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等蘇辰衆人下了戰騎,他率先走上前去,對着正在騎上的東方微涼行了一個將禮道:“恭迎皇子殿下,皇子殿下一路奔波,還請入府休坐。”
不管他是否誠心,這個天下是大周的,他一日未舉反旗,一日便是周臣。
東方微涼趕緊翻身下了戰騎兩三步上前扶起徐威山道:“威武侯不必如此,如今我身在徐家兵便是一名士兵,當不得威武侯此禮。”
徐威山沒有堅持,也並沒有說些場面話,而是轉頭看向已經下了戰騎的蘇辰。
蘇辰也看向這個威震天下的北疆威武侯,只見他並無什麼多餘的動作,臉上不見老態也無表情,卻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懾人氣勢。
對面着他,就如站立在一座洪荒大山之下,令人頓生高山仰止之心。
同爲武侯,這個差距……
蘇辰暗自比較了一下,又瞬間焉了下來,上前行了一個江湖禮道:“久仰徐前輩大名,晚輩心中甚是欽佩,今日得見真容,果真蓋世英雄。”
徐威山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同朝爲侯卻以武林前輩晚輩之稱,話語之間不着痕跡的拉進了關係,這小子卻和其父年輕時一樣討喜,只是可惜……
徐威山甩走那些不必要的感觸也拱手道:“蘇少俠年輕有爲,少年封侯,老夫也大爲佩服。”
說着又對着衆人道:“府中早已備好酒食,就等諸位落座,老夫爲諸位功臣接風洗塵。”
衆人一一道謝,在這位大周武侯面前誰也不敢失了禮數。
唯有一人不曾拱手道謝。
他下了馬車,徑直走到徐威山的面前倒頭跪下,先是磕了三個響頭,接着雙手遞上了一把戰刀。
衆人看着他那一雙空蕩的眼眶,默默轉過頭去。
在場衆人都知道這一場緣由。
徐威山曾有三子,長子徐龍,二子徐虎,幼子徐豹。
其中數二子徐虎習武天賦最高,北疆同代之中罕有敵手,更是曾與中州數個雲端天驕爭雄而雙拳敗敵,
曾有言稱,徐虎若是可以出得北疆,便是在中州同代中也難尋敵手。
而秦炙當年亦是同代之中當之無愧的王者,其性格使然,便不服徐虎同代無敵之名,於是入得北疆,與徐虎約戰。
奈何兩人戰力相當,約戰數次皆以平手相論。
終究是不打不相識,而且兩人性情相投,便結拜爲兄弟,一起闖蕩北疆,便是巫族當時都被兩人鬧了個底朝天。
並且在徐虎的掩護下,秦炙竟然生生把當時的巫族聖女都給降住了。
具體事宜衆人不清楚,但是最終巫族聖女與秦炙私定終身的結局大家都知道。
這一段生死戀情,在人巫兩族的仇恨下,註定是以悲劇收場。
秦炙因爲不聽師門勸誡而被逐出師門,巫族聖女也被巫族捉回了聖巫峰。
之後的十六年裡就再也沒了兩人的消息,彷彿人間蒸發了一般。
這一段可歌可泣的事故也就被許多人遺忘在了往事雲煙裡。
可就在十六年後的一天,一個引動熒惑天災的男子踏入了北疆深處,踏上了聖巫峰,那一日北疆天地都被燒的通紅。
而當時已是北疆大將軍的徐虎在感覺到自己結拜兄弟的氣息出現在巫族老巢時,頓時坐不住了,急忙領着數萬士兵殺向北疆深處。
終於在數萬士兵死傷一空之後他踏上了聖巫峰。
看到了火海之中被巫族衆強者圍攻到搖搖欲墜的身影。
他毅然踏進火海,以身化山擋住了巫族衆強者的攻擊。
秦炙得救了,但是大山最終卻碎裂了,化爲了粉末撒在火海之中。
秦炙也因此變得瘋狂,在引爆熒惑星力燒死了幾名巫族大能者之後,被巫族族長與大祭祀聯手鎮壓。
之後的事情或許其他人不清楚但是蘇辰卻能猜到幾分。
最後應該是巫族聖女以自裁爲代價保住了秦炙一命吧,而巫族族長爲了女兒的心願連巫族滅族之時也沒有殺了秦炙。
秦炙與徐虎乃是結拜兄弟,不能爲父養老送終是爲不孝,秦炙代兄對徐威山磕了這三個不孝響頭也是應該,這一把戰刀……
徐龍與徐豹二人冷哼一聲轉過頭去。
要是兩年前怕是兩人會毫不猶豫的揮刀斬下,若不是眼前跪着的這個人意氣用事,一意孤行,老二也不會死。
如今兩年過去,巫族已亡,塵埃落定後看着這個眼前這個頭髮灰白,面容滄桑,並且瞎了兩隻眼的男人,誰又能下的去手。
徐威山自然也下不去手,他閉着眼仰頭嘆息一聲道:“罷了,虎兒當年的心願也是爲了救你,如今你已經得救,也算了卻了他的在天之靈。”
徐威山說完這句話後沒有與衆人打招呼,揮袖轉身進入了威武侯府。
秦炙放下戰刀,對着他的背影一個響頭一個響頭的磕着,直磕額頭之上鮮血流落。
這或許是他能爲徐虎做的唯一也是最後的一件事吧。
葉洛趕緊走上前扶起秦炙道:“師兄莫要自責了,如今你平安無事徐虎將軍在天之靈也會欣慰,還要好好生活下去才能對得起爲你付出的人。”
衆人聞言不免感懷,連接下來的慶功宴都顯得有些失色。
慶功宴也是離別宴。
如今北疆無戰事,皇朝下達聖旨:東方微涼完成軍營試煉被詔回皇宮,葉洛與傅臨各賜一座城轄爲封地,少武侯與噬魂十八統領即刻前往南溪郡鎮守。
世人皆知南溪郡乃是皇朝賞賜與少武侯蘇辰的封地。
世人還知的是南溪郡地處中州極南,與南荒王府隔城相望。
而如今與南荒王府發生摩擦的邊城正是南溪郡轄內的城池。
世人猜想着皇朝此舉是要以少武侯鎮壓南荒叛亂。
只是,少武侯雖以大功績拜得武侯之位,但畢竟是個少年,與南荒王府這座人族數千年經營的天下一大勢力比起來根本不足以論道。
皇朝難道不怕此舉激起了南荒前朝舊部的強烈反彈嗎?
百姓猜不出,但是處於雲端的一些人倒是可以猜出,皇朝此舉的確不怕。
南溪郡既然是少武侯的封地,那麼南荒王府便會停手。
因爲哪有叔叔向親侄子出手搶地盤的道理?
夏問自然不會。
所以南荒叛亂只會消停。
……
明日一早大家就要離別,這一場慶功宴足足到了深夜才漸漸撤去。
衆人都說了很多話,也喝了許多酒。
就連一直被云溪剋扣分量的離愁今日裡也喝了許多。
月上枝頭,烏雲過隙,這一夜註定多人無眠。
當然那些已經醉倒的士兵除外。
蘇辰沒有喝醉,自從自身體質被一次次改造後,像這些烈酒他也能當白開水喝。
十七也沒有喝醉,也沒人會和一個女人拼酒量。
“十七。”庭院中,蘇辰坐在長椅上擡頭看着月光輕聲喊道。
“嗯。”十七坐在他身旁輕輕的應着。
月下樹影搖曳在十七的臉上,寧靜而安心。
“皇朝給了我一個郡,聽說連武侯府都給我修建好了,咱倆明天過去看看,可以的話就在那住下,也算有個家。”蘇辰說着目光從月亮上移下,移在十七的臉上。
“有個家……”十七喃喃着,轉頭看着蘇辰的臉。
他嘴角的弧度和月亮的一樣,那樣溫暖,那樣明亮,可惜總是不完整。
蘇辰嘴角的弧度漸漸收起,疑惑道“怎麼了,不好嗎?”
“好……”她下意識的回答。
她底下頭來,眼中血色一閃而過,蘇辰卻未察覺到。
得到十七的答案,蘇辰很開心,自顧自的說着以後會怎樣,將來會怎樣,說到某些時候還會情不自禁呵呵一笑。
而十七就這樣看着他的臉,靜靜的聽着他說着,似要把這張臉深深的刻在腦海裡。
儘管此時正值深夏,但北疆的夜晚還是很寒冷,蘇辰起身把十七送入房間,轉身離去。
揹着身還不忘擺手囑咐一句:“早點睡,明日記得早點喊我起牀,事多着呢。”
十七靠着門欄看着他的背影走遠,眼中的血色不加掩飾的更深了些。
……
第二日,蘇辰早早的便起了牀,這個點是每天十七喊他起牀的點。
今日裡十七沒來喊他,他便自己起了牀,擺出一番惡狠狠的模樣,走向十七的房間,要去看看她今日還能睡到什麼時候。
必要時候也只能掀被子了。
蘇辰惡意的想着,臉上露出笑容,又覺得此時惡狠狠的模樣才合適,到了十七房門前蘇辰又整了整惡臉,擺足了氣勢。
敲了敲門,蘇辰提高了聲音喊道:“十七,太陽曬屁股了你知道嗎?延誤了軍情可是要挨板子的!”
片刻后里面沒有答話,連起牀的聲響都沒有傳來。
難道是出去了?
蘇辰想着,輕輕的推了推門。
開門的吱吱聲響起。
蘇辰愕然,看來真的是出去了,門都沒銷,白費了自己擺弄了一會的表情。
蘇辰走進房間,瞅了瞅牀面。
沒人,連被子都疊的整整齊齊。
此時,桌子上被杯子壓着一角的白紙顯露在蘇辰瞳孔之中。
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心頭升起。
蘇辰還是走了過去,拿過杯子,執起白紙。
紙上一串娟字顯在蘇辰眼中,印在心中。
‘我走了,不要找我。’
白紙從蘇辰手中滑落,擦過桌角,飄落在地上,沒有激起一片灰塵。
這個字跡他認識,是十七的。
周圍的一切彷彿都失去了顏色,整個世界都變得空空蕩蕩。
她走了,也似乎帶走了自己身上最珍貴的東西。
蘇辰站在桌前,依然擺着拿紙的姿勢,眼神空洞,瞳孔分散,腦子中一直迴盪着那簡簡單單的七個字。
我走了,不要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