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鯤一走,整個院落似乎清淨了許多。
伊洛一覺睡到大天亮纔起來,睜眼一瞧,太陽已經曬到屁股了,暖洋洋的,挺舒服。
打開房門,但見院中清爽敞亮,她心中喃喃道:“嘿嘿,天氣正好,適合練功。”
正值此時,忽然聽見院子東北角一棵老樹上悉悉窣窣直響,她便運力伸手往那方向一招,只一瞬間,忽然一隻松鼠就從老樹上竄了下來,蹦蹦跳跳的奔到她的腳邊,舉頭望着她,兩隻小眼睛如黑豆一般忽閃忽閃。
伊洛見它生得可愛,耳朵小小,尾巴絨絨,背上還有五道豎條的黑白紋,喃喃笑道:“原來是一隻小金花呀。”
伊洛說着,又從屋裡的桌上抓了一把葵花籽扔在地上,那小金花鼠竟如獲至寶一般,歡快的蹦跳了幾下,然後就地嗑起瓜子來。
伊洛正瞧着小金花鼠,抿嘴笑着,忽然,院門口傳來一個鬼哭魔嚎的聲音。
“小徒弟,看來近日裡武功大有長進啊!”
伊洛擡頭一瞧,原來是國師來了,於是別了彆嘴,道:“老頭兒,我可不是你的徒弟,別亂叫啊,否則就轟你出去。”
國師駕着輪椅行進了院裡,也不生氣,只理論道:“我看你方纔雙目微微泛紫,定是已經領悟到我心宗的法門,修煉時體內一定也有了火焰般的真氣,若非爺爺我前日裡悉心教導,你這個小丫頭怎能進步得如此神速呢?”
伊洛亦不示弱,笑道:“若真是悉心教導,那你倒是說說看,心宗修煉者都有什麼秘笈可練?心宗的武功源自哪裡?可有門派?心宗泰斗又是哪一位?”
“喲,喲,喲,好狡猾的丫頭,”國師不竟長嘆幾聲,道:“不肯拜我爲師,還想套我的話,那可是想得美呢……”
“切,不說就不說。武功呢,本姑娘可以自己練,”伊洛說着,伸手將金花鼠抱在懷裡,又輕輕撫着它背上的絨毛,喃喃道:“可是某些人呢,想說的話沒有機會說,生生的嚥進肚子裡去,就這麼憋着,唉,憋着可真難受啊。”
她一邊說着,還一邊用手拍了拍心口,彷彿自己剛好就被憋屈住了,非得拍一拍才能疏解似的。
國師雖然被戳中心口,但也不會輕易罷手,又道:“你只不過十幾歲的娃娃,自己練武,又沒個心法,又沒個招式,怎麼練呢?拜我爲師有什麼不好,豈不省去瞎琢磨的幾十年?”
伊洛又道:“嘿,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練不成?既然你認爲本姑娘骨骼清奇天賦異稟,那又何須瞎琢磨幾十年?”說着她又捧起手心的金花鼠,炫耀道:“心法是人悟到的,招式也是人創造的,那我令這小東西放下戒心,親近我,聽我的話,既不動用刑罰,也不見得刀光血影,豈不也是本姑娘獨創之法?”
國師正是一驚,沒想到這小丫頭年紀輕輕竟已有這般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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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又一個聲音從半空傳來。
“既然是新招,那就由我來啓個名字吧。”
此聲自是比國師的笑聲悅耳了許多,伊洛和國師都擡頭望去,只見半空中玄奇御空而來,墨發飄飄,氣宇軒昂,然而更特別的是,他駕着一艘船,一艘綠油油輕飄飄的大船!
伊洛睜大了雙眼,掩飾不住驚奇之意,而國師也面露喜色,嘖嘖稱奇。
玄奇緩緩降落在院子裡,又緩緩從船上走下來,而那艘船還輕飄飄的浮在半空中,既不飛走,也沒有落下。
只聽玄奇道:“伊洛剛纔所說確實乃獨創之法,習武之人能縫高人指點或是得到至高無上的秘笈,自然是幸運,但你學過的別人也可能學過,你聽過的指點別人可能聽得還更多,若能自創技法,即使棋逢對手也能出奇制勝,那就更勝一籌。所以,你剛纔所創之法就叫做‘伏獸綿綿’,可好啊?”
“伏獸綿綿,用軟綿綿的方法就將一隻獸降伏了!嘿嘿,我喜歡!洛氏心宗第一絕——伏獸綿綿!”伊洛唸叨着,十分歡喜,又道:“我還要自創第二絕、第三絕……然後組成洛氏心宗七絕!嘿嘿,老頭兒,到時候本姑娘就是心宗泰斗!”
瞧她那得意洋洋的樣子,彷彿自己已然練成了,一向板着臉的玄奇都差點笑起來。
此時,伊
洛忽然又想到了什麼,道:“哎,盡顧着說我了,你這綠油油的大船是哪兒來的呀?竟然可以在天上飛呢!”
一旁的國師顯然已不與伊洛計較,他的目光完全被那半空中的綠色大船吸引了過去,他伸手摸着船身,竟然軟綿綿的,船面十分光滑,忽然嘴角一揚,覺得新奇不已。
只聽玄奇道:“師父,這艘船你可喜歡?”
國師微微點頭,若有所思的說:“若非天宗修煉者,飛行是個大問題啊……”
玄奇又轉向伊洛,道:“今天,我是來謝你的。”
伊洛瞧他一副認真慎重的樣子,打趣道:“大恩不言謝,還是讓這個老頭兒放了我更實在些。”
玄奇道:“你還未看出來這是什麼?”
伊洛又仔細瞧了幾眼,儘管她已經瞧得很認真,可過了好一陣還是沒看出這船的來歷,只好不情願的搖了搖頭。
玄奇才道:“就是你之前送我的那片葉子。”
“葉子!”
伊洛方纔恍然大悟,原來就是和那紅果一起摘下來的葉子!
只聽玄奇又道:“我見它總是懸浮在空中,便將它滴血認主煉成了法寶,就叫做一葉舟。”
“一葉舟,不錯,不錯……”
伊洛心裡幽幽的後悔,早知道這是件寶貝,就自己留着了,當初怎麼那麼大方?怎麼想也不想一下就送人了?真是蠢哪……
玄奇又道:“師父,伊洛,乘上一葉舟,隨我去看越國的風景,如何?”
“好呀好呀!”
伊洛心想,船這麼大,飛在空中便可以擋住向下的視線,或許就感覺不到高了呢,那無論如何也要試試,於是足尖一點,率先跳上了一葉舟,雙手往前一拋,亦將手中的金花鼠送回了老樹上。
國師早就看出了玄奇的心思,此時怎麼好意思擋在二人中間呢?於是識趣的道:“你們都是年輕人,自個兒玩去吧,我這把老骨頭還要回府調養,就不奉陪了!”
說着,國師便駕着輪椅往大門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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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奇亦登上一葉舟,拂袖一引,綠色的大船就迎風而起,帶着二人飛了起來。
剛剛升空,伊洛還是不太適應,害怕自己又頭暈落下去,於是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玄奇道:“你若害怕就躺下,只看天,不看地。”
伊洛想想也有道理,於是枕着雙手躺了下來,一睜開眼,果然,只見藍天白雲,晨光正好,心情也正好,竟然一點也沒有眩暈之感。
她於是喃喃道:“這一葉舟真好,飛起來比那細細窄窄又冰冷的仙劍可舒服多啦,我還是第一次飛得這麼高呢。”
玄奇沒有說話,只在船頭縛手而立,不一會兒就將船引到雲層之上。
伊洛只覺得四周浮雲飄飄,如夢如幻。
不多一會兒,船忽然停了,只見玄奇伸出一隻手來,道:“到了,若害怕就拉着我。”
伊洛也不知道這是到了什麼地方,於是抓住玄奇的手從船上起來,跨步下船,竟然一腳踩在了堅硬的實地上,不覺有些驚喜。
只見前方一座山峰直衝雲霄,孤峰突起,壁立千仞。
伊洛方纔明白,原來自己落腳之處竟然是雲端之上的一處懸崖!可一想到懸崖二字,她忽然又覺得雙腿有些發軟。
但就在此時,玄奇手裡一緊,穩穩地拉住了她。
“此處浮雲環繞,你不要怕,根本看不到地面的,一點也不高。”
伊洛定了定神,仔細一瞧,果然,四周全是白茫茫的雲朵,彷彿自己就置身在軟綿綿的雲海世界,若是失足掉了下去,恐怕也就像落在溫暖而柔軟的棉被裡,如此一想,竟然半點險峻的意味都沒有了,心裡頓時舒暢了許多。
兩人緩緩登上孤峰,選了一處較爲平坦的地方坐下來。
伊洛呼的舒了一口氣,道:“沒想到我有生之年還能登上這麼高的地方,呵呵,爽快!”
玄奇默默的坐了一會兒,忽然道:“伊洛,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你可以認真回答我嗎?”
伊洛側目睨了他一眼,彆嘴道:“嘿,道是來謝我的,原來是來考我的!”
玄奇
忽然又不說話,沉默了起來。
伊洛只好又道:“跟你開玩笑你就當真了,一點也不好玩。那好吧,你儘管問,不過咱們說好了,本姑娘也有問題可以問的,你也得認真回答我。”
玄奇亦側頭看着她,不像在說笑,於是微微點了點頭。
“我想問,在白靈宮的時候,你爲什麼要救我出來?”
伊洛想也不想,答道:“因爲我們打賭的啊,你小瞧我,我自然不會服輸,就略施小計而已啦,呵呵呵,小菜一碟,不足掛齒的。”
玄奇卻道:“我不信。”
伊洛忽然覺得對着這個大冰塊有點笑不起來,只好道:“好吧,你曾救我一命,就想還你。”
這個答案玄奇好像並不太喜歡,他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又道:“無涯海上,我和綠瞳獸對戰,那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你爲何不逃?爲何還要來越國?”
伊洛道:“廢話,我若逃了,你不是就葬身大海了麼……不來越國,難道又送回靈國那刀口上去?那裡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抓你呢。”
玄奇道:“既然一命已還我,那我的生死又與你何干?”
“那那……”這一問,直問得伊洛有些結巴,她低下頭喃喃道:“那我也不能扔下你不管啊……”
只是這句話說得特別輕,輕得就像是一隻蚊子在哼哼。
雖然這麼說,伊洛心裡卻打着小鼓,想到之前國師也說起過這些,當時經國師一說,好像自己欠了一堆人情,可這會兒經玄奇一說,好像一切又都成了一廂情願。
她於是反問道:“那我問你,在白鹿山莊你爲何耗損真氣救我?”
玄奇道:“因爲是我的手下傷了你。”
“哦。”這個答案,確實讓人有些失落,“那你爲何只救我,卻始終不肯露面呢?”
玄奇道:“因爲我並不想多認識一個人,不想麻煩。”
伊洛斜目瞄了他一眼,神色嚴肅,沒有表情,忽然又想起白鹿山莊那一片被自己摧毀的園林,不竟有點心虛。
“我很麻煩?”
“是。”
伊洛忽然有一種要被毒舌咬死的預感,於是開始啃自己的手指甲。又道:“那擂臺上我被烏蘭公主一掌轟下來,可是你接住我的?”
“是。”
“你又不想認識我這個大麻煩,那又何苦要幫我呢?我的生死又與你何干?”
這一次,玄奇轉頭定定的看着伊洛,似乎也答不出來,雙眼裡浮現出一絲受到挑戰的慍怒。
“你瞧,答不出來了吧?哼哼。”伊洛看他生氣的樣子,忽然樂呵起來:“告訴你哦,你老是這麼冰冷,交不到朋友的!”
“我不需要。”玄奇目光直直的看了她一眼,然後起身站了起來,往一葉舟走去。
“誰不需要朋友?我不就是你的朋友麼?”伊洛一着急,連忙起身跟了上去。
“哎,哎,別走啊,等等我!”
此時玄奇已登上船,伊洛急急忙忙奔過來,本來並沒有注意到腳下的懸崖,可她一隻腳剛踏上船的時候,一不小心往腳底下一瞧,只見船舷與山崖的縫隙間深若千丈,她忽然腳下一軟,一個跟頭就往前撲了過去——
正巧玄奇剛站定了,一轉身,忽然一個身影迎面撲來!
他還沒來得及伸手接住了,整個人就被伊洛撲倒在船上!
伊洛正是覺得又驚慌又不好意思,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來道歉,忽然,玄奇翻過身一把將她按在了船板上,她忽然全身僵住,只聽得耳邊一個近得不能再近,夾雜着氣息的聲音道:“你不是。”
繼而,空氣中瀰漫着“撲通!撲通!”心跳的聲音。
撲通,撲通,撲通……
也不知道這聲音響了多久,玄奇終於手裡握緊了拳頭從船板上撐起來,道:“我不欺負你,若是怕高,就別起來。”
說着,他起身走到了船頭,拂袖引船,一葉舟隨之動了起來。
伊洛只覺得一陣眩暈,也分不清到底是暈高的緣故,還是心跳得太快,總之額頭臉頰手心全都在發燙,至於剛纔到底怎麼回事,她忽然也記不清楚,好像一切都很恍惚,恍如夢境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