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碧開始講事情的來龍去脈。
鬱臨淵似乎在聽,又似乎沒有,接過婢女端上的一杯茶,低頭淺啜。
等秦碧說完了,悠悠然將手裡的杯盞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問:“然後呢?鼷”
然後逆?
秦碧怔了怔,意識過來他是在問處理結果,遂連忙回道:“臣妾還在處理之中。”
“嗯,”帝王點頭,朝她揚袖,“那你繼續。”
秦碧微微抿了脣,對着帝王落落頷首,心裡卻是不由地思量開來。
說實在的,她還以爲這個男人前來,這件事就會由他自己來處理了。
一方是妃嬪,一方是王爺。
一個是他的女人,一個是他的兄弟,讓她夾在中間實在有些難辦。
不過,好就好在,這段時日,莊妃甚是得這個男人的寵愛,且,這條狗又是他親賜給莊妃的。
所以,明顯,莊妃這邊佔了上風。
另外,雖另一方是這個男人的弟弟,卻是去了他國爲質二十年。
身份低賤不說,跟這個男人其實就是一個陌生人,並未有多少骨肉親情在。
看那日在她的來儀宮,他當着太后跟她的面,絲毫不留情面,說這個弟弟沒有教養、讓他滾就可以看得出來。
還有今日午宴。
雖說兄弟二人聯手用計搏了中楚國的顏面,但是,說白,這世上女扮男裝的大有人在,而堂堂七尺男兒,又有多少人願意男扮女裝?
何況是一個王爺。
這個男人卻讓自己的弟弟這樣做,這裡面除了出於計謀上的必要,多少有些輕視的成分在。
這般一思量,秦碧心裡就敞亮了,也清楚了該怎麼處理。
啓脣,正欲說話,卻是被突然出聲的鬱墨夜打斷。
“請皇上、皇后娘娘准許,先宣太醫前來給王妃的傷口包紮一下!”
鬱墨夜垂眸頷首,字字鏗鏘。
秦碧面色微微冷了冷,水眸一轉,徵詢的目光看向帝王,畢竟此人請示的首先是這個男人。
帝王眼梢輕掠,瞥了鬱墨夜一眼,又淡看了顧詞初帶血的手腕一記,再又掃了一眼還在拿着絲絹抹眼淚、哭得梨花帶雨的莊妃,最後看向秦碧:“後宮之事,全憑皇后處理。”
僅尋常的一句話,卻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秦碧心頭微喜,看來,她揣測得沒錯。
其實,這可以說是後宮之事,亦可以說不是後宮之事,一方雖是後宮妃嬪,可另一方是王爺,是宮外之人。
而這個男人將大權都給了她,所以……她懂。
莊妃亦是止了哭,吸吸鼻子,紅紅的眸子略帶得色地瞥向鬱墨夜。
鬱墨夜沒有擡頭,沒有看到這些人的眉眼,但男人的這一句她卻是聽得真切。
意思就是,也不叫太醫了是麼。
說心裡話,她是有些意外的,不管怎麼說,就在今日,就在不久前,他還跟她說,“你就是你,誰也代替不了。”“可朕就是找你了。”
所以,她想,對她,多多少少總有一絲情義在的吧?
如今看來,沒有。
或許這就是帝王。
彎了彎脣,她也不想再乞求,直接“刺啦”一聲在自己的袍角上面撕下一塊布條,然後也不管衆目睽睽,徑自替顧詞初包紮起來。
在場的人都微微變了臉色,這……這……
顧詞初皺眉,低聲提醒:“王爺,妾身沒事。”
鬱墨夜只低垂着眉眼,專注於手中動作。
秦碧跟莊妃都睨向帝王,卻見帝王面色沉靜,大手再次端起杯盞,悠然飲茶,無一絲情緒。
秦碧心中略一計較,只得出聲:“聖駕當前,四王爺莫要失了規矩。”
鬱墨夜眼睫微微一斂。
規矩,規矩,又是規矩!
何爲規矩?
將最後一道結打上,她放下顧詞初的手臂,擡頭。
前方,男人端坐,丰神如玉、又冷漠俊雅,身側,左邊是莊妃,右邊是秦碧。
“斗膽敢問皇上,所謂規矩就是罔顧人的生死嗎?”
鬱墨夜口氣灼灼。
衆人聞言大駭,顧詞初更是嚇得不輕,連忙拉鬱墨夜衣襟。
帝王徐徐擡起眼梢,對上她的眼。
還未出聲,邊上莊妃早已忍不住,嘶聲道:“四王爺還好意思提生死,四王妃都殺死了樂樂……”
話還未說完,再次被鬱墨夜響聲打斷:“它只是一隻狗,而且,已經死了。”
莊妃頓時就氣得小臉通紅,“皇上,聽聽,他……他說樂樂只是一隻狗……他剛剛還說樂樂是畜.生,死不足惜!”
她有說死不足惜嗎?她只是說,事情已經發生,它已經死了。
鬱墨夜也不想解釋,就迎着帝王的視線。
黑眸似深潭,她看不到底。
終於,帝王出聲了:“你可知那是一隻什麼狗?”
不徐不疾的聲音裡蘊着一抹寒涼。
事到如今,鬱墨夜也忘了懼怕,回道:“不就是皇上親賜的嗎?”
反問的口氣讓在場的人再次一驚。
帝王眼中也是凝出一抹冷色:“除了是朕所賜,首先,它是燕國的邦交禮物,是燕國千里迢迢送往我大齊的,若是被其知曉,我大齊就是如此對待他們的禮物,燕國會如何想?其次,它是莊妃的心愛之物,痛失心頭之愛,你們可曾考慮過莊妃的感受?”
一連兩個質問。
全場寂靜無聲。
秦碧眼底劃過些許苦澀落寞。
莊妃早已止了哭,水眸殷殷。
鬱墨夜再次自嘲地彎了彎脣。
看來,今日這罪名大了,影響兩國邦交,還讓他的女人傷心了。
她也終於明白,有些女人不是潑婦、不是刁蠻,而是有恃無恐、恃寵而驕。
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她就在那死一般的沉寂裡再一次出了聲。
“所以,皇上的女人是人,要考慮她的感受,我的女人就不是人,就不需要顧忌感受?”
啊!
衆人大驚失色。
“四王爺!”
兩道聲音喝止。
一道是皇后秦碧,一道是帝王的隨侍大太監王德。
帝王眼尾一掃,王德便連忙噤了聲。
就在所有人以爲帝王會龍顏大怒的時候,他卻出乎意料的輕嗤了一聲,然後,鳳眸微眯,笑了似的,問鬱墨夜:“你的女人?”
鬱墨夜沒有做聲。
“不錯,身爲男人,護自己女人周全是最基本的責任,只是……”
帝王的話再度響起,卻是又一次被鬱墨夜打斷:“皇上就說怎麼罰吧!”
這樣無休止的糾纏,好煩,也好累。
反正罪名不是已經給她扣下了,那就直接說罰吧。
不知是她不以爲然的話語,還是她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激怒了他,他驀地沉聲:“鬱墨夜,不要以爲朕不會罰你!”
驟然的出聲、冷厲的語氣、陰鷙的眸色嚇得衆人一跳。
鬱墨夜亦是聽得心頭一顫。
鬱墨夜?
印象中,似乎這是他第一次這樣連名帶姓地叫她,平時不是墨夜,就是四王爺或者四弟,這是第一次。
看來是真怒了。
鬱墨夜再次選擇了沉默。
而其實,除了沉默,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迴應,雖然,她從來都沒有這樣自我感覺良好地以爲過他不會罰她。
目光沉沉,自鬱墨夜身上移開,帝王忽然轉眸看向莊妃:“莊妃,樂樂是你的,你說該怎麼罰?”
莊妃面露意外,不是讓皇后處理的嗎?這怎麼就交給她了?
不過,她還是欣然,這也說明了自己在這個男人心中的地位。
他這是見不得她受委屈,讓她出氣呢。
想了想,道:“臣妾記得上次華妃的小白被一個宮人不小心傷了,皇上剔了那宮人的十個指甲……”
“做什麼要跟一個死人比!”帝王驟然出聲,嚇了莊妃一顫。
一時後悔不已,真的是得意便忘了形,怎麼可以提華妃?莊妃連忙道歉:“請皇上恕罪,臣妾只是一時……”
話未說完,卻聽得帝王的聲音再次傳來:“過去的已經過去,朕只珍惜眼前人。”
珍惜眼前人?
所有人一怔。
莊妃小臉上懼意褪去,面色轉喜。
原來讓她不要跟一個死人比是這個意思。
秦碧靜靜站在那裡,沒有做聲。
鬱墨夜卻禁不住再一次彎了彎脣。
好一個只珍惜眼前人,只能說明帝王多薄情吧?
曾經華妃難道不是也盛寵一時?就爲了一隻貓,剔了人家的十個指甲,可見一斑。
可是到頭來呢,一杯鴆酒,三尺白綾,讓她挑選。
這才死去多久,就用了一句輕描淡寫的“過去的已經過去”一筆帶過。
還只珍惜眼前人,他又真正珍惜過誰?
所有人的生死都在他的一念之間。
“皇上,樂樂就這樣去了,肯定甚是孤單,臣妾也不放心,臣妾想派個人去陪它。”
莊妃話落,衆人大駭。
鬱墨夜跟顧詞初更是變了臉色。
派個人去陪它?
就連皇后秦碧都沒有想到莊妃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然而,帝王卻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嗯”了一聲。
嗯?
大家驚錯。
嗯是表示同意了?同意莊妃提出的讓人給狗償命的要求?
鬱墨夜更是難以置信地看向他,卻被莊妃嫋嫋婷婷踱過來的身影擋住了視線。
莊妃一步一婀娜地逼近,緩緩開口:“可畢竟是四王妃,也不能一點情面不講,要不......就她吧!”
停住腳步,莊妃伸手一指,指向跪在鬱墨夜跟顧詞初身後的婢女小翠。
“她是王妃的婢女,主子犯錯,替主子受罰也是天經地義,就讓她去陪樂樂吧!”
小翠臉色煞白,鬱墨夜跟顧詞初亦是震驚擡眸。
“皇上……”鬱墨夜跟顧詞初同時出聲。
不對,同時出聲的有三人,還有莊妃。
三人同時喊了皇上,只不過她們兩人是驚錯喊出。
而莊妃還有後文,莊妃問:“皇上覺得怎麼樣?”
於是,所有人都看向帝王,全場鴉雀無聲。
帝王低垂着眉目,伸手隨隨撣了撣衣袖上的虛塵,然後,從座位上起身,薄薄的脣邊輕飄飄逸出兩字:“太輕。”
全場震驚。
鬱墨夜更是瞳孔劇烈一斂。
太輕?
恍惚間,她幾乎以爲是自己聽錯了。
讓一個大活人去給一條狗陪葬,還太輕了?
那他想怎麼樣?
怎麼樣纔不算輕?
是顧詞初給狗賠命,還是她給那條狗賠命?
就連莊妃也有些愕然,她還擔心自己提出得有些過呢,誰知道竟被這個男人覺得太輕,那麼……
略一思忖,她欲再度開口,卻聽到男人清潤如風的聲音已先她一步響了起來。
“雖說爲奴爲婢,爲主子受罰天經地義,但是,若所有主子犯錯,都讓下人來承擔,那還有什麼王法可言,而且,身爲主子的,也會因爲沒有得到任何懲罰而自省,日後必定故伎重演、犯更大錯。”
全場聲息全無。
顧詞初眉心微攏,輕抿起脣。
鬱墨夜垂下眉眼,一顆心早已失望到了極點。
“那依皇上的意思……”
莊妃徵詢的目光看向帝王。
畢竟對方是王爺王妃,她可不敢妄自說讓他們給她的狗陪葬。
“朕以爲,樂樂是燕國所送,至少首先要給燕國一個交代。”
啊!
場下衆人一陣倒抽氣聲。
只有鬱墨夜依舊眉眼未動。
是要將她們交給燕國處置嗎?
就在所有人都跟鬱墨夜一樣以爲着的時候,聽到帝王的聲音繼續傳來。
“所以,必須給樂樂擇風水寶地、風光大葬,罰兇手爲樂樂守靈,七七四十九日,給樂樂超度亡靈!”
話鋒轉得太快,大家一時都反應不過來。
“這樣一來,既懲罰了兇手,也算給燕國有個交代,當然,既然四王爺不願自己的女人受苦,這守靈一事就讓四王爺代替王妃受之,如此這般,燕國若得知,是一個王爺給樂樂守靈,何等殊榮,自是也不會再計較此事。而且,莊妃這邊,也大可放心,樂樂榮登極樂了,自也不會再受苦。”
清越的聲音流瀉,字字珠璣、句句在理。
衆人都愣在那裡。
包括鬱墨夜,包括莊妃。
帝王側首,看向莊妃,“就算要派人去陪樂樂,也不應該派殺它這方的人,那樣它只會更加不安寧,莊妃覺得呢?”
莊妃怔怔回神。
理兒似乎是那麼個理兒,只是……
帝王卻似乎就只是那麼一問,根本沒等她回答,就已轉回頭去,朗聲吩咐王德:“王德,擬旨,就按照朕說的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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