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元盛,末年正月初七。
江妤手裡捧着一杯熱茶,光着白嫩的腳丫跪在冰冷的地磚上,一雙烏青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負手立在房門裡的長衫男人,他身旁站着一位打扮俊秀的女人。
只見女人擡手指了指江妤,男人這纔回身,二人不約而同的看了她一眼,方纔甩袖作罷。
大雪初飛,漫天大雪自江府院落上空紛揚而至,江妤本就體弱,冰涼的雪瓣覆於她長長的睫毛上,加之跪在雪中已兩個時辰有餘,身形一晃,人便重重向後仰去。
幾年前,她參加穿梭實驗失敗。
江妤從眩暈中醒來,意識清醒後才發現她魂穿至此,此時只是一個五歲的小女娃。
據這幅身體的記憶來看,她在江府排行第三,名喚江知妤,且是江府中最爲調皮,更受寵愛的江三娘,自小錦衣玉食全家寵慣,現下只因生性頑劣闖了禍,被他耶爹江正弘關了禁閉。
可夢魘中,又見一名女姑子神色慌張的自深紅高牆探出身子,不時翻牆而下,後背上一個約莫三歲的女娃娃正在酣睡,畫景裡烽火四起,姑子周身是血拼了命的逃出硃紅大門,卻被迎面割破了喉嚨。
而後,女娃娃被一名身披戰甲的少年撈入懷中,煙火灼傷了她的眼睛,令她辨不清眼前之人的模樣,娃娃害怕的揪住少年的胳膊,將將叫喊出聲,便被大掌生生掐住了喉嚨,慢慢失去知覺....
江家家教甚嚴,過了時間便不準姑娘們再進晚飯,怎料那日她腹餓難忍,趁把門的婆子睡着偷偷跑去廚房,正撞見未來二姐夫馮慶與丫鬟偷情,不僅食物沒偷着反被當成賊偷,被那丫鬟暴打一頓!
堂堂江家三娘子不僅被婢子打了,還被她親爹請了家法,倒是孟氏一直替她求情,這纔將二十藤鞭改爲抄寫。
身體太小又難控制,江妤躺在柔軟的木牀上,心中百感交集,無奈嘆了一口氣。
“怎的小小娃兒,倒學着大人嘆起氣來了?”牀邊一聲笑語,絲質的帕子略過稚嫩的臉頰,脂香瀰漫。
這名打趣她的女子名喚江映月,是江妤同父異母的長姐,她身材高挑眉清目秀,一雙圓潤的桃花眼飽含風情,十五歲選秀入宮,不出三年便被封爲修容,雖說與皇帝夫妻恩愛賜與淑妃之同級而論,卻也是個沒實權的。
江妤的父親江正弘,也是這江府最爲尊貴的老爺,江家自祖上便有功德在身,雙親過世前便已將江府遷到了京都,加上江正弘也不是個不學無術的,一路摸爬坐到了如今正三品言官的位置,又有江映月的寵愛庇護,日子倒是一天勝過一天。
江正弘一共娶了三房妻子,除了大夫人孟淑外,其餘二房皆早早離世,膝下無子只有三個女兒,幸乃大夫人溫和謙順,視她們爲己出,尤爲江妤最得她喜愛。
雖是同父異母,可江映月對江妤關懷有加,不同於阿姊江懷柔的疏遠,閒來無事便將她接進宮中,緣由是說後宮長夜漫漫,不如阿妤入宮可也好與她親近。
話是這麼說,可宮中規矩繁多,她雖是喜歡熱鬧的,時間長了也就厭了,況且那紅牆之內,也有她不想見到的人。
算起來她頂着江三娘子的身份,在江家已度過七年有餘,江妤揉了揉發疼的眼袋,憤憤的捏着牀單,“阿耶爲何總幫着馮慶,我被打了阿孃不僅不來看我,還幫襯着阿耶一塊說起我的不是!”
她雖不想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可馮慶偷吃也不是一回了,也怪她倒黴回回都能給撞上,那日起便給她安了“吃賊”的名號,左不過是壞了他與婢子的好事,況且江懷柔自小不曾與她親近,馮慶雖明面上是江家二女婿,可二人到底不曾拜過堂,她又何必去管他倆的破事。
倒是馮慶一直提防着江妤,每每她與江懷柔獨處,馮慶總以各種理由將她打發了,不過是怕二人親近,將他與那丫鬟的事情抖出來。
如今事情敗漏,也算得他貪得無厭,自食惡果罷了。
江映月見她一臉不甘,手抵着帕子低低一笑,“你呀,他再怎麼說也是你阿姊的未婚夫,況且那日你也有錯,怎能只怪了馮慶去?”
不提還好,猶記當時馮慶見到她,邊提着褲子邊罵罵咧咧的讓她滾出去,捉姦這種事她沒興趣參與,人剛轉身便捱了一悶棍,那雙本引以爲傲的眼睛頓時烏黑一片。
江妤也就納了悶,那婢子長得並不出挑,可畢竟是江懷柔身邊的,虧他下得去手!
見她不在出聲,江映月以爲她在生悶氣,遂好聲勸道,“馮慶暫且不提,可打你的那丫頭就慘了,不僅被賞了五十杖棍還被髮賣到關外,終身不可回京,你的悶氣也該消了罷。”
對於一個舉目無親的女孩來說,發賣到關外就如同斷了她的經濟來源,江妤曾聽江正弘說過,關外常年打仗,連一個像樣的客棧都是稀有,那女子去了關外,豈非讓她送了性命不成?
江妤起身好奇的看着江映月,樣子像極了一隻小狐狸,“這主意誰出的?”
江映月見她來了興趣,心頭無由多了一分驚涑,“是你阿姊。”
江妤唏噓兩聲道:“怪不得,也就她如此心狠。”
“你莫要胡言,平日她雖性子冷淡,可也是疼你的,況且馮慶是她未來夫君,你性子急倒也罷了,若她也跟着你胡鬧,豈非亂了江家規矩!”
江映月一改文靜語氣,嚴肅的樣子倒讓江妤不知該如何接話,後宮爾虞我詐,江映月入宮多年人情世故她早已摸透,如今雖是盛寵在握,可保不齊走錯一步,便沒了恩寵。
江妤垂眸仔細想了想,嘆了口氣不說話了,畢竟他們是一家人,她雖說頂着江府三娘子的皮囊,可畢竟還是生分的,只是她平白無故捱了一頓揍,可冤枉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