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府。
當晚,雲河很晚才從軍中回來,一進府門,發現密語還在院中徘徊。
見雲河進門了,密語憂心道:“主人,伊洛還沒有回來……”
雲河道:“幾時出門的?”
密語道:“晚飯後,說是去水靈宮找雲曦公主。”
雲河舉目望月,知是農曆十四,便想起了前日裡白雲曦說帶伊洛去靈光塔的事,於是道:“嗯,此事前日裡說過,我允了。”
密語似有猶豫,又道:“可是她們……她們不是有過節麼……”
雲河想了想,緩緩道:“雲曦公主雖是任性,但不致於失大體,你且早些休息,就不要擔心了。”
密語方纔點點頭,各自回房休息了。
東靈宮,正熱鬧非凡。
各宮女、侍衛、公公、嬤嬤,在白慕明的調教與帶領下,不僅學會了選獸皮、雕刻、上色、縫綴、塗漆等製作皮影的工序,還精通了吹、拉、彈、唱,演技更是日益飆升。
到今夜,大夥兒已成功排演了一部聲情並茂、動人心絃的愛情故事。
此時衆人爲了這皮影戲已是累得發傻的發傻,發呆的發呆,總之被太子爺折騰得夠嗆,整個東靈宮的下人們,活脫脫湊成了一個皮影戲班。還有人自我安慰道:“就算以後不在宮裡伺候了,到了江湖裡,也是一門手藝呢。”
忙到深夜,白慕明方纔心滿意足的命下人們趕緊休息補眠,而他自己在下人們離開後仍然心情澎湃難以入睡。他心裡一字一字琢磨着,明天該對她說些什麼呢?是言語在前,還是行動在前呢?她會欣然接受我,還是伸手扇我一個大耳光呢?挨個耳光倒無所謂,只是萬一生氣了從此不理我那可怎麼辦……
正所謂千絲萬縷,千頭萬緒,只怕相思成疾。他堂堂靈國太子,何時如此忐忑和煩惱過?
這萬千憂思,只因爲他明日就要請這皮影戲的主角來看戲了。不光是看戲,他還想在十五的月下,浪漫的氣氛中,求得姑娘的芳心。
想到這裡,白慕明斜斜的臥在軟塌上,沐浴着柔和的月光,嘴角掛着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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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大夥兒都靜靜入睡的時候,玉白山頂,孤絕樹上,伊洛正抱着樹枝瑟瑟發抖。
夜色濃郁,山風清冷,靈光塔內空曠幽暗,四下裡也無半點人氣,只聽得見遠處幾聲稀稀落落的鴉鳴,猶似哀嚎一般,在黑漆漆的夜裡,不竟讓人毛骨悚然。
伊洛喃喃自嘆,如此待着,不餓死,也得嚇死。這幾個時辰,她已經好幾次抱着樹枝猛烈的搖晃,可是侍衛們都在塔底,如殭屍一般動也不動。或許聽不見,或許聽見了也當作是夜風吹得樹枝響,總之沒有半個人應答。
也許再搖晃也是白費力氣,還不如安心的睡上一覺,最多撐到明晚,那些武林豪傑們總要來的吧。想到這裡,她調整了姿勢,讓自己半臥在一個大樹杈間,背靠着樹幹準備睡覺。
忽然,一道金光閃過!
什麼?她愣了一下,忽然停止了動作。
可四周望了一番,除了靈光塔,到處仍是黑漆漆一片。
幻覺麼?鬼魂麼?
她悽悽的想,本姑娘如今淪落樹梢又冷又餓,本就夠慘了,你們這些妖魔鬼怪還出來嚇人,有點良心沒啊。好在本姑娘平日裡行善積德,不幸之中的大幸,今日穿了身黑衣服,即使不被人發現,好在也不被鬼發現。不幸之中的萬幸,被點了啞穴,此時想哭想鬧竟然也無從發揮……
心裡正罵念着,忽然,
又一道金光閃過!
她又是一愣,往前方定睛一看,只見靈光塔的最頂層,什麼東西在一亮一閃。
塔內燈光昏暗,火花殘影在風中搖曳,時而映出一道細長的金光,在半空中緩緩的飄忽來去,忽明忽暗。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形,又揉了揉自己的雙眼,再一瞧,那金光卻又不見了!
此時她不免心裡一緊,想起白雲曦最後說的話,汗毛根根豎了起來。
難道……塔裡真的有鬼魂?不對不對,我肯定是做夢了!眼不見,心則不惑,如此詭異,還是不看的好。
想到這兒,她又顫巍巍閉上了眼睛,心裡默唸着:“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如此,過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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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白慕明早早的就起來了。
洗漱、更衣、束髮、早膳,一切都顯得輕鬆而快捷。
他穿了一身紫色的錦袍,蘭佩在腰,玉扇在手,風度翩翩,大步流星往大將軍府走去。
一路上朗朗笑着,看得一衆丫環宮女們簡直迷得都要醉倒了。
進了府門,此時彩兒正在庭院裡幹活兒。
彩兒一眼望見白慕明來了,樂道:“太子殿下今日心情大好呀,呵呵呵……”
白慕明玉扇一搖,笑道:“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本太子今日再精神不過了。”
彩兒打趣道:“可惜啊可惜,洛姐姐不在府裡。昨晚去水靈宮了,還沒回來呢。”
彩兒一邊說着,一邊掩着小嘴格格的笑。
“咳咳!……你這小丫鬟怎知本太子是來找誰的呀?我只不過路過而已。”
白慕明心裡道,不在就不在,好姑娘就是要讓哥哥我在身後追的!如此一想,他搖了搖扇子,道了聲“走了啊”,又步伐輕快的出了大將軍府,往水靈宮走去,就聽見彩兒一個人在後頭笑得更大聲了。
白慕明心裡又道,今日哥哥我有要事在身,別的就先不跟你計較了。
可他剛入宮門,又與一個人正面撞了個滿懷,白慕明還未回過神,那人已經“砰”的一聲跪倒在地,埋頭道:“唉喲我的天,太子殿下,老奴可算找着您了!”
白慕明方纔定睛一看,原來是齊公公。於是道:“起來吧。”
說完頭也不回,繼續往水靈宮趕去。
可哪知齊公公又從後面追了上來,連連喊道:“太子殿下請留步,請留步呀……”
白慕明方纔停下腳步,道:“有事?”
齊公公氣喘吁吁追到跟前,連忙道:“陛下,陛下找你呢。”
“我?”白慕明有點驚訝,道:“找我做什麼?”
齊公公道:“回太子話,陛下命太子殿下到靈正殿議事,即……即刻就去!”
“即刻?”白慕明似有不悅,“可我還有重要的事情呢,你就說找不到我,不就行啦。”
齊公公連忙又跪倒在地,道:“陛下說若找不到太子,就……就打斷老奴的腿!”
見白慕明皺起了眉,齊公公又面帶哭相,含着哭腔道:“殿下,小祖宗——,看在老奴多年伺候的份上,就饒了這老胳膊老腿兒吧……”
白慕明雖然一萬個不願意,但齊公公畢竟是宮裡的老太監,伺候過先王,而且爲人忠厚,做事也百般周到,話說到這份上了,薄面總還是要給幾分的。
於是沒好氣的道:“那走吧。”一邊說着,一邊扶了齊公公起來,喃喃埋怨道:“老胳膊老腿兒的,以後別動不動就跪。”
齊公公連連
點頭,道:“謝殿下關心。這邊,請——”說着快步走到前面給白慕明引路去了。
到了靈正殿,白慕明先是向父王請安,然後俯首聽命。
白王剛喝完藥,擺了擺手,令太監將碗端下去。然後道:“皇兒,寡人這幾日精神十分不好,未批的摺子已經積了十好幾封了吧,咳咳……你來閱一閱,替寡人批了,咳咳……”
白王說着咳嗽起來,白慕明趕緊領命,往一旁的案上瞧去,卻不覺傻了眼。
只見案几上堆着厚厚的卷宗和奏摺,從桌面往上累起來,足足快一個人高了。
他不竟嚥了咽口水,心想,老頭兒,這不是十好幾封,是十好幾斤吧!國事固然重要,可兒子娶媳婦也同樣重要啊。
白慕明剛想推辭,白王又道:“批不完,今日就別出去了。”
白王說完又招手喚齊公公到跟前,道:“扶着寡人,寡人要躺一躺,咳咳咳……”
齊公公趕緊上前伺候。
白慕明見父親如此病弱,剛到嘴邊的話又生生嚥了回去,只好將皮影戲的事暫時放下,悶悶不樂的,伏在案几上翻起了奏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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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蘭宮。
烏蘭公主與阿賽在花園裡修枝剪葉,阿賽瞧着主子心情好,於是恭維道:“公主面色紅潤,印堂發亮,今日肯定有好事降臨。”
烏蘭公主本來心情不錯,又聽到這順耳之言,更是高興,於是笑道:“我烏蘭長久以來對靈國忌憚之處,不是國力,而是玄力。若今夜藏在靈光塔的寶貝讓本宮奪得,那麼作爲烏蘭國的繼承人,是不是也就名正言順呢?”
阿賽道:“公主一直都是最適合的人選。”
烏蘭公主笑道:“但如此,本宮就不必嫁給那些窩囊廢了!”
阿賽連忙道:“是的,今晚公主定能成功!”
烏蘭公主亦輕輕一笑,動了一下手裡的剪刀,只聽“喀嚓”一聲,一朵白蘭滾落在地。
此時不遠處的靈樂宮,一個下人跪在慕容鶴的身前,一一說着什麼。
慕容鶴原本皺眉聽着,可是越聽,臉上的表情就越舒展,眉頭的鎖反而解開了。
這一次,屬下帶來的消息令他十分愉悅,而這一天他已等了很久,而這個消息將是他打敗對手的利器。想到這裡,慕容鶴的臉上浮起一陣胸有成竹的笑,他揮了揮手,那人便一溜煙的消失了。
當慕容鶴與下人正在議事的時候,離他們不遠的水榭邊,玄奇仍然默默地喝着酒,吳常亦端正地守在身邊。
兩人看起來既不高興,也不難過,既不期待,也不慌張。
但玄奇手中的酒,有些悶,有些無味。
他不知道今夜會發生什麼,會不會有人因爲鷺靈而大打出手。這東西他本沒有太多興趣,然而唯有得到了,越人才有勝利的希望,這是父親的遺願,他縱使拼了性命也要完成。
想到這裡,他握着酒杯的手緊了緊,眼中透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堅毅的目光。
離水榭不遠的庭院裡,還有二人正在石桌上對弈。
黑子,白子,拂塵,道衣,玉虛真人與無畏子品着茶下着棋,興致正濃。
棋局過半,無畏子見玉虛真人仍慢吞吞的落子,忍不住催促道:“師父,您倒是快點啊,要不到了晚上,咱們這一局還下不完呢。”
玉虛只輕輕笑了笑,緩緩道:“急什麼,鹿死誰手還猶不可知,平靜從容,也是一種修行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