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走進來，將一碟翠綠的甜瓜放在桌案上。
“三公子你嚐嚐。”她說，“是許娘娘賜的。”
皇帝后宮人並不多，當初只是個不受寵的皇子，先帝根本就不理會他的親事，長嫂太子妃打理太子的後宅就夠煩心了，也沒怎麼管小叔子的內宅事。
皇帝登基後, 當皇子時身邊跟着的兩個侍婢也一併封妃，恩寵依舊，人人都說皇帝是個念舊的人。
許妃就是當初的一個婢女，生養了一個小公主，公主也深得皇帝喜愛，知道許妃出身不好，便請了世家貴女夏侯小姐陪伴教養。
許妃對夏侯小姐也很尊敬，好吃好喝的賞賜不斷。
夏侯小姐看婢女一眼：“你倒是急着把它們端過來了。”
先前桌案上也只擺了一杯茶而已。
婢女笑嘻嘻。
她束着裙角衣袖，專注地用墨線丈量木料。
陸異之說：“家裡當初收留她，是顧念她孤苦無依，她生了這種心思，我父母是很不高興，我們家是安置不了她了，正在尋她族中還有沒有故親。”
“這種事你也沒必要瞞着啊。”她說, “早點說了, 也不至於讓我尷尬。”
“說得像是我父親苛待你。”夏侯小姐輕哼一聲, 心裡知道他這話的意思，他這幾日天天上門並不是真的像以前一樣自在。
如果真冷心無情，倒也不是真君子，夏侯小姐握着茶杯默然一刻。
話說開了，但事不是說說笑笑就過去了，必須給的結果。
不過七星也沒閒着，她似乎篤定自己的圖紙能通過，已經開始準備工料。
婢女含笑點頭：“送去了, 老爺夫人在下棋。”
陸異之笑着說：“是是，我不該笑。”
陸異之點點頭，誠懇說：“她私自跑出來，孤女一個，無處可去，不能真的不管不問。”
他這樣做也對，如果真的聽到她不在家就不再登門，就等着她回來，那纔是失禮粗魯。
……
夏侯小姐看他一眼：“你跟她說清楚了嗎？”
那匠工咂咂嘴，嘮嗑而已，倒把自己嘮成不配拿鋸子的。
想起來就有些尷尬。
“既然說清楚了。”她說，“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這是我的錯，讓你受驚了。”
尤其是想到自己還帶着陸異之去了那個玲瓏坊。
她也不從不在意別人的議論，先前開店被街上的人議論，此時此刻站在一堆匠工中也在被議論。
雖然看起來如常，但也其實算是負荊請罪了。
陸異之思索，看她說：“接下來，她…..”
這姑娘看起來沉穩如匠工，但開口說話也沒人能討到便宜。
……
七星站在一旁，端着粗茶喝，聞言笑了笑：“我們家跟你們家不太一樣，不管男女都要學繡技，長輩說了，這是練手藝，連針都不能拿，不配拿鋸子。”
受驚倒也算不上, 夏侯小姐心想，她還不至於被這點事就嚇到。
也有人知道七星的來歷，藉着嘮嗑說：“繡技出衆？女孩子家就該學這個，在室內坐着風吹不到，雨淋不到，你家長輩也是這個顧念吧。”
自那日接了修內司劉師傅的話，她隔日便查看了要修建的觀星閣，隨後開始修改圖紙，圖紙修改後，卻不是說做就能做，劉師傅先過目再上報修內司，修內司在上報工部，等上官們都看過來，批閱了，才能開始建造。
夏侯小姐看着陸異之吃了一塊甜瓜, 小丫頭們捧來銅盆錦帕伺候陸異之擦了手。
七星並不知道背後有人在商議她的來去。
“哪有女子學這個的，能有力氣握住鋸子嗎？”一個匠工嘀咕。
陸異之點頭：“家裡跟她說清楚了，她不甘心尋來京城，我也跟她說清楚了，所以這些日子，她並沒有混鬧，知道鬧也沒用, 那天是遇到我妹妹…..我妹妹的脾氣不太好, 見到她就要打, 她害怕這才跑過來…..”
七星也沒有太跟匠工們言語爭執，做匠工的，不是靠說話，當年墨家與公輸家比鬥，雖然先聖善言談，但最終折服公輸盤的還是靠手藝。
陸異之噗嗤笑了，點頭：“沒錯。”
陸異之已經伸手去拿：“剛跟老師下棋，連口水都沒喝。”
“那你想如何安置她？”她問。
“那她來這裡，是跟着你嗎？”她問。
她可不是那種因爲情愛就失去理智和尊嚴的女子。
話音未落，就看到那女子握着一把大鋸，穩穩地將一塊圓木解開，纖細手腕抖都沒抖一下。
夏侯小姐的臉色更緩和幾分, 不再打趣，問婢女：“給父親母親送去了嗎？”
說着對夏侯小姐一禮。
所以嘛，安安穩穩當個繡娘多好，幹嘛跑來當工匠，是看到皇家兩字就昏了頭了？
“早點沒必要說。”陸異之說，“後來太突然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可以是個倨傲有野心的公子，但傲氣不能用在對待師長和妻子身上。
其他的工匠們對突然多了個女人來很是不習慣。
“她不能留在京城。”夏侯小姐接過他的話，乾脆地說，看着陸異之，“既然說清楚了，斷就要斷的乾乾淨淨，留在眼前，擡頭可見，對你對她都不好。”
她只是在皇城內一角，而且因爲修繕，這邊都圍了起來，布幔遮擋，禁衛值守，進出也有專門的通道，別說見到皇帝了，連皇帝所在的宮殿都看不到。
她已經到了皇城了。
那匠人便不說話了，他有時候用大鋸還得徒弟扶着。
公子一笑，滿室生輝，夏侯小姐看他一眼：“你還笑得出來。”
不再追究這件事就好，人而已，好辦的很。
也才把事情鬧破了, 夏侯小姐輕輕哼了聲：“可見我給你妹妹送禮是送對了。”
怪不得那個婢女和七星小姐的反應那麼奇怪。
但皇城真是太大了。
沒做虧心事，所以才笑得出來吧，夏侯小姐瞥了他一眼，端起茶喝了口。
七星安靜地做自己要做的事，歇息的期間擡起頭觀望四周。
陸異之看着她毫不遲疑點點頭：“好。”
不知道那女子怎麼看待自己呢。
不過，只要在這裡就總有能見到的時候。
七星擡手擦了擦額頭的細汗，低下頭繼續修整木料。
每隔五日，七星就能離開修內司回家歇息，這一日剛回來，青雉高興又不高興。
“小姐好容易回來歇息了。”她說，“但那晦氣的讓人來說，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