,雙手抱胸在那邊看着杉森,而兩個人的腳踝卻用繩子綁在一起。真的很值得看一下。

結果揶揄聲開始傳來。

“喂,你看!原來有馬戲團進了我們村子了!”

開這個玩笑的,是一個面貌兇惡的年輕人。人們都覺得會發生什麼事,全都閉緊了嘴巴,望向那個年輕人。

杉森聽了這句話,猛然停了下來。他微微笑了一笑,然後拿出了匕首,嘴巴大張,像是要模仿吞劍。人們都哈哈大笑,並且拍手,因爲他這個舉動很可愛。連那個年輕人都噗嗤笑了出來。

但是接下來的事態就有點嚴重了。

“喂,年輕人,要不要我跟你對練?”

“啊!爸爸,別這樣!”

不知道他們的關係是女兒跟父親,還是媳婦跟公公。不管怎樣,一個看起來生龍活虎的中年大叔將衣箱拋了過來。他身旁的女子大驚失色,想要阻擋那個大叔。杉森迷迷糊糊地看着那個大叔。他上下打量完那個大叔之後,微笑說道:

“我可不想死呢。”

“哇哈哈!別擔心!我下手會輕一點的!”

“爸!你沒看到剛纔那個年輕人練武的樣子嗎?請你忍一忍!你別上去!他是因爲謙虛才這麼說。”

我感覺她比較像是媳婦,而不是女兒。但是那個大叔根本連聽都不聽,就直接走進了旅館的院子。

“我呀,別看我現在這樣,以前我可是不知殺了多少傑彭狗呢!那種場面你們大概連看也沒看過吧?畢竟那是實際上戰場的經驗……”

我反射性地回頭看了看溫柴。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還是跟先前一樣,靠着旅館的牆站着,雙手抱胸,悠然地看着這一幕。如果我跑去傑彭境內被人逮着,然後聽到別人罵我們拜索斯之時,我的感覺又會是什麼樣呢?

結果杉森用很穩重的回答,要將那個大叔給打發走。好險那時房子裡剛好傳來蕾涅茲說餐點已經做好的聲音,那個大叔才一副很可惜的樣子,伸伸舌頭轉身走了。

我們將馬牽了出來。杉森的馬是最龐大的‘流星,那傢伙就像是所有馬當中的老大一樣,威風凜凜。我的馬是秀雅纖瘦的傑米妮,雖然之前跟我鬥得很厲害,但現在我們的感情已經變得很好了。卡爾的馬名叫’曳足.這是因爲它在輕步行走的時候,有用腳在地上拖的習慣,才如此得名的。它也不是生病,所以有這個習慣滿稀奇的。伊露莉的馬‘理選不知爲什麼,給人一種跟主人很相像的感覺。它行動的方式不像其他的馬,非常冷靜沉着。真的很像主人耶?溫柴把自己的馬叫做’移動監獄.事實上也是這樣沒錯啦。

我們將馬具放到馬背上,然後將行李固定上去。杉森將自己的馬跟溫柴的馬系在一起。早晨的陽光開始往天際中央跳躍。在這樣的時刻,秋日清晨的涼風中也開始透着一些安穩的氣息。我們的旅程又再度展開了。

“祝你這邊生意興隆,常被客人擠得鬧哄哄!”

“嗯,謝謝你們的祝福。祝各位一路順風。”

我們跟蕾涅茲道別之後,就立刻出發了。馬蹄聲嗟嗟,嗟嗟地響着。

我們從一些巨大的建築物之間穿過,又跑了好一陣子,纔看到這個都市另一端的出入口。那是環繞着都市的外城牆上開的城門,旁邊有一棟像是警備隊哨站的巨大建築物。警備兵雖然監視着進進出出的人們,但是似乎不會把人攔下來。這一帶因爲是中部林地的中心,所以流動的人口好像很多。警備兵們在這個冷颼颼的早晨,點起了小小的火堆,只顧坐在那裡聊天。

杉森難得地吹起了口哨。

※※※

“現在這麼冷……這還真……”

“咦?”

“是那個被你拉到牀上的女孩子。”

啊,卡蘭貝勒啊!

梅莉安出到了城門口。那些警備兵們大概是覺得她很可憐,讓她湊上去坐着一起烤火。這時她突然站了起來,直接望向我這裡。杉森將馬的速度減慢。梅莉安走了過來,對其他人行了個注目禮,然後走向我身邊。

“你現在要走了嗎?”

我從馬背上下來。

“你,你怎麼會跑來待在這裡?”

“我只是……我經過這條路,突然想到修奇你可能也會從這裡經過。”

“是嗎?”

兩人都接不上話,沉默了好一陣子。梅莉安大概很冷,將手藏在裙角里面,說:

“你會回來嗎?”

“會的。我們到首都去,然後就會回來。啊,對了。我不是說過,你有什麼希望我做的,都請你跟我說?要不要我去首都買點什麼東西來給你?”

梅莉安搖了搖頭。

“嗯嗯。不用了。沒有這種必要……你說你會再回來?那你到時候要不要順道去我們酒館看看?不要一聲不響地走掉。”

“我一定會去的。”

“一定喔。我會等你喔。”

“嗯。那個,可是……”

我將嘴巴附到梅莉安的耳邊說:

“也許……搞不好因爲那件事,你連嫁都嫁不出去了,那個……”

梅莉安紅着臉笑了。

“咦,你在擔心我啊?那你要爲我負起責任嗎?”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我猶豫了一會兒,開始煩惱到底要怎麼回答纔好。其他坐在馬上的一行人都只對我們投以覺得有趣的視線。梅莉安說:

“你不要擔心啦。你不是已經有你的高貴仕女了嗎?”

“噗嘻呵啊哈哈!”

杉森開始爆笑了出來。那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梅莉安茫然地看看杉森,然後再對我說:

“那你一定會回來嗎?”

“當然嘍。”

“我知道了。那現在還沒有必要道別吧?希望你早去早回。”

“那麼……”

我再次上了馬。梅莉安看着我好一會,嘴脣緩緩地蠕動着,好像想說些什麼。但是後來她卻突然轉身跑掉了。我呆站在原處看着她的背影。

“走吧。”

聽到杉森的催促,我纔開始移動。我們穿過了城門,然後就開始加速,沿着一條通向荒山的道路飛奔。那條路彎彎曲曲地沿山腳繞着延伸出去,路旁遍佈着收割已畢的農田。

我們進入了褐色山脈。

※※※

秋日的山中,雖然我原先以爲會很冷,但奇怪的是其實並不太冷。至少白天時是這樣。秋日的陽光直射下來,在漸漸開始衣不蔽體的樹枝上方被割碎成一塊塊。即使沿着山路走也不是件苦差事,而是相當舒服的旅程。

如果費雷爾在這裡,他看了這座山的形狀,一定會說一些諸如‘我看這山脈延伸的形勢,繼續前進,過了中午以後大概就會看到樹木的生長界線、’我們晚上無法考慮睡在比樹木界線還上面的高山,所以前進的速度必須加快。之類的話。那個聰明的巫師現在大概正在進行未來會流傳後世的豐功偉業,也就是在照顧那五十個小孩。嗯,說着說着,真覺得那是傳說性的功績。就算是師亨德列克也做不到這種事的。那我呢?就算只把一個小孩交給我,大概都過不下去……

就在這時。

咻——,啪啦,啪啦。

那聽起來像是翅膀揮動的聲音。雖然不知道是什麼鳥,但如果翅膀揮起來那麼響,肯定不是一般的小鳥。我望了望天上,接着大吃一驚。杉森的喊聲傳來:

“躲到路邊去,快,躲到路旁的樹底下!”

我們慌忙地躲到了樹下。如果那傢伙目光像老鷹般銳利,那該怎麼辦?但是那東西並沒有看到我們,就直接飛了過去。我們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只是透過頭上的葉隙間望着天空。好險那裡是針葉樹林,雖然是秋天,然而樹葉依然茂盛。

剛纔那東西……長得就像蜥蜴,但是塊頭卻大到老鷹無法比擬的程度,擁有蝙蝠般的巨大皮膜翅膀。大概是從底下往上看的緣故,只看得見一片黑壓壓的。猛然看到它的瞬間,我感覺後腦的頭髮全都豎了起來。

“啊,阿姆塔特?”

不,那東西並不是黑龍。更仔細地觀察之後,我將額頭上的汗擦去。那東西比阿姆塔特纖瘦許多,體積也小得多。就算連尾巴也算進去,全長也只不過十五肘左右。那東西飛起來的感覺,並不像卡賽普萊一樣,讓你覺得這麼大的東西在天空中飛簡直是沒道理……它只是很輕盈地在空中飛翔。

“那是翼龍!”

卡爾用小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他帶着無可奈何的表情,擦了擦額頭,說:

“我們之前怎麼會沒看到它?”

“它好像是突然飛起來的。”

伊露莉說。杉森也點了點頭。

“這代表我們都忘了連天上也必須要注意。如果一個弄不好的話,就會發生很嚴重的後果!”

杉森看着遠去的翼龍,又補充了一句:

“它沒看到我們。它怎麼根本不注意身邊的東西,就這樣飛走了?似乎好像在追某樣東西?”

就在那時。

“啊——”

傳來了一聲尖叫。可惡!那分明是極度害怕的叫聲。就像杉森所說的一樣,翼龍正在以某種東西爲目標向前飛去。杉森立刻踢了一下馬肚子。

“該死!呀!哈!”

溫柴大驚失色。

“你這傢伙,想送死啊!”

溫柴雖然如此大叫,仍然在驚慌之餘讓馬向前跑去。他們兩人的馬被綁在一起,一個弄不好,其中一人就有可能落馬。溫柴拼命跟着杉森,其他人也開始跟在杉森後面,衝向尖叫聲傳來的地方。

樹枝胡亂地從我腦袋的上方向後掠過。就像呼應急促的馬啼聲似地,尖叫聲再度傳來。

“救,救命啊!”

杉森根本就是毫不考慮地向前衝去。一陣子之後,我們跑到的地方是山跟山中間的寬廣盆地。大概因爲是中部大道所經之處,因而盆地裡沒有什麼樹,只有茂盛的雜草,但那些草的高度都長到人的腰部以上。然而因爲我們騎在馬上,所以能夠望見遠方。盆地的另一端有某樣東西正焦急地向我們跑來。在那東西后方的天上,翼龍正大大地繞圈子盤旋着。它改變了方向,似乎就要向下撲。伊露莉大喊:

“那不是妮莉亞嗎!”

咦?她看見了?我們根本沒有發出疑問的餘裕,就繼續向前奔馳。仔細一看,我們看見了紅髮在空中飄揚。可是那時,在妮莉亞後面追逐的翼龍已經停止了盤旋。它正向下俯衝,要撲向妮莉亞。杉森猶如發狂一般大喊,想要吸引翼龍的注意力。

“你這可惡傢伙!這裡的人更多!”

結果我看到了一件荒唐的事。

跑在我前面的卡爾放掉了繮繩,拿起了長弓。那是不可能的!騎在馬上面對正前方,是不可能射箭的!但是卡爾擡起了一條腿,轉換成側坐的姿勢。他水平地舉起了長弓。嘎嘎嘎……長弓發出了悲嗚。在這麼遠的距離之外,騎在奔馳的馬上,還想要射中?在我說出對卡爾精神狀態的質疑之前,卡爾就放開了弓弦。唰——!

“呱啊啊!”

那怪異的慘叫聲聽了令人窒息。向地面俯衝的翼龍瞬間失去了平衡,整個身子都傾斜了。翼龍用力揮動着翅膀,再次向上猛飛。我們都大呼痛快。

“哇!”

但是那傢伙重新恢復了原來的姿勢。我們都用最高的速度向妮莉亞衝去。伊露莉突然放低了身子,讓馬停了下來,開始施法。

“Magimissile!”(魔法飛彈!)

噗——嗡!伊露莉的身體周圍,如同之前某一次所看到的,出現了五道白熾的光柱。光柱各自在空中劃出紛亂的軌跡,如箭般朝翼龍射去。

砰砰砰砰砰!

五道光柱依次射中了翼龍。在天上飛的翼龍就算只受到一點點衝擊,也有失去平衡之虞,何況這五道光柱撞到身上爆發!根本不可能維持原來的狀態。然而翼龍卻完全無視於這些光柱,依然繼續地飛。一副就像是中了法術也完全沒關係的樣子。

“喀啊啊啊啊!”

“散開!”

聽到杉森的高喊聲,我們都開始分頭往兩邊跑。杉森跟溫柴往左邊,我往右邊。但是剛施完法術,還站在原地的伊露莉,出發卻有些遲了。她轉身向後跑,但翼龍卻直接朝她追了過去。

“媽的!”

我再度調轉馬頭,然後開始朝着伊露莉飛奔。但是我要怎麼樣才能攻擊到在天上的翼龍呢?我開始大喊:

“跟你說實話!我就是你爸的死對頭!”

但是對我說出的話,翼龍根本不理不睬。我絕望地注視着卡爾。現在能夠攻擊翼龍的就只有卡爾了。卡爾再度拉起長弓。咻!劃過空中的箭命中了翼龍的翅膀。

“呱啊啊!”

但是翼龍卻像想要直接用身體將伊露莉壓扁似地,撞向了她。

“啊啊啊啊!”

這一撞!翼龍撞上了伊露莉的馬。咿嘻嘻嘻嘻!理選發出了嘶嗚,我清楚地看見它的腳絆到了。枯乾的草向天上揚起,草葉如暴風般四處紛飛,冒起了一陣塵土,地上發出震動的轟隆聲。伊露莉在相撞的瞬間向前跳起。大概因爲那一撞讓她失了神,伊露莉無力地落到地上,向一旁滾去。理選也揮動着四條腿,摔在地上。

翼龍當然也不可能毫髮無傷。它全身撞到了地上。它翅膀破裂得只能亂搖亂動。這是因爲它中了卡爾的箭,再加上剛纔那一撞造成的。然而翼龍還是造成了一陣旋風,翻身而起。那傢伙將頭擡得高高的,開始轉動脖子。在它底下,我看到失去意識昏倒在地的伊露莉。那傢伙發現了伊露莉,馬上用頭向下一啄。

“不行!”

“給我停下來!”

杉森聲嘶力竭地大喊着,一面衝了過去,我也迷迷糊糊地往那裡衝。但是我們都不可能比翼龍頭下咬的動作更快。那傢伙的牙齒閃耀着白光。

“啊啊——!”

那是伊露莉的慘叫聲。那傢伙咬住了伊露莉的腰。鮮紅的血四濺。那傢伙就這樣將伊露莉甩了甩,發現了衝過去的我們,就將伊露莉朝我們這裡一拋。伊露莉的血灑向空中,朝我們這裡飛了過來。

“伊露莉!”

我搞不清楚自己的意識到底是何狀態,兩手往下用力地一捶馬鞍,整個人就向上彈了起來。除了我以外,大概沒人可以做到這件事。只有我能這樣從馬上彈起。我感覺到馬鞍被我打得碎裂,同時我飛了出去,因爲我下擊的力道太強,傑米妮連胸部整個陷進了地裡,摔了一大跤。咿嘻嘻嘻!我好不容易在空中抓住了伊露莉。地面以可怕的速度朝我們接近。

“啊啊啊嗚!”

我使出吃奶的力氣一扭腰,讓伊露莉移到我上方。砰!我眼前剎時極度亮了起來。一大片白色,熾熱的白色出現的同時,我似乎感覺天地都倒轉了過來。我的耳朵在地上摩擦,好像整個都掉了下來。但是我仍緊緊地抱着伊露莉。

“你這該死的東西!”

聽到杉森的高喊聲,我好不容易擡起了頭。

“嗚!”

背上開始極端地痛楚,但我還是忍着坐了起來。我看了看抱在懷裡的伊露莉。

伊露莉的黑髮蒙了一層塵沙,她雪白的肌膚上處處濺了紅色的血滴。我感覺手掌觸及之處是一團稀爛,我開始發抖,看了看她的腰。她的衣服破了,血不斷將罩衫染紅。我抖得牙齒互相碰撞着,先觀察翼龍到底怎麼樣了。

杉森策馬奔向翼龍,拿起長劍向下揮砍。但是翼龍還是啪嗟啪嗟拍着殘破的翅膀,向旁邊一閃,跑向跟着杉森的溫柴。杉森慌忙地將劍朝後面一揮。

跟杉森騎的‘流星之間的繩子一被斬斷,溫柴就急着抓住了’移動監獄的繮繩。他驚險地避過了翼龍的攻擊。但是翼龍這時卻開始追溫柴了。它翻弄着已經破裂的翅膀,用兩腳猛踢地面,就像只巨大的公雞一樣往前跑。落入被公雞追逐的蚯蚓之命運的溫柴,也開始死命地跑。這時翼龍旁邊的樹林中,突然有某樣東西跳了出來。

※※※

“呀——!”

那是妮莉亞。突然出現的她將全身都拋了過去,用她的三叉戟刺進了翼龍的翅膀底下。翼龍仰天發出了悲嗚。

“呱啊啊!”

但是它馬上又開始揮動翅膀。妮莉亞放下了三叉戟,開始往後一個空翻,逃了出去。因爲翼龍暫時遠離了我,所以我用顫抖的手壓住了伊露莉的傷口。我這樣緊緊一按,伊露莉的口中立刻吐出了呻吟。

“呃呃嗯……喝,啊。”

我很小心地不讓她受到衝擊,摸了摸她的後腰。

跟我印象中的一樣,我在她的腰帶後面摸到了一個小囊。我吃力地移動着因爲抖得太厲害而動作不太順暢的手指,拿出了治療藥水。伊露莉的臉已經變得十分憔悴,如果是人類這個樣子的話,大概已經休克死亡了,我懇切祈禱,希望精靈不是這樣。我將治療藥水的瓶嘴整個打開,然後將藥水灌到她的脣間。

伊露莉的脣潤澤了起來,接着她張開了眼睛。她看着藥瓶,然後十分渴望似地說:

“傷,傷口也要……”

傷口也要?啊,她是說要我塗在傷口?我解開了伊露莉的腰帶,將她的罩衫下襬掏了出來。我小心地將那件被血沾溼而黏糊糊的罩衫解開,她腰上的傷口露了出來。真是悽慘。伊露莉的腰上跟肚子上的那些圓洞,大概連我的手指都塞得進去。我小心地將藥塗了上去。不是應該先將血擦掉的嗎?在那一瞬間,我感覺到一種不尋常的氣氛。我感覺到的到底是什麼?

巨大的腳步聲正朝我這裡逼近。我剛纔感覺到的就是這個。

“小心!修奇!”

我轉過頭去,看到了已經近在眼前的翼龍。不,我看到的不是翼龍,而是翼龍的白牙跟嘴。沒時間了!

“死就死吧!”

我用身體遮蔽住了放在我膝蓋上的伊露莉,然後縮成一團。只要別咬我的脖子就好,那我還能忍耐一下子。在這段期間,如果有其他人來幫我……

但是不管我再怎麼等,卻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我悄悄回過頭去看。在我前面有兩條人腿。我沿着那人的背往上看,最後看到了後腦勺。左右兩邊則是他伸展開的臂膀。有人擋到了我身前。

那是溫柴。

溫柴的前方站着那頭翼龍。龍的頭擡得直挺挺的,巨大的身驅,即使是坐在溫柴身後的我也能直接看到。

“嘎勒勒勒……”

那傢伙正在咆哮。但奇怪的是,它竟沒有撲過來。溫柴只是張着雙臂擋在我前面而已,那傢伙爲什麼不撲上來呢?這時我聽到了低語聲。

“Peaaysaheeamai……Ahhoudar”

溫柴的聲音就像是低聲的咆哮。然後溫柴往前踏出一步。這時發生了一件怪事。

翼龍居然往後退!

“Ahhoudar!”

溫柴又踏出另一隻腳。然後翼龍跟着退了兩步。

翼龍的樣子就像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它的眼神看來就像是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退後似地朦朧。但是突然,那傢伙突然像是剛從水裡出來一樣,全身開始發抖。它停了下來,沒再往後退。它的眼睛像是噴出了火來。

“嘎勒勒勒……”

那傢伙將頭往前伸,開始咆哮。溫柴低聲說:

“到此爲止了。快跑,修奇!”

“呱啊啊啊啊!”

翼龍就像是要抖掉身上什麼東西一樣,大吼着完全張開了翅膀。真不得了!它展開雙翼,盡力大吼着。我感到震耳欲聾。

“呱啊啊啊啊!”

它踢了一下地面,朝溫柴衝去。溫柴連一動也不動。

匡當!它掠過了溫柴的身邊,下顎朝地上撞去。它長長的脖子落到坐在溫柴後面的我身邊。它伸出舌頭死了。

溫柴回過頭來,我也望着它。我在它的脖子上看到了箭尾巴。那一箭乾淨利落地貫穿了它的頸部。

“喂!大家都沒事嗎?”

卡爾遠遠地揮着手跑來。是卡爾救了我們。溫柴在我身邊噗通一聲坐了下去。我也什麼話都不說,坐在那裡呼呼地喘着氣。溫柴低聲說:

“呼。這種事一天之內可不能做兩次……”

我低頭看了看抱在胸前的伊露莉的臉龐。我也說:

“你說的沒錯啊……可是剛纔到底怎麼了?”

“咦?”

“那頭翼龍啊。好像害怕得要死。”

“啊,那個?”

溫柴吃力地起身說:

“我只是讓它害怕罷了。”

第五章

我們無法再繼續前進了。所以我們進入到盆地一端的樹林中。

“回去伊拉姆斯市會不會比較好呢?謝蕾妮爾小姐。”

聽到卡爾的問題,伊露莉搖了搖憔悴的臉龐。

“沒關係的。明天應該就會好多了。回到伊拉姆斯去只是更消耗時間而已。而且更重要的是,樹林對我而言纔是最舒適的地方。回伊拉姆斯市,對我而言不會比較好,反而回去會是更辛苦的事。”

“這樣嗎?那我知道了。”

伊露莉雖然說她是精靈,不管在哪種氣候下,都不會感到非常不適,但那是健康時的情況。所以我們決定多準備一些柴火。杉森拿起了手斧,注視着四周的那些樹,但卻做出了沮喪的表情。那裡雖然位在高原上,但地形是盆地,大概受的風不強,所以全都是一些高聳的大樹。連其中最小的,直徑也有一掌左右。如果想用小小的手斧去砍,搞不好要花一整天。我站了出去。

“這樹能不能用巨劍去砍?”

“你的刀刃會變鈍的。”

“那我只好模仿熊了。”

妮莉亞用奇怪的表情看着我。我在手掌上吐了些口水,抹了一抹,然後用盡全力向樹撞去。嘎吱吱吱!受到我這第一撞,樹根就翹了起來。然後其他的部分則因爲樹木的的重量而自行倒下。砰!妮莉亞訝異地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我從杉森那裡接過了斧頭,將斧頭砍進了樹裡頭。然後我用拳頭往斧背一捶,樹立刻斷成了兩截。我用這種方式將長長的木頭橫劈成好幾塊,然後再直劈,不到一個小時,就砍出了一堆柴來。妮莉亞開始對我發問了。

“你不是人吧?”

“被你發現了。這件事就當作是你跟我之間的秘密。”

聽到我這種白癡的回答,妮莉亞不禁失笑。卡爾坐到了背靠樹坐着的伊露莉身邊,擔憂地環顧着盆地。

“如果到了晚上……這地形是四周的怪物都能蜂擁而來的地形。周圍全都是山嶺羣聚着。而此處是山中的平地,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杉森跟我也坐到了他們旁邊。

“要搭柵欄嗎?”

“嗯,費西佛老弟。褐色山脈的怪物分是怎麼樣的?”

杉森從自己的揹包中掏出了書,坐到地上,將那本書攤在膝上。

“啊,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中部大道經過的地方,雖然常有人來剿滅怪物,但確知還是有未經確認的怪物出沒。褐色山脈地區過於寬廣,中間有平原地形、岩石地形、丘陵地形等等各種各樣的地形跟樹木種類,所以也是適合各種怪物生存的環境。我們所走的路雖然是最短的一條,但是騎馬也要走兩三天,由此就可以知道這個地區有多廣大了。”

“經常出現的怪物呢?”

杉森摸了摸他的眉間,又翻了幾頁,開始唸了起來:

“被稱做火焰槍的深赤龍克拉德美索……”

“啊?”

我差點翻了白眼。居然有龍!而且還是深赤龍!但是杉森悠然自得地繼續往下念。

“這是最有名的怪物,但現在仍處於睡眠期。”

我跟卡爾都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杉森似乎讀到什麼有趣的東西,很熱心地讀着書中內容。

“哇!在它進入睡眠期之前,它的龍魂使死亡了。所以它發起狂來,將褐色山脈跟中部林地的各處都弄成了廢墟。那時應該很慘吧?結果人們對於討伐它,連想都不敢想,到最後是克拉德美索自己進入了睡眠期,破壞才告一段落。”

卡爾幹咬了幾下,說:

“嗯哼,雖然學習新知是件愉快的事,但是請你回到我們關心的現實裡面,查一下有哪些怪物對我們有威脅,好嗎?”

“是的。啊,除此之外,偶爾也會發現石巨人,還有食人魔……這倒是有點意外真正有人發現過這幾種怪物。它們沿着主山脊分出來的六條山脊分佈,獵食野生動物。食人魔也許會獵食動物,但有時會發生巨魔襲擊旅行者之事。半獸人跟地精僅是因爲有事需要翻過山頭而來往于山間。還有翼龍跟合體獸。這裡也有人面針尾獅。”

聽了杉森的話,我的心情越來越糟。但是他還沒念完。

“蛇類中有很可怕的幾種,但進入深秋時已經開始冬眠……昆蟲型怪物到了秋天好像也不太會出現。植物型的怪物因爲不會移動,所以也沒關係。此處有巨蚤跟史萊姆系列,還有其他各種怪物,但它們都不會到這一帶大道經過的地方來,而都是在山上更深處纔會出現。哇,居然連獨角獸都有?此外還有妖精類的種族,妖精、樹妖精、水妖精,但是因爲他們不會襲擊人類,所以也沒關係。其他個性溫馴的怪物不提也罷。反正喜歡山嶺或是樹林的怪物,這裡可說是全部都有。”

居然說……全部都有。哇哈哈哈哈。

“可是呢!這裡還寫了這句話:‘這些內容都是以生還者的報告爲基礎寫成的,請留意如果是不留活口的怪物,在此處不會有紀錄。我建議,如果在道路上碰到怪物,那一定是強到足以跑到路上去襲擊人類的怪物,請務必小心。嗯,我覺得這句話說得很對。反正也就差不多是這樣了。”

杉森泰然自若地讀完這段文章,但是我、卡爾跟溫柴都嚇得臉色發白。我環顧了一下四周,突然覺得身上有點發涼,所以我問杉森:

“那現在要怎麼做呢?”

“還能怎麼做,就按照平常所做的,輪流值夜守望,然後拼命地燒火。”

“咦?”

杉森像是認爲一切事情都好辦似的,溫和地笑了笑,說:

“就算設了木寨,也擋不住會飛的東西啊。不過,因爲這裡是樹林,所以飛來的東西,應該不會有什麼關係。在地底下鑽的東西,因爲樹根到處蔓延,應該也沒關係。雖然還是有些怪物會逼近,然而夜間出沒的怪物都討厭火。你不是已經砍出了一堆小山般的柴火嗎?拼命地燒就對了。不然難道我們知道有什麼怪物會來,還可以事先預做準備嗎?”

杉森的話聽起來雖然毫無誠意,但是仔細想想,好像也沒有什麼別的辦法。如果知道有什麼東西會來,就可以想辦法先做準備,但事實就不是如此,所以也沒辦法了。因爲我們的柴火很夠,所以拼命燒火,大概也就是最好的對策了。

但是妮莉亞卻好像更關心別的東西。

“喂,杉森,你那本書值多少?我真的很想要。”

“這是王家地理院編纂,然後分送到各領地的書。就算付錢也買不到。”

然後杉森微微笑了笑。

“真是的,你本來就不會付錢買東西的吧?”

妮莉亞聽到這句話,噘起了嘴來。杉森將書本闔上,說:

“先別管這個,現在該做的事情也做得差不多了,我們邊吃午餐,邊聽聽你的事吧。”

“我的事?”

“你怎麼能把錢還給我們的?”

啊?我跟妮莉亞同時嚇了一跳。妮莉亞望着我,可是我搖了搖頭。然後杉森馬上說:

“那不是很明顯嗎?不是你還會有誰。這就算是白癡也想得出來。最讓我好奇的是,修奇爲什麼不把話講明白。到底怎麼回事呢?如果那個錢的來源可疑的話,我會很難過的。”

妮莉亞訝異得嘴巴大張,輪流注視着我跟杉森,我的臉一下子紅了,轉過頭去躲避她的視線。杉森發現我們兩個突然變成了呆瓜,就用覺得很奇怪的眼神望着我們。

“啊,我們慢慢再聽這些吧。你因爲是帶着好意才這麼做,我想大概也不會做出太壞的事情。修奇!把午餐拿出來,大家開動吧,嗯?”

杉森摸了摸肚子,用全身表現出此刻對他而言最迫切的事情。我連忙跑向馬匹上綁着的餐籃。我回頭偷瞄一眼,妮莉亞正不知所措,避開了杉森的眼神坐着。

杉森好像想要對妮莉亞說些什麼,但是在那之前,我就把餐籃拿了過去。然後杉森就把萬事都拋諸腦後,開始猛烈地進攻那些食物了。一直到沒剩下任何倖存者的時候,杉森纔打了個飽隔,露出無上幸福的表情,靠坐到樹旁。我認爲應該在褐色山脈出沒的怪物名鑑中,加上杉森。費西佛這一項。

※※※

名稱:杉森。費西佛(Male)

出現頻率:惟一一隻

出現地域/時間:任何地形/主要是日間

特性:這種頑強又兇暴的生物,對食物懷有無限的復仇心,對於進入他視野內的任何食物,都會殘酷而激烈地將其吞食。

※※※

我正在想這些東西的時候,杉森對伊露莉說:

“伊露莉,你要不要多吃一點?”

伊露莉微微一笑,我啼笑皆非地說:

“你根本一點食物都沒留下,還敢這麼說?”

“沒有別的餐籃了嗎?”

“那是晚上要吃的啊!”

“有什麼關係。反正今天時間很多,就讓你發揮一下做菜的手藝,不就好了?”

“別說了,別說了!事情不要做得太過份。請你活得像個人樣吧!”

杉森尷尬地拿起了葡萄酒瓶。他從揹包中拿出碗,分給每個人,然後開始倒酒。

“伊露莉,你可以喝酒嗎?搞不好對你傷口的恢復有害……”

“不,沒關係的。我的治療過程已經結束了。”

如果能讓伊露莉的臉上恢復一些血色,那也不壞。我雖然不知道傷患能不能喝酒,但是被翼龍咬成那樣的傷患還能沒事般地坐在這裡,那麼,喝杯酒大概也不會死。我擔心杉森開始問妮莉亞問題,所以儘量讓話題集中在伊露莉身上。

“那個藥真不錯。你說那叫治療藥水?還可真是非常貴呢,”

伊露莉點了點頭。

“對啊。冒險家常跑去神殿,不是因爲他們想祈求冒險的過程平安,更常見的情況是去買治療藥水。因爲這藥實在太貴,除了冒險家們這種每天生活在危險邊緣的人之外,一般人大概也沒能力去買。”

“說的也是,一瓶要花費一百賽爾耶!一百賽爾的話……我們算算看,如果是五分錢的蠟燭,可以買兩千個。呼!如果一天做五十個,也要一個月又十天,才能做兩千個。但是還要扣掉材料費,以及生活費。唉唷喂呀!”

妮莉亞眼睛睜得大大的,說:

“蠟燭?”

她那表情像是在說,爲什麼我別的東西不提,卻提個蠟燭?我微笑着回答:

“這是我的職業精神。我是個蠟燭匠。”

“蠟燭匠?”

妮莉亞的表情更困惑了。我眨了眨眼,說:

“喂,職業是不分貴賤的!如果你認爲自己是帥氣的夜鷹,所以鄙視蠟燭匠的話,我可是不服氣的。以前的賢人之中,有一位還曾這麼指稱過我們:‘你們是光的精工師.”

“光的精工師?聽起來真棒。但你是蠟燭匠?蠟燭匠的力氣都這麼大嗎?”

“那是我個人的特質,可不是蠟燭匠的特質。”

※※※

我成功地轉移了話題。我開始講我們村莊的故事、我們那個偉大領主的故事,還有阿姆塔特、泰班、以及我們旅行過程中遇到的事情,一股腦兒地,全都講給妮莉亞聽。

卡爾聽到我跟他一起經歷過的那些事情,卻不是用他的觀點而是用我的觀點來描述,似乎聽得津津有味。他常常歪着頭,發出表示‘原來你是這樣想啊?的目光,但是他完全沒有打斷我講話。溫柴也是第一次聽到這些事情,所以靜靜地專心聽着。但是杉森卻是不斷妨礙我。有人說,如果兩個人同時說故事,則說起來要困難個三倍,事實真的是如此。那時的情況大概是這個樣子:

“所以伊露莉讓那三十個警備兵飛到天上去……”

我這麼一說,杉森就會馬上插嘴:

“纔不是呢,修奇。希裡坎男爵的警備兵有三十二個。”

“咦,是嗎?你怎麼數得那麼快?”

“所以你要尊敬我。這是成爲警備隊員必修的課程。我們是一次五個五個這樣數的。”

“啊,是這樣嗎?”

我跟他如果這樣對話,妮莉亞就會鼓起臉頰說:

“喂,喂!這到底有什麼重要的?三十個人跟三十二個人有差別嗎?重要的是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快講吧,修奇。”

※※※

我講故事的過程中就這樣受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妨礙,到後來我不可能不覺得累。無論如何,我好不容易講到了卡拉爾領地神臨地化的事,妮莉亞聽到這裡似乎嚇了一跳。她好像覺得我的用詞很深。

“等,等一下,你剛說什麼?”

“我說神臨地化。所以卡拉爾領地就成了神臨地……”

“……蠟燭匠平常都講些這麼難懂的話嗎?”

“這也是我個人的特質。我可以繼續往下講了嗎?”

“咦?啊,好。你繼續講。”

隨着時間的經過,故事也越來越有趣。無論如何,遲遲吃過午飯後纔開始說的故事,一直講到了天色昏暗的傍晚時分。

妮莉亞是個很誠懇的聆聽者。隨着故事的情節,她會適時地做出微笑、會緊張,把講故事的人弄得很高興。不知怎的,我居然感覺自己是不是被妮莉亞操縱了?這是因爲想把話題內容轉到別的地方去的,不是隻有我一個人而已。

“呵呵呵呵……真有趣。那你們完全是冒險家的新手?”

“我們根本不是冒險家。我們不是爲了尋求冒險才上路的。”

“那不是重點。所有人都是冒險家。沒有比活着這件事還要來得更加冒險了。”

這句話雖然很普通,但是由妮莉亞說起來,卻是隱含着一種悲壯。一般說來,如果有人說出了一句悲壯的話,那麼其他人就很難接口了。所以妮莉亞趕忙將頭轉向溫柴。

“那你如果被抓去首都,不就死定了嗎?”

溫柴連看都不看妮莉亞。妮莉亞眨了幾下眼睫毛,突然跳了起來,站到緊鄰溫柴的地方去。然後她在溫柴的耳邊吹氣似地說:

“你現在心情怎麼樣啊!?”

溫柴連耳根都紅了起來,突然站起身來。他做出了像是想躲開的動作,但是杉森故意爬住長劍的劍柄給他看。溫柴一動,杉森就低聲地威嚇說:

“我們雖然保障你行動的自由,但你絕對不準離開我視野之外。”

然後溫柴就來到我左邊坐下,對我開始大喊:

“修奇!拜索斯的女人全都這麼**嗎?”

“咦……?”

在我回答之前,妮莉亞就朝我這裡跑來,坐到了我右邊。結果我就被夾在溫柴跟妮莉亞的中間。妮莉亞開始對我說:

“修奇,傑彭那些人到底怎麼談戀愛的?”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溫柴就將嘴貼到了我另一邊的耳朵旁,大聲說:

“修奇,你不覺得所謂健全的愛情,是指兩個成熟的人,互相對對方忠實而感受到的情感嗎?你認爲隨便對任何人都隱隱發出性方面的魅力,是女人的特權嗎?有些女人認爲讓男人高興是件好事,所以故意穿着暴露的服裝,巧妙地利用**的言語來刺激男人,關於這件事,你怎麼想?”

根本沒有輪到我回答的機會。妮莉亞馬上說:

“修奇,對於無法瞭解女人的男人而言,他將看到女人時所感受到的淫慾衝動,全部怪到女人頭上,視作是女人刻意去散發的,關於這件事,你怎麼想呢?女人很自然地行動,男人卻自己在那邊興奮了起來,這就像是自命清高,認爲‘是女人先做錯的。她爲什麼要做出這些舉動呢?將所有的錯都歸罪給女人。對於這種幼稚的醜陋行徑,你又怎麼想呢?”

我嘆了口氣,說:

“……兩位,你們講話的時候,請拿掉‘修奇這兩個字。現在請繼續吧。”

※※※

我兩邊的耳朵被吵得嗡嗡作響。這還真是可笑。你們兩個互相講話不就得了?爲什麼一定要把我夾在中間呢?但是我不想讓杉森有機會問起妮莉亞錢如何能歸還的事情,所以只好靜靜地在那裡受這場無妄之災。

※※※

反正不知道怎麼結束的,溫柴跟妮莉亞的互相叫罵總算告一段落。我因爲完全沒有留意他們兩個人講了些什麼,所以不知道他們的重點跟結論到底是什麼。兩人不再互相對話了,雖然他們還是跟我說話,但那也只是一種自言自語。這種自言自語似乎也不可能有什麼像樣的結論。特別是這兩個人性子都很拗,都有很固執的一面,所以也不用期望會有什麼結論。

反正現在太陽下山了,晚餐也吃過了。依照卡爾的提議,妮莉亞決定跟我們同行,直到越過褐色山脈。

“這樣行嗎,大叔?你不是已經知道我幹哪一行的?”

聽到這句帶着幾分挑戰語氣的話,卡爾微微一笑。

“這個嘛,我不知道妮莉亞小姐怎麼樣啦,如果是我的話,我絕對不會以這一票可憐人所帶的東西當作下手的目標。很可憐吧?”

聽到卡爾這句溫和的回答,妮莉亞的臉紅了起來。原來卡爾也會這樣說話。那意思好像是在說:這些人抓到你又放了你,並且在你被翼龍追的時候冒着生命危險救了你,你怎麼可能對他們的東西下手?

“……謝謝。那個,希望從現在起到越過褐色山脈爲止,我能夠幫上各位的忙。”

我們一行人爲了能在明天將今天損失的時間補回來,所以全都很早去睡覺。第一個輪到守夜的是我。我將柴丟進火堆中,環顧着我們一行人。

杉森將毯子整個踢掉了,他呈大字型地躺着,正在打呼。我之前還幫他再蓋上一次毯子,現在卻又變成這個樣子。我在想,是不是要用毯子把他裹住,再用繩子綁起來?哎,還是算了。以他的體質,就算這樣睡覺,大概也不會感冒吧。在另一邊,卡爾像個死人一樣,正安靜地睡着覺。伊露莉跟妮莉亞裹着同一條毛毯,正暖暖地睡着。

溫柴睡的時候,腳踝被綁在樹上。我看了看他的臉,他居然還睜着眼睛。

“你不睡嗎?”

“睡不着。時間還早。”

“還是試着入睡吧。”

“你別擔心我。我又不用守夜。俘虜也有舒服之處。”

說起來也沒錯。我們又不可能讓溫柴守夜,所以是我、杉森跟卡爾輪流。伊露莉傷得很重,再加上她早上要記憶魔法,必須要睡眠充足。妮莉亞?她也不太可能。與其到頭來表現出我們無法相信她,還不如不要排她來得好。

“修奇。”

溫柴對我說話了。我又將一塊柴丟進火堆裡,然後望着他。

“把我放走吧。”

“……這個我做不到。”

“我會給你謝禮的。我向你保證。放了我吧。”

“不行。”

“你就是一定要帶我去拜索斯皇城,讓我上絞首臺嗎?”

我雖然不忍心,但也只能如此,不是嗎?我不太高興地說:

“你成爲間諜的時候,就應該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不是嗎?”

“我也有一定要活下去的心理準備。”

“……你想要活下去?要將你當作一般的戰犯處理,是有困難的。因爲你們進行了間諜活動。而且想想看你們在卡拉爾領地做了什麼壞事。這樣還想要活下去?”

“那些都是那個女人做的。我們只不過是那個女人的護衛。我們只不過是在那裡建了個秘密基地,然後等待她的到來。”

“在審判的時候,你們沒阻止,就必須視作共犯。應該算是犯了幫忙的罪吧?”

溫柴直視着我,說:

“這話雖然對,但也不對。很多事情,我根本碰都沒碰過。我不可能爲世界上所有的事情負起責任。在我聽來,你因爲是遠離戰場的西部林地居民,所以對拜索斯跟傑彭的戰爭幾乎毫不關心,就這麼生活着。但是如果傑彭入侵了拜索斯,將你的故鄉夷爲廢墟,你們國王以沒有阻擋我國入侵的罪名要將你處死,你會怎麼說?”

“你要表達的就是,在底下的人只不過是棋盤上的一顆棋子,出問題時卻都是這些人先送死,是吧?”

“這不是很冤枉嗎?”

“完全不會。”

“……你說說看理由是什麼。”

“如果要用這種思考方式繼續想下去,搞不好我不能像老鷹一樣飛,也會覺得很冤枉。我不能像魚一樣在水裡呼吸,也會覺得很冤枉。”

“你不是老鷹,也不是魚,你是人。你們的國王、貴族、將軍,也都跟你是一樣的人。同樣都是人,爲什麼只有底下的人要付出代價?我也是人,派我到拜索斯來的長官也是人。但是我只因爲這個命令來到這裡,卻因此而死,然後我的長官又開始培育另一個間諜,到現在還肚子飽飽地過他的好日子。比起我來,那傢伙不是更壞嗎?”

“都是一樣的人?哈!真可笑。”

聽到我的回答,溫柴做出了訝異的表情。他指着自己的身體說:

“我怎麼不是人了?”

“只有笨蛋纔會講這種話。說什麼大家都是一樣的人。嘿,這世上哪裡有一樣的人呢?把其他人都放進跟自己相同的模式來理解,世上沒有比這個更愚蠢的事情了。用你這種想法想事情的話,很容易就會罵起那些皇族跟貴族。‘媽的,一樣都是人,爲什麼我早上起來只能吃粗麪包配碗水,那些傢伙卻有美女在服侍,吃着山珍海味。如果你真因爲這樣覺得委屈,就自己去建個國家當國王。如果嫌麻煩不想做,那就給我閉上你的嘴,乖乖坐着。”

“你居然說什麼……嫌麻煩?”

“難道不麻煩嗎?如果按照你的說法,每個人都是一樣的人,那你也可以像傑彭國王一樣變成國王啊?雖然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把領袖叫做國王啦。如果你有這種能力,又不去做,不是嫌麻煩是什麼?”

“是因爲嫌麻煩纔不做的嗎?是因爲不可能吧……”

“哎唷。你現在又忽視人都是一樣的這件事了。你這種說話方式真差勁。發牢騷的時候,就說人都是一樣的,拿你去跟那些人比較的時候,你又說自己跟他們不同了。不管是誰,被拿去跟別人比,結果受到批判的時候,心情是不會好的。要用相同的方式來看。如果你說人都是一樣的,那你就去這寬闊大地的一角,建一個國家嘛。現在你應該想問我爲什麼不這麼做吧?”

“我是很想問沒錯。”

“我不做,是因爲嫌麻煩。我繼續當賀坦特領地未來的蠟燭匠,是更舒服的。因爲我沒有野心,所以才能如此。有時候我也會有想當貴族的心情,可是我畢竟是不會去當的。然而不會有人罵我說——這只不過是沒有野心、沒有能力之人的自我安慰。‘哼,你雖然有野心,可是沒能力,所以卑屈地將自己合理化了,不是嗎?這不是很愚蠢嗎?那些人大概認爲野心是人類的本能。他們自己因爲野心,冒着生命危險汲汲營營,所以就認定別人也都是如此。那些傢伙根本無法瞭解別人。哎,一般來說,成爲國王、英雄的都是這種人,所以那又怎麼樣呢?如果那些英雄要罵我無能、卑下,我會要他們去做蠟燭看看。然後我會對他們說:’你居然連根蠟燭都不會做。那應該把你丟到市場的一角去活活餓死。這樣他們應該會很生氣吧?但是那些英雄似乎真的沒有能力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他們有的只是因爲無限的野心,而能夠成爲國王,去使喚他人的能力。我沒有這種野心,反之,我卻能夠用自己的雙手餬口。”

溫柴用銳利的目光望着我。我爲什麼說這些呢?用這種半調子的口才長篇大論地說下來,頭還真痛。要怎麼樣來下結論呢?哎,雖然有點粗略,但就這樣說好了。

“這纔是‘一樣都是人的真正含意。從承認我無法變成別人,別人也無法變成我開始,’一樣都是人這句話才能夠成立。你無法變成派你來到這裡的長官。如果有人叫你拋開你的家人、你的回憶、你的愛、你過去所珍惜的一切,而要你到那個長官的位置去代替他,你會怎麼做?做得到嗎?要你把自己長官的太太叫做‘老婆,要你叫他的小孩’兒子或‘女兒,你叫得出來嗎?”

“……我的長官還是單身。”

我不得不笑了出來。溫柴也噗嗤笑了。

“不要擔心。雖然我不清楚怎麼回事,但是若依照費雷爾他說的話,你是個重要的人物。”

“重要人物?”

“他是怎麼說的?你是能夠讓我們國家的鴿派,也就是主和派轉變爲主戰派的活證據。所以你的證言是很重要的。如果到達了首都之後,請你說自己後悔做了那些事。你就說是因爲長官命令,在不得已的情況之下才做的。”

“這樣我就可以活下去嗎?”

“這樣你就可以爲祖國盡忠到最後一刻,光榮地在絞首臺上犧牲。”

溫柴做出了鬱悶的表情。

“你說得可真簡單。”

“我說得這麼簡單,是因爲這是個你自己要做的簡單決定。請你自己下決定吧。如果想要活下去,就請你變節,站到宣傳策反的最前線,去咒罵你的祖國。如果做不到,就請你擡頭挺胸地受死。但是你不要叫我幫你。你自己想辦法逃吧。”

溫柴聽了我的話,噗嗤一笑,又躺了下去。

“我知道了。對無法負責的小鬼,沒什麼好說的。我會自己想辦法逃的。”

“這是比較好的態度。你努力地試試看吧。我會好好看着你的。要我給你一點建議嗎?杉森的心腸其實令人意外地軟。等到杉森守夜的時候,你去試着跟他說說看。就說在故鄉還有一個女孩子等着你,這樣他應該就會動搖了吧。”

啊,我真不該這麼說。杉森搞不好真的跟我講的一樣,這個建議太危險了。溫柴用茫然的表情望着我,我乾咳了幾聲,轉過身去不理他。

這時我發現杉森已經坐了起來,我無比地驚訝。

“咦,啊,你怎麼起來了?”

“你這傢伙,居然說出了這麼陰險的計劃。這個計劃太可怕了,我在毛毯裡聽得都起雞皮疙瘩。但是因爲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所以等一下再處置你。”

“你要去小便嗎?”

“剛纔我的耳朵貼在地面上,聽到了某種東西的腳步聲。”

我連忙挺起腰,變成半蹲的姿勢。杉森穿上了皮甲(他穿皮甲的動作還真快。那大概也是訓練的成果。)一手拿起長劍,對我做了做手勢。

“你就坐在那裡別動。我去偵察一下再回來。”

“要叫醒其他人嗎?”

“別發出聲音。”

我點了點頭,安靜地將卡爾、伊露莉以及妮莉亞弄醒。我把他們搖醒,叫他們別出聲的過程中,杉森已經消失在森林的樹木間了。

“腳步聲?”

伊露莉躺着轉頭,將耳朵貼到地面上。她皺起了眉頭說:

“嗯……真的有。而且數量還很多。”

我們都小心地起身,抓起了各自的武器。不久之後杉森回來了。他咬牙切齒地說:

“該死!是那些半獸人。”

第六章

杉森他說‘是那些半獸人?我們馬上就都聽懂杉森說的這句話。妮莉亞聽了我剛纔說的故事,看她的表情,似乎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哎唷,半獸人與復仇的擁護者華倫查啊,您真的給了這些傢伙無與倫比的復仇心!”

我插進了一聲嘆息,問正在揉眼睛的卡爾。

“怎麼樣,它們會撲上來嗎?”

“它們正在接近中。現在離我們有五六百肘,似乎正想要形成包圍網。它們分成一羣羣來行動。因爲太過黑暗,所以不知道確實的數目,但應該大約有四五十隻。”

“真是的,那我們這次也應該要跑掉嗎?”

“半夜在山裡面跑,是很危險的。”

“呵,這下可慘了。”

“該做個了結了。”

杉森這樣說完,一面偷瞄着伊露莉,一面說:

“我的意思不是要全部殺掉啦。”

“你有什麼計劃嗎?”

“這個嘛……這雖然是我的判斷,現在它們應該已經到了極限狀態。我雖然不知道它們的食物是如何補充的,但是如果在褐色山脈讓我們逃了出去,它們大概也不可能再追來了。而且越過了褐色山脈,就到達了拜索斯皇城。這次是它們最後的機會。因此這次只要擋住它們就行了。”

“怎麼擋?”

“它們現在正看着火光往這裡前進,所以它們此刻應該很大意。我們只要從反方向衝過去攻擊就行了。人也不用很多。從意外的方向進行奇襲,目的是要讓它們大吃一驚。就由我跟修奇去吧。”

“爲什麼兩個人?我也要去。”

“那個,伊露莉……”

“我現在已經沒事了。我現在用刀不會有問題。快走吧。”

“還有溫柴的問題。”

這麼一說,伊露莉立刻用爲難的表情注視着溫柴。溫柴冷冷地笑了。如果要去奇襲,是不可能帶着他的。搞不好在混戰中就讓他逃走了。雖這麼說,但也不能放他走。

“……相信他不就行了。”

伊露莉惋惜似地說着,然而杉森卻搖了搖頭。這時妮莉亞突然站了出來。

“走吧。沒時間了。”

“喂,妮莉亞!”

但是妮莉亞拿起了三叉戟,就直接跑進了樹林裡。

“可惡,那傢伙真是任性。卡爾,溫柴就拜託你了。伊露莉也請留在這裡。如果我們的計劃沒辦法順利進行,那大家就直接逃走。所以請將馬準備好等着。”

“知道了。請小心。”

“走吧,修奇。”

我跟杉森走進了樹林中。

稍微遠離了營火,四周就變得一片昏暗。天上的雪琳娜似乎已經落下了。但是露米娜絲卻還高掛着,不久之後,在它月光的映照下,被染成一片微藍的盆地地形大致上都能看見了。

杉森彎着身子,小心不讓頭伸到草的上方。我用和他相同的姿勢跟在他的後面。在黑暗的夜晚穿過草叢間,我們的身上都沾溼了露水。

“可是那女的跑哪去了?”

杉森嘀嘀咕咕地說。真的看不到妮莉亞耶!她到底躲到哪去了?反正我先跟在杉森後面走,杉森卻又突然停了下來。他將一邊的膝蓋跪到地上,然後將頭探出草叢。

“看得見嗎?”

看得見什麼?放眼望去,只看見了一大片黑藍色的東西。盆地中生長的草,就像是一片黑藍色的海洋。我轉過頭去,身旁的杉森的臉也是一片黑暗,根本看不清楚。

“什麼都看不見。”

“那邊……好像有大刀在閃爍。還有那個位置,仔細看,可以看得到頭。盡力觀察草叢間,可以隱隱約約看到有東西在動。”

“你的計劃是?”

“用巨大的喊聲加以攻擊。”

“我們散開吧。從好幾個方向一起喊,不是會比較好嗎?”

“這個主意不錯。那我就過去那棵樹那裡,看到了嗎?我從那邊進行奇襲。我先開始行動,然後你再攻擊。但是沒必要過分激烈。小心不要被它們包圍住了。只要讓它們以爲我們在完全意料之外的方向,然後就趕快跑走。知道了嗎?”

“如果它們往營火的方向跑呢?”

“不會的。如果它們遭受奇襲,會認爲營火只是誘餌。但如果真的發生這種事,我們也只能拼命跑回去,騎了馬快逃。知道了吧?還要對妮莉亞大喊,叫她也逃走。還真不知道她躲到哪去了。”

“我知道了。”

杉森儘可能不讓草搖動地開始前進。最神奇的是,杉森的形影一從我眼前消失,我馬上就找不到他在哪裡了。可是妮莉亞又在哪裡呢?

我瞪大了眼睛,小心不讓已經發現的半獸人離開我的視線。半獸人慢慢地逼近。大概它們之前吃了幾次虧,所以更加地小心謹慎。杉森到了哪裡呢?只要聽到從樹那裡有喊聲傳來,我也得馬上突擊。

啊,到底什麼時候纔會展開行動呢?是現在嗎?是現在嗎?

咦?

在下一瞬間,我看到一件奇怪的事情,驚訝地幹吞了一口氣。

在盆地的另一邊,一個滿強壯的男子正在前進着。迎着月光走來的那男人體格很不錯,又騎着某樣東西,卻看不出那東西是什麼。那東西不是馬,塊頭很大,我覺得可能是公牛。但是他應該不可能會騎牛吧?在月光下,我只能朦朧地看見,再加上那東西的身體被草遮住了,所以看不出是什麼東西,但總之絕對不是馬。

而且那人好像穿着很不錯的鎧甲,在月光下閃爍生光,所以八成大概是金屬做的吧。那種東西一定很貴。他左手上的東西應該是盾牌吧?

但是那男的樣子非常怪異。他將手插在腰上,就像喝醉了似地不斷搖着頭,喃喃地自言自語着,在寂靜的夜晚山中聽來,那聲音就猶如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樣,但是聽不清他在講些什麼。

那男的突然開始大喊:

“什麼啊?半獸人?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咦?他怎麼發現的?那男的在相當遠的地方高喊,這件事讓人非常驚訝。但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愚蠢的傢伙?如果他因爲眼睛太利而發現了這些怪物,應該靜靜地消失,怎麼好像跟發現了野花的少女一樣地,在那邊大喊什麼‘是半獸人嗎之類的話?半獸人大吃一驚,全站起身來,望着新出現的這個人。

“吱吱!怎麼了?”

“吱吱,吱!”

草地處處都發出了銳利大刀的反射光芒。杉森還真是厲害,出現的閃亮大刀的確有四五十把。大概是因爲散在各處的刀朝我接近着,在一大片範圍中高高舉起的那些刀不由得讓人打了個寒噤。

坐在奇怪東西上面的那傢伙環顧了一下四周出現的大刀,然後用很沒氣沒力的聲音說:

“咦?咦?還不是一兩隻啊。你們到底要做什麼?……吵死了,說說話啊!啊,是因爲那裡那團火嗎?你們這些傢伙,難道想要襲擊旅行者嗎?”

他是在開玩笑嗎?如果他騎着某種東西,就應該趕快回頭逃走!他的背後還沒被擋住。半獸人長長地排列在我跟那個男人之間。我是不是應該站出來?還是要大叫?那時突然有人撐着我的肩膀。

我矇住了自己的嘴巴,轉過頭去。那是妮莉亞。

“妮莉亞,你剛纔躲在哪裡?啊,這不重要。有一個腦袋有問題的男人……”

“我也看到了。你形容得真對。他真的腦袋有問題。他到底在搞什麼?先不管這個,杉森在哪裡?”

她一說完,草叢就開始搖動,杉森朝上探出了頭來。

“我在這裡。那個人看起來不像冒險家,可是居然半夜單獨翻越褐色山脈,還這樣大聲喊叫,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他是企圖自殺的人,精神異常的人,智障……”

我們都皺起了額頭,望着剛纔開始跟半獸人對峙的那個男子。哎,如果他騎着某樣東西,應該可以逃得走吧?如果他要幫我們,他只要站出來,讓我們可以攻擊半獸人的背後就行了。但是他好像沒有一點危機感,還是大言不慚地說:

“因爲你們還沒有做什麼,所以我放過你們。快走吧。安靜!聽不懂我現在講的話嗎?啊,半獸人。你們快給我走吧。夜路小心走。啊,真是的,我忘了。你們都是晚上出沒的吧?”

那個男的講起話來非常奇怪。但就算我是半獸人,聽到了那些話,我也會瘋掉。半獸人也啼笑皆非地說:

“吱——!是,是誰要放過誰?”

“那個,吱?你不是瘋掉的人類嗎?”

在旁邊的杉森發出了快嚥氣似的呻吟聲,說:

“半獸人說的話,連我都完全贊成。呃嗯……到底怎麼回事?就算是再沒見過世面的冒險家,也不會做出這種毫不考慮後果的事吧?而且他講起話來,怎麼會那個樣子?”

我也覺得很荒唐,繼續注視着那個男的。他用疲倦的聲音說:

“不走嗎?爲什麼不走?我不是已經說了,要放過你們嗎?喂!叫你閉嘴就給我閉嘴!別再鬼叫了!我說我要放這些半獸人走啊。你別再煩我了!可惡!喂,你們快走!”

什麼呀?有人在鬼叫嗎?杉森用漠然的聲音說:

“那個傢伙……他是不是有幻聽啊?”

“啊,幻聽?沒錯。他應該是神經病。”

半獸人好像也是這樣判斷。半獸人現在都嗤嗤笑着,其中一隻大喊道:

“可惡,吱!就因爲那傢伙,害我們的奇襲失敗了!攻擊!”

他一說完,半獸人就全都高喊着,一齊朝那個男的衝了上去。“吱——!”

“可惡!”杉森站起身來。

“喂!你們這些傢伙,我來了!”

“我也來了!”

半獸人好像還記得我的聲音。

“吱吱吱吱吱!是,是怪物蠟燭匠!”

我跟杉森開始向前衝去。但是突然頭上吹過一陣風,妮莉亞從我們兩人頭上跳了過去。什麼呀?好大一個空翻!妮莉亞水平地拿着槍桿,翻了個大筋斗,越過了我們頭上,直接跑向那些半獸人。

“喝!我可是三叉戟的妮莉亞!”

月光開始很美地分散開來。妮莉亞在齊腰的草叢中耀眼地移動着,大肆蹂躪那些半獸人。妮莉亞就像驅趕羊的牧羊犬一樣,沒有跳到中間去,而是轉向跳到邊上,開始刺那些半獸人。半獸人們大大地逆向迴轉的瞬間,我跟杉森衝進了它們之間。

“喝啊啊啊!”

杉森沒將長劍拔出鞘來,猛烈地衝了進去,我也靠在杉森背後,猛烈地揮動着巨劍。半獸人雖然想揮大刀砍我們,但是因爲草叢幾乎長到它們下巴的高度,所以動作很不流暢。我們靠着黑暗跟草叢的幫助,將半獸人全逼得擠在一處。我趁着稍微有空,偷望了那個男人一眼。他所騎的東西是……

是公牛沒錯。

杉森大概也看到了那個東西,刀法突然亂了起來。“咦?”那男的居然真騎了頭牛。這到底怎麼回事?他真的是神經病嗎?但是我們還正在跟半獸人打鬥,不可能一直這樣看着他。就在這時,

沙啦啦啦……光芒一閃!

由於實在太刺眼了,所以我遮住了眼睛。那個騎着公牛的男子好像從牛背上跳了下來,拔出了他的劍。劍發出非常耀眼的光芒。不,就算他的劍再怎麼好,也不可能在月光下閃耀出這麼亮的光吧?

半獸人爲了減少被奇襲的損失,所以都聚到了一處。本來在妮莉亞那邊的半獸人都繞了個大圈子,退到後面,我和杉森趁機跟妮莉亞會合。那男的拿着他那把發光的劍,慢慢地走來。但是他的目標不是我們,而是那些半獸人。

他一面走,一面自言自語說:

“怎麼樣,不要再鬼叫了啦!我跟它們打就是了。可惡。你高興得跳來跳去,還在那邊故作清高。住嘴!你吵死了,半獸人啦,半獸人。你也很高興,不是嗎?什麼,不是?真可笑,”

無論如何,那傢伙的腦筋真有點問題。那男的搖着他的頭,在那邊聽他幻聽的內容好一會兒。半獸人都莫名其妙,只好先靠過去突擊。

“吱!”

“危險!沒事?”

杉森慌忙地大喊,可是後面這句話真怪。我覺得很荒謬,荒謬到下巴都掉了下去,我問杉森說:

“我沒看到。杉森你看到了嗎?”

“不,我也沒看到。”

雖然我不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事,但大概是那個男的揮了劍。跑向他的半獸人全都斷成兩半倒在地上。它們被利落地攔腰斬斷。其他半獸人都吃驚地後退,但那男的還在繼續胡說八道。

“好?好?別再惹我笑了!停止鬼叫!”

然後那個男的就朝半獸人羣衝了過去。

“哇嚓嚓嚓……”

這真是親眼看到也無法實信,在黑暗的夜空底下,我看到的只是黑色的殘影。就像在眼前揮動手掌時,好像能看到幾十根手指一樣,那人閃爍的劍突然變成了幾十把,開始大肆斬殺半獸人。但這件事有可能嗎?

“先過去幫忙吧。”

杉森雖然覺得很莫名其妙,但爲了支援那個人,還是衝了過去。杉森很留心地觀察那個人的動作,然後立刻決定了自己的方向。他好像要對那個人動作產生的空隙進行掩護。

那男的從肩膀後面看到了杉森的動作,笑着說:

“武藝還真不錯呢?喂!那不是男人嗎!不要把我搞成奇怪的傢伙!我對男人沒興趣!”

杉森沒有回答。大概他也不太想回答吧。我也先跳了出去,攻擊半獸人的背後。妮莉亞用她那巨大的三叉戟,配合着我一起作戰。

一陣子之後,那個男的劈開了十隻左右的半獸人。如果他在開肉鋪,一定會因爲這利落的手藝而受到顧客的喜愛。難道半獸人的腰部沒有骨頭?哎,怎麼可能。事實又不是這樣,爲什麼能夠如此將半獸人劈開?

那男的戰鬥起來的樣子雖然很帥氣,但我就是覺得不喜歡。其實我也不是想說:‘半獸人也是生命……之類的話。因爲就算聽到這句話,也可以反問:’是生命又怎麼樣?既然不是我在世上創造了半獸人,我就無法說明半獸人存在的理由,因此我也無法說明殺害它們爲何是不正當的。事實上,如果有人用不接受玩笑式回答的嚴肅態度,問我本身存在的理由的話,那我真的無話可說。我爲什麼會在這個世上呢?是因爲爸爸跟媽媽創造了我。此外就沒有理由了。說起來悲慘,但就是沒有。所以我也不知道爲什麼不能殺半獸人的合理理由。

但我不喜歡他這種殺法的原因,他看來似乎也知道,就是因爲他帶着鋼鐵般的意志去屠殺那些半獸人。而且他又是用很乾淨利落的手法將半獸人劈開。如果先不管半獸人,光看他手部的動作、腳的動作、視線的移動、爲了決定下一個行動而採取的行動變化等等,會覺得是非常美的。簡直可以說是一種藝術。

無論如何,在杉森跟那個人配合無間的攻擊下,再加上我跟妮莉亞擋住了它們的進路,所以半獸人都瘋狂地往盆地入口處開始逃命。

那男的望着逃走的半獸人,將劍甩了一甩,讓上面的血灑掉,然後轉過了身來。我們在那一瞬間感到背脊一陣發涼。那個瘋子正朝我們走來。杉森猶豫了一下,朝我們這邊退回來,本來躲在杉森背後的妮莉亞則是焦急地說:

“喂,喂!杉森!你說句話啊,叫他不要一直走過來!”

“啊,你怎麼這樣說話……我們剛纔不是並肩作戰嗎?”

那男的拖着疲乏的腿走來。雖然他沒有采取攻擊的姿勢,但是精神病患發作的時間又不固定,所以我跟杉森都緊緊地握住了劍柄。

在比較近的地方看到的他,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健壯男子,一頭灰髮,穿着半身鎖甲的胸甲。他的腿上有金屬製的護腿,左手則是拿着鳶盾,可說具備了重裝備。但是那些東西都只具有功能性,而不具有品味或優雅。他穿在身上的東西不是一整套,而是東拼西湊的。他看着我們,噗嗤笑了出來。

“半獸人好像就是以那些人爲目標。請把武器放下。你們這些山賊……喂!你說一定是?難道在山上遇到的,就一定是山賊嗎?”

那男的聽了自己說的話,搖了搖頭,然後再次對我們做出了溫和的微笑。

“啊,對不起。我講話聽起來很奇怪,是因爲我已經瘋了……喂,別開玩笑!”

結果我跟杉森都悄悄地開始後退。我看了看杉森。

“他瘋了嗎?”

“這真是的。太奇怪了。如果說他瘋了,他的劍法卻又如此精湛。是因爲瘋了才這樣的嗎?”

那男的看見我們在退後,連忙搖了搖手。

“不,不是。對不起。月光太漂亮了……不,該死!哎,有誰要親吻我一下呢!不!哎,有誰要靠過來一下?”

“杉森,去吧!”

“不,不要,他還說什麼親吻的……”

“沒辦法了。”

我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因爲我的力氣最大,就算他要強吻我,我大概也可以擋得住。我一走近,那個男的就鬆了一口氣,將自己的劍倒過來,他拿着劍刃,將劍遞了給我。

我懷疑地看了看那把劍。他馬上就說:

“不管怎樣,請你握住這把劍看看。”

我迷迷糊糊地注視着那把劍。難道精神病患在給我劍的同時,不會對我做出什麼舉動嗎?這可真奇怪。他遞過來的,是一把很漂亮的長劍。跟他隨便亂搭配的服裝比起來,這把劍看起來還真是高級。

劍身的部分是黑色的金屬,可是中間鑲了白色的金屬,白色的部分正發出嚇人的光芒。護手的部分跟劍身是一體成形的。漸漸變寬的劍身,突然變得非常寬,就形成了護手的部分。護手的中間鑲了一塊黑色的寶石。他向我伸出的劍柄部分,有白色的皮一圈圈地環繞,柄端的圓頭好像只有裝飾的機能,非常小,而且鑲了一顆跟護手那裡一樣的寶石。真是奇怪。像這樣的長劍,如果柄端沒有頭,要維持平衡是很困難的。

我用盡可能快速,但看起來又不至於無禮的速度握住了劍柄。讓我驚訝的是,那把劍非常輕。就是因爲如此,所以不需要柄端的圓頭嗎?但是我根本沒有時間思考。

“太過分了!啊啊啊!混蛋,混蛋!你手在碰哪裡?你洗過手了嗎?啊——,看一下你這髒手!咿咿咿!你不能握輕一點嗎?這樣會把我捏碎的!太過分了,真的!居然把我交給外人。呃喝喝!我早就知道會這樣。嗡嗡嗡,這是背叛,背叛!我就知道你有一天會背叛我……喔喔喔!”

結果我放手讓劍落到了地上,然後茫然地望着那個男人。他做出了疲倦的微笑。

“……是它嗎?是這東西在說話嗎?”

這時杉森說:

“修奇!你居然把別人的武器丟到地上。”

“啊,對不起。”

我再度撿起了那把劍。我一拿,腦袋裡頭立刻開始嗡嗡作響,聽到了一個少女的聲音。

“什麼?什麼?剛纔才把我丟到地上,現在怎麼又把我拿起來?呃呵呃呵!我好難過。我身體這麼脆弱,居然還被用來砍半獸人,啊啊!又想起來了!我本來想忘記的!我竟然被插到半獸人的身體裡頭!真令我作嘔,啊……嗯嗯!還被人丟在地上。真不想活了!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

“……它講話怎麼這麼快!”

聽到我這句莫名其妙的話,那個男的點了點頭,現在換杉森跟妮莉亞用訝異的眼神望着我。

※※※

卡爾驚訝地鬆手,讓劍掉到了地上。然後他也像我一樣慌忙地將它撿了起來,然而嘴巴還是合不起來。伊露莉擔心地望着卡爾。但是伊露莉一握住那把劍,也立刻變了臉色。卡爾用驚魂未定的聲音說:

“這個……難道是自我意識劍?”

“沒錯。”

那個叫做吉西恩的男人帶着疲倦的表情點了點頭。我很好奇地問道說:

“自我意識劍是什麼?”

卡爾失了神似地說:

“魔法劍……當中最高級的。這是水準最高的巫師,傾注了所有努力之後,才能做出的劍。這把劍本身擁有自己的人格。”

魔法劍?我將頭轉向了妮莉亞。妮莉亞的眼中果然開始閃爍起光芒來了。啊,劍的主人可不是別人,是那個男的啊。這樣可危險了。

“哇,可是劍爲什麼會有自己的人格呢?這樣好嗎?”

“咦?這樣劍自己就會認得主人,最重要的是爲了讓它用魔法,才把它做成這樣。如果沒有自我,要怎麼樣用魔法呢?”

“劍會用魔法?哇!那很貴嘍?”

“呵。這種東西怎麼可以用錢來算?尼德法老弟。連用一塊不錯的領地,也很難換得到這種劍。”

“哇!這樣不就等於把一整塊領地拿在手上?”

我發出了驚歎聲。我看了看妮莉亞,現在她的眼中燃燒着火焰。真的危險了。妮莉亞現在好像要用視線看穿那把劍似的,一直盯着劍瞧。說明告一段落的卡爾,也用感動的表情望着握在伊露莉手裡的劍,然後回頭看着吉西恩說:

“這把自我意識劍不是普通的寶物,請問您是哪裡的騎士嗎?”

“別這麼說。我只是個浪人。”

“浪人?呵呵。”

手上拿着劍的伊露莉用茫然的表情望着空中,然後開始嘻嘻地笑。完全不像平常的伊露莉。一陣子之後,她微笑地說:

“是嗎?謝謝了。”

吉西恩好奇地望着伊露莉說:

“它說了什麼嗎?”

“啊,它說很喜歡我。”

然後吉西恩馬上就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這傢伙。怎麼到處講。只要是容貌端正,心地善良的人,它纔不管男女,都會去喜歡。”

嗯。如果這句話不是用來形容一把劍的話,那聽起來真的很邪淫。居然說不論男女都喜歡?卡爾斯文地說:

“這是把個性很好的自我意識劍。如果是邪惡的巫師做出的自我意識劍,讓好人握在手中,就會讓那個人受傷,或者是會試圖去支配對方。”

妮莉亞做出了驚訝的表情。吉西恩點了點頭。

“是的。因爲它的個性好,所以不會做出想支配對方,或者是讓主人瘋狂嗜血之類的事。劍本身也很鋒利,是把很棒的劍。而且也很會用魔法……”

吉西恩望着天,開始焦急地大喊:

“可是它很嘮叨!就因爲它不停地在耳邊嘮嘮叨叨,所以把主人弄得簡直是半瘋狀態!而且還故作清高!”

他突然這樣大喊,我們都嚇了一跳。吉西恩心中似乎累積了許多怨氣,居然對初次見面的我們開始大聲發牢騷。

“它自己也很高興自己是把劍,結果又討厭進入敵人的身體裡,討厭得一塌糊塗,在那邊故作清高!每次都在那邊喃喃念着爲什麼要被插進半獸人或者地精的身體裡,可是隻要一戰鬥,自己又會高興得像要跳出來似地!這真是讓人笑不出來。它一整天都不會閉嘴,只有插進敵人身體的瞬間會安靜個一下子。你們知道爲什麼嗎?”

卡爾大概覺得答案會很可怕,所以頓住微笑了一下。

“我猜不出來。也許是因爲太痛苦……”

吉西恩憤怒地大喊:

“纔沒這回事!你們以爲它是天使嗎?它,它那時候安靜下來的理由是,想要聽對方的心跳聲!它會一面咕嘟咕嘟吞口水一面聽!有時聽到心跳聲,還會嘻嘻笑了出來!每當這種時候,把它拿在手上的我,都會全身起雞皮疙瘩!但它死也不承認!還會說爲什麼要把它這麼高貴的身軀,插到那麼醜惡的軀體裡面,在那邊嗡嗡叫着耍賴!沾上了血,還會喊着要我用香水幫它洗澡,我真是哭笑不得。不,哪個腦筋有問題的傢伙!會用香水去洗劍的!”

“呵,呵呵……是這樣嗎?”

我呵呵笑了,杉森則是搖了搖頭,在那裡嘻嘻笑。這真是把故作清高的劍。還真可笑。吉西恩覺得這樣根本還沒說夠,又繼續往下說:

“所以那傢伙很討厭史萊姆。大概是因爲砍起來不過癮才這樣。如果拿來砍食屍鬼或是殭屍之類的東西,它就會發出嘔吐的聲音,弄得拿着它都變成是件苦差事。如果砍在骷髏身上,你們知道它會有多吵嗎?幾乎是發出尖叫。它覺得自己因此而受到傷害。這不是很好笑嗎?我曾經拿它砍過石魔像,它一點都沒受損傷。它的劍刃就是這麼鋒利,可是它居然還這樣。我也甚至因爲它,而完全改變了我所用的劍法。”

“您改變了劍法?”

“是的。我現在完全不用刺的。將那傢伙插到對方身體裡去的時候,如果那傢伙在聽對方的心跳,我的頭髮會全豎起來。不,就算連那個也忍了,接下來的事情我還是承受不起。它會整天折磨我,不斷哭鬧着說我怎麼對它做出這種事。逼得我都感覺自己快瘋掉了。”

卡爾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纔好,吃力地笑了笑,我跟杉森則是轉過頭去不給吉西恩看到,嘻嘻地偷笑。那時伊露莉說:

“啊,該還給你了。”

吉西恩兩隻手都伸出來搖了搖。

“不行!拜託,請你再多拿一下!我求你。那傢伙喜歡的人並不多。雖然會對你造成不便,但拜託你!只要我睜着眼睛一刻,我就得聽它的嘮叨。不,如果它很無聊的話,就算我在睡覺,它也會把我叫醒。它不但外觀美,性能佳,甚至還知道如何震動劍刃發出聲音。聽到它發出嗡嗡聲的時候,我真的是束手無策。求你可憐可憐我……”

吉西恩幾乎已經到了苦苦哀求的地步,所以心地善良的伊露莉也同意了。

“是是……我知道了。”

吉西恩作出了安心的表情。卡爾壓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問說:

“那您爲什麼騎着匹公牛呢?”

卡爾指着綁在我們馬旁邊的公牛問道。嗯,我也正在好奇這件事。吉西恩又一副大地都塌陷了似的樣子,嘆了口氣。

“那不是公牛,那是馬。”

“……咦?”

“那是曾被人稱爲北部大道皇帝的‘御雷者.它是北部大道上跑得最快的野馬,是速度之神,是剎那時間的掠奪者……它有很多這類好聽的別名。怎麼會落到如此地步……”

“……咦?”

“它中了詛咒。跟斯涅歐特雷爾的黑魔法師里奇蒙戰鬥的時候,他對御雷者下了詛咒。所以北部大道的皇帝就變成了公牛。”

“……咦?”

我們驚訝地張嘴瞪着吉西恩。

怎麼會有人活得這麼有趣?好像這纔是真正的冒險家。我以爲這種傢伙只有在故事中會出現。但是在我眼前的明明就是個揮舞着魔法劍(雖然很嘮叨)、騎着北部大道上最快的馬(雖然變成了牛)的冒險家。所以我也不得不提出了問題。

“那個……你的情人是哪一國的公主,現在又被哪一頭龍抓走了?”

“沒這回事。我可沒有情人。”

“是嗎?似乎也是如此啦。”

“可是我有妹妹被龍抓走了。”

“嗯,原來如此。杉森,晚安。現在該睡了。在這種情況下,非去睡覺不可……”

看到我快要昏倒的模樣,吉西恩微笑着說:

“開玩笑的啦。別擔心。”

誰也沒擔心啊。反倒是很失望。如果真的那樣,反而比較適合他吧。杉森確實做出了失望的眼神。卡爾微笑着說:

“那您要去哪裡呢?”

“我要去首都。御雷者身上的詛咒必須要消除,而且最重要的是,我需要魔法劍鞘。”

“魔法劍鞘?”

“是的。拜託巫師公會的話,應該可以弄到附上沉默魔法的劍鞘。我一定要想辦法堵住那傢伙的嘴。我已經忍耐了六年,沒辦法再忍下去了。”

這時伊露莉訝異地跳了起來。她慌張地遮住了長耳朵,然而她又馬上伸出了手,搖了搖頭。

“啊……我嚇了一跳。因爲端雅劍突然尖叫。”

端雅劍?那把劍的名字叫做端雅劍?還真是把裝模作樣的劍。吉西恩問伊露莉:

“它說了些什麼?”

“啊……只不過是隨口尖叫罷了,說什麼,你這醜惡的禽獸,拿我殺敵的時候,就算討厭我,還會高興得用我的身體在你粗糙的臉上摩挲,現在居然要用那種可惡的劍鞘,讓我不能講話……”

吉西恩慌忙伸出了手,說:

“可以了,我直接聽好了。”

可以——這樣好多了。伊露莉這樣說,實在是太奇怪了。伊露莉優雅地將劍還給了吉西恩。接過劍柄的吉西恩的臉漸漸皺成了一團。他很大聲地將那東西插進了劍鞘中,端雅劍馬上開始在劍鞘裡面抖動。嗡嗡嗡嗡嗡。

哇,這還真神奇。這等於是劍在叫耶?杉森跟我望着劍鞘,眼睛都快要突出來了。妮莉亞的呼吸聲變得很大,在身旁的我聽得一清二楚。吉西恩似乎厭煩得無法忍受,所以瞪着自己的劍鞘。

這時,原本毫不作聲的溫柴開口了。

“你身上散發着血的氣味。”

我們全都注視着溫柴。吉西恩驚訝地反問:

“你是說我嗎?”

“沒錯。”

“我剛纔纔跟半獸人們打過一場,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不,是人類的血。非常非常多。你到底殺了多少人?我覺得自己的鼻子都快掉下來了。”

那一瞬間,吉西恩的臉上出現了到目前爲止都還看不到的微笑。那是一種很奇特的微笑。

“對冒險家而言,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嗯,你大概越過了許多死亡的關卡吧。你這條命可以說是借來的。”

溫柴露齒而笑,吉西恩也一樣。他的牙齒射出了潔白的光芒。

“你能夠感覺到人的殺氣嗎?而且還很老練,你是傑彭人嗎?”

“所以才這樣被抓,變成了俘虜。”

吉西恩看見溫柴給他看的繩子,點了點頭。

“那請你小心你的嘴。”

溫柴再度冷笑,閉上了嘴。因爲氣氛變得很怪,卡爾又開口了。

“啊,對了,吉西恩,您打算越過褐色山脈,到拜索斯皇城去嗎?”

“是的。”

“那跟我們一起走吧?在這麼險惡的地方,如果能互相幫助,不是很好嗎?”

吉西恩似乎開始有點煩惱。

“你說要一起走?”

“對的。”

“搞不好我是個危險人物,不是嗎?”

聽到吉西恩的話,我跟杉森爲之一怔。但是卡爾微笑着說:

“你不是說過,那把魔法劍喜歡心地善良的人?”

啊,沒錯。可是吉西恩搖了搖頭。

“即使我是個好人,但可能有某種不幸一直跟隨着我。人際關係不是件單純的事物。這個你想過嗎?”

咦?怎麼會想得這麼複雜?我看到剛纔在一旁聽着的伊露莉開始歪着頭。卡爾將眼睛睜得大大的,再次沉着地說:

“這種事誰也不知道。如果要這樣計較,搞不好我們才應該道歉。”

“咦?”

“剛剛那些半獸人是來追我們的。”

吉西恩的表情和緩了下來。

“哈哈哈,是嗎?嗯……好吧。我會盡量不給各位添麻煩的。”

他一說完,杉森就插嘴了。

“那個,可是我們都騎馬。你騎公牛,要跟上我們,應該很困難吧?”

吉西恩立刻笑着說:

“但再怎麼說,它還是曾被稱爲北部大道皇帝的傢伙啊。到了最後,你們不會相信它是公牛的。”

※※※

到了清晨。大概四點左右吧。

我從牀位上起來。周圍還是一片黑暗。人們來來往往,但都只看得見人影而已。我好不容易纔看出在清晨涼颼颼的風中伸懶腰的杉森。

我在毛巾上倒了水,擦了擦臉。哇!我的臉簡直要被凍裂開了。

伊露莉擦完了臉,叫出了光精,然後開始用她獨特的方法甩着頭來整理頭髮,接着拿出了書。她用光精發出的光映着書頁,正在記憶魔法。看來就像在黑暗的清晨空氣中,只有她一個人浮在空中。這還真方便。我將鍋子放到熄滅的營火上,再次起了火,開始燒水。周圍變得更亮了。我將前幾天在伊拉姆斯買的蔬菜跟肉放到鍋中開始煮。這是在做高湯。吉西恩覺得很奇怪似地看着我。

“你在做什麼?”

“我在燒菜。”

“咦?怎麼做這麼麻煩的事?”

“就是因爲出來野外,所以更要吃得好一點。如果你都不燒菜,那你吃什麼活?”

“吃攜帶的乾糧啊,不然怎的?”

“你真是運氣好,居然決定要跟我們一起走。特別是今天早上。因爲如果材料用光的話,那我也不會特地燒菜。如果要做一些東拼西湊的差勁菜色,那還不如不做。可是今天的材料很夠。”

“但是食物的味道不是會傳遍整個褐色山脈嗎?”

“如果有人來,就分給他們吃啊。反正燒了一夜的營火,他們應該早就看見了。”

吉西恩笑了笑,好像在表示‘這樣說也沒錯啦!.我收集了一些小石頭,另外起了一堆火,然後將平底鍋拿了出來。我用奶油開始炒麪粉。如果有牛奶跟鮮奶油,就可以做鮮奶油濃湯了。真可惜。我將炒過的麪粉放到高湯裡頭去攪。

“杉森,來這裡幫我攪拌一下這個。”

然後我開始在平底鍋上烤起培根來了。我聽到某處傳來的呼呼聲,原來是妮莉亞把她眼屎都沒洗掉的臉伸了過來。

“好香啊……讓我突然開始覺得餓了……”

“你這樣,眼屎都掉到鍋裡去了啦!水桶就在那裡,你拿毛巾沾溼,擦了手跟臉再來!”

“是的,煮婦太太。”

妮莉亞微微扭動着腰,很可愛地走了過去,我不禁笑了出來。

我回過頭,杉森正以恭敬而僵硬的姿勢在攪拌着湯。他手臂的動作,正畫着一個個完美的圓。嘶……沙……。除了手臂以外,他全身上下一動也不動。那表情就像鋼鐵一樣。他的眼神凝視着火光,猶如在燃燒一般。但是……

“別攪了!從火上拿下來。”

“喔,要拿下來啊?嗯。”

“在旁邊應該有脆餅。弄碎之後放進去。然後把水壺放到火上去。”

“知道了。”

培根也弄好了,現在只要做煎餅就行了。杉森將水壺放到火上。壺中發出了咕嚕咕嚕的冒泡聲。

天漸漸變藍了。嗯,又是新的一天的開始,一直到明天早上痛苦地睜開眼睛時爲止,又有一整天的時間了。嚕嚕嚕。

吉西恩發表感想說,這真是讓他感觸良深的一餐。這讓我很高興。我將茶分給每一個人。伊露莉說她每天只知道東西接過去就吃,所以很抱歉。

“今天的晚餐就讓我來做吧。”

“伊露莉做?嗯哼,關於精靈的食物,聽起來……”

等一下。我再怎麼從記憶裡搜索,也想不起有聽過任何關於精靈食物的事。先別說那東西人類能不能吃,對人有沒有害,好像相關的事情我連一次都沒聽過。伊露莉搖了搖頭。

“如果讓各位吃精靈的食物的話,各位會很不舒服的,而且很難下嚥。我試着做做看人類的食物好了。”

“是嗎?啊,那人類的食物對伊露莉而言……”

“不會的,人類的東西很好吃,修奇。別爲我擔心。”

“呼,幸好是如此。”

溫柴跟杉森爲了最後一片煎餅吵了起來。杉森甚至用出了把長劍弄得哐當響這種絕招,臉都被他丟光了。溫柴馬上用可怕的眼神瞪着杉森。杉森突然縮了回去。

“那是殺氣。還真的操縱自如呢?”

在一旁觀看的吉西恩做出瞭如此的讚歎。啊,昨天不是看過溫柴用這個將翼龍嚇得退了回去?我問吉西恩殺氣到底是什麼。

“你知道龍之恐懼術嗎?”

“啊,那個,是龍讓對方非常害怕……”

“就跟那個差不多吧。”

“人也可以做得到嗎?”

“據說只有龍跟人能夠做到。如果用我們的方式去談殺氣,叫做肅殺之氛。學者雖然認爲只有龍能辦到,各位看過白兔嗎?……不是啦!可惡。啊,傑彭的人可以做到。按照我的想法,所有動物好像都做得到。但是能夠自由自在地操縱的,就只有龍跟人類而已。人跟禽獸本來就很接近……你不要打斷我啦!嗯,精靈因爲活得比人類久很多,所以理論上可以辦到,但他們的個性上不會這麼做。精靈的身材太好……啊啊啊!你這傢伙!不,因爲精靈是優比涅的幼小孩子!”

嗯,冒險家果然頭腦很精明。卡爾帶着讚歎的眼神,望着雖然受到端雅劍的妨礙,還是堅持說明到最後的吉西恩。我呢?我則是捧腹大笑。

結果因爲被溫柴的殺氣壓倒,杉森讓出了最後一塊煎餅。溫柴對我說:

“這東西好吃到讓人爲了多吃一片而散發出殺氣。你的手藝真好,修奇。”

我微微一笑。杉森對食物讓步,這大概是生平第一次吧?他大概正在將眼淚往肚裡吞呢!

第七章

再怎麼看,那傢伙也不像是隻公牛。如果硬要說它是牛,那應該是隻瘋了的牛。

“呵,那一頭,真的很會,跑耶?”

“你那匹也不是,給我安靜!普通的馬啊!”

杉森跟吉西恩互相稱讚對方的駕馬術與駕牛術(不知道這個詞會不會說起來怪怪的,不管怎麼說,他是騎着一頭牛在跑沒錯),一面向前跑着。跑的時候,吉西恩用一隻手按住掛在腰上的端雅劍,所以講話還是跟之前一樣奇怪。但是如果不用手去碰,也就是不聽劍講話的話,劍會嗡嗡響個不停,所以他也不能把手放下來。那把劍還真是喋喋不休。拜它所賜,吉西恩也只能用一隻手駕馭他那頭御雷者。

原本緊抓住我的腰嘀嘀咕咕的妮莉亞說:

“能不能,不要跑,那麼快?”

“很辛苦吧?”

“可是因爲,有你幫我擋風,所以稍微好了一些。”

“那頭公牛,真的,很會跑。”

事情的開始是這樣的。

杉森起初擔心吉西恩的牛跟不上,所以慢慢地跑。可是吉西恩的牛卻跑了杉森的前面,杉森馬上一副出乎意料之外的樣子,噗嗤一笑,開始加速,吉西恩也隨之笑着加速。然後杉森咬住了嘴脣,用最高的速度開始跑,吉西恩也惡狠狠地瞪大了眼睛,拼命加速。

最後兩人用急馳的速度,開始在褐色山脈險峻的山路上飛奔。在後面跟着的溫柴大概難過得要死。在溫柴後面的卡爾跟伊露莉也不得不拼命跑,跑在最後面的則是我跟妮莉亞。妮莉亞因爲沒有馬,所以跟我共騎一匹。我的體格不像杉森,而是瘦巴巴的,妮莉亞的體重也還算輕,所以傑米妮的負擔也不會很重。

爲什麼要跟我騎同一匹呢?……妮莉亞自有她合理的藉口。因爲她上次做的事,所以沒辦法跟杉森一起騎,溫柴又不可能跟女人騎同一匹馬,吉西恩是昨天才認識的人,而且她又討厭騎牛,伊露莉是美女,所以她不要跟伊露莉在一起,最後只剩下我跟卡爾,但我因爲比卡爾更瘦,所以她選我這邊。很合理吧。

這件事暫且不管,那頭牛跑得還真輕鬆。它大概誤認自己是馬吧。啊,吉西恩不是說,它本來的確是匹馬嗎?因爲受了詛咒才變成牛?嗯,無論如何,公牛這種跑法,我這輩子可還真是第一次瞧見。牛平常根本不太跑,如果真的要跑,也是將腿儘量伸直來跑。這是因爲它的體重再加上腿短。可是吉西恩的那頭牛卻像馬一樣彎着腿,身子離地跑着。所以它是像馬一樣猛踢着地面奔跑。我從後面看着,真覺得已經到達令人驚歎的地步。

結果一直到了路況變糟,這兩個人才停止快跑,開始用走的。無論是流星還是御雷者,都流着泡狀的汗水,氣喘吁吁。但是最辛苦的卻是溫柴。杉森可以隨心所欲地騎,但是溫柴因爲他的馬跟杉森的馬被用繩子綁在一起,所以必須配合杉森的步調前進,可以說是加倍地辛苦。溫柴騎的那匹移動監獄,看起來就像是隨時要倒下一般。

溫柴臉色焦黃,對後方跟來的卡爾伸出了手。

“水……能不能給我一點水,呼呼。”

溫柴拿起水壺就對嘴猛灌。御雷者速度一放慢,就開始並着腳走路。啊,不是說它本來是野馬嗎?我聽說北部大道的野馬當中,有些馬偶爾會並着腳走路。但是公牛這種走法……我真是看不下去了。

杉森似乎想要強調自己沒累,所以轉過頭來,氣喘吁吁地說:

“看見那邊那座山頭了嗎?那就是褐色山脈的主峰,尼爾。德路卡。”

卡爾臉色發青地說:

“我們應該不用翻越那座山頭吧,費西佛老弟?”

“沒那回事。我們現在算是走在中部大道上,不需要去翻過這麼高的山頭。今天當中大概會抵達尼爾。德路卡峰底下,明天應該就可以越過山脊上的梅德萊嶺。”

“嗯哼,今天的旅程應該會很吃力。”

“不要擔心。那裡……你看到映着陽光閃閃發亮的水面了嗎?那就是妖精城所在的雷伯涅湖。只要跑到那裡之後,就是平坦的道路了。今天下午應該就會成爲沿着湖岸漫步的舒適旅程。”

“漫步?”

“是的。”

卡爾做出了無法理解的表情。我也是一樣。

“等一下,這樣不是很奇怪嗎?從這裡到那裡爲止的道路崎嶇不平,你卻說要用跑的,到了那裡路況變好,你卻又說要用漫步的?你是不是說反了?”

“不,在那裡一定要慢慢走。”

這時我背後的妮莉亞在我耳邊吐氣似地說着:

“在那美麗的湖中,有妖精的城堡……”

嗚!我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嗚嗚嗚,你別這樣!可是你說那裡有妖精的城堡?”

“嘻嘻嘻。在那裡有妖精女王達蘭妮安的城堡。必須帶着虔敬的心,朝拜似地走過去,不可以吵鬧地跑過去。只要你靜靜地走,這一段可說是中部大道上最安全的地方。”

“最安全?”

“完全沒有怪物。”

“沒有怪物?”

“因爲是妖精女王的領土。”

“那如果吵鬧地跑過去,會怎麼樣呢?”

“在她領土上無禮地奔跑?不知道會怎麼樣。”

“不知道?”

“那樣跑的人,好像連一個也沒回來過。”

咦咦?啊,這可真不是開玩笑的。杉森也點了點頭,說:

“所以考慮到在那裡必須放慢速度的時候,早上就必須拼命多跑一點路。吉西恩,你的牛還能再跑嗎?”

吉西恩低下了頭,不知道喃喃念着什麼東西。大概是在跟端雅劍聊天吧。然後杉森不得不又問了一次。吉西恩用力地點了點頭。

“當然可以。反倒是你那匹馬,看來很累了,要不要殺來吃了……不是!可惡,你別插嘴!哎!看來很累了,沒關係嗎?”

“沒問題,還能撐一陣子。你一面跑還得一面講話,看起來更辛苦。”

“沒的事。只不過是同時做兩件事,有什麼難的。我是個神經病……媽的,你這傢伙!”

杉森呵呵笑了,然後再度開始跑。溫柴哭喪着臉跟了上去。我覺得搞不好杉森有爲了那最後一片煎餅而報復的意義在裡面。

※※※

在山路上跑,不但馬痛苦,連人也難過。光是在馬上靜靜坐着,也是件很辛苦的事。馬沒辦法還能顧到讓自己背上的人維持平衡。如果是聲名大噪的名馬我倒不知道(吉西恩的御雷者雖然是聲名大噪的名馬,但是現在卻只是頭公牛,哼),然而流星、曳足、傑米妮、理選還有移動監獄都只是普通的馬,不但要負擔自己,還要負擔乘者的重量,最高值有三百磅……最低值我不知道,因爲我不清楚伊露莉有多重。反正光是載着個三百磅的人跑,就已經幾乎要了它們的命。所以騎在上面的人必須自己去掌握平衡。

因爲山路陡峭的坡度,所以在移動的馬背上要保持平衡,真的是種不簡單的騎術。

看看伊露莉!看到她令人驚訝的動作,簡直讓人不禁讚歎出聲。那樣子就像是馬所受的衝擊力完全沒有傳到騎者的身上。踩在馬蹬上的腳跟腿部隨着馬而動作,然而她的腰部以上卻一動也不動。下半身所有的衝擊力到了柔軟又具有彈性的腰部,就全都消失了,根本沒有影響到腰部以上的地方。

杉森呢?要形容那個戴了人皮面具的食人魔,應該說是他拖着馬走。他雖然明明騎在馬上,但是那種感覺就像是他在拖着**的馬往前進。這真是種洋溢着力量的騎術。要讓馬轉方向的時候,他根本不用繮繩,而似乎是將他超過三百磅的身子一傾,來讓馬轉向。流星不得不像往旁邊颳起一陣風似地扭轉身體。

溫柴大概不想摔到馬下,所以拼命跟着杉森,他的騎術沒什麼特別值得看的地方。卡爾也差不多。接下來值得注意的就是吉西恩了。公牛!能夠操縱那頭瘋了的牛,他可還真厲害。因爲騎的是牛,位置比較低,所以衝擊力好像一直上到他的頭頂。搞不好他的牙齒都相撞得快碎裂了。再加上騎在稍有彎曲的牛背上,更是沒有穩定感。而且他的精神還不是全放在公牛身上,還要顧到跟左手拿的端雅劍說話。他只用右手抓着繮繩,左手則是握着左邊腰上端雅劍的劍柄。最後再補充一點,他身上穿着雖然不太齊全,但畢竟還是我們一行人當中最沉重的武裝。那好像非常重。即使如此,他還是很厲害,沒從牛背上掉下來,真應該爲他喝采。

我呢?我大概是全部裡頭最糟糕的。

幸好我跑在最後一個。因此別人都沒看見。傑米妮因爲載着接近別的馬兩倍的體重(但是大概也只跟杉森一個人的體重差不多。我的個子並不大,妮莉亞則是很瘦。),所以累得半死,連步伐都不穩。我光是專心維持不掉下馬去,就都力不從心了。但是妮莉亞卻又一直在跟我開玩笑。呃!

“哎呀,怎麼這麼搖?到底是,爲什麼?”

“這邊的路,這麼糟!你不要靠那麼近!”

“不行,我纔不要,好可怕。”

“什麼東西可怕了?”

“搞不好會掉下去。嗯……”

“你,你的手不能再上去一點嗎?”

“喂,因爲搖得太厲害了嘛!”

反正就是這個樣子。真該死!她難道喜歡欺負小孩子?嗯?

在這一場苦戰的末了,真的猶如一場戰鬥的狂奔末了,我們好不容易在中午之前越過了山嶺,下到了平地。伊露莉還是老樣子,似乎還能再騎個幾小時,但是其他人都已經累得快癱了。

“我,我的屁股扭到了……”

妮莉亞從馬上跳了下去,在地面上開始跳起奇怪的舞來。卡爾默默地站着,那表情看起來就像是在等待尾椎的痛苦解消。不然爲什麼要那樣站着?我跟溫柴小心地並肩坐到了地上。

“啊,啊哈,啊哈哈哈!”

“那,那個禽獸不如的傢伙,居然愚蠢得這樣跑!”

溫柴拼命咬牙切齒地望着杉森。聽到這句話,連我也很積極贊成。

杉森抿起了嘴,輕輕從馬上跳下。他旁邊的吉西恩躺在公牛背上,已經沒辦法下來了。他將御雷者寬闊的背當作牀鋪,躺在那裡吁吁喘着氣。嗯,我還是裁判杉森贏。但是這場對決太不公平了。因爲吉西恩騎的是牛。杉森大喊說:

“吃飯吧,”

“啊啊啊啊啊……杉森!”

“怎麼了?”

“……我的鞍袋裡有煎餅。拿出來吃吧。”

“知道了。”

哐!噹啷!因爲發出了某些聲音,我回頭去看,吉西恩終於從牛背上滾了下來。半身鎖甲撞到地面的聲音非常大,落到他身邊的鳶盾正輕快地轉動着。他根本不想要起身,依然還是躺在原地。

“哈啊,哈啊。”

杉森看了看他,然後嘻嘻笑了出來。

“你躺在那裡,如果牛小便的話,就會撒到你嘴裡。”

“嗚呃呃……”

吉西恩發出了猶如陰間中所傳來死者般的呻吟聲。嗯,不知爲什麼,我覺得這樣形容還真貼切。

雷伯涅湖是一個山中湖。撇開它廣大的面積不說,它可說是個典型的山中湖,水面上有着附近山巒的倒影。南邊開闊之處,大概有瀑布向下流泄,而湖非常寬闊,處處有突出的陸地,所以看不到南邊的樣子。但是地形上越朝南邊越低,所以湖水應該是在那裡流出。而且仔細傾聽,可以聽到遠處傳來瀑布的響聲。

“我們要沿着那裡北邊,繞一個大——大的圈子。”

杉森用手臂畫了一個很大的圓。但是我們看不見北邊的陸地。對面的東邊,也只能看見高聳的山峰挺立在水面之上。這真是一個很大的湖,甚至大到讓人懷疑山上怎麼可能產生這樣的湖。如果在平地上,只要是水彙集之處,就很有可能產生,但這裡不是山上嗎?在山的中間怎麼會積了這麼多的水呢?妮莉亞回答了我的問題。

“這是故意弄的。”

“咦?這話是什麼意思,妮莉亞?”

“幾百年前這個湖很小,水面也很低。大概只有現在的十分之一左右吧?妖精女王達蘭妮安美麗的城堡也就在湖邊。可是達蘭妮安在湖水流出的南方立起了幾座山,將水積聚了起來。結果湖水越積越多,經過幾年之後,達蘭妮安的城也沉到了湖底。最後在南邊新出現的山中間弄了個瀑布,水面纔沒有繼續上升。”

“達蘭妮安爲什麼要這麼做?”

“我也不知道。可是……聽說是因爲某個男人才這樣的。”

“男人?是男的人類嗎?”

“嗯。據說她好像愛上了某個人類男性,爲了將她跟那個人的回憶永遠珍藏起來,所以讓自己的城沉到水底。那座城就變成了永遠的水底監獄。很悽美吧?”

“你說的不對。”

突然冒出的這句話,是伊露莉說的。

伊露莉在離我們稍遠的地方,背對着我們望着湖的水面。妮莉亞問道:

“不對嗎?”

伊露莉還是沒回過頭來,說:“她是爲了讓那個男的沒辦法找到她,纔想辦法將自己的城堡封鎖起來。我想起了九十年前進到她城裡去的時候。那是很美的一座城。”

九十年前?天啊。原本背靠着石頭坐着的吉西恩,將腰挺直了起來,說:

“如果你願意,關於這件事,你能不能跟我們多說一點?”

“不要。”

如果這句話是人講的,聽起來大概帶有不愉快的含意,但是對伊露莉來說,這只是單純地代表她否定的意思而已。如果是人的話,大概會用‘對不起,我現在不太想提這件事……這類的語氣回答。我不太瞭解這麼短的一句話,怎麼能包含這麼多的意義。大概就是因爲這樣,所以吉西恩似乎也不怎麼生氣。但是我總覺得有點矛盾。

“還真奇怪,伊露莉。這個湖不是幾百年前做的嗎?那你怎麼……”

“我九十年前下去水底,到她的城堡去。那時的光景真是令人訝異。從天上落下來的陽光在水中分成數十、數百道光,不斷搖曳着,她的城堡就在那些光線的中間,巍然聳立在湖底。”

哇!聽起來真是棒透了。但還是很奇怪。

“但是我不知道那個男人是怎麼回事,如果必須用水的障壁阻擋他好幾百年,那他應該不是人類吧?只爲了阻擋一個人,就造出這麼巨大的障壁……”

伊露莉轉過身來。她直視着我,說:

“我只跟你說一件事。那個男的是師亨德列克。其餘的就不要再問我了。”

師亨德列克?

不,等一下。那個師不是三百年前的人物嗎?他是帶頭幫助路坦尼歐大王建立我們國家的人。雖然因爲有他,路坦尼歐大王才得以建立拜索斯,但是如果沒遇見路坦尼歐大王,他大概也只不過是個比較有能力的巫師,也不會在歷史上留下痕跡,他就是這樣一個傳奇性的知名人物。

我望着卡爾。卡爾對歷史十分熟悉,如果是這麼有名的人物的事蹟,他一定很清楚。但是卡爾卻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還真是奇怪。

我們吃過飯,稍事休息了一下,杉森就讓每個人牽着馬開始走了。這是因爲不能騎馬。他一手握着流星的繮繩,另一手拿着地理書,走在湖邊上。

隨着我們離湖邊越來越近,我漸漸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那種感覺,就好像我們來到了一個不該來的地方。那並不是不祥或者恐怖的感覺。該怎麼說呢?那就好像沒有得到允許,就進了領主的辦公室。反正我覺得好像隨便進了一個我不該待的高貴地方,所以有一種壓迫感。我朝周圍四處張望,也沒有一個地方的風景雄偉到會讓人感受到猶如有神同在一樣。這只不過是個在山裡面,大到有點誇張的湖罷了。然而……

妮莉亞好像看出了我有點不對勁。她嘀嘀咕咕地說:

“你是不是有種奇怪的感覺?”

“啊,你也一樣嗎?”

“應該每個人都是如此吧。因爲這裡是妖精女王的領土。”

嗯。這真是件神奇的事。過了好一會兒,杉森來到湖面的附近,看着地理書開始讀了起來。

“我們這些行走於大地的流浪者,今日踏上了高貴的妖精女王達蘭妮安的領土……”

“別念了,杉森。直接走吧。”

伊露莉莫名其妙地插進了這句話。杉森轉過頭去,用茫然的表情望着伊露莉,一面說:“可是書上說所有經過這兒的人,都要向妖精女王問候……”

“訪問朋友家的時候,不需要打招呼,也不用得到允許。”

“咦?”

“我是達蘭妮安的朋友,所以我的朋友也就是達蘭妮安的朋友。走吧。只要你們守禮貌,靜靜地走過去,就行了。”

“啊,是的……”

杉森歪着頭,不太確信地上了馬。伊露莉的態度充滿了自信,所以我們就都沒什麼不安地,全都上了馬。我們沿着湖邊慢慢地走着。妮莉亞附在我耳邊喃喃地說:

“嘿嘿。你們這個夥伴還真不錯耶?本來要鬧個老半天,得到了允許,才能從這裡過去。”

“允許?”

“本來會有光線從水底下射出來。那是妖精女王准予通過的信號,看到了才能繼續往前走。”

“咦?可是現在沒有啊?”

“哎唷!你這人怎麼這個樣子?伊露莉不是說過了嗎?訪問朋友家的時候,不需要經過允許。所以達蘭妮安也不用發出允許的信號。”

“哎,這也不見得是件好事。真是的。如果能看到那一幕場景的話,一定會很棒。”

“嗯,這麼說也沒錯啦,那很值得一看。光線從湖裡射出來,一直達到天上。很壯觀。在晚上看的時候特別漂亮。哈。”

還真可惜。嗯,回程的時候,我一定要看到。

我們一行人都靜靜地,好像在接受檢閱似地,互相配合着步調來前進。那種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的感覺還是依然存在,但奇怪的是,伴生着這種感覺一定會有的反感卻沒有出現。湖水對我們並沒有敵意,大量的水只是柔和而美麗地圍繞着妖精女王的城堡。就如同空氣包圍着我們一樣。

咻!

在視野的一角,好像有東西在動。

我轉過頭去的瞬間,整顆心都爲之大受驚嚇,差點害我落到了馬下。湖中間有一道紅光射向了天際。水面下的光線看不太清楚。因爲距離太遠,就算水很清澈,水底下的東西還是幾乎看不見。但是朝水面上射出的紅光,卻如同要刺向天空似地往上直衝。光線一直延伸到視野所能達到的極限,穿過了雲層。然後我感受到了到現在爲止一直不曾有的感覺,就是可怕的敵意,也感受到了對此的反感。我很討厭這種感覺!那真是太可怕了!

“是,是那個嗎?”

“不,不是。那個是不允許的信號!紅光代表拒絕!”

馬的鼻子都開始噴氣。馬兒們咿嘻嘻地叫着,不斷踱着腳,想要遠離湖水。慌張的人們爲了讓馬靜下來,沒辦法互相對話,只聽得我們一行人說的話斷斷續續傳來:

“這怎麼回事!達蘭妮安居然不允許我們過?”

“那,那是代表不準過嗎?”

“啊,呀!大家振作點!現,現在是不是要快逃?”

這時伊露莉大喊:

“擁有迅捷無比的快腿,擁有在無限速度中陶醉之熱情靈魂的獸類啊,鎮靜下來吧!”

馬兒們的**平息了下來。伊露莉立刻跳上馬背,站在自己的馬上頭。她爲什麼突然做起了馬戲團員的把戲?大概因爲她那匹理選跟她一樣沉着,所以才能辦到這件事。一陣子之後,伊露莉再度坐到馬鞍上,說:

“我看不到。不管怎樣,雖然不知道是誰,但有人被拒絕進入這個湖附近。”

杉森慌忙地問道:

“不,不是我們嗎?”

伊露莉微微笑了。

“人類呢……都具有這一面,常常會認爲所有事情都是因爲自己而起。因爲這種令人驚訝的想法,所以人類才繁榮了起來。但現在被拒絕的不是我們。”杉森臉紅了。伊露莉說:

“真奇怪。達蘭妮安很少會拒絕別人經過。不管是誰,只要願意守禮節,通常都會讓其經過。怪物們根本無法靠近,所以應該不是……”

咻!

伴隨着奇怪的噪音,又有一道光從水面往上射出。這次雖然我的心情已經比之前安定了一些,但我還是大大嚇了一跳。現在有兩條光線往上衝。咻!咻!第三跟第四條光線接着馬上就射了出來。湖面簡直變成了一個針插。紅色的光線如雨飛向天上。伊露莉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

“怎麼會拒絕得這麼激烈……嗯?”

※※※

伊露莉急忙轉過身去。她望着我們前方的遠處。

“有東西正在朝這裡跑來。”

“是什麼?”

“不知道。但是最好先把武器準備着。”

杉森聽了這句話,連忙拔出了長劍,吉西恩也好像害怕比他遲一步似地,趕緊拔出了端雅劍。卡爾繞到一行人的後面,抽出了長弓,我則是往前站了出去。

“妮莉亞呢……?”

妮莉亞已經從馬上下來,拔起了背上的三叉戟。然後她跑進了旁邊的樹林,用三叉戟一撐地,跳了起來。她在空中猛踢了某棵樹一下,爬到了樹頂上去,就再也看不見她了。她的身手十分敏捷,簡直就像是松鼠爬樹一樣。

“真厲害。”

我吞了口口水,再次望着前方。

過了一陣子,‘噠噠噠噠的馬蹄聲傳來。那些馬以全速向這邊衝來,而且數量還很多。終於,我們看到了最前面的幾個形影。現在看來雖然還只是幾個小黑點,但分分秒秒都在不斷變大當中。這真是的,甚至令我的後腦勺也熱了起來。我變得很緊張!杉森連忙將自己馬上綁着的繩子解開,交給了卡爾。溫柴就這樣被移交給了卡爾。在這段期間當中,伊露莉已經在喃喃地說着:

“人類,男人,有八個,黑衣服,頭巾,弓箭!”

“Protetfromormalmissile!”(防護一般遠距攻擊!)

吉西恩如此大喊,將端雅劍向前伸出。端雅劍立刻發出了微藍的光芒。那是一把爲了能使出魔法,而且擁有自我意識的魔法劍!光芒剎時間擴散開來,在我們前方形成了一層藍色的膜。

“當,噹噹!”

飛來的東西根本連看都看不見。可是在發出了巨大的聲響的同時,有某些東西撞到了空中的保護膜,然後彈開。那是箭。杉森拼命大喊:“你們這些傢伙在做什麼!你們是山賊嗎?”

吉西恩露出了可怕的表情。

“如果說是山賊,他們的箭術卻又太準了。從他們能夠騎在馬上射箭這件事看來,他們都是武藝高超的戰士。”

“啊,沒錯!”

卡爾也曾經側坐在馬上射箭……我根本沒有餘暇想這些事情,因爲此時已經清楚地看到了對方的樣子。他們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的袍子,騎的馬也都是黑馬。可惡,如果說他們是山賊,那他們的衣服也過份統一了吧?那些馬在湖邊上全速跑着,濺起的水花灑向天空。

“唰——,噠噠噠噠噠——”

然後他們全部開始拔出了長劍。每個人的左手上都拿着個圓盾。

“這不是說說話就可以解決的。”

卡爾用生氣的語調這麼說,拉開了長弓。伊露莉也開始施法。

卡爾放開了弓弦。當!發出輕快彈力聲的同時,箭也飛了出去。可是跑在最前面的那個人用盾一擋,箭就彈開了。

“真,真令人驚訝!”

“Magimissile!”(魔法飛彈!)

出現在伊露莉身體周圍的五道光柱往前激射而去。可是這時發生了更令人驚訝的事。那些光柱到了奔馳而來的男人們四周,就自動消滅了!伊露莉帶着驚訝的眼神說:

“Ati-magishell?”(反魔法防護罩)

“該死!”

杉森大喊完,開始衝了過去。因爲他無法站在原地等着被攻擊。我也踢了馬一下,開始朝前奔去,吉西恩也開始跑。現在已經身爲公牛的御雷者,真的用不下於馬的可怕速度在往前衝。

“嗚喔喔喔喔!”

嗚,勇猛的公牛啊!傑米妮,你聽到了嗎?走吧!

“咿嘻嘻嘻嘻!”

※※※

我對於這種打法真的沒有自信。我在地面上都已經打得很辛苦了,在高速前進的馬背上戰鬥,這還是第一次。可惡!再加上敵人又這麼可怕。哎,最壞的下場也不過就是死。他們也不可能在我身上做出更可怕的事吧?衝啊,傑米妮!這時杉森大喊說:

“修奇!我們用時間差攻擊,跟在我後面!”

這句話什麼意思?可是我根本沒時間反問他。杉森已經跟對方最前面的人相遇了。他們的劍互相激烈地碰撞,然後兩人擦肩而過。噹噹!

他們兩人都失去了平衡,然後互相分開。馬爲了不摔倒,都猛踏着地面,湖邊的水花跟沙粒都濺了起來。我的臉上被水噴到,簡直讓我無法呼吸。

“啪啪,唰,噗通!”

到了這時,我才聽懂杉森剛講的話是什麼意思。對方那個人的劍跟杉森的劍互相碰撞之後,那人拿着劍的手臂嚴重向後傾斜,所以他挺起胸膛跑來。我的巨劍朝旁邊一揮,砍向了他的腹部。這次的攻擊除了我的力道,還要加上馬的速度。

“當!”

發出了鋼鐵相碰的聲音,那個人往後跌落到馬下。鋼鐵聲?那個男的袍子破了個大洞,可以看見裡面。這些人居然在袍子裡面都穿了鎖子甲?他大概相信自己的鎖子甲,覺得安心,但我的攻擊是以力道爲主,結果他朝後飛出,陷入地面。因爲他戴着頭巾,所以看不見表情,但是這時我覺得看不見他的表情是件幸運的事。

“呃!”

怎麼了?我擡頭一看,看到杉森抓住了自己的肩膀。可惡!他們也用了跟我們相同的戰術。好像是對方跑在第二個的傢伙攻擊了杉森。然後那人現在正朝我跑來。他用圓盾擋在前面,長劍拿在身旁,就像手持騎士槍一樣的拿法伸了過來。這真是帥氣的突擊姿勢!但是給我嚐嚐這個吧!

“攪拌油脂!”

在馬匹上攪拌油脂,我差點就把傑米妮的耳朵給削了下來。不管怎麼樣,那個人雖然輕鬆地用圓盾擋下了我的巨劍,但是圓盾馬上就碎裂了,他則是往後彈了出去。

“這怎麼可能……”

啪啦!他落在地上,還在繼續滾。沙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跡。這傢伙太小看我了。要不然我如何有能耐拿砍傷杉森的人怎麼樣?

到了那時候,我纔好不容易讓馬掉頭停住。我看到了吉西恩。

“呃哈!”吉西恩用盾牌擋開了旁邊伸過來的劍,然後順勢推進,端雅劍朝正逼近的人刺出。朝他迎面而來的人驚險地擋住了,但是御雷者卻朝對方的馬撞去。太厲害了,這簡直是人馬一體,不,是人牛一體!對方的馬被牛角刺中,悲鳴了一聲,就跌倒了。那個騎馬的人被壓在馬底下。

“呃啊!”

但是好奇怪。掠過我們身邊的那些人之中,除了已經倒下的三人以外,其他有四個都是以吉西恩爲目標,另一個則是向我跑來。難道是因爲吉西恩的裝備最好,所以覺得他最可怕嗎?但是那些人不覺得騎了一頭牛的戰士很可笑嗎?

“呃!這可惡傢伙!”

由於在分心想別的東西,我差一點就慘了。朝我跑來的那個人想砍傑米妮,我想也不想,就用巨劍朝下劈向那個人的劍。

“呃啊啊啊!”

結果他的劍斷了,他也掉下馬去。大概是因爲我下擊的力道太強,所以他失去了平衡。吉西恩危險了。我爲了幫助吉西恩,而快速向他跑去。這時伊露莉跳了出來,刺中了一個人的腰部。

“噹啷!”

發出了巨大的金屬聲,穿甲劍刺進了對方身體裡。就算是鎖子甲,也沒辦法擋住像穿甲劍一樣專門用來穿刺的尖銳型武器。他的上半身開始顫抖,然後直接從馬上滾了下去。這時從天上傳來大喊聲。

“我是三叉戟的妮莉亞!”

她的口頭禪還真不得了。妮莉亞從樹上跳了下來,騎到了一個男人的背上。

“你要不要揹我一下?”

“什,什麼啊?”

“真沒禮貌。”

她用槍桿架住了那個男的脖子一拉,兩個人都一起掉下馬去。穿着鎖子甲的男人摔到了地上,輕盈的妮莉亞卻用槍桿在地上一撐,一個空翻之後安穩地站到了地上。如果現在不是還在戰鬥的話,我真想爲她鼓掌喝采!我衝向吉西恩身邊兩人中的一人。

“呀——!”

那個人正要砍吉西恩,劍被盾牌擋住,所以行動力分散了。因而他沒辦法擋住我朝他背後的攻擊。我放開了繮繩,兩手握劍,來了一個大橫劈。他直接從馬上飛了出去。

“嗚啊啊啊!”

那個人在空中,全身還在亂動掙扎着,結果掉到了湖中。噗通!

身旁減少了三個敵人,吉西恩就開始對剩下的那個男人進行積極的攻擊,立刻展開了一場可怕的戰鬥。感覺起來果然比較像戰士之間的騎馬戰。

吉西恩的端雅劍猶如化身成數十把一樣,來攻擊那個男子,但對方卻將這些快速而豐富的變化攻擊全擋了下來,還出手去刺吉西恩。吉西恩根本連拿起盾牌擋的機會都沒有,所以移動着身子要躲避這次的攻擊,但由於在牛背上,要躲開真的不容易。吉西恩乾脆用端雅劍擋在胸前,擋住了這一擊,然後對那個男子還擊。這真是場精彩的對決。

但是吉西恩連騎在**的東西都可以當作武器。御雷者好像不是很喜歡出現在前方的那匹馬,所以從正面撞了上去。啪!馬被牛角刺中,前腿一彎,就將馬上的騎者摔了下去。結果他在落地的過程中,被吉西恩的劍砍中。

“修奇,小心!”

我聽到大喊聲,回頭的瞬間,有火花噴了出來。‘咿嘻嘻嘻嘻!傑米妮大聲嗚叫,擡起前腳,害我從馬背上滾落。

“嗚!”

我想站起來,卻滑了一跤。我在水裡頭又滾了一下子之後,再度觀察四周,發現有個原本已經倒地的傢伙想要砍我,卻被杉森擋住了。杉森下劈那個男的肩膀,他舉起劍來擋,可是在同一瞬間,杉森朝他的胸部猛力踢了下去。他坐在馬上,要踢在地上的人的胸部是很容易的。那男的朝後倒下。

既然我已經從馬上下來了,我就開始拿起已經倒下的那些人的武器,拋到湖裡去。但是有一個傢伙已經爬起來了。他朝前伸出了長劍,想要牽制住我。好啊!這裡是在地面上,我可是有我獨特的絕招的!

“一字無識!”

我由下而上攻擊了兩次。湖水被我攪得水花四濺,那個男的擋住了第一擊,第二次則是朝旁轉身躲過。但我第三次可是橫着轉的。

“呃!”

那人驚險地躲開了。他袍子的胸部部分破了個大洞。那時三叉戟的槍桿從他背後伸到了他的兩腿之間。那男的腿被掃中,啪地一聲!結果他跌到水裡去了。他連忙擡起了頭,可是妮莉亞已經踩住了他的胸部,將三叉戟對準了他脖子。

“放下武器!”

“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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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的想揪住妮莉亞踩在她胸部的腳。妮莉亞馬上朝他脖子刺了下去。

“呃呼呼呼……呼!”

那男的喊出了漏風的慘叫聲。他顫抖着抓住妮莉亞的腳踝。妮莉亞帶着心亂如麻的表情,將三叉戟拔了起來。血猛然從他脖子噴出。他的頭突然落了下去,發出了咕嘟咕嘟聲好一陣子。血將湖水都染紅了。

他手上的力氣一鬆,手也往下落。噗通。妮莉亞的臉皺得亂七八糟。

“這該死的傢伙。居然有人要自殺,還要用這麼噁心的方法……”

其他的男人也都忍着痛楚起身,用展開了攻擊。可惡!這些手無寸鐵的人朝我撲來,我真的不知該怎麼辦纔好。我不得已,只好用巨劍劍身的側面來打那些人的臉頰。他們就好像被棍子打中一樣,摔了出去。

吉西恩看到那些落馬又沒武器的人,還這樣空手撲來,做出了覺得荒唐的表情。他從牛背上下來,用盾牌擋住了蠻幹的對方,然後用劍柄朝對方後腦勺一敲。我也看到了杉森從馬上下來,攻擊對方的腹部。這些人可還真狠,連武器都沒了,再打下去只是送死,他們還是衝了上來,反而是我們守方開始慌了。伊露莉看到腰上流血的人不顧傷口,還是朝她衝來,她也蹣蹣跚跚地往後退。她的臉上浮現了深深的憂傷。

“你們……爲什麼想死呢?”

“這些傢伙,到底在做什麼!”

我大喊着衝了過去,撞向攻擊伊露莉的那個人的背。那人喊出令人窒息的慘叫,飛落出去,但是因爲撞上穿着鎖子甲的人,所以我感覺似乎自己的肩膀也碎裂了。就在那時——

“危險!”

怎麼了?我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卡爾正拿着長弓,而弓弦還在震動着。他射什麼呢?我回頭一看。

剛纔被我打中臉頰的那個人正坐在地上,雙手舉到空中顫抖着。他的手臂上插着一枝箭。他的手上握着看起來像是卷軸之類的東西。卡爾慌忙地大喊:“尼德法,快把那東西搶過來!”

“呃!”

那男的肌肉受了傷,不得不把那東西換到另一隻手上。我衝了過去,不過已經太遲了。他開始大喊:

“國王陛下萬歲!”

他喊完,就用牙齒跟手將卷軸撕了開來。在那一瞬間,刺眼的光粒子開始聚集在他的手上。唰——!這,這是怎麼回事?我看了看他的眼睛。結果我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那是決心要死之人的眼神。

“砰砰砰!”

瞬間迸出令人看了眼睛都會着火的火焰。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在激烈暴風的衝擊下,使我向後倒。巨大的火光直衝上天,帶着火焰的暴風朝我襲來。我這輩子就要命喪於此了!

“傑米妮!”

真是的!怎麼又喊出口了呢!真拿我自己沒辦法。

咦?我還活着?

我擡起了頭。我仔細地檢查一下身體,但幾乎完全沒有受傷。只不過摔在地上的時候,刮出了幾條痕跡。我環顧了一下四周。

“天啊,不……!”

附近的樹都已經化成了灰,稍遠處的樹都倒在地上燃燒着。地面變成一片焦黑,那個男的原本站着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大洞,直徑看來超過五十肘。一陣子之後,湖裡的水開始往那裡涌。

“這,這個真,掉進去會淹死的!”

呢——!

水快速激烈地涌進那個坑洞,在大湖旁邊造出了個小湖。我慌忙地起身向後跑。等一下,在這種大爆炸中我還活着,這沒道理呀!那,那,我是靈魂嗎?那我的屍體應該沉在小湖底……天啊!

我直瞪着小湖,眼睛都快掉出來了。我,我的屍體真的在那底下嗎?

“不行……我還沒娶老婆呢……嗚嗚……”

“你在說什麼啊?”

我轉過頭去!是妮莉亞站在那裡。怎麼跟生前一樣,一點都沒變?嗯,說起來我也是一樣。因爲一點都沒受傷,所以我們兩個一定都是靈魂了。

“走吧,妮莉亞。嗚嗚,我們上去吧。”

“去哪裡?”

“還有哪裡,去了才知道吧……嗚嗚。我這還是第一次死。搞不好我媽媽也在那裡。”

妮莉亞懷疑地看着我,然後嚇得臉色發青。

“那,那你跟我,都,都是靈魂嘍?”

“所以經歷了那麼大的爆炸,我們的樣子卻還是一點都沒變。嗚嗚。因爲妮莉亞你的職業,搞不好你跟我會去不同的地方。嗚嗚。別擔心,我偶爾會寫信給你的。”

“天,天,天啊!不,不,不行!我居然死了!嗚哇!”

妮莉亞向我跑來,抱着我唏哩嘩啦哭了起來。我也抱着她的肩膀哭。這時傳來了杉森的聲音。

“你們繼續吧。這一幕還真是值得觀賞。”

杉森的樣子也跟生前沒兩樣。他肩膀居然還流着血呢!而且卡爾、伊露莉、吉西恩、溫柴也都沒變。但是剛纔那些男人的靈魂跑哪去了?咦?而且就一個靈魂而言,妮莉亞身體的觸感(雖然我不知道靈魂的情況到底是怎麼樣啦)也太真實了一些吧?

妮莉亞好像也察覺了這件事。她用紅着的眼睛注視着我,摸了摸我的胸膛。她歪着頭說:

“爲什麼我覺得有點奇怪?還是用傳統的方法確認一下。”

“哇啊啊啊!你爲什麼要捏我!”

“不是沒死嗎?修奇,你這傢伙!我剛還真以爲我死了!”

“咦,是嗎?我們怎麼可能從剛纔的大爆炸中生還?”

伊露莉向我解釋:

“是她幫忙擋住了。”

“咦?”

“這裡是達蘭妮安的領土。所以應該是她保護了我們。”

“啊!”

我望着湖水。湖面依然平靜。卡爾用顫抖的聲音說:

“謝謝您,妖精女王達蘭妮安。”

就好像在回答他一樣,湖面突然開始動了起來。我們都僵着注視這幅情景。

湖面掀起了巨大的浪花。那是一座巨大的塔。不,應該說是水的簾幕嗎?還是帳幕呢?

那是波浪。

我簡直無法相信。如果在海里出現的話是有可能,但居然在湖裡出現?但是那的確就是無比巨大的波浪,絕對錯不了。可是它動得很慢,簡直不像是真的。水滴連一滴也沒落下來。在空中的波浪,就像某種固態的物質一樣,慢慢地在移動着。它越過了我們頭上,朝向燃燒着的樹林去了。

然後那道波浪就全傾泄在着火的樹木上。火立刻就熄滅了。噗茲!可是水完全沒有灑在我們頭上。

一陣子之後,湖面又平靜了下來,恢復到跟之前完全一樣的情景。但是原先着火的樹林卻有大量的水蒸氣往天上冒起。唰——

“真是驚人……”

杉森用他顫抖着的腿,吃力地走向湖邊。

“謝謝。太感謝了,達蘭妮安。”

其他人也都急着點了點頭。伊露莉用熱情親切的語氣說:

“謝謝了……我的朋友達蘭妮安。”

第八章

“這到底怎麼回事?”

對杉森單純又深切的疑問,妮莉亞回答說:

“這個嘛……不是山賊。自爆的山賊?這說起來不是很好笑嗎?看他們的所作所爲,也讓人覺得是如此。沒有了武器之後,他們居然空手撲過來。如果把他們抓起來當俘虜,他們也鐵定會自殺吧。哎,想到就毛骨悚然!我根本不想要回想剛纔的事情!”

“而且他們擁有的並不是普通的實力。”

“沒錯。除了吉西恩之外的人,他們根本都不放在眼裡,大概是以爲輕輕鬆鬆地就能夠對付我們。”

“嗯,裝備很好,也不見得是件好事呢!因爲都是他一個人在承受攻擊。”

我們都稍微遠離爆炸現場。那些樹正在冒煙,所以也很難待在那裡。那些人的屍體都化成了灰,不然就是在新出現的水坑中,要調查也很困難。但是他們的馬卻都沒事。達蘭妮安好像連那些馬也都保護了。這真是太好了,因爲馬兒是無辜的。伊露莉正遠遠地治療被御雷者撞過的那些馬。那些馬就算受過許多戰鬥訓練,但是大概也從沒想過會在戰鬥中遇上公牛吧。

如果按照妮莉亞的說法,我們能夠輕鬆地解決那些人,是因爲他們小看我們。說起來我還是個孩子,杉森體格雖好,但武器裝備則是很普通。跟他相反的是吉西恩,穿着半身鎧甲,甚至拿着魔法劍跟盾牌。所以那些人都以吉西恩爲目標,我們趁此機會把他們壓制住。他們還沒認出我們的實力之前,就都被解決了。這真是太幸運了。

卡爾搔了搔臉頰,插進了杉森跟妮莉亞的對話。

“值得思考的是,他們是以我們爲目標的刺客。”

妮莉亞睜大了眼睛。

“刺,刺客?”

“不管怎麼樣稱呼他們……反正他們的目的就是要殺害我們。不然他們還會有什麼目的?可是理由到底是什麼?爲什麼要對我們下手?”

“啊!呃啊!”

杉森拍了一下手,結果喊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聲。他大概忘記了自己的肩膀受傷,已經纏上了繃帶。伊露莉剛纔雖然幫他塗了一點治療藥水,但應該還是很痛。杉森按着肩膀吃力地說:

“呃,是溫柴!是因爲溫柴跟那份文件。”

溫柴驚訝地望着杉森。杉森繼續說明:

“費雷爾也這麼說過。我們不是拿着那份報告嗎?就是因爲那份文件。如果我們交出那份文件,又讓溫柴作證,傑彭方面鐵定感到很棘手……一定是這樣!要不然就是某個不希望拜索斯跟傑彭打仗的鴿派人物,反正,那種人……”

“不是的。”

聽到我的話,杉森轉過了頭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修奇?”

“我聽得很清楚。因爲我靠得最近。”

“聽到什麼?”

“那個男的在自爆之前,大喊‘國王陛下萬歲!”

“國王陛下?啊!那是傑彭國王派來的……”

“杉森!拜託!如果他們是傑彭人,爲什麼要用我國話來喊呢?”

“咦?咦?沒錯。等一下。那是什麼意思?是說國王陛下想要殺我們?”

我們突然都產生了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持續了好一陣子。杉森一臉茫然地說:

“等一下,國王陛下有什麼理由要殺我們?修奇,你是不是瞞着我們,參與了什麼叛變的陰謀?”

“杉森,你還是乖乖地自首吧。”

在我們說着這些無聊的玩笑話之時,卡爾搖了搖頭,說:

“如果真有這種理由,就算真的有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只要等我們到了首都再處置我們,不就好了?爲什麼要特地派刺客來解決我們?這真是矛盾,尼德法老弟。”

“對呀,卡爾。修奇,一定是你聽錯了。”

“我聽到的就是這樣啊!”

“啊,那麼國王爲什麼要殺我們?”

“啊,啊,那個……”

我也不知道理由。我答不出任何合理的理由。

我皺着眉搖了搖頭。我看到了吉西恩低着頭坐在遠處。吉西恩偶爾會神經質地撥撥他的灰頭髮,臉上的表情非常兇狠。他好像又在跟端雅劍說話了。杉森斬釘截鐵地說:

“他們不是山賊。他們豁出了整條命,衝上來想要殺我們,所以一定是刺客。那麼想來想去,溫柴還是最有可能的原因。費雷爾不也這麼說過嗎?”

說起來也沒錯。聰明的費雷爾很清楚地這麼說過,搞不好會有一些刺客,以我們攜帶的報告書爲目標,跑來追殺我們也說不一定。這時,大概馬兒都治療完畢了,所以伊露莉走了過來。

“各位,你們不能從別的角度來想想看嗎?”

“咦?要怎麼想呢?”

“我們護送着報告書跟溫柴。但是在這裡有許多人,旅行的目的也不是全部都一樣。卡爾、杉森以及修奇,你們是爲了報告故鄉發生的事情,而要到首都去吧。會不會是因那件事呢?”

“咦?刺客不可能因爲這種事而追來吧?”

聽到杉森的話,伊露莉點了點頭。

“是的。那我怎麼樣呢?照我想來,也不可能是因爲我,而讓人類的刺客追來。我打算要去戴哈帕港見某個人,但是這跟人類一點關係都沒有。”

伊露莉轉過頭去望着妮莉亞,我跟杉森、卡爾也都隨之開始注視妮莉亞。妮莉亞跳了起來。

“絕,絕對不是我!我只不過是個窮困的盜賊!不會有刺客要追我的,公會費我也都乖乖地交,雖然被我下手過的人當中,也許有人會懷恨在心,但也不會因此派出自爆暗殺隊吧?只爲了抓一個盜賊?”

卡爾微微笑了。

“事情似乎不是那樣的,妮莉亞小姐。”

聽了這句話,妮莉亞安心地鬆了口氣。伊露莉望着溫柴說:

“溫柴有理由成爲刺客的目標嗎?”

溫柴沒有回答。伊露莉點了點頭。

“可能有些人不希望溫柴在卡拉爾領地所做的事情曝光。可是現在的問題是,那些人在死前用拜索斯語喊着國王陛下萬歲。那句話我也聽得很清楚。”“伊露莉也聽到了嗎?”

聽到杉森的問話,伊露莉點了點頭。她現在望着惟一還沒提到過的人,也就是吉西恩,吉西恩一直到這時都還在低着頭。

“吉西恩先生,”

“……”

“吉西恩先生!”

“咦?啊,爲什麼叫我?”

“你有沒有做過什麼事情,是會讓刺客來追殺你的呢?”

吉西恩的臉上一片茫然。他想了一下,然後說:

“你們認爲剛纔那些人是以我爲目標?嗯……在我冒險的過程中,有時候是有可能招來怨恨的。想要找我報仇的人應該很多。但是我想不出來,有誰會派出這麼厲害的刺客來找我?”

“是嗎?”

“我完全……想不出有誰能做出這種事。”

“是的。嗯,這還真是奇怪。”

伊露莉再次低下頭,陷入了沉思。沒錯,這還真是奇怪。

但是這時,原來在一旁默不作聲的溫柴開口了。

“吉西恩,”

吉西恩望着溫柴。我們也都將視線移到溫柴身上。

“昨天我不是說過了,在你身上,血的氣味真的很強。”

吉西恩用意味着‘你是不是想意事?的眼神望着溫柴,說:

“所以呢?你爲什麼老是提這件事?”

“因爲太奇怪了。像你這樣的男人,身上很少會沾滿這麼多血腥。因爲可以當你敵手的人並不多。你到底……”

本來微笑着說話的溫柴,突然語氣一變。

“Yamusdsidafrauertm,ima?”

他突然開始用傑彭語說話。吉西恩立刻帶着僵硬的表情說:

“喂,你爲什麼要用傑彭語說話?”

“Ertm,imauteraleilDjipeia,Releil?”

吉西恩咬着牙回答。

“Talledeoyahihaegadurrtasatruesrithroii”

“Impaerr,ediasiaoms”

“Xyhroe……zimadsidfrayilijiadieelts”

我們都慌張地望着對話的兩人。溫柴冷笑着說:

“喂,吉西恩,你被我騙了。”

“被你騙?”

“這裡還有別人聽得懂傑彭話。”

吉西恩的眼睛一下子睜得大大的,杉森跟我則是望着卡爾。

卡爾做出驚訝的表情。而且還不是普通的驚訝。

吉西恩看到卡爾的表情,也知道沒必要再隱瞞下去了。他搔了搔後腦勺,說:

“哼,我的道行還是不夠。怎麼這麼簡單就被人套出話來。”

卡爾慌忙地想要站起身來。吉西恩搖了搖手,說:

“請坐下,卡爾。”

“可,可是,殿下……”

殿下?

我感覺好像五雷轟頂。

“說什麼殿下。我只不過是王宮跟貴族院都放棄的浪蕩子。”

“殿下。”

“不要叫我殿下。請叫我吉西恩。”

“這怎麼行……我怎敢……”

“喝!這也是一種不忠,你不知道嗎?居然對國王或太子以外的人用這種尊稱,這是對國王的冒犯。這可是條重罪啊!”

“啊!”

卡爾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但比起我或杉森,他的狀況似乎還是好多了。卡爾至少還知道些什麼,可以這樣說話,但我們卻像被拉到市場的牛一樣,迷迷糊糊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跪條腿也不是,真不知如何是好。我是不是該說至少我們還知道這時不能躺下來,所以還好?居然叫他殿下?照他這麼說,那吉西恩還是個王族嘍?杉森很小心地,真的非常小心地開口說:

“卡爾,那個,請你說明一下……”

卡爾觀察着吉西恩的眼色。吉西恩搖了搖頭,說:

“哎,這真是的。我已經六年沒把這件事說出口了。我猜都猜不出優比涅的秤桿到底會伸到哪裡去,我也不知道賀加涅斯的秤錘有多重。哎,簡單地說好了。我是吉西恩。拜索斯,當今國王的哥哥。”

“咦——?”

我跟杉森還有妮莉亞都像被雷劈中一樣,驚訝地站了起來。

原來是他!原來他就是那個行事荒唐的王儲……呃,原來他就是那個人?因爲太愛玩,從王宮逃了出去,結果被廢位的那個廢太子?

吉西恩作勢要我們坐下。

“沒關係。你們先坐下來。你們看看我這個樣子,哪裡像個王族了?而且這裡又不是皇城。請各位輕鬆點,坐下來吧。”

“啊,那個,怎麼可以……?”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什麼?你們不知道如何坐下嗎?先彎下腿,抓住平衡感之後,先用手撐着地,然後將臀部輕輕地移向地面就行了。如果失去了平衡,可能會衝擊到尾椎,也有可能讓脊椎疼痛,所以請特別小心。”

我們按照國王陛下的兄長詳細的指示坐下。因爲太緊張,所以我連笑都笑不出來。我們是不是應該說一些‘謝殿下隆恩之類的話?吉西恩用看起來更加溫和的表情望着我們。

“哎,這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我弟弟是國王,我卻是浪蕩子,我弟弟在皇城中,我則是在荒野裡漂泊。我天生就是這種性格。貴族院那些元老做了很正確的判斷。他們把我廢掉,擁戴我弟弟坐上了王位。事情就只是這樣而已。”

“您說得十分正確。”

聽到杉森的回答,吉西恩訝異地稍微張大了嘴。杉森的精神狀態似乎有點不正常。

我看了看妮莉亞,她正做出非常失望的表情。她雖然一句話也沒說,但是光看她的表情,也可以讀出她內心在想的各種各樣事情。如果偷了王族的東西,生命會陷入危險,所以不能悄悄拿走端雅劍,難道她是因此而失望嗎?無論如何,吉西恩大概認爲說明得已經夠清楚了,因而看來也沒有要繼續講話的意圖。但是卡爾似乎不打算讓這個話題就此告一段落。

※※※

“可是殿下,”

“喂,拜託!剛纔已經說過了,我不是什麼殿下。”

“殿下,您爲什麼拋棄了都城,成爲一位四處遊走的浪人呢?”

吉西恩對我們擡起了兩手。他一面做着手勢一面對我們說明。

“你的說法因果顛倒了。因爲我想要拋棄都城,成爲一個四處遊走的浪人,所以被奪去了王儲之位。我不是當國王的材料。我更喜歡流浪的生活。我天性懶散,也缺乏處理國政的能力。”

說着說着,吉西恩做出了脖子被砍的手勢。

“所以貴族院的元老們才把我廢掉。我認爲他們做得很對。”

“殿下……我們聽說殿下當初受人景仰爲百年難得一見的賢君之才。”

“你從哪裡聽到這話的?那是阿諛奉承、惟利是圖的那些傢伙用來拍王儲馬屁的老套詞彙。我五歲就被冊封成爲王儲。說五歲的小孩是什麼賢君之才,連五歲的我聽了,都覺得啼笑皆非。”

吉西恩率直地這麼一說,卡爾也就做出無法再接口的表情來了。卡爾心念一轉,再次開口說:

“那麼也許殿下是爲了跟傑彭間的戰爭,想要輔佐國王,所以要回拜索斯皇城去?”

吉西恩輕輕地笑了。

“不,我纔不擔心那種事。我弟弟從小就是個書蟲,對於兵書也讀了很多。他也擁有很多優秀的臣下。我就算去了,對戰爭又能作出什麼建議呢?關於這一點,光是我弟弟身邊的專家們,就已經多得不得了了。”

“那你爲什麼要去拜索斯皇城……?”

“你的記憶力還真差。我不是說過了,我要去那邊解除御雷者身上的詛咒,還有要去弄個魔法劍鞘?”

吉西恩一說完,端雅劍就又開始震動作響了。嗡嗡嗡嗡嗡!吉西恩一副氣得要死的表情,望着自己的劍鞘。

“該死。我離開皇城的時候,只偷拿了這一樣東西,那時還覺得很高興……”

“咦?”

“我被逐出皇城的時候,我跑去王宮的倉庫,偷了這一樣東西。那時我認爲這是魔法劍,一定會幫上我的忙。可惡,我做夢都沒想到,它會把人折磨得快瘋了……”

卡爾微笑之後,又繼續問:

“如果殿下沒有那種意思,那麼刺客追殺你的理由是什麼?”

吉西恩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卡爾看到了我們的表情,所以詳細地爲我們說明。

“溫柴剛纔就看出刺客們攻擊的目標是他。而且看了他的殺氣,也應該知道他是被很多刺客追殺的人物。所以溫柴剛纔大概已經猜到了這位就是殿下。這真是讓人不得不驚訝的事。”

溫柴冷冷地笑了。

“他說到六年的期間,又是個被刺客不斷追殺的重要人物,這只不過是一加一等於二的簡單推論而已。”

呃,這還真是丟臉。溫柴那種表情,就像是在質問說:你們這些人怎麼連自己國王的哥哥都認不出來?我怎麼會知道這種事!就算我們的國王現在馬上出現在我面前,我也認不出來呀。溫柴受過間諜訓練,所以對我國的貴族大概比我們還熟悉。吉西恩望着天喃喃說:

“這真是。難道我已經進入了魔法的秋天?今年秋天老是發生一些怪事。”

“殿下?”

吉西恩搔了搔頭,說:

“我不知道。我猜不出他們是誰派來的,最近突然出現來攻擊我。如果簡單地想,可以想成是我弟弟身邊的那些人,怕我覬覦王位,想要除掉我,但我還是無法理解。只要看看我的生活態度就可以知道,那個位子對我而言是一點價值都沒有的。我最近六年根本沒去過首都附近。我只不過是個冒險家,不是對王權有威脅性的人物。”

“……冒險家就算不是王族,也是最有可能成爲國王的職業,不是嗎?”

“你是在講以前的那些故事嗎?一個人經歷了偉大的冒險,建立了地方勢力,適當地締結了血緣關係跟同盟關係,可以在王權不及之處培養出勢力。但是想要那麼做的話……冒險家的年紀大概需要到四五十歲才行。而且所有行動都必須要爲了那個目的來進行,經歷千辛萬苦才能辦到。如果像我這種生活態度,是不可能的。”

卡爾等到吉西恩說完,然後平靜地說:

“可是現在拜索斯是處在戰爭狀態。”

吉西恩突然用可怕的眼神望着卡爾。卡爾很沉着地說:

“在戰爭中,什麼事都是有可能的。由於持續不斷地打仗,王權的威信減弱,利用這個機會跟敵國締結同盟,來顛覆政府,是有可能辦得到的。我認爲只要跟傑彭攜手,您要成爲國王不是件難事。”

“……你居然這麼說?”

“請您聽我說明。只要用這種方式就行了。先靠傑彭的幫助發動政變,然後向天下宣告說、國王由於自身的野心,掀起了不合理的戰爭,導致國內百姓生靈塗炭,我無法坐視這件事,所以將他除滅。我們會對傑彭致歉,並負起賠償責任。然後傑彭方面宣稱‘我們承認並祝賀吉西恩國王的登基。以他的賢明,應不至承襲戰爭責任者的罪惡。而百姓也會對終結戰爭的叛亂者拍手叫好。”

天啊,優比涅啊!我跟杉森訝異得眼睛都快掉出來了。吉西恩那樣子簡直就想當場拔出劍來,直瞪着卡爾,但卡爾靜靜地下了結論。

“特別吉西恩殿下是被貴族廢去的王儲,要聲稱有權登上王位,是很容易的。我的想法怎麼樣呢?”

吉西恩猛瞪着卡爾,卡爾則是鎮靜地接受着那目光。吉西恩嘆了口氣。

“你這話聽起來不太像在誘使我這麼做。”

“我完全沒有那樣的想法。”

“你真是讓人訝異。是的,我承認。我所擔心的也就是這件事。”

“原來是這樣啊……”

“我推測派刺客來殺我的那些人,大概也是在擔心這件事。他們應該是認爲我會趁着戰爭,將我弟弟趕下臺。我認爲這件事應該不是我弟弟做的。那傢伙心地很善良。他的側近中,大概有某個蠢貨,把自己的野心跟對國王的忠誠混爲一談了。”

“殿下真的沒有那種想法?”

“……你這話說得有點過份了,卡爾。”

“對不起。請您原諒。”

“別再試探我第二次了。我沒有那種想法。如果我真的貪求王位,只要從小好好當個王儲就行了。但是賀加涅斯卻給了我對自由的強烈渴望,讓我無法忍受坐在寶座上。也許這不是因爲我對自由的渴望,而是因爲有驛馬星附在我的頭上。”

驛馬星是什麼東西?他用的這個詞還真怪。但卡爾只是點頭。

“那麼您去拜索斯皇城,不就更危險了嗎?”

“當然危險。但是我心中完全沒有那種野心。只是如果不去那裡,很難找到能夠解除御雷者詛咒的祭司。”

“您還是要去嗎?即使經歷了這種事?”

“在遇到各位之前很久,我就經歷過這些事了。”

吉西恩很輕描淡寫地,但卻也毫不動搖地說出了自己的決心。卡爾大概也聽出了這句話表面之後的實際意義。

“我願意幫助殿下。”

吉西恩帶着爲難的表情說:

“我說過我不是什麼殿下。拜託。而且我不能再跟各位一起走了。”

“咦?”

“各位會因爲我而陷入危險。這樣會讓我很爲難。”

卡爾訝異地張大了嘴。吉西恩搖搖頭,說:

“剛纔不也是如此嗎?杉森因爲我而受了傷。好險這次他們不瞭解各位的實力,所以我們有機會打贏,但如果這裡不是達蘭妮安的領土,我們所有人不是都已經死了嗎?”

這樣講也沒錯。我們都望着湖邊新產生的小湖,眼被火燒掉的樹林。這真是可怕。吉西恩環顧了我們一下,說:

“我絕對沒辦法再跟各位在一起了。我還知道褐色山脈的其他道路。只要走矮人們的路徑就行了。那我們在這裡分手吧。”

“咦?啊,不行……”

“別再說了,卡爾。”

吉西恩堅決地打斷了卡爾的話。卡爾閉上了嘴。吉西恩帶着有幾分落寞的表情說:

“對於昨天決定跟各位一起走這件事,我真是非常抱歉。你們要怎麼罵我都沒關係。我沒想到刺客居然會跟到這麼險峻的褐色山脈當中來。這是我的錯。”

“殿下……”

“對不起。當了這六年的浪人,我認爲人們已經把我視作浪人吉西恩了。我相信自己能夠舒服地過着冒險家的生活。但現在世上還認爲我是吉西恩。拜索斯。這是我必須甘心接受的命運,可是我不想連累到你們。那麼再見了。”

吉西恩好像覺得沒有必要再說什麼了,所以轉身騎上了御雷者。他根本不給我們講話的機會,就這樣開始要走。

“殿,殿下!”

吉西恩停了下來。他轉過頭來望着我們。他在笑。

“萬一這是我的魔法秋天,這次的相遇是因爲秋天的魔力造成的,那麼我們一定還會再見面的。到那時爲止,我不會跟各位道別。願亞色斯的庇佑與你們同在。”

這句話好像在哪裡聽過……是梅莉安說的。如果約定了要再次相會,就不用道別。

“喝!”

遇到他還不到一天,吉西恩,這個有可能會成爲國王,卻因爲自由的靈魂而拋棄王座的人物,就離開了我們。他是騎着被詛咒的公牛,被嘮叨的魔法劍弄得頭痛不已的荒野的王子。

我們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遠去。

※※※

“我現在知道,人類是可以因着關係而發展的。”

這是伊露莉說的。卡爾沉穩地望着伊露莉。

“我認爲你們不像我們一樣天生協調,所以必須熟悉互相縮小意見範圍的方法,也就是商討協議的方法,在試圖理解他人的過程中,培養對其他被造物的理解力。”

“這是精靈們的想法嗎?”

“這是我個人的想法,就如你們所知……”

“啊,是的。因爲精靈都是協調的,所以其他精靈應該也不會反對謝蕾妮爾小姐的想法纔是。”

“是的。但是那個王子,吉西恩。拜索斯,卻因爲這個關係而受到折磨。”

“受到折磨……”

“在我看來是這樣。我感覺他雖然想創造自己的形象,想要堅持一個喜愛冒險的浪漫之人的形象,但他自己的關係卻不肯放過他。”

“你指出的這一點是正確的。”

“是嗎?我好高興。這樣我對別人的理解力也算是有了些長進。”

“你本來自認爲沒有理解力嗎?”

“是的。這是當然的。時常在協調的關係中生活的我,要掌握跟我想法不同之人的內心,不是件簡單的事。”

卡爾遠遠地望着褐色山脈的另一端,說:

“我不是這麼想的。”

“咦?”

“你剛纔說到對他人的理解力,最後其實那只是感情的轉移。同樣體積的碎布,如果做成了娃娃,就會給人完全不同的感覺。同樣大小的石頭,如果做成了雕刻品,就會引發人的某種感情,或慈愛,或恐懼,或崇敬。這可以說是對物質轉移感情的結果,到最後我相信一切都是從溫暖的心開始的。”

“這段話好難啊。”

“我的意思是這樣的:我相信只要有善良的心,對他人的理解就會自然而然產生。”

伊露莉歪着頭疑惑地問:

“只要有善良的心就夠了嗎?”

“在這個世界上……只要有這個就夠了。在一國的王子騎着公牛,揮動着魔法劍的世界上……”

卡爾沒把話說完,而是代之以微微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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