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馬點點頭說道:“事情如此,全聽觸王和老相國的了,只是現在有一樁事,恐怕今天需要拿個主意。”說着對旁邊親信使了個眼色,不多久進來兩個侍衛把難四提溜進來。桐馬說道:“大家也都知道,之前老難族族長位列十哲,後來難族內亂,實力大損,擔不起十哲的分量,大家議了讓六姓頂替老難族族長十哲的位置,後來難族遺部就開始轉入地下,沒什麼消息,想不到新的代族長難九居然提出要在大競技場與六姓決鬥。”
難四看着,座上是自己永不可及的十哲,十哲之上的觸王和南不聞,更是宛若神話中的人物。難四大叫着:“和我沒有關係!都是那個難九一廂情願的,我不想跟十哲爲敵!難族除了他沒有人想和十哲爲敵!他瘋了!對,他瘋了!”觸王冷眼看着難四,不再說話,南不聞說道:“大競技場嗎?這是相當久遠的傳統了,在大競技場可以挑戰任何人,但從沒有人挑戰過十哲,沒有這個先例。”十哲之中自然沒有人認爲難九贏得了六姓,但是十哲各懷秘術,相互之間或知道秘術的名字,或偶然之間能知道秘術功效的隻言片語,具體卻都不甚瞭解,但是倘若一天兵戎相見自然是信息透漏越少的人越有優勢,如果秘術的信息完全暴露,自然處境會相當不利,故而打探別人的秘術是大忌。
難九本身實力不弱,公開與這樣的對手決鬥誰也不能保證透露多少底牌。這時候支持六姓去迎戰難九是明着得罪六姓,但倘若不應戰又覺得顯得十哲軟弱。故而一時沒有人發言,過了許久,步吉說道:“我說一個主意大家看看行不行,觸國明令,任何人對十哲出手都是重罪,以冒犯十哲的罪名抓了難九如何?”難四從剛纔有人說話,邊大氣都不敢出,聽到步吉說要治罪,不知是到難九爲止還是會牽連到自己,畢竟難九說過要自己給他接班,腦子裡除了怕以外什麼也不剩,只顧着磕頭求饒,既沒有人理他,也沒有人制止他,難四自己當然不敢停下,今日大議事的最後一場討論便在這樣的背景下進行着。“公開治罪會不會......讓護國殿出手如何?”公昭補充道。六姓看了看衆人的反應,說道:“我去迎戰好了。”“這......觸國從沒有這個規矩”南不聞說道。“歸根結底,是觸國太平盛世久了,貴族子弟過的日子太好了,有些貴族忘了十哲存在的意義了,當初難族雖已不在十哲之內,觸王仁慈,依舊給的是十哲的奉養,難族三代以內的親眷一人一年便是一百無量金。卻喂不熟這羣忘恩負義的狗,觸國有些人現在越來越不懂規矩了,必須給他們上一課。
在觸國如果連王的恩都不念,會是什麼下場。”桐馬看了看跪在一邊瑟瑟發抖的難四,額頭已然流血不止,對侍衛指了指,侍衛提溜難四出去。難四臨走用一種近乎絕望的聲音大喊了一聲:“饒命!”便再也說不出話來了。“那既然都這麼說了,六姓,你去應戰吧,到時候其他十哲必須都到場。”十哲本就有通天的手段,即使不在場依舊漏不下任何信息,南不聞讓十哲都到場,免得到時候相互猜忌反而會鬧得更加不和。觸王點點頭,示意可以結束了,南不聞主持着散了大議事,衆人各自回去。
且說太子府麻上這邊對大公子、難十一說道:“十哲陸續入了王都,看來所謂的難九挑戰六姓所言非虛。”大公子多少知道些難九和難十一的故事,不過此事自己能插手的甚少,難十一與難九沒有什麼深的交情,便看向難十一。難十一白了大公子一眼說道:“你看我幹嘛,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大公子說道:“當年的事情你不打算告訴他,不然他到死都要恨你,如果你願意用點小手段保難九一命倒也不是完全做不到。”
難十一擺擺手說道:“罷了,罷了,你那點手段在十哲面前必然漏了怯,難九和我也不怎麼熟,死就死了吧。”麻上說道:“難族一脈向來重死輕生,不把活下來看的太重我們不勉強,但至少讓難九死之前明白你所受的這些東西。”難十一看了看大公子,問道:“你也是這個意思?”大公子點了點頭。難十一嘆了口氣說道:“好吧,怕了你們了。”說着一陣風一般離去了。
這邊難九公然挑戰十哲,衆人都覺得這是瘋了所以找死。不過爲了避免他比試的時候有別的說辭,飲食住處無一不安排的仔仔細細的。生怕到時候他輸了之後臨死之前說某某地方做的不好讓他使不出全力,不但十哲臉上無光,相關之人也要跟着倒黴。那日難九正在休息,知道下午便要比試,也有些赴死的慷慨。忽然眼前難十一赫然出現在他面前。難九嚇了一跳,然而將死之人往往膽子比平時大些,一瞬間的功夫也鎮定住了。難十一笑道:“怎麼?不是一個個的都要殺我嗎?怎麼這個時候我到你面前了你反倒嚇住了?”
難九冷麪說道:“怎麼?是十哲讓你來殺我的嗎?”難十一冷笑道:“本事不大,想的倒是挺多。我這次來是讓你做個明白鬼的。知道我爲什麼去做那些髒事嗎?你們一個個紈絝子弟,打量着族長做了十哲,就有花不完的錢。一個個只出不進,族長又好面子,非要你們一個個外面體體面面的,結果一年比一年過不下去。你們這羣人最後還嫌錢少了,打算鬧一鬧,鬧成了內亂,把族長氣死了,居然還堂而皇之的罪名牽扯到我的身上?”難九說道:“荒唐,老族長和三代直系一年有一百無量金,知道一百無量金有多少嗎?花空,笑話。”難十一厲聲道:“我懶得跟你動手,免得一會你覺得死得冤枉,一年一百無量金,你一個人就要花掉一百五。更別說那些三代之外的人一個個也跟着出手闊綽一擲千金。
就算觸國真的給族長搬來一座金山,也讓你們給吃空了。更讓人覺得好笑的是族長讓我做這些事情爲難族補些窟窿居然有人揭發了我,這些難族更給你們拿不出錢來了,你們想爲了錢鬧一鬧,卻控制不了鬧事的族人,鬧變成了殺人搶掠,族長羞憤難當,自盡了。你們居然把罪名安排給我,真是天大的笑話。”難九緊張的說道:“既然有這樣的隱情,那你爲何之前不說?”難十一冷笑道:“當時我既被苦主尋仇,又被執法殿和護國殿追殺,大公子出面保了我,族長既然死了,我和你們這些蠹蟲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如果你們有能力向我尋仇那就儘管來吧。”難九還在想着難十一的話,難十一便已經不見了。
觸國的法令按說也算得上完備,有可以寫在紙上的令條歸執法殿管,不能寫在紙上的令條歸護國殿管。然而這在這兩種規矩之外還有第三種規矩,這第三種規矩其實更爲古老,因爲它起源於習慣,習慣是一個人的事情,可偏偏人聚在一起就會有一羣人同樣的習慣。至於爲什麼,大家各有各的說法。但是一羣人之中按他們的習慣便是規矩,如果在他們習慣之外,那往往就在他們眼裡就有罪了,連觸國也不能免俗。至於觸國人什麼時候喜歡私鬥了,這個誰也說不清楚,也不知道究竟是觸國人喜歡打架,還是喜歡看人打架,倘若大街上二人起了爭執,若不想拼命,最好先各自走開,不然看熱鬧的人圍住了,便都不肯讓二人走了,非要將一人打殘打死,圍觀之人才能滿意而去。倘若一人爲報仇將人打死,在觸國人嚴重便不算過錯,不僅無過,還常常被人當作英雄,倘若這人的本事低微,不能夠報仇,便要盼着自己的兒子孫子之中能夠出一個有本事的人替他報仇,兒子孫子們爲報仇殺人自然也不算過錯,非但如此,倘若真的有這樣的兒子,那麼兒子便是孝子,孫子便是賢孫,在觸國人眼中稱得上光宗耀祖。
這些習俗的起源一人比一人說的久遠。後來十哲認爲私鬥引起傷亡終究對觸國是有損害的,便逐漸下令禁止了。但也知道習慣積累日久,只可疏不可堵,禁止私鬥之外,額外網開一面建造了大競技場,在大競技場的決鬥一律變得合規合法。
場地夠大夠寬敞,能夠看得人也比市井打架的圍觀者多多了,自然一部分人是滿意的。故而大競技場這一法令倒是也顯得有幾分成效。今天大競技場中有十哲參與在王都之內自然是傳遍了,因爲相國大人和十哲要到場,又保不齊觸王來了興致臨時要來,這場比試自然準備的比平日更費心些,觸王都其餘小貴族一個個被攔在場外也不敢做聲,說是看上面的意思,上面讓進了這些人才進的來,若是上面不讓進那麼這些人也就是聽個風聲罷了。
到場的十哲各自謙讓了一番,方纔入了座。南以常看了看場上的人數,唯有桐馬不到,不敢自己做主,問南不聞道:“除了六姓大人要比試在下面休息,十哲裡還有桐馬大人未到,是開始,還是再等等?”南不聞看了看南以常,說道:“等他。”南以常又問道:“外面有些小貴族聽說這場比試熱鬧,在外面候着想要進來看看,那咱們是讓他們進來,還是讓大競技場的人讓他們散了。”南不聞說道:“等十哲到齊了再說。”
正說話間,桐馬從門外走來,南不聞輕笑了一聲,對南以常說道:“好了,外面的人也該等急了,讓他們進來吧,大競技場還是熱鬧一點好。”南以常去傳了話,下面的人聽了,瘋了似的一擁而上衝上來,此時桐馬還正走在到十哲位置的路上,眼見後面的小貴族們要趕上他了,桐馬面露厭惡之色,使了秘法震開周圍之人,飛身而上一下到了衆十哲面前。十哲們各種談着自己的事,見桐馬來了方纔注意到,自然不知道下面發生了何事。而大競技場下面的貴族們是親眼見了桐馬將靠近自己之人直接震開,眼尖一點的還看見了桐馬面帶厭惡之色。觸國貴族之中,名門望族與尋常貴族,尋常貴族與指着技藝或伺候人吃飯的小貴族之間本就隔着天塹。至於十哲,那差距便更是無法形容的,觸國每個貴族都知道自己與十哲的差距,因此也知道桐馬爲何這個反應,然而天下之事很多便是不說破之時彼此相安無事,但一旦說破了,即便是本就如此的事情,雙方之間蒙上一層陰影,那就完全是兩回事了。桐馬此事所作雖然事出有因任憑是誰也說不出桐馬有什麼過錯,然而從此王都貴族之口提到桐馬,便是飛揚跋扈,目中無人的話了。
十哲各自坐定了,六姓和難九依次入場。難九也不客氣,掐着決向前踏了一步噴出一大團火來。公昭看了,讚許的說道:“難族之人看來不簡單。”南不聞笑道:“吐火的本事不過是下之又下的本事,想拿這個試試六姓的草藥之體有什麼不簡單的。”公昭認真地說道:“這火不是尋常的竈爐之火,是一氣宗的一氣火。”南不聞又仔細看了看,方纔笑道:“是了,我看明白了,聽說一氣火是不可見的,旁人看見的只是一氣火不純的餘焰,一般一氣火大成之人使一氣火只能看見火星,就是一氣火的宗主也只能看見火苗罷了。難九的手段的確是一氣火,只不過是反其道而行之,一點真火沒有,全化成餘焰。不求火之純,只求火之烈。倒也是個有想法的傢伙。”
只見六姓閃身躲開難九的烈火,難九以爲六姓忌憚他一氣火的餘焰,便盤算着織出一副火網把六姓困住。一時間大競技場下到處躥火,“這要是燒的別人,倒是不好了。”說着那娑羅抓起一把土一揚,把大競技場觀席上悉數封住,不讓火燒到觀看之人。然而六姓更快一步,閃到難九面前,雙手一揮問藥杖打中難九左臂,一下將難九打翻在地。
“結束了,六姓的問藥杖化藥化毒有求必應,中了六姓的問藥杖,不需要多久便要毒發身亡。”公昭說道。
“不見得吧,難九現在並無中毒之相。”南不聞說道。
公昭細細的看了看,發現確如南不聞所說,疑惑地說道:“這下子我倒是糊塗了,難九捱了這一下沒理由撐得下去。十哲也有失手的時候?”
臺下難九被打翻,心中大怒,將一團團火流星似的朝六姓飛來。六姓不知道從什麼角度一一躲過,問藥杖一突,直接戳到難九肋下。難九強忍劇痛,一直退到牆根。
“這下總沒問題了吧,十哲還能失手兩次不成?”公昭說道。
公昭再往下看,卻發現難九跳了起來,竟然運護體,貼身與六姓肉搏起來。
南不聞笑道:“難族之人向來擅於近戰,恐怕這一回六姓有麻煩了。”南不聞說道。
公昭憤憤說道:“我不明白,那問藥杖是六族輪流供奉的聖物,十哲之外難道有人能夠對這種東西有辦法?”
南不聞笑道:“難九自然沒有辦法對抗問藥杖的毒,但那兩次六姓的都沒有用在問藥杖上,也就是說六姓根本只是拿問藥杖當做一根木棒子用。”
公昭厲聲道:“這分明是胡鬧!此事個!關乎十哲在觸國的威望,他就應該快點解決了難九,這是什麼意思?讓外人看着,十哲和一個難九打的有來有回,十哲還要不要臉面?”
南不聞緩聲道:“這事六姓也夠難的,一方面要維護十哲的威望,一方面還不能透露自己過多功法。”
“那像剛纔那樣直接用問藥杖毒死難九,一來十哲威望在了,一來他要沒有透露什麼功法,豈不是兩全之策?”公昭說道。
“當然也可以這麼做,不過這就擔着第三條,那就是十哲個人在觸國貴族的威望。六姓一個醫者,素來以仁厚聞名,然而如果就這麼眨眼之間毒殺難九,那十哲的望與自己功法的秘密自然是保住了,然而毒殺畢竟算不上什麼光彩的殺人手段,要是這樣比完了,在觸國貴族心目之中,六姓便成了一個陰險毒辣之人。”南不聞說道。
難族的考覈之中,無論是本領再高,除了難七所修功法特殊以外,都免不了貼身近戰,因而難族子弟無論修行什麼功法,必定有近戰保命的手段。相比之下六姓似乎不擅長近戰,每每擊打難九一下自己也要捱上幾下。
這邊桐馬坐不住了,站起來要飛身下去。南不聞開頭說道:“桐馬,坐下。”桐馬說道:“相國大人,這場比試不能再繼續了。也不看看下面打成什麼樣子了,十哲的戰鬥打成這個樣子我還真是聞所未聞,看這個架勢就是六姓輸也就是百招以內的事情了,要是十哲在觸國輸了,那我們這些人也別要臉了,乾脆在這裡自裁得了。”
南不聞指了指身後觀武的貴族們說道:“桐馬大人,你看看他們什麼反應,這個時候了,能中途斷了嗎?”桐馬看了看臺上的貴族,一個個屏氣凝神,如同癡傻一般看着場上的二人。沒一個人覺得是六姓有問題,反而都覺得難九身懷絕技能夠和十哲中的人斗的難解難分。雖說無論是難九還是六姓,都距離他們太過遙遠,然而他們要是鬥在了一起,相較於十哲的六姓,還是難九距離他們近一些,難九就變成了自己人。雖說都覺得不太可能,然而臺上這大小貴族都憋着一股勁,暗地裡希望有那麼萬分之一的可能難九勝了六姓。因此難九一開始踏步吐火,六姓躲了。
這股念頭便生了根,發了芽。接下來難九每多活一會兒,這羣人的念頭便再度點燃一份。難九打到這個程度,臺上的大小貴族一個個如同癡呆一般,不會說話也不會動,只知道一雙眼睛傻傻的看着臺下,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六姓的問藥杖打在難九身上,如同打在大小貴族的心上,而難九打中六姓的身體,在這些人心中彷彿有空谷迴音,擊打聲迴盪在每一個觀衆心中,一羣人的時間滯後了一般,六姓與難九任何動作似乎都會出乎他們的意料。此時若是出手斷了這場比試,恐怕這些貴族真的敢一擁而上與桐馬動手。
“那現在該怎麼辦,總不能就這麼看着。”桐馬說道。
“大概快要有結果了, 看着吧。”南不聞說道。
桐馬向下望去,只見六姓找了一個機會,將藥杖向外一推,再把難九推出一丈有餘。笑道:“怎麼樣,還打嗎?”
難九嘆了口氣說道:“不必了,我無論如何也曾經是十哲的子弟,再打下去恐怕祖宗的臉面都要丟盡了。”
難九話音剛落,臺上之人頓時議論紛紛,這些人一來離得遠看不真切,二來境界未到,究竟其中有什麼門道也看的不甚明白。衆人議論了一會,還是覺得應當聽聽難九該怎麼說。於是也自發的讓彼此安靜下來。
難九繼續說道:“我一開始沒有想到問藥杖還在六族手中,問藥杖的毒就算一下我也扛不住,然而現在我已經捱了三百多下問藥杖了,不是因爲我身懷絕技,而是六姓大人不催動問藥杖,一命之恩,恩將仇報就已不堪,三百多次不下殺手,接下來我無論勝與不勝,都已經沒有顏面可言了。六姓大人,可不可以讓在下一招。”
六姓嘆了口氣說道:“你的資質是好的,只是不應該走上這條路,你出招吧。”
難九謝了六姓,揮掌切斷自己的喉嚨。自殺在大競技場。
桐馬笑道:“這個六姓還是有點意思的,告訴那些心思不正的人,就算有三百條命也別想着打十哲的主意。”
“十哲親手殺人無論如何都有些恃強凌弱的意思,能讓其羞愧自盡,倒也是個好思路。只不過六姓這具身體與難九近戰居然能夠維持這麼久,還沒有用其他功法。看來十哲也是後浪推前浪,我們倒是老了。”公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