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歸途受伏

長孫敬武本也是滿腔氣惱,而尉蓋山又如此問法,明顯是懷疑蔡風,不禁譏嘲道:“莫不是尉員外以爲賊人是在別的地方下了毒,長孫敬武有些不明白,還得請你指點指點。”

和氏老者和穆立武同時打圓場道:“很快便會有結果,二位還是等一下。”

穆立武不禁有些無可奈何的樣子苦澀地道:“今日之事全怪我太粗心大意,害得諸位弄到這種田地,真是慚愧之至,我定會查出兇手,給各位一個交代。”

蔡風哂然一笑道:“那倒不必,我只希望大家能夠平平安安就好!”

“蔡公子此話甚是,有機會,還請蔡公子到我府上坐一坐。”和氏老者滿懷感激地道。

“若有機會的話,這種事情很好說,只要和老不怕打擾,蔡風絕不會吝嗇走路,對嗎?”蔡風聳了聳肩笑道。

“稟報大人,賊子果然是在水井之中下的毒。”一名親兵惶恐地行了過來道。

穆立武神色大變,顫聲道:“快去看看家眷是否也飲用過井水,並將所有水都撤換。”

“報告大人,只有膳房大院裡的井水被下過毒,其他幾口井並未有毒的痕跡。”那親兵補充地道。

穆立武這才鬆了一口氣,道:“還是去看看,讓他們檢查一下所有的東西,確定無毒之後,纔可以使用。”

蔡風和長孫敬武不禁面面相覷,尉蓋山一陣乾笑道:“看來賊子只是專門爲了對付我們這些人而下的毒,而且下毒的時間並不長,應該是在酒宴之前所下的毒。”

“穆大人這次酒宴很早便把消息傳了出去嗎?”蔡風疑問道。

“這個自然知道的人便多了,因爲這是爲了與今日參加行動的兄弟們一起慶祝一下,至少所有的府衙中的人都知道,賊子要從他們口中探出消息本是件極爲容易的事情,因此並不能從這方面得出賊子的身份。”穆立武無奈地道。

“會不會是今日那些逸走的賊子所幹的事?以他們的武功,要是潛入府內下毒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長孫敬武突然出聲道。

蔡風腦中靈光一閃,急忙問道:“穆大人,你將那兩名疑犯關在哪裡?”

穆立武似也想起了什麼似的,暗叫不妙,不禁有些慌急地道:“他們被關在府衙的大牢之中,該不會有問題吧?”

蔡風不禁嘆了口氣,道:“大概這兩個人已經不再存在,已被人救走了。”

“什麼?走,我們趕快到大牢中去看看!”尉蓋山氣急敗壞地道,想到那十萬兩金銀和珠寶,明明找到了一點線索,卻又被斷掉,不由得失去了應有的冷靜。

蔡風不禁大爲鄙視,淡淡地道:“穆大人,我腦中酒精又在作怪,看來我不能奉陪各位大人了,只好先行一步嘍。”

“蔡兄弟,我們一起回府吧,這樣也有個伴,現在城中說不準便有那一批大盜潛伏,實不宜獨自行動。”長孫敬武也藉機告辭道。

穆立武不由得一呆,卻也無可奈何,只好深表歉意地道:“讓二位白走一趟,實在不好意思,下次有機會,當清除了所有的賊子之後,再請二位過來小敘,到時還請二位賞光。”

“到時候便是穆大人不請,我也自會到來,不爲別的,便爲能使邯鄲百姓增添一份平安,也要痛飲三百杯。”蔡風毫不在意地道。

“到時候也不要漏了老朽一份。”和氏老者突也應和道。

“那自然少不了和老。”蔡風不待穆立武說話便答道。

長孫敬武向三人一抱拳道:“那我們便先告辭了,有機會再敘未了之緣。”

“好,我送二位一程!”穆立武強作歡顏地道。

“穆大人事多便不用客氣,反正今後的日子還長,擡頭不見低頭見,就不必勞煩穆大人親送了。更何況我們也不是弱者。”蔡風自信地道,同時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轉身拉着長孫敬武的手向大門外大步行去。

突然,眼前人影一閃,嚇了蔡風一大跳,急忙閃身讓過,不由微怒地轉頭望了望那沒頭沒腦撲進來的人,不禁微微一愕。

這人已渾身沾滿了血,一跑入大廳便“咕咚”一聲跪伏在地,在穆立武臉色灰白的當兒,以顫抖且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道:“稟報……大人,大……大牢……被……被劫,那……那兩個……疑犯被……救走了。兄弟們……死的死,傷的傷,請大人快……快去。”

穆立武不由氣得渾身打戰,怒喝道:“飯桶,一羣飯桶,給我滾出去!”

“大人不必太過動怒,必須迅速去善後,不要引起城內百姓的騷亂。”蔡風忍不住回頭平靜地提醒道。

穆立武畢竟還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不由得深深地吸了口氣,強壓住怒火,對身邊的一位親兵道:“長天,你立刻給我在府裡善後,每個人的親屬撫卹十兩銀子。”又向左邊的那漢子道,“劉華,帶二十名兄弟和我一起立刻趕往衙門。傳中,你去通知各城門,嚴防任何可疑之人,絕不能讓賊子跑了,並帶人搜城,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們找出來。”

“是……”幾人立刻領命而去。

蔡風搖頭一陣嘆息,轉身便向外行去,再也不管大廳內的喧譁。

街上似乎很靜,連半條人影也沒有,或是因爲白天的影響,纔會使街道完全沒有生氣。

郡丞府中倒是很熱鬧,那只是一種悽慘的熱鬧,穆立武帶着一羣人馬急匆匆地趕向府衙,而蔡風和長孫敬武只是靜靜地行着,兩人的馬兒倒顯得很悠閒,前面那兩個提着燈籠的僕人也很輕鬆。

蔡風望了望頭頂那遙遙而深邃無倫的星空,若有所思地問道:“長孫大哥,元府是不是在這邯鄲城中真的很超然?”

長孫敬武不由一愕,不解地問道:“蔡兄弟這話怎麼講?”

蔡風不由傻傻地一笑道:“我有些糊塗了,這些人似乎對我倒是挺巴結的,難道不就是因爲我是元府的一個馴狗師嗎?我真不明白,這馴狗師很重要嗎?”

長孫敬武這才恍然,不由得笑道:“蔡兄弟有所不知了,能得大人看上的馴狗師幾乎很少,而你便是很少之中的一個,他們當然便對你這馴狗師另眼相看了,更希望你這個馴狗師在馴出狗王之時,也爲他們提點一下,好讓他們所馴的狗兒也能夠打出一片天。這樣的話,他們所得的利益絕不小,更何況,你這馴狗師的職位是比較重要的,能夠與你關係弄好,對他們來說,只是有百利而無一害,自然對你巴結的成分要多一些嘍。”

蔡風心頭一陣好笑,這一羣達官顯貴全都是玩物喪志之輩,也難怪民不聊生,戰亂四起了,這一切歸根究底又是誰的錯呢?

“蔡兄弟和小姐關係很好嗎?”長孫敬武突然問道,神色間有着一絲驚疑和無奈。

蔡風扭頭望着長孫敬武那有些肅然的神情,有些迴避地應道:“這很重要嗎?”

“當然很重要,因爲我已經把你當成朋友,我眼裡並沒漢人和鮮卑人的差別,因爲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希望將來你受到不必要的傷害,因此,我希望你能坦誠地說。”長孫敬武平靜得有些近乎嚴厲的語調不禁讓蔡風心底一陣不舒服,不過卻知道長孫敬武一片好心,不由得苦笑道:“葉媚小姐那麼美,我能夠不動心嗎?不過,我和她交情並不是很深,只在田中光府上見過一次面,其他的便只是在邯鄲城中才見上面的,天知道這是不是緣分。”

“哦,那小姐怎會和你這般親熱?”長孫敬武不由得奇問道。

蔡風心中不舒服,淡漠地道:“這個就不是我的事了,應該去問葉媚小姐纔是。”

長孫敬武知道自己的問話有些過分了,不由得傻傻地一笑道:“我問得是有些過分了,不好意思,不過我卻要告訴蔡兄弟一件事。”

“什麼事?”蔡風故作不解地問道,在心中卻隱隱猜到了是怎麼一回事。

“小姐她早已與叔孫家族指腹爲婚,她的未婚夫乃是叔孫家族中的三公子,叔孫長虹。我希望蔡兄弟應該明白,你和小姐間是不可能有結局的,或許是一個很可悲的結局,誰也無法幫你!”長孫敬武似乎有些嘆息地道。

蔡風故作一驚,問道:“小姐已經指腹爲婚?”

“不錯,而且叔孫長虹這個年輕人也極工心計,在叔孫家族之中很得器重,因此,我勸蔡兄弟不要胡思亂想。”長孫敬武似看穿了蔡風的心思一般淡淡地道。

蔡風故作瀟灑地伸了伸臂,笑了笑道:“我還不至於不知自己有多少斤兩,你不必擔心,我蔡風什麼都不好,但提得起放得下這一點還不算怎麼壞。”

長孫敬武欣慰地笑了笑,便不再說話。

蔡風吁了口氣,將夜空中的涼氣再吞入肚子中,不由得又舒適地望了遠處黑糊糊的街道一眼,心中只覺得有種荒唐而好笑的感覺,不禁高聲吟唱道:“魂凝月魄,神成晶膽,靈臺明鏡仍昏暗,世情難斷,恩怨不明,修得十世不成佛,紅塵淺薄,愛恨交纏,風雨同塑定三界,佛心空洞,道心太虛,我心悠悠入凡胎,我心悠悠入凡胎,入凡胎!”

長孫敬武不禁驚異地望了蔡風一眼,卻不明白蔡風在訴說何意,只好悶不做聲,那兩面提燈的下人自然也不敢管兩人的事情。

夜依然很靜,至少從感覺上是如此。靜本身就是人的一種感覺而已,誰也不知道超乎人感官之外的東西,那對人類來說便叫做抽象,人所能對這個夜作的形容,便只有靜,靜得可怕,像是每一步都是在逼近怪獸的咽喉。

蔡風便有這種感覺,很不舒服的感覺,不知道是由於夜的靜,還是來自一種心底的意念,反正他便是覺得不舒服,因此,臉色微微變了一下。

長孫敬武偶爾一扭頭,在昏黃的燈光下,很清楚地看出了蔡風微小的變化,奇問道:“怎麼了?”

蔡風苦澀一笑,低應道:“我不知道……”突然似想起什麼似的,扭頭向四周打量了一眼,臉色變得更爲凝重。

長孫敬武對蔡風那奇怪的動作和表情大感驚異,正要開口問的時候,卻聽得蔡風低喝“小心”!同時,蔡風的身子便若一段枯木一般,迅捷無比地一沉,整個人一下子滑到馬腹之下,動作之利落和迅捷都不得不讓人大爲觀止。

長孫敬武嚇了一跳,完全似是條件反射地也學蔡風一般身子一沉,這時,他纔看到兩排勁箭向他四人蜂蟲般地罩來,無聲無息,似是從地獄深處溜出的陰魂。

“呀——呀——”兩聲慘叫,和一陣馬兒絕命的慘嘶伴着燈光一明一暗,蔡風和長孫敬武只覺得身子一沉,馬匹已軟軟地倒了下去。

蔡風和長孫敬武的反應似乎很出神秘的人意料,而這裡有神秘人的埋伏,更出蔡風和長孫敬武的意料。但卻瞞不過蔡風野獸般的靈覺,因爲他是一個最優秀的獵人,每時每刻在野獸的威脅下生存,以至培養出了這種超出常人理解的靈覺。

蔡風和長孫敬武都不是庸手,絕對不是,只在身子着地的前一刻,兩人便若是一團灰暗的肉球,以快得難以形容的速度滾到街道兩邊的屋檐之下,藉着黑暗,躲過神秘敵人第二輪瘋狂的攻擊。

“啪——”蔡風甩手將一塊石頭扔了出去。

“嗖……”又一輪勁箭射在石頭落地的地方,準狠得讓人心寒,很容易讓蔡風和長孫敬武想到的,便是今日在城隍廟中潛伏的敵人。

這是一個很讓人沮喪的想法和判斷,任誰也不想與這樣可怕的神秘人對陣,蔡風不想,長孫敬武當然也不想,因此,兩人唯一可以做的便是沉默,等待,等待官兵搜城之時,那便可算是勝利了。現在唯一的憑藉便是夜色,幸虧那兩盞燈並不是氣死風燈,一着地一閃爍,居然把燈籠燒着了,反而滅了,那是因爲那兩個提燈的人倒下去的屍體撲滅了這兩盞燈。

蔡風心中直念阿彌陀佛,若不是那兩具屍體,只怕,兩人不用一刻便會變成刺蝟了,更可恨的是連還手也還不了,不過現在又是另一種局面了。

蔡風和長孫敬武都知道神秘人藏身之處,卻找不到他們的身影,那是兩個突出的屋檐,像是魔鬼的兩根指頭,又像是兩條巨大的舌頭,在舔着夜幕的深沉。

蔡風和長孫敬武的身子都縮得很緊,緊緊地貼着那粗糙的牆,將身子陷入了一個凸出的椽子之後,他們敢肯定,對方並沒能發現他們的藏身之處,因爲他們身子滾行並沒有聲音,便是有聲也被馬倒地的聲音所掩。更何況,他們是借馬的軀體作掩護才得以藏身,所以,他們敢肯定對方並沒有發現他們藏身之處。

夜,很靜,靜得有些離譜,那兩聲慘叫和馬的慘嘶,似在很空遠的虛空中仍不斷地顫動,使得街上像鬼域般陰森。

蔡風甚至連呼吸都快停止了,手搭在劍柄之上,似乎所有的能量全都匯聚在手掌之上。

手有些重,絕對不止劍的重量,倒似這一柄劍所挑起的是整個夜,劍鞘中似乎有一團緊張而狂熱的氣焰在膨脹,那是蔡風收斂的殺氣和氣勢,他所等的便只是一個機會,像一隻靜候獵物的魔豹,可是蔡風卻深切地感受到手心滲出的汗水,那是一種壓力。

一種無形的壓力,不是整個夜都是如此,而是在這一段街道上,就因爲那神秘的敵人。

長孫敬武也嗅到了那股強烈的殺氣,可怕得讓人想戰慄,他感到驚異莫名,他想不出,爲什麼會有如此多可怕的高手匯聚在一塊兒,而且似乎算準了他們會從此路通過,的確讓人有些不寒而慄,他握刀的手也滲出了汗水。

蔡風的目光從那眯成幾乎只有一條縫的眼睛中射出來,在黑暗之中,逐漸適應了夜的蒼茫,而此時卻顯得更爲敏銳。

那是因爲四道暗影若幽靈一般竄落於街面上,看不清面目,是因爲夜色。

那種步步驚魂的感覺很濃,來自四道暗影的腳下,雖然輕盈得似要隨時都作飄起來的打算,可是仍然不能掩飾激盪於夜空之中潛在的殺機,似無形而有質的殺機。

有風吹過,掀動了一片葉子,翻飛的葉子,街道上並不是一塵不染的,因此,風吹起的還有塵土,或者還有血腥味,淡淡的血腥味,死者的血,死馬的血,反正這個沉寂的夜,已被這風給擾動了,擾動的還有那暗影的衣服,只有一個衣角而已。可蔡風卻清楚地捕捉到了這一點點變化,其實,蔡風已清楚地感應到附近的生命存在和分佈。

的確,蔡風的心已夠平靜了,平靜得有些像井中的水,沒有半點波動,或許是有波動,那便是對方那輕緩得怕沾塵的腳步。

劍柄握得很緊很緊,像是一不小心,可在上面烙下五個手指的痕跡,這絕不是緊張,這也絕不是做作,誰都知道,這一劍出鞘,將會是驚天動地的。蔡風此刻握住的似乎不是劍,而是生命,不知道是誰的生命,而在此時他似乎又感覺到了一些什麼。

那應該是長孫敬武的殺機,對於他來說,殺機是無法隱藏的,否則他也不會未卜先知地躲開那神出鬼沒的箭。

四個人的腳步越逼越近,蔡風知道,在屋頂上仍然有可怕的敵人在潛伏,不過,他並不怕,只想要一個機會,就只一個機會。

蔡風仍然未曾看清四人的面目,因爲他們戴着的是一張讓人心寒的鬼臉,四張鬼臉。不過,蔡風並不想看他們的眼睛,目光和目光相交,若是高手,絕對會產生感應,這四個人絕對是好手,至少在蔡風的眼中,他們是一羣好手,因此蔡風迴避的就是他們的眼睛,而注意的,卻是對方的腳步。

那種很整齊,錯落有致而輕盈的步法,只從這一點,便可看出這一羣人都是訓練有素的好手,可是這些人似乎太大膽,也太狂妄了。

這些人的確很狂妄,幾乎是視邯鄲城如無物,劫獄,下毒,又狙殺,這是長孫敬武見過的最狂妄的殺手,蔡風是第一次和這種人打交道。不過卻知道這些人的確很可怕,他有些後悔,不該殺死那個鬼臉人,否則也不會引出這麼多的麻煩,而官兵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趕到,真是可悲。

不過,蔡風並沒有想官兵及時趕到,因爲那會喪失鬥志,這是一個獵人深明的事情,對着猛獸時,不能後悔當初沒下陷阱,而要比猛獸更兇,更猛。

風依然是那般輕柔,夏末的夜,有這樣的風,的確很舒服,涼爽宜人,若是在平日,這種感覺一定很爽,其實,蔡風很喜歡吹風的,不過今日這種情況似乎有變,這種風並不怎麼討人喜歡,不僅是因爲風中的血腥味,更因爲風中的殺機。

的確,殺機很濃很濃,只是在這一剎那間變得無比的濃,像是流動的液體,充斥着每一寸空間,那是蔡風的一聲輕嘯。

蔡風只一聲輕嘯,整個天地似乎全都改觀了,因爲不僅僅爲夜空增添了熱鬧,還爲了夜空增添了一柄劍。

一柄充滿無限殺機的劍,像狂瀾一般奔涌不息的殺意,完完全全地超脫了劍的範圍。

夜空,似乎在這一剎那間被劈成兩個部分,完完全全地裂開,而界限便是劍,蔡風的劍,無聲無息,卻有絕對摧毀的力量,至少那四個人都這麼認爲。

他們都是好手,他們所經的對手很多,可是他們從來都未曾遇到如此可怕的一劍,從地獄之中突然竄出來一般,半點徵兆也沒有,卻又能夠實實在在地感受到,那來自劍上的殺意和勁氣,是那麼強烈,那麼霸道。

四個人的腳步在變,在作很有秩序的變動,他們手中的兵刃更在作非常精妙的配合。

這時候,虛空之中多了一柄刀,那是長孫敬武的刀,在蔡風的輕嘯之時他的身形便動了,只是他沒有蔡風快,也沒有蔡風的劍絕,可是這一刀和蔡風的目光一般狂熱和狠厲。

蔡風的目光的確很狂熱,便是在這空幕之中,仍能看清那像兩點寒星般的眸子。

“呵——”在長孫敬武的刀擠入虛空之中那涌動的氣勁之中時,他才吼出胸中積壓了很久的悶氣,刀勢也因爲這一吼,變得更加狂野。

所有的人都開始驚呼,從蔡風的劍劃破夜空之時便開始了驚呼,可是在此刻才傳出了聲音,而這聲音,卻被蔡風那無與倫比的劍氣絞得四散飛逸,不成基調。

沒有人知道,是風在旋轉,還是劍在旋轉,抑或只是那被拉扯得支離破碎的夜在旋轉。

風,很猛很猛,衣衫之中似有寒針般氣勁在徘徊。

長孫敬武也估不到蔡風會有如此可怕的劍法,但他卻明白,也只有這樣的劍法纔可以讓對方的暗箭失去作用,誰也不想自己的箭傷着自己人。

“轟——”夜空中的這一聲暴響傳出很遠,但並不能驚醒街道旁的人家,誰也不敢來多管這種閒事,這正是這時代最大的特色。

蔡風的身影突現,卻是已經完全打亂了四人的陣腳,他們那種無間的配合,被蔡風這一劍給撕得不成章法,現在所能憑的就是真實的功夫。

四個人的動作都不慢,可是蔡風的動作更快,再加上,劍比刀更加輕靈,他的殺傷力是無與倫比的。

“當——”長孫敬武毫無花巧地與對方硬拼了一刀,但並沒有佔到太大的好處,不過卻沒有讓長孫敬武停下,長孫敬武也不能停下,半刻也不能,那樣將成爲那神秘而可怕箭手的活靶,那並不是件很有意義的事。

蔡風一聲悶哼,左腿被對方掃中,身形一個踉蹌,長孫敬武一聲驚呼,但卻被那被擊退之人重新攔住,無法挽救。

那三人眼中射出一種冷酷得近乎沒有人性的笑意,他們的刀絕沒有半刻停留,或許只有當蔡風的頭滾落在地上之時,纔會是他們停手之時,但是,他的眼中的神色在剎那間變得很奇怪,很奇怪,像是做了一場噩夢。

的確是一場噩夢,對於他們來說,這的確不能算是一個好夢,對於蔡風來說,卻是另外一回事,絕對的另一回事。

蔡風右手的劍,奇蹟般地換入了左手,而以比右手更靈活十倍的動作和速度,將劍盡數塞入他身前那名最兇狠之人的心臟,那受傷的左腳一下子跪在地上,而右手更靈活持奪下他身前那位只有死路一條的殺手手中的厚背刀。

蔡風奪下了刀,沒有人可以想象那會帶來一種怎樣的變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連蔡風也沒想到,他會對刀如此敏感。

當刀握在手中的時候,他幾乎完完全全地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這時候,他才明白他父親的那句話——刀便是生命,刀便是一切。

蔡風的刀劃了出去,連他左手的劍都忘記了,他的眼中,他的心中,他的手中,只有刀,只有殺意和狠厲。

他和他父親一樣,天生是個刀客,天生是個最善解刀的人。

他的刀一出,所有的刀法都失去了應有的光彩,所有的刀招都如同兒戲一般可笑,這是一種沒法形容的慘厲和猛烈,天地之間,不再有夜,也不再有時間,完完全全地被這一刀佔據了,這是蔡風第一次用刀來殺人。

“轟——”只有一聲長長的暴響,連慘呼也全給掩蓋住了。

“卟卟!”兩聲悶響,那兩個從背後斬向蔡風的殺手,只在片刻全都被遠遠地拋了出去,重重地墜在地上。

“呀——”蔡風一聲怒吼,肩頭被一支勁箭射入,深深地貫入右肩,刀“哐啷”一聲,重重地掉在地上。

“蔡兄弟!”長孫敬武將一切都看在眼裡,雖然心中驚駭無比,可是對蔡風的關心卻是一片至誠,因此,不由得驚呼起來。

蔡風並沒有倒下,一咬牙,左手從身前那已失去生命的屍體中抽出長劍,身形一陣亂旋,又躲開幾支勁箭,顧不了長孫敬武,只好緊緊地貼在街邊的牆壁上。

“嗖、嗖!”幾支勁箭從蔡風的鼻子前擦過,深深地釘入牆中。

“轟——”蔡風撞碎一扇木窗衝入屋內,他不得不借這最後一種方法保命。

長孫敬武見蔡風舉手投足間,便將三名高手,敗於刀劍之下,又安然而退,不禁也學蔡風重重地擊出一刀,身形暴退,撞開一家大門,衝入屋內。

屋裡更黑,而家主只是一聲驚呼之後,便全都嚇得不敢吱聲,在這種黑暗之中,只會對蔡風和長孫敬武大大的有利,因此,兩人才得以喘了喘氣。

蔡風此刻才感覺到左腿和右肩上火辣辣的疼痛,不由得咧咧嘴,卻不敢出聲。

屋外傳來一陣細碎輕盈的聲音,不過卻並沒有敢衝入屋中,或許是因爲蔡風的武功太可怕了,才讓他們打消了念頭。

蔡風不敢呻吟,但卻聽到屋外的呻吟,蔡風不禁暗暗一嘆,看來是並沒能將那兩人殺死,只是擊成重傷而已。

遠處傳來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狗吠及吆喝聲,顯然是城中搜捕的官兵聽到了這邊的聲響趕了過來。

蔡風不禁長長地吁了口氣,滿面痛苦地閉上眼睛,緩緩地靠牆蹲下 。

“汪汪……”狗的叫聲片刻便到了窗外,對着窗子狂吠,而另幾隻狗卻望着天狂吠。

“裡面是什麼人,迅速出來!”一聲緊張的吆喝傳了過來,顯然對方心中有些寒意。

蔡風不由得大爲好笑,抓賊人抓不住,卻來找他的麻煩,不由得淡淡地道:“不要緊張,我是元府的人。”

“一羣飯桶,還不去追查那羣賊子的行蹤。”長孫敬武氣惱地從對面的屋子中走出來,喝道,同時一路分開衆人來到蔡風的窗前,急切地問道:“蔡兄弟,你怎麼樣?”

“啊——是長孫教頭,還不快去追敵。”一聲驚叫加上一聲討好的怒吼。

蔡風,緩緩地站起身,用左手捂着肩膀,有些不太方便地爬過窗子苦笑道:“我還死不了,他奶奶個兒子,真狠,差點沒射入老子心臟。”

“蔡公子,你受傷了?快爲蔡公子牽匹馬來,送回元府。”

蔡風不由得扭頭向說話的人望了一眼,見是穆立武的親信傳中,不由得心中微微有些好感,雖然知道對方是在巴結自己,於是咧咧嘴苦笑道:“那便麻煩你們了,傳大哥,謝謝了。”

傳中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忙應道:“應該的,應該的,爲蔡公子出力,是我的光榮。”

蔡風只覺得好笑,見長孫敬武兩道關切的目光,不由得心頭一熱,再回頭望望地上的三具屍體一眼,沉聲道:“賊子有兩人受了重傷,相信走不遠,不過你們要小心便是了,他們的武功很厲害,正是城隍廟裡的賊人。”

“啊——又是他們。”傳中一驚道。

“得,得……”一陣急促的馬蹄之聲傳了過來,瞬間便來到這裡。

火把光輝的映照下,穆立武鐵青着臉趕了過來,卻見蔡風這一副慘樣,不由得嚇了一大跳,迅速從馬背上彈落,驚問道:“蔡公子怎麼了?”同時來到蔡風的身邊,扶住蔡風的右臂。

蔡風淡淡應道:“只是被小賊暗算了。不過,用一條命換這點傷,我還沒吃虧,穆大人不要爲我可惜,大牢那邊的情況怎麼樣?”

“嘿——”穆立武一揮拳深深地嘆了口氣,氣惱無比地道,“這些賊子也太猖狂了,不僅劫牢還殺死我十幾名兄弟,想不到卻又來伏擊蔡公子,我真是失職之極。”

“大人不必如此說,賊子武功的確很好,而且又神出鬼沒,不能怪大人,不過現在他們有兩人受了重傷,相信行動方面會有些不便,大人若乘機追,說不定會有一些收穫。”蔡風安慰道,臉色卻有些發白。

“蔡兄弟,先回府再說。”長孫敬武扶蔡風道,轉頭又對穆立武道,“我希望明日請大人給我一個好消息,若有用得上長孫敬武的話,我定會盡力,怎也要爲蔡兄弟出一口氣,這裡,我們便先告辭了。”

“我們告辭了,大人忙去吧!”蔡風苦笑道,左手抓馬鞍,長孫敬武將他一扶,這才翻上馬鞍,卻痛得咬緊了牙關。

“蔡公子,你的左腳。”那牽馬的官兵驚道。

蔡風這才低頭看看自己那火辣辣痛得厲害的左腳,不由一驚,卻見滿腳都是血,似是被一排釘子所劃一般,血肉模糊。

“好狠的賊子,幸虧沒有用毒,否則,這條腿便完了。”長孫敬武咬牙道。

蔡風不禁苦澀一笑道:“我真希望永遠也不和這些人打照面,就萬事大吉了。”

穆立武不禁臉色微變,對身邊的人怒吼道:“還愣着幹嗎,還不去追蹤賊人!”

元府似乎也很靜,或許是因爲院子很深,因此,才顯得靜得可怕。

可怕,或許只是一個人的感覺,也的確,對於夜,似乎一切都是未知,所有一切本很真實的東西,當夜降臨之後,全都變得有些虛幻起來,像是夢,昏暗朦朧的夢,因此,產生這種可怕的感覺並不是一種偶然。

夜,是每個人都必須經過的,但今夜似乎有些不同。

不同之處在於,這個夜比往昔的夜更多了一些什麼,是血腥味。

淡淡的血腥味,叫人難以想象,元府之中似乎染有血腥味,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長孫敬武懷疑他所嗅到的是蔡風身上的血腥味,便離開蔡風一段路,緩緩地向南院的大門靠近,他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便是因爲血腥味越來越濃。

蔡風很敏感地覺察到出了事,這是他超乎常人能力的表現,因爲他是一個獵人。

南院的大門居然只是虛掩着,在平時,這自然是不可能,但今日卻絕對和往日的夜不同,不同,便在於今夜那濃濃的血腥味。

血腥味是在門後,長孫敬武很清楚地嗅出了血腥味的來源。

蔡風被牽馬的官兵扶下了馬背,靠在這官兵的肩膀上,深深地吸了幾口涼氣,使身上的疼痛稍稍減輕,但左手已經輕輕地搭在腰間的劍柄上,能夠用的只有這隻左手。

沒有誰敢小看蔡風的左手,若是見過蔡風以左手殺死那名殺手的話,很難讓人想象,一個人的左手比右手更可怕,而且這個人的右手已足夠讓人心寒的了,更何況這個人如此年輕。

蔡風的確很年輕,纔不過十六歲而已,不過比起他父親蔡傷當年成名之時,已經不算小了,或許,也只有蔡傷這種可怕的高手纔可以培養出蔡風這種年輕而高深莫測的高手。

長孫敬武重重地推開院門,迎面而來的,卻是一道凌厲的殺氣,是一杆如毒龍般的槍。

是一杆槍,長孫敬武一驚,在元府之中能夠將槍用得這麼好的人,只有一個,那便是元浩,但那不可能,元浩絕對不會守在南門口偷襲,更何況偷襲的對象又是長孫敬武。

“呼——”長孫敬武的身子迅速後仰,手中的刀由面門反衝而出,倒拄在地,撐着身子,而那柄槍剛好也從面門疾射而過,險險地被長孫敬武給避開了。

兩人都大吃了一驚,對方似想不到長孫敬武有如此快的反應和身手,不過對長孫敬武的這種避槍方法卻嗤之以鼻。

“呼——”“轟——”長孫敬武先發制人地一腳踢在下沉的槍桿之上,發出一聲沉悶的暴響,身子一扭,若游魚一般,側身滑過槍桿的壓迫範圍,刀斜衝而上。

那偷襲者大驚,槍身一震的同時,他只感覺到,槍桿下壓之勢一空,長孫敬武居然從槍桿底下滑了開,而因對抗長孫敬武的力道,而使槍勢用盡,無力橫掃,可此時長孫敬武的刀又似追魂奪命之勢斬來。

“小心——”蔡風不由得一聲驚呼,因爲不知道是從哪個角落裡又冒出了一杆槍,像是冥界逃出的陰犬,帶着一陣陰潮的風,向蔡風的腋下猛射而至。

長孫敬武只有兩個選擇,要麼重創第一個偷襲者,而自己死去;要麼逃命,讓兩個偷襲者聯合。

“嘶——”空氣似被撕裂了一般,發出一陣低嘯,是蔡風的劍。

蔡風的劍再加上蔡風的身子,便變成了無與倫比的殺機組合。

蔡風用的是左手,左手劍法比蔡風右手所使的劍法更可怕,更靈活,更狠辣,更快捷,這纔是黃海真正的絕學。

“黃門左手劍……”那兩個使槍的人一聲低低的驚呼,在長孫敬武飛退的同時,他們的兩杆槍居然在虛空中交錯成一輪巨大的八卦,那種粉碎空氣的破空聲響得所有人都有些心亂,至少長孫敬武便有這種感覺。

蔡風沒有,因爲他此刻已經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柄劍,純粹的劍,連生命和意志也全都屬於這柄劍,天大地大,唯劍最大,這是黃海教給他的精義,那八個大字早已深深地刻在蔡風的心底。

蔡風使出左手劍,今日還是第一天,以前,幾乎是沒有人可以逼迫他使出左手劍,因此,從來沒有幾個人知道他的深淺,但今日不同,今日他的右手已經不能夠用力,他必須出左手。

“叮叮……”蔡風也記不清到底交擊了多少劍,他也沒必要去數到底交擊了多少劍。

兩個使槍的一聲悶哼,捂着肩膀暴退,而蔡風也一踉蹌,他畢竟是腿受傷甚重。

那兩人的眼中射出驚懼之色,鮮血,從他們的肩胛,從他們的指縫之中滲了出來。

“蓬!”一道煙花在那兩個使槍的蒙面人一甩手之後,沖天而起,並在低空之中爆起一團亮麗的光彩。

蔡風這才聽到院裡也有呼殺之聲傳出,不由得驚駭地與長孫敬武對望了一眼,各自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震驚。

長孫敬武一聲暴吼,流星趕月一般飛撲過去,整個身子在空中縮成一團,而刀便成了避開一切的可怕的先鋒。

那兩個使槍的蒙面人一聲輕嘯,兩杆槍又疾射而出,在空中吞吐成兩條要命的毒蛇,雖然他們的手臂都受了傷,卻仍不減那種震撼性的威猛和狠厲。

那兩名牽馬的官兵和提燈的官兵,也舉着長戟護在蔡風的身邊守着南院的大門。

風,吹得很輕,輕得有些像掀開新娘子紅蓋頭的手,溫柔得讓人有些心醉。

這是一個很不協調的世界,絕對不協調,不協調之處,便在於這風!除了這輕輕的風那虛假的溫柔外,一切都顯得是那般殘酷而悲涼。

空氣之中,不能掩飾的是一種傷感的味道——血腥味,很濃、很濃,這連續吹了幾個時辰的風,猶未能散去的血腥味,使任何人都感到一陣心悸。

讓人心悸的還源於天空中悲鳴、嘶叫的寒鴉。太陽的光彩並不很明顯,其實,今日的陽光很好,只是在這一片天空之上似是昏暗一片而已。那是數不清的寒鴉之功勞,那些灰暗的翅膀,似是死神的陰影。

在死神的陰影下,是滿山遍野的屍體,這是人的屍體,天啊!這是被人殺死的人的屍體。

一具具,橫七豎八地躺着,絕對找不出半點規律,就像那丟棄於滿地的兵器一般,已經失去了應有的生機。

那幾輛破敗的已成碎木的輜車,在冒着淡淡的青煙,這的確是幾輛已經被破敗得不能夠用的輜車。唯一留有一點形狀的,大概便是那兩隻高大的輪子。車身像那拉車的戰馬一般,軟塌在地上,破敗的旌旗,在地上橫倒着,似乎告訴了人們一個難以描畫的悲劇。

人世的悲劇、生命的悲劇、死亡的悲劇、戰爭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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