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縣衙,易隨安親眼瞻仰了一番縣官升堂的威武場面,然後很配合地跪在堂下,初來乍到,入鄉隨俗是必須的,否則,當真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整個問詢的過程發展得非常富有戲劇化,這位縣太爺或許是覺得今年的政績不夠,兩句話一問,便硬是將一個戶籍無着落問題變成了父母官帶兵剿匪救民的刑事案件,最後賊子當場伏誅,百姓皆大歡喜的結局,在自己的功績簿上又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對此,易隨安也沒什麼意見,直接拿過筆簽字畫押,有句話說得好,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在乎那麼多做什麼呢,還是小命要緊。
易隨安識趣地準備磕頭謝恩,師爺卻走過來將一封信件模樣的東西遞到她手裡,信封上面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路引。
她疑惑地擡頭,餘光瞥見通往內堂的路上,一道門簾後人影閃動。縣太爺笑得眼睛眼睛變成了一道縫兒,和師爺滿面春風地走進去。
對於路引,她略有所知。明朝年間就有這樣一項規定:凡人員遠離所居地百里之外,都需由當地政府部門發給一種類似介紹信、通行證之類的公文,叫 路引 ,若無 路引 或與之不符者,是要依律治罪的。 路引 實際上就是離鄉的證明。
打開一看,路引出自泉州上清城。握緊手裡的路引,她知道,自己算是由黑戶轉正,成爲臨河城的暫居者。從明天起,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地隨着子虞進城,去徐郎中那兒當學徒了。
這樣過得雖然不滋潤,但卻很充實,據子虞所言,一日三餐都在醫館解決,每日忙碌之後,大多到了日落,屋子對他而說,作用僅限於睡覺,因此,大小都無所謂。
俗話說,盡信書,不如無書。今人的醫學著作尚有出錯,更何況知識侷限的古人呢。那日的小小不滿早就全部散去,剩下的便是對徐郎中的敬重。
他不苟言笑,對待患者時少見的柔和與對醫學的認真專注才深深地打動了她,救死扶傷的無私醫者總是能獲得人們發自內心的感激與尊重。
也因此,他的醫館大部分時間都入
不敷出,需要隔日就上山採藥,今日他們已經出發去山裡,過了這麼些時辰再趕過去最多隻能與他們一起回返,不如就此回去,待明日再同子虞一起過來。
在衙門外圍觀的人衆已經散去,她拿着路引走出來,卻碰上一夥人操着傢伙氣勢洶洶地闖進衙門。
她奇怪地望了一眼,然後輕聲失笑,是誰這麼大膽,竟敢如此放肆地挑戰地方官權威?是不要命了,還是有恃無恐?想到這裡,她下意識地加快了回村的腳步。
第二日,她與子虞早早地就到了醫館,徐郎中一向不喜歡人遲到,否則這一整天他都會對你板着臉。
今天的任務有些重,在接待患者的同時,還要將昨日曬過的草藥稱重,然後分類裝好,而且,其中大部分採藥需要搗碎篩好。她與子虞相視一笑,很默契地走過去拿起各自的工具,開工。
上午前來求診的客人稀稀落落,有幾個甚至付不起微薄的藥費,只得痛哭流涕苦求贈予。醫館本就是薄利經營,徐郎中又是面冷心軟之人,有時候甚至無償問診,入不敷出那是經常的事。
對徐郎中的善舉,子虞已經司空見慣,而易隨安卻不太能理解。粗粗一算,忙了一上午,其實相當於沒開張。
就在易隨安開始暗暗琢磨,今天會不會又是一個饅頭和開水的搭配時,醫館來了一個衣着富貴,肚子略略有些發福的中年男子。
子虞連忙放下手裡的工具迎上前去,這些老爺大人的,伺候好了或許會有打賞,徐郎中也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準備走上前去一番望聞問切,而易隨安則是心裡突地咯噔一下。
“小兄弟,你跟我去泉州吧。”中年男子揹着手,目光打量着這間狹小的醫館。
徐廣流與徐郎中聞言都驚訝地朝易隨安望了過來,易隨安自己也是莫名其妙。手下沒停,藥杵力道均勻地敲在藥槽裡,發出一聲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這個人爲何從一進門就將視線投到她身上?似是有備而來,卻沒有一絲不善,反而他臉上笑意潺潺,一副溫和的模樣。
易隨安驀然想起自
己文書上出自泉州上清城,那簾後晃動的身影漸漸與眼前中年男子的身影重合,易隨安眉心一緊,那份雪中送炭的路引……難道是他給的?
中年男子見易隨安不搭話,只是隨意看了他一眼,也不以爲忤。他望着易隨安,慢慢地說道,“小兄弟初來乍到,恐怕不知道自己一時無心之舉會惹下大麻煩吧?今日你一走,縣太爺的乾兒子就闖進來問你的住址。聽說這人平時就張揚跋扈,見人不順眼便尋思着給人點兒教訓,我看,他或許會對你不利。”
“你在縣衙就盯上了我?”易隨安淡定地回望過去,假裝波瀾不驚地問道。
“路引的事於我,不過是舉手之勞。想要幫你,只是我一時的善念。要說盯上你,那更是無稽之談了。我若是想強行帶走你,今日便不會給你路引,而是等着何大人將你賣入奴籍,然後到人牙子手裡把你買下即可。”
中年男子溫和的目光裡閃現出商人的精明,“我不是慶州人,路引快要到期,再過幾天就必須起程返回泉州,否則讓縣太爺趕出臨河城面子就丟大了。我很欣賞你,這次來,不過是問一下你的意思,去不去,主要在你。”
“你說,路引會過期?”這下易隨安不淡定了,她這種情況不僅僅是被趕出臨河城那麼簡單,而是……被賣入奴籍,或被判流刑。不論哪一個結果,對於生活在人權社會的人來講都將是一場災難。她幾乎可以預見自己的結局,從水深火熱到生不如死,那還不如直接殺了她。
“是啊,難道你不知道?”子虞湊過來悄悄地說道,“縣級以下的,路引最多有十日之期,郡級以下,路引便可一月有效,至於皇上親王所制路引,則另當別算。也怪我,一時沒想起你把什麼都忘了。”
啊?在易隨安努力接受這個壞消息的時候,中年男子雪上加霜。
“此番你惹到的人可是此地遠近聞名的惡霸,你現在不過一介升斗草民,無論如何,都鬥不過他的,甚至,你還可能會連累到他們,和這間醫館,”他指了指徐郎中和徐廣流,“難道,你已經決定……罔顧他們的生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