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和擡頭望了一回天,覺得這世道真是無巧不成書。
站在那太子身邊的三公主亦走上前來,對着廣胤行了一個禮:“寧歌見過公子。”然後又很懂禮數地朝着曦和點了點頭。
這回出現在眼前的這一對兄妹宮裝華服,與先前在江上所見的更顯出幾分皇家人的氣度來。他們那時本就覺得這二人乃是貴門子弟,只是沒料到竟然貴到這個地步。
曦和見那叫做寧歌的三公主目光始終膠着在廣胤的身上,咂了咂嘴,看這架勢應該是沒自己什麼事了,乾脆在一邊擺了個舒適的姿勢繼續看戲。
眼前事態忽然扭轉,被晾在一旁的二皇子似乎有些弄不清情況,問道:“皇兄,你們與這兩人認識?”
太子看了一眼廣胤與曦和,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麼,目光微閃,一笑道:”這位公子前日裡在榮江上救我們兄妹二人於快刀之下,只是萍水相逢,未曾想到今日竟還能相見。”然後看向廣胤,“想來這位就是父皇口中的貴客了,在下真是眼拙,承蒙大恩,今日才得知恩人身份。”
廣胤揚了揚眉。
聽這口氣,看來那天祈皇帝已經將他們的身份告知過自己的大兒子了。
曦和暗自點了點頭,這個太子還是很有幾分眼色的,雖然貴爲太子,但在廣胤跟前一口一個“在下”,也十分給廣胤面子。
二皇子面色有些僵硬,微微垂下了眼,掩去面上一絲異色:“皇兄……這二位真是父皇的貴客?他們是……什麼人?”
太子道:“我前兩日聽說宮中有貴客要來,不過父皇並未告知我貴客的身份,因此我纔好奇來此拜訪,意圖瞧一瞧二位貴客是何方高人。”
二皇子僵硬地盯着廣胤。
廣胤卻並沒有再看他。
二皇子在原地站了半晌,拱了拱手,道:“這位……公子,方纔多有得罪,望見諒。”
廣胤淡淡地“嗯”了一聲。
二皇子有些尷尬,無可奈何地轉向太子,道:“既然皇兄來此拜訪貴客,皇弟就不打擾了,我先告退。”
太子點了點頭。
於是亭子裡就剩下曦和幾人。
太子揮了揮手,屏退了跟隨而來的下人,對着廣胤與曦和一笑:“二位坐上來罷。”
廣胤牽着曦和坐下來,三公主賀寧歌坐在了太子身邊,四人圍着石桌坐着,有下人上來沏茶。
“二位是昨日來宮中的罷?在蓮華苑可還住得習慣?”太子賀明川笑着問道。
廣胤略略頷首,面上雖然不似方纔那般冷然了,卻仍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道:“皇帝陛下爲我們選的別苑甚是合意,多謝費心。”
賀明川一笑:“前些日子父皇告知我宮中要來高人,我起先還是不太信的,誰曉得不僅真能親眼瞧見二位仙人,還承蒙仙人搭救,得以平安至今。”
那三公主依舊直勾勾地盯着廣胤。
廣胤淡淡地道:“當日搭救你們不過是舉手之勞,不必再提。本君此番來此只是爲了完成一件差使,辦完之後便會離去,這一段只不過是萍水相逢的緣分,不必太過掛在心上。”
並未在意廣胤的冷淡,賀明川道:“二位下凡來既然是有要緊事,何不與我們講明白?皇室雖不及仙君神通廣大,但對天祈朝到底還是瞭如指掌的,興許能助仙君一臂之力?”
曦和捧着茶水,靜靜地聽着。雖說她與廣胤皆乃是正正經經的兩位神祗,並不能與普通的仙人混爲一談,但念在凡人並不太曉得其中大義,也並不做計較。不過這個太子說的也有道理,她和廣胤初來乍到,對這天祈朝可以算得上是半點都不瞭解,若是有皇室相幫,想來會順暢一些。
這麼想着,她拉了拉廣胤的袖子,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廣胤注意到她的目光,沉吟了片刻,擡頭望向賀明川,道:“此事本屬機密,還望二位莫要聲張。”
賀明川點頭。
“天界有神物丟失,就目前我們所知曉的,很有可能落在天祈朝境內。”廣胤道,“我們已經詢問過了附近的仙靈,並無人知曉與其相關的事。若是太子有空閒,還望太子能夠幫忙,留意一番最近天祈朝是否有何異象。”
賀明川面色微正,道:“雖然並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何事,但仙君交代的事情,在下必然傾力去辦。”
廣胤微微頷首。
曦和捧着茶水,望着賀明川問道:“你不是太子麼?爲何當日在江上被人刺殺?”
賀明川看向曦和,眼睛微微一亮,道:“這位是……?”
廣胤道:“這是舍妹。”
賀明川露出清俊溫和的笑容,道:“我們兄妹二人當日在江上,原本便不是一心去遊玩的。朝中有些人有不臣之心,我思量着他們最近興許便要動手,那一日的刺殺原本便在意料之中。”
曦和唔了一唔,原來是引蛇出洞的計策。
“那我們豈不是白出手了?”曦和睜了睜眼睛。
賀明川笑道:“那倒並不是,此番原本是個苦肉計,雖然在江邊安排了暗衛,但若非令兄出手,恐怕我們難得平安。”
曦和趴在桌上,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你們這些凡人,比天界還要複雜。”
廣胤看了她一眼:“那是你在洛檀洲待久了,兩耳不聞窗外事。”
曦和撇了撇嘴:“那是你們天族人的事,同我有什麼相干。”
廣胤溫和地道:“你也是天族人。”
曦和敷衍地嗯了嗯。
坐在一邊一直沒找到話頭的三公主賀寧歌此時亦笑了笑,道:“這位小殿下甚是有趣,我還從未曾見過這般伶俐的孩子。”說着伸出手來意圖摸一摸她的發頂。
曦和略略一動,避開,斜斜地看了她一眼:“我比你大十幾萬歲。”
三公主的手僵在半空,面上明顯有些震驚,然後有些尷尬地收了回去。
廣胤看了她一眼,眸中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然後看向賀寧歌,似乎心情好了一些:“舍妹久居無人之地,並不擅長與人交際,還望公主見諒。”
曦和淡淡地擡眼掃了他一遍,鼻腔裡不輕不重地哼出一股氣。
廣胤並不曉得她爲何莫名其妙地就不高興,也沒再管她,對着賀明川道:“本君近日要離開一段時間,舍妹身體不好,希望太子能夠在蓮華苑周圍加派些人手,保護她的安全。”頓了一頓,“在我回來之前,最好別讓她出宮門。”
曦和愣住:“你要走?”
廣胤看着她微變的神色,脣角微微揚了揚,頷首道:“辦完了公事,自然得抽空回去覆命一趟,順帶讓父君給我放個假,纔好同你一塊兒找慧義棺。前些日子因着住在外面,不放心你一個人,眼下搬進了皇宮,我便也沒甚後顧之憂了。”
曦和唔了一唔,重新趴回了桌子上。
廣胤摸了摸她的腦袋:“最多三日,三日後就回來。”
曦和點了點頭。
賀寧歌道:“仙君交代的事情,我們一定全部辦好。”捅了捅自家兄長,笑得七分友愛三分羞怯,“可得保護好這位小殿下,否則咱們可都擔待不起。”
曦和掃了她一眼,沒說話。
幾人在亭子裡略略坐了一會兒,待得太陽升上頭頂,便各自告辭。
廣胤陪着曦和用過了午膳,收拾收拾便迴天宮去了,臨走之前特地交代她不能一個人亂跑,說了些人心險惡須得注意安全之類的話,見她敷衍着應了也就沒有再說,但還是命蓮華苑裡的宮人們要時刻跟緊她,不能出半點差錯,然後纔不甚放心地走了。
曦和覺得他忒婆婆媽媽。
廣胤走了,她也落了個清靜,在屋子裡自個兒下了幾盤棋,一晃便到了晚上,覺得很是百無聊賴,於是着下人準備了幾樣糕點,在院子裡坐着乘涼。
夏夜的星空甚是晴朗,天河橫亙在漆黑的夜幕上,大大小小的星辰圍簇着,閃着或明或暗的光。
她坐在石凳上,一手撐着下巴,望着天上的繁星,想着南鬥和北斗兩位星君這麼數十萬年了依舊如此兢兢業業,已是天界難得的板正神仙。
忽然有些不習慣。
這麼長的一段時間裡,廣胤一直陪在她身邊,陪她吃飯陪她入睡,一開始還有些不適應,但不知不覺地就變成了理所當然。
她眼神動了動,恍然發覺自己似乎變得有些不正常。按照以往來說,她在洛檀洲獨居了這麼久,從來也沒因爲誰誰不在了而感到不適。
她閉起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再呼出來。
這一定是錯覺,一定是。
她睜開眼,拍了拍自己的臉頰,伸手去拿碟子裡的荷花酥,卻忽然一頓。眸光微擡,瞧見那漫天繁星的夜空中,一顆星星由遠及近掠得飛快,由小變大朝着這皇宮的方向落了過來。
她頓住。
只見那星星從一開始的芝麻大小變成拳頭大小再變成一個人的大小,一陣騰騰的瑞氣在小院裡刮過,將桌上的糕點颳得亂七八糟,一兩個輕巧點的碟子“啪”地落在地上摔了粉碎。
那亮光落在了小院裡。
曦和默默地收回了拿糕點的手。
只見那光團散去,一人一驢走了出來,還分別在嘴裡叼了一根狗尾巴草。男子朝着她打了個招呼:“喲,許久不見,聽說你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