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5章 今日巴蜀
次日一早,趙長河牽了烏騅,與嶽紅翎辭別思思,北上巴蜀。
思思沒有遠送,只送到了洱海之北就不再前行。
因爲這一次身後跟着大理百官和儀仗軍隊,是以恭送大漢趙王的官方名義送行的。趙長河轉頭望去,海邊草原,萬衆肅斂,每個人都還保留着拱手揖別的動作,唯有思思安靜站立,定定地看着他,於是在一片彎腰躬身之中尤顯鶴立雞羣。
萬馬千軍、茫茫海面,都成了背景板,只有少女的眼波,微有淚意,如海深情。
任誰也沒法把眼下肅穆的送行與昨晚的妖媚聯繫在一起。
這是第一個主動和別人一起伺候自己的女子,說是說苗女不像漢人那般矜持,實際折射的是那刻骨的相思。因爲大家的相聚總是匆匆,上次一別,半載才重逢,所謂的這次駐留頗久,實則前後加起來都不足七天,而這七天裡她忙裡忙外,見面都沒幾回,所謂的荒唐加上昨晚也就只有兩夜而已。
神魔現世,天下紛爭。這次再別,不知相會何期,搞個不好就是永別也不是不可能。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爲情。
紅翎也是明白的,也便縱容了一回。
趙長河騎着烏騅,一步三回頭,最終一拱手,狠心策馬疾馳而去。
靈族的血肉之補不僅是最適合趙長河血修羅體的地方,同時也是最適合養烏騅的地方。很明顯這幾天之內烏騅的長進比主人都大,力量顯著增強,速度顯著提升。細細看去,體表還隱隱有着龍形的紋理。曾經載趙長河加嶽紅翎兩人飛行,它會有點辛苦,現在輕巧如空載,瞬間消失不見。
思思眼波迷濛地看着兩人一馬消失的方向,低聲道:“傳令,集結軍馬,北部演練,聲勢越大越好。”
“鬧大聲勢,豈不是被巴蜀所知?”
“要的就是他們知道。”
“趙王想震懾巴蜀?……那如果巴蜀不受震懾,真要打呢?”
“那就打。”思思淡淡道:“我們之力,倒也未必只爲自保。神魔亂世,難道不會有我們一席之地?”
盤婉試着道:“王上也有爭霸之意?”
“哪能呢?”思思燦然一笑:“現在是休養生息之時,我若是非要打仗,你們肯定腹誹。”
盤婉尷尬地笑笑:“那王上之意是……”
“因爲他會需要的,不是現在,也是不遠的將來。”
…………
烏騅飛臨峨嵋,趙長河居高臨下看了一陣,山中依然很多人在熱火朝天地演武擼鐵,可見神煌宗並未集體搬遷去成都,還有許多弟子留在山門。
單從這個表現看,神煌宗就不像在爭霸。即使這些只是神煌宗低級弟子,戰力不高,那作爲士卒也是絕對的精銳。這年頭別家恨不得去石壕村裡拉老頭入伍,豈能任由一羣擼鐵的精銳漢子留在山中毫無組織?
“神煌宗內應該有他們的秘境,也不能輕易放棄老巢。”嶽紅翎觀察了一陣,說道:“單從這個不好判定,還是各地看一看。”
“嗯。”
趙長河也沒再讓烏騅疾飛,一路緩行觀望。
說厲神通不善治理、也沒什麼士族幫忙,腦補過去反不如初,亂成一團的樣子,其實還好的。
渡過初始的混亂期,現在的巴蜀看上去倒是頗爲祥和寧靜,曾經所見叢生的盜匪現在似乎也消失了。一眼看去比以前更破敗蕭條,主要是因爲很多富裕的士紳被屠了,莊子燒燬,四處都可見斷壁殘垣。並且人口也少了,因爲厲神通殺太多了,整一個大西王。
但各地村莊炊煙裊裊,村民雖然面黃肌瘦,衣服倒是穿暖了的樣子,感覺厲神通應該有打土豪分錢分糧,田地應該也是分了的,只是如今冬季看不出耕種場面。而村民雖然瘦弱,也沒有以前看着的那般瑟瑟縮縮的驚恐之感,精氣神好了許多。
有這樣的基礎,其實就可以治理了。不得志文人到處都有,願意入夥幫忙的並不算少,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當官的人還怕找不到?
路過縣城,也可以看見有官府升衙,井然有序。
人家厲神通說是做不來這些,但只要願意用心去管,怎麼都比夏龍淵好的……老夏真沒資格笑話說大家都一樣。
這是好事。但對趙長河此行的目標則未必多好。
如果巴蜀依舊亂成一團,別說說服厲神通合作了,甚至都有可能兵不血刃收回巴蜀。可既然已經井然有序地治理復甦,那就真是一個爭霸勢力、至少是個可以割據偏安的勢力,人家爲什麼還要搭理你?
小倆口對視一眼,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頭疼。
“算了,總歸是好事。”趙長河道:“也不多觀察了,意義不大,直接去成都看看能不能蹭個晚飯吃。”
日落時分,兩人抵達成都。也不飛馬入城那麼驚悚,很是低調地在遠處落地,牽馬走城門。
“站住!路……呃……”
現在入城的盤查問話是越發短了。
這一次守衛連話都沒說完,城門就已鴉雀無聲。別說守衛了,就算是個入城的平民這會兒心都在狂跳,心中兩個名字在喉嚨差點直接蹦了出來。
這小倆口可沒化妝啊……兩年前就滿天下都是嶽紅翎畫像、到處COS,連北邙山匪都認識,真正的大衆偶像級別,何況再加上現在風雲匯聚一身的屠神者、修羅王?兩人的戀情也是天下皆知,一起出現,身份毋庸置疑。
要是往常說不定都要有人上前要簽名了,但現在呢?修羅王是大漢趙王,而此地是反王。
趙長河左右看看,忽地笑了:“都幹嘛呢?煩請通報司徒笑,老友相訪,來要杯酒喝。別告訴我他不在?”
話音未落,空中忽地落下一個大鼎:“來一口?”
鼎中的酒香大老遠就已經飄傳城門。
可說是來一口,可大鼎朝上,裡面裝的酒要怎麼喝到?跳上去喝?很難看。讓鼎傾斜?那潑灑而出的酒更是淋得一頭都是。
所有人眼巴巴地看着趙長河的舉動,卻見他咧嘴笑了一下,忽地向上伸出一隻手指。
手指準確地抵在一隻鼎足上,大鼎打着旋兒向上飛起,水花也飛旋着從鼎邊散開,如同噴泉散花。
趙長河“啪”地打了個響指,空中飛散的酒花忽地集合,化成一隻杯子造型,穩穩當當地落在手裡。
趙長河仰脖把杯中酒一飲而盡,而酒水做的酒杯依然在。
他隨意一甩,酒杯忽地化作一條小型的水龍,呼嘯登天,追上了還在盤旋上升的大鼎,“撲通”落入鼎中不見。
城門衆人如看仙法……這是人間武學能做到的事?
趙長河卻在笑:“這酒挺一般的。”
空中傳來嘆息:“大家窮,將就點行不行?嶽女俠請?”
話音方落,大鼎正好上升到最高處,開始下落。
但就在下沉的一瞬間,鼎中酒液忽地炸起,無數水花如劍一般“嗖嗖嗖”地四散而出,繼而如萬劍齊發,準確地刺向在場的每一個人。
人們都沒反應過來,想要躲閃的念頭剛起,一枚酒做的小劍已經停留在口邊不動了。
嶽紅翎聲音傳來:“司徒兄何時變得如此小氣,借花獻佛,見者有份,請!”
衆人心動神馳,居然異口同聲:“嶽女俠請。”
於是同時張口,酒劍入喉。
司徒笑的聲音大笑:“好好好!”
大鼎再度進入趙長河頭頂三尺範圍,他忽地向上一拍:“回敬司徒!”
“轟!”大鼎入手不動,鼎中酒液卻咆哮而起,匯聚成一條巨大的水龍,向城頭某處直奔而去,沿途呼嘯之聲真如龍吟!
“嘖……”一隻手掌輕輕拍出,龍頭頓止,慢慢地被收攏成一大團酒液。司徒笑的大臉出現在城頭,抱着酒液咕嘟咕嘟狂喝痛飲。須臾飲盡,大笑而回:“來,剛纔安排人去殺豬了,怎麼也得請你們吃頓好的。”
趙長河“哐”地一聲把大鼎杵進了地面,鼎足盡沒土中,牽馬大步入城。嶽紅翎微微一笑,跟在後方悠然而入。
直到兩人入城許久,城門外才傳來此起彼伏的吁氣聲,感覺很多人都憋着一口大氣不敢喘似的,此刻才吁了出來。
有幾名守衛上前搬大鼎,這鼎怎麼也不能插城門口啊,那成何體統。
結果三個人分三角搬,大鼎插在土中一動不動,壓根拔不起來。又來了兩個人,團團圍着都已經沒有立足之地了,用力一擡,紋絲不動。
衆人駭然。
“太可怕了……這還是人的武學麼?”
“要麼怎麼說是屠神者?”有人道:“司徒少主能接下來才稀罕。”
“因爲他們是朋友吧,那道水龍也不過敬酒?”
“伱想多了,這必是實力試探,要是哪方露了怯,情況可就不一樣了……這插鼎城門更是妥妥在立威。話說回來少主已經露怯了,抱着整團酒,沒有那倆口子那麼舉重若輕。”
“少主今日不過人榜,那兩位怎麼看都是天榜水平,只缺一戰罷了。真正能和他們對話的是厲宗主。”
厲宗主……已經進城很遠的趙長河依然聽見了外面的私語。理論上厲神通此刻已經自稱蜀王了,這倒未必是他自己要當王,只是形勢使然,統治地方需要一個名號,名不正則言不順。可時至今日人們依然以“厲宗主”稱呼厲神通麼?
“喂,在那偷聽什麼呢?”道旁司徒笑靠在牆壁上,懶洋洋地笑:“直挺挺往裡走,你們知道該去哪嘛?”
“反正你會帶路,不然你來幹嘛的,來裝逼?”
“……”
趙長河隨口道:“話說回來了,難道不在原太守府?”
“早前我們還沒到成都的時候,這裡就已經暴亂了,太守府被人一把火燒了個乾淨。”司徒笑嘆氣着走了過來,帶着兩人並肩前行:“天下傳說我們在巴蜀殺了很多人,倒也不盡然,很多是人們自發乾的,其中還有很多是真盜匪幹的……並非舉事者都是義軍,嚴格來說,世上可以稱義軍的,不過一掌之數。”
趙長河奇道:“你還會說一掌之數,我以爲你會說只有你家。”
“那倒不至於,天下皆反,豈能只有我們是義軍?只不過我們比較出名罷了。”司徒笑呵呵笑道:“當然,在朝廷眼裡也不存在義軍,都是反賊。”
趙長河道:“那倒未必。”
“因爲朝廷是你?你眼中有區別,所以有區別。”
“……你可以這麼認爲。”
司徒笑又道:“其實嚴格說來,四象教也能算義軍的,雖然她們本意未必是,但現在做的事還真是。或許也是因爲有你?”
趙長河終於笑道:“你繼續這麼說下去,我感覺你下一句就會說大家一起混算了。”
司徒笑悠悠道:“這我可做不了決定。”
趙長河奇道:“按你這意思,如果你能做決定,你還真肯吶?”
司徒笑道:“老子一壺酒一把劍,行走江湖多愉快,搞什麼爭霸天下,腦子壞了才幹。就像有的人,以前一壺酒一把刀,不也挺痛快,現在心事滿腹,感覺人都老了好幾分,嘖。別人修行越高,長得越年輕,有人修行越高,白頭髮都快有了。”
趙長河:“你再罵?”
司徒笑只是笑。
嶽紅翎忽然道:“既然司徒兄這麼說,城門試探又是何必?”
司徒笑笑道:“所以你剛纔火藥味那麼濃?”
嶽紅翎道:“和你有交情的是長河,又不是我。”
司徒笑點點頭,嘆氣道:“因爲宗門上下都想看看。若我不在城門試探,你們要面對的就是當庭試探,我覺得還是我來的好,起碼老趙懂我,不傷和氣。”
趙長河道:“我倒也沒多懂,因爲人會變。”
司徒笑哈哈一笑,也不多言,帶着兩人轉入另一條街,指着盡頭道:“那邊的官衙就是了,原本那是巴蜀鎮魔司的總部,鎮魔司的人如今被逐,或許還有人潛藏吧……總之我們也沒真去滿城追索,只是佔了他們的地方做事。鎮魔司的地盤有個好處,裡面機關陷阱還挺多,很適合我們的情況哈哈哈……”
趙長河聽得哭笑不得:“你們還怕刺殺呢?”
“畢竟師父不可能一直呆在這坐鎮,他有他的事做,在這裡最強的也就史師叔,還有我。要被刺殺也不是不可能的,比如你們四象教要豁出去,嘖,可就不好說。”
“你師父現在作爲蜀王,不呆在這裡坐鎮,還滿天下跑呢?”
“該去的地方總是要去的。”司徒笑悠悠道:“師父之心,終究是個武者。”
“他還在試圖突破?”
“當然。”司徒笑道:“紀元相接,神魔起陸,以往的壁壘逐漸崩塌。既然有了御境之法,我師父自然可以試圖破御……其實別說他了,當修行之法被拉高,對低級修行同樣受益,就像往年得到神功一樣,你我當初之所以遠超同儕,和這也有很大關係的。你的血煞功是上古魔神之法、內功我們都猜是夏龍淵之法,這起點和別人拿個三流功法苦練的就不一樣。”
趙長河頷首道:“你的意思,現在大家得到的都比往年的神功都神,普遍性的修行速度都會提升。”
“是。”司徒笑道:“所以大家最佩服的其實不是你,一直都是嶽姑娘,因爲她的傳承很差。”
嶽紅翎道:“我也曾有上古傳承。”
“但相對殘缺不是嗎?”
嶽紅翎不說話了,心中沒啥自得之意,反倒有幾分凝重。
這個說法很有道理,之前大家沒細思,雖然所謂神魔現世依然不是誰都能接觸的,但整體來說還真是隻要有機緣者都在提升。至少看見了御境之上的表現力,見過和沒見過,都是不一樣的。
紀元已經不割裂了。
而司徒笑這些話也不是說着玩的,大意是在點醒趙長河,他師父大概率已經破御了,不能用老眼光視之。有那麼點二五仔的味道……
果然前方宅院內傳來厲神通的聲音:“司徒,回頭罰舉千斤之鼎二百五十次。”
司徒笑捂臉。
趙長河大步入院,朗聲道:“厲宗主難道也學那些蠅營狗苟之輩,自己什麼修行都不敢展露於人?”
厲神通淡淡道:“本座自己展露,和別人外泄,是兩回事。閒話休提,趙王來此,是代表大漢出使呢還是代表你作爲司徒好友的身份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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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長河道:“我在城門已經說了,是作爲司徒好友的身份來訪。”
厲神通道:“如果按這個意思,閣下此來,不談公事?趙長河也開始虛僞了麼?”
趙長河笑道:“爲什麼不能不談公事?公事大家都懂,壓根不需要出口,你我只敘江湖,說完了該走就走。”
厲神通露出一絲笑意,吩咐司徒笑:“擺酒。”
司徒笑道:“你剛讓我去舉鼎。”
厲神通舉起巴掌作勢欲抽,司徒笑往後跳了一下,一溜煙跑了:“好了好了,酒早擺上了,都在那裝什麼呢。”
厲神通有點無奈地嘆了口氣,轉向趙長河:“五天前,朱雀單人匹馬滅晉商喬家,喬家上下連條狗都沒跑出去。是役,朱雀之火盡染南天,御境之威舉世震怖,這是不是閣下所謂的……只敘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