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辰倒下了,倒下的那麼自然,連一絲他人所爲的痕跡都找不到。
雪地之上寒城閉目盤坐着,不見絲毫動作。
蘇辰躺在他的面前十步外,浸紅了一片雪面。
他們就這樣詭異的無聲着……
周圍沒有其他人,這是他倆的戰場。
大雪吹着雪花紛紛揚揚,淹沒了兩人的身影。
相比這裡的安靜,戰場之上卻是打鬥不斷,衆人的目光卻大多聚集在那個彎弓拉弦的身影,那個明亮無比的箭尖。
終於那個箭矢離弓,看不見蹤跡,只餘尖嘯歷歷。
他拋下對手,拋下大雨,拋下巫族士兵,只爲躲開那一箭。
他不可能躲得過兵譜第八位神兵射日箭的攻擊,那是連妖族大妖都可以一箭射落的存在,他這樣做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
和所有人想的一樣,在一聲痛喊聲中,他墜落了,落在了山峰之上,都沒人去查看他,去關心他的生死。
巫族士兵和他不熟,巫族風使在傅臨翻天大印下自顧不暇,至於巫族聖子寒城……
他還是端坐在雪地中,已經被風雪覆蓋彷彿陷入休眠之中……
忽然他的眉頭一皺,抖落眉梢粘着的幾片雪花,表情變得痛苦至極。
這種表情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他的臉上了,這說明他現在真的是非常痛苦。
蘇辰的身體還是不曾動彈,不過額頭處的皮膚卻是動了動,眉心之上一道豎形裂縫隱隱出現,掙扎着數下還是沒有睜開。
寒城臉上的痛苦更劇烈了,面容開始扭曲,連身體都開始顫抖起來……
蘇辰額頭的裂縫掙扎的更加厲害了些,而寒城的嘴角也溢出一絲鮮血。
他們兩人身形依舊未動,但卻又像是糾纏在一起搏鬥着。
漸漸寒城的眼睛裡……鼻子裡……耳朵裡……全都溢出鮮血,模樣悽慘無比,不比蘇辰好看。
而此時蘇辰的額頭也睜開了一道縫隙,終於……那道縫隙完全打開……
那是一隻眼!
一束耀眼的光芒從那隻眼中射出,擴散天地,就如無上的君王巡視着他的天下。
一聲脆響,寒城胸口的一塊玉石碎裂,那是大祭祀給他的保命聖物。
玉石碎裂了,說明他已經死過了一次。
他睜開了眼睛,紫色已經褪去,鮮血佈滿瞳孔,盤坐的身形也已堅持不住,無力的暈倒在雪地之上。
在他所覺醒的巫皇血脈天賦‘滅魂’,與禹聖皇遺留的血脈天賦‘視天眼’的比拼中,他失敗了……
靈魂的失敗,只有一個歸途……死亡。
而他是幸運的,有着保命聖物代替他死亡。
而他也是不幸的,因爲蘇辰已經醒了,並且站了起來,他的身形依舊顫巍,但是殺他……足夠了。
他額頭的豎眼這次沒有立即閉合,而是一眨一眨的看着這個世界,陌生的世界。
彷彿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完整的世界,他的瞳孔四處轉了轉,片刻之後又似乎是虛弱了,聾拉着眼皮,似要隨時閉合。
看着眼前倒在雪地上的敵人,蘇辰感慨無比,從戰鬥開始到現在,自己在他的手中完全都只是被動挨打,要不是自己皮厚,耐打,恐怕早就已經直挺挺的躺下了。
想起之前發生在自己腦海裡的戰鬥,蘇辰還是驚恐不已,在自己毫無防備之下一道魂術直接攻入自己腦海的精神世界,那是直接的靈魂攻擊,與身體無關,不管自己的身體如何強大,靈魂若是熄滅,生命也會隨之熄滅。
腦海中那薄弱的防禦在他的魂術進攻下沒有起到絲毫阻擋作用,自己的精神世界一步步潰敗,就在把自己的靈魂逼至角落的時候,不知觸動了哪條神經,那個在觀星樓中睜開的視天眼,在自己的神魂中再次睜開,投出一束目光與他的魂術爭鬥,最終還是視天眼棋高一籌消散了他的魂術,自己才得以甦醒過來。
真是個令人畏懼的敵人。
不過,誰讓你是敵人呢,而且是不死不休的敵人,只能怪你命不好了……
蘇辰手持長戟走到了他的面前,提起長戟向着他的胸口刺去……
在開陽城郡首府外也曾發生過類似的場景,當時蘇辰留手了,因爲那時躺在地上等待死神降臨的是易天揚。
易天揚也是敵人,不同的是他是人族,與他的戰鬥那是同代中論高下,雖然那小子有些偏激,但是自己與他也沒有深仇大恨,打敗他一次不行那就打敗他兩次……三次……總會把他打怕咯。
可戟下的這個巫族男子不同,他是巫族,雖然蘇辰很欣賞他的戰力,甚至有些忌憚,但他若不死,就會有更多的兄弟,更多的人族死去,這是血仇,必須以血來報。
所以他必須死!
忽然一股狂風出現,吹起陣陣風雪,迷住了蘇辰的眼睛,遮住了他的視覺。
有人來救!
蘇辰加快了手中長戟的速度,刺了下去,沒有絲毫阻礙,咯吱聲發出……
這種聲音不是利器刺入胸膛的聲音,而是……刺入雪中的聲音。
他被人救走了……
風雪落下,蘇辰手持長戟插在了面前被雪浸紅的雪地上。
救走就救走吧,下次在遇見大不了再拼一次命,拼命硬蘇辰可沒怕過誰。
蘇辰知道救走寒城的是巫族風使,這位年輕的使者在雨使隕落之後,看着地上那個人族統領架起震天弓,搭上射日箭正要轉向他的時候,驚的亡魂直冒,拼了老命從傅臨的翻天印下脫離,直奔蘇辰與寒城戰鬥的這裡而來,看着那個額頭開眼,眼神直射入他心底的人族少年,他心底發寒,御使狂風架起寒城就跑,都沒想到蘇辰那番模樣可能再給他一下就可以了結了。
人族的年輕人都是這般可怕嗎?巫族還會有出頭之日嗎?
今日裡這兩個疑問深深的印在這個巫族的天之驕子心裡,直到死去……
視天眼似乎是疲倦了,兩邊眼皮一搭,再也沒有睜開,蘇辰摸了摸額頭,又是一無所獲。
知道它始終存在就好。
蘇辰拖着長戟走到了戰場之上,沒有了巫族聖子以及四使的統領,又被東方微涼與蘇辰震懾了心神,剩餘數千巫族士兵不消一會便被屠戮殆盡。
……
有山,有風,有雪,有血……還有人。
只是沒人說話,任由寒風呼嘯着吹動他們的戰甲,吹動着散落在頭盔外的髻發……
隱隱有抽泣聲傳來,不知是誰沒有忍住率先哭了出來,接着這羣如虎如狼的鐵血戰士竟一個個哭的像個孩子。
看着眼前的一切,蘇辰也好想哭,但是他忍住了,因爲他是他們的老大,是他們的精神支柱,他不能有絲毫的脆弱。
看着曾經跟隨在他屁股後面獻媚的喊着老大討要軍功的……脫下上衣赤身與他在雪地裡摔跤的……酒桌上誓要把他喝趴下的……一起嘶吼着征戰的……他們的面容還在眼前……卻都倒在了血泊中沒了聲響……
蘇辰微微擡起頭,眯了幾下眼,似乎是被雪花迷住了眼睛……
他把手中的長戟插在了雪地中,走向了那倒在雪地裡那一具具熟悉的面孔。
因爲他曾說過,如果他們死了,他會爲他們……收屍。
他們都放下了手中的兵器,做着與蘇辰相同的事……
偶爾有外出狩巫的小隊返回,看着眼前的一切,癱坐在地,一時間接受不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營地中兩千餘噬魂戰死了大半……只剩下不到七百人……
陸陸續續全部的出戰小隊都已返回,蘇辰看着已經不到千人的噬魂營,沒有說話,沉默着返回了營帳提了兩壇酒,登上了山峰之巔。
身後腳步聲響起,十七走到他的身邊坐下,沒有說什麼安慰的話,而是提起了另一罈酒。
不能分擔你的難過,那麼我可以陪着你醉……
夜色漸晚,山峰之上更冷了些,石上坐着兩個人的身影,把這個瀟肅冷清的地方襯出了一絲人情味來。
“十七,你信輪迴嗎?”他問道。
“我不信,我只信今世。”她搖了搖頭。
“原本我也不信,可是現在,我信。”
她轉頭看向他,看着他的側臉。
他繼續道:“我看到他們去了一個我們看不到的世界,那裡我看不清楚……”
這本是一句互相矛盾又無法解釋的話,但是她卻聽的很認真。
“你相信我的話嗎?”蘇辰側過頭看着十七。
“我信。”她沒有猶豫。
“爲什麼?”
“因爲是你說的。”
蘇辰的嘴角勾勒出一個弧度,卻無笑聲,似乎是在笑她的傻。
看着她寒風中單薄的身體,蘇辰站起來向她伸出了手。
她也伸出了手,他拉住了她,兩人向着山下緩步走去……
……
山下營帳少了一些,燈光暗了一些,因爲人……少了一些。
今夜沒有以往的吵鬧,沒有聚衆賭博、酗酒等無法制止的惡劣現象。
似乎他們都早早睡了。
一座營帳內依舊有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來。
“此處不是久留之地。”營帳內東方微涼坐在一側巡視了一番衆人緩聲道。
此時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大周的皇子,蘇辰讓他坐居高位,他不肯。
他說,他現在只是個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