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申明白舉人是增城縣名人。
這一點無須質疑。對於一個明代的小地方來說,舉人天然就是本地的“鄉望”,是上層一員,是當之無愧的統治階級。
統治階層不是白當的。范進中了舉,前來賀喜的張鄉紳一出手就是五十兩現銀和東門大街三進三間的大房一座,之後跑來投送田產和店鋪的人絡繹不絕......在紳權被嚴厲壓制的清代尚且如此,更何況紳權囂張到沒邊的明代了。
增城白舉人的家業同樣發達。
一開始,白家只是縣城一戶祖傳的雜貨老鋪,算是中產殷實人家。從理論上來說,當時還很年輕的白少東家,在未來不過也就是繼承雜貨店,從少東家變成老東家而已。
然而白少東家天賦異稟,雖說其人制藝不高文采平平,但他在科考一道上屬於比賽型選手,臨陣發揮好,在萬曆年間,他連戰連捷,最終拿下了廣東鄉試的倒數第八名。
之後白少東家折戟會試沒有成爲進士,但這並不妨礙白家一夜間在增城縣升檔,成爲令人羨慕的富貴人家。
做了舉人後,白申明同志先是去江西幹了一任縣丞。這之後他本來要轉官的,可是由於白老東家身上腸癰(慢性闌尾炎)發作最終一命嗚呼,於是白老爺便回鄉守制三年順便操持家業。
然而這一守制,白老爺爺卻漸漸熄了做官的心思——舉人又做不了大官,左右不過是些小縣裡受閒氣的佐貳官,貪污腐敗也輪不到他,哪裡有在家鄉一呼百應指手畫腳當縉紳老爺的好?
這以後,白老爺就安心待在家鄉發展產業了。到現在十多年時間過去,白少爺變成了中年白老爺,隨着他潛心經營,白家不但在鄉下有了農莊佃戶,白記雜貨也已經從當初的單店發展成了增城地區的實力連鎖企業,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大戶,“耕讀人家”。
不過好的一點是:白老爺儘管家業膨脹社會地位高,但是這麼多年下來,依舊保持了當年平易近人的雜貨鋪少東家風格,這就令吳掌櫃今天見到老爺後,不至於太過侷促。
“千山老哥,這一趟進山,辛苦了啊。”
在招待親密客人的書房裡對坐奉茶後,白老爺微笑着對吳掌櫃說到。
“勞東家惦記,總是跑慣了的,不辛苦不辛苦。”
“唉,如今老哥你也入了年歲,當知道保養,有什麼出外的差事,就放手讓底下夥計去做。這些事兒,終歸是要交給後生們的。”
雖說賓主之間關係一直維持的不錯,但是白老爺如今面對吳掌櫃,那是愈發的客氣了,噓寒問暖關心體貼,真真擺出了一家人的姿態。
這也是題中應有之意。自打上次吳掌櫃因禍得福和總兵府搭上關係後,白老爺對他的態度,就從之前的老下屬/老家臣升級到了親密戰友/合夥人的檔位。
這種重視,到不是因爲吳掌櫃在白記雜貨的股份額度提高——白家家大業大,這些股份並不算什麼。
引起白舉人重視的,是吳掌櫃和總兵府搭上的那條線。
儘管這些年白家在鄉下也置辦了田產,但是與此同時,白舉人依舊將很大精力放在了商業上,這些年來他親力親爲,一手將祖傳老號發揚光大,辦成了連鎖企業。
然而最近這兩年,由於社會大環境變差的緣故,白記雜貨也隨之遭受了壓力,渠道不暢銷售不旺,生意每況愈下。這種大局敗壞的態勢白舉人自然也是束手無策的,每每念及此事,他總是長吁短嘆,最終也只能命令吳掌櫃他們勉力維持了事。
不想就在去年年中的時候,事情出現了轉機:由於廣州外海的連番大戰,導致白舉人收集到了一些關於曹總兵和夷州方面的信息。
雜貨鋪少東家出身的白舉人,行爲模式自然和那些傳統士紳是有區別的。他不但對這些信息十分感興趣,不惜花費金錢多方打探,最終他居然還冒險親自去了一趟夷州。
自從白舉人從夷州回來後,就完全變了一副模樣:隔三差五他就往廣州跑,不但在廣州城裡買了宅院落腳,還密切關注了某些勢力的一舉一動。
之後,在普通人根本不知道的一場競標會上,由於超前的商業眼光以及信息量充足,使得白舉人在財力不是很充足的情況下,依舊咬牙下了重注,得以戰勝其餘還有觀望情緒的豪商,一舉從穿越衆手中競標到了7種夷州雜貨的增城縣代理。
再往後就是白記雜貨的起死回生以及吳掌櫃遭遇土匪的那些故事了。
經歷了這許多後,時至今日,關於曹總兵和夷州方面的事情,可以說是白舉人的興趣所在。
這其中不光是生意方面的原因......夷州的工廠流水線,當初給白舉人帶來的思想衝擊實在太大了。
熟讀史書的白舉人,怎麼看曹總兵也不像背上刻了精忠報國的樣子,所以再多的資源他現在也願意付出,就爲了和穿越衆搭上哪怕一點點關係——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南國,凡事早做打算纔是正理,他是商人思維,沒有什麼“世受皇恩”的意識形態拖累。
這就是白舉人現在不顧身份,和吳掌櫃稱兄道弟,卻又不足爲外人道的深層次原因了。吳掌櫃在總兵府那邊掛了號,屬於能和人家搭上話的友好人士,現在把吳掌櫃安頓好,將來遲早有一天,這條線會拓寬,給白家帶來更加巨大的利益。
“千山老哥,這幾日就不要去櫃上了,在家中好好歇息把年補足。回頭等年過完,咱們還有一件大事要做。”
白老爺和吳掌櫃對話了半盞茶功夫,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他這才說出了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吳掌櫃一聽東家說有大事,多年來養成的職業習慣頓時令他進入了工作狀態:“哦,大事?敢問東家,是何大事,咱們要做些預備不?”
“呵呵,無需預備什麼。”白舉人這時從一旁的素碟中取過兩根潔白的香菸,遞給掌櫃一根,又用一把純銀ZIPPO熟練地打着了火:“城外荒七灘,屆時有總兵府大匠來看石頭,咱們要招呼好。你和那邊能說上話,去了多和人家親近......盯這件事的人不少,縣太爺據說也眼熱,咱家可不能拉在人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