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一奇不僅主動前來圍堵伍德森,而且還主動表達了自己的歉意,這着實殺了伍德森一個措手不及。
其實,道理並不難懂。
伍德森在聯盟打滾了十年,成名已久,而且又更加年長,要求他向陸一奇低頭道歉,這是非常困難的,僅僅用“主教練”的頭銜是沒有辦法強迫伍德森心服口服的。
相反,如果陸一奇端着主教練的架子,等待伍德森主動低頭,那麼關係只會陷入更加可怕的僵局。
於是,陸一奇選擇自己主動出擊,放低姿態地拉近彼此距離,其實這就等於給伍德森一個下臺的臺階走下來,爲伍德森真正融入球隊、消弭誤會和距離奠定基礎。
當然,這是具有技巧的,並不是說陸一奇“道歉”就可以的。
道歉,也需要方法。
昨天伍德森纔剛剛力挽狂瀾地“拯救”了球隊,最後時刻的閃光也再次證明了特拉蒙和布萊克蒙還暫時無法取代伍德森的位置,而此時陸一奇的低頭道歉,稍稍不注意,就可能演變成爲進一步縱容伍德森的信號。
屆時,陸一奇想要再“控制”伍德森,那就基本沒有可能了。
因此,時機和方法,談吐和措辭,這些都非常重要。
本來,陸一奇就一直在思考着應該尋找什麼機會,然後今天就意外得知了伍德森前來訓練基地的消息,沒有任何猶豫地,陸一奇就直接選擇了主動上前圍堵——
錯過今天,也許就錯過最佳良機,可能也將錯過綠灣包裝工真正凝聚成團的最好機會。
“我想要取得勝利,我也想要戰鬥到最後,我希望能夠率領球隊創造更多佳績,因爲我相信這支隊伍還有更多可能性。”
“所以,我有些急躁,腦海裡的想法沒有遮攔地就直接說了出來,抱歉,請原諒我的直率。”
細節就在這裡。
陸一奇承認自己的語氣欠妥,卻沒有承認自己的話語錯誤,甚至還強調那就是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這種細節的差別就在於陸一奇堅定自己的立場,他對伍德森的態度依舊沒有變化,並不會因爲昨天比賽最後時刻的逆轉功勞就對伍德森刮目相看;更深一步來說,也就是說特拉蒙和布萊克蒙的替補輪換計劃也不會更改。
道歉歸道歉,一碼歸一碼,主教練的立場依舊沒有改變。
伍德森並不擅長這些社交場合的話術揣摩——否則也不會屢屢撞牆而不得門路了,不僅是面對陸一奇而已,面對其他球隊也同樣如此;此時他能夠隱隱察覺出陸一奇話語有些不太對勁,卻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事情肯定還有更好的處理辦法,但我想,這就是我成爲一名合格教練的必經之路吧。所以在傷害進一步擴大之前,我希望能夠及時止損,這才專門前來圍堵你。”
陸一奇的話語依舊在繼續,他還轉頭看向伍德森,展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似乎還帶着一些青澀的憨厚。
伍德森也不由扯了扯嘴角,以笑容表示了迴應,卻沒有能夠多說什麼。
陸一奇並不介意伍德森的沉默,即使是自己的單口相聲,他也能夠繼續下去,“另外,我還需要向你表示感謝。謝謝你昨天的表現,最後時刻,你的確拯救了我們的賽季,讓我們依舊能夠延續希望。”
先道歉後感謝?
伍德森越發覺得奇怪起來,但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情緒隱隱地跟隨着陸一奇的話語而上下起伏着。
“我只是完成我的工作而已。”伍德森謙遜地迴應了一句,但昂首挺胸的姿態卻透露出一股不容忽視的驕傲。
陸一奇意味深長地望向伍德森,並沒有對這句話做出評價,而是轉移了話題,“大學的時候,我曾經做夢過。”
“夢想着自己代表職業球隊登場,在球隊危機時刻挺身而出,依靠自己的個人表現力挽狂瀾,然後全場的呼喊都爲自己而響動,就好像我站在世界的中心一般。”
“還夢想着自己能夠跟隨球隊站在超級碗舞臺上,竭盡全力地拼搏,哪怕是燃燒掉最後一滴血液也在所不惜,只是爲了爭奪冠軍的榮耀,也是爲了完成自我蛻變。”
“年少時候是不是總是如此?總以爲自己能夠改變世界,總以爲自己就是宇宙中心,但長大後才漸漸明白,世界很大很大,生活……也遠遠沒有那麼簡單,難怪彼得潘永遠都不願意長大。”
樸實而簡單的話語,陸一奇就這樣娓娓道來,全部都是關於他自己的,但這些話語卻讓伍德森不由沉默下來——
他想到了自己。
不僅僅是陸一奇,也不僅僅是伍德森,似乎每一個青少年都是如此,在青蔥歲月裡懷抱着無數夢想,然後夢想泡泡就這樣一個接着一個被戳破,直到某天夢想死了,然後他們就長大了。
胸膛裡的唏噓與哀傷在緩緩涌動着,伍德森也不由陷入了回憶裡。
“有時候,我真的羨慕那些能夠站在球場之上奔跑的球員們,因爲你們依舊在戰鬥,你們依舊擁有讓夢想演變成爲現實的機會。遺憾的是,我的天賦還是不夠,所以,我只能站在場邊,以不同的方式與你們並肩作戰。”
“查爾斯,你上一次懷抱着衝擊超級碗冠軍開啓全新賽季,是什麼時候?”
毫無預警地,話題就這樣直接拋給了伍德森,狠狠地殺了他一個措手不及,恍惚之間,伍德森也就陷入了思考,認認真真地回憶起來。
但是,伍德森卻根本想不起來,神情有些模糊,似乎陷入了遙遠的記憶裡——
那到底是什麼時候呢?
陸一奇沒有着急開口,而是靜靜地等待着,就讓沉默緩緩蔓延,就讓伍德森的回憶觸角一點一點延伸。
有些時候,沉默比語言更加有力。
不知不覺地,伍德森就擡起頭望向了陸一奇,然後就看到了那雙清亮的眼睛,彷彿一眼就能夠看透他的盔甲一般,這讓伍德森有些狼狽,甚至有些惱羞成怒,因爲自己內心深處的弱點就這樣被識破了。
但陸一奇的眼神與嘴角卻沒有嘲諷或者戲謔,只是帶着一股真誠與坦然,這讓伍德森涌到嘴邊的話語也吞嚥了下去,慌亂地避開了視線。
“當初加盟綠灣的時候,我也沒有預料到現在的局面。”陸一奇的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