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綠野柳如煙 地勝桃源逢隱士 繡坪花自染 筵開水閣話飛兒

筠玉答道:“我們都沒留神,這事太奇怪了。如是天雷,天上連一點雲絲都沒有,並且我明見它從東路橫岡之上斜打過來,我還當是妖巫鬧鬼,放出來打我們的呢,嚇了我一跳,過後又掃蕩得那般乾淨,只一轉眼的工夫,不特妖巫打死,妖氛盡散,連空中的邪火妖光,那些飛蟲惡蠱,全數一時消亡。我小時隨家父在洞庭湖邊,親眼得見雷劈過人和大樹,家父還說雷火無論劈人劈物,都是電光一閃自天直下,絕非今夜情景。如說有什仙人奇士相助我們,四面都查看到,又不見一點人影。你兩個進洞時,我想着太奇怪,跑回岡上,山民早已退到神泉池左近,一個不在,查遍全岡,只峰尾上邊新倒了一塊大石筍,似被大雷震倒,此外毫無可疑之狀。本想喊過他們來問,因你適才語氣頗像要山民畏服我們,樂得藉此故示神奇,到口止住。你可覺得有些異樣麼?”林。餘二人也覺奇怪,只想不出是何原故。當下想好言語,一同往回路走。

蔡野神夫妻遙遙看出三人大功告成,已率全體山民歡天喜地奏樂迎來。大家見面,三人索性冒了全功,並說妖巫如何厲害,連雷火也是三人所發。衆人原都認得蠱火,親見林璇放起飛劍在空中掃蕩,後來銀虹下墜,火蠱成羣往岡這面飛來,衆人害怕,一聲吶喊方要奔逃,便聽霹靂響動,雷火彌空,將惡蠱一齊震死,接着便奏全功,聞言自然深信,感激畏服無以復加了。筠玉又說:“惡蠱俱是三五尺長短不等、奇形怪狀、神態獰惡的蟲蛇之類,現俱死去,落在岡前草皮之上,還有洞外妖巫與洞中石怪的殘石遺骨,可命人即速用火焚化成灰埋人土內,免留後患。”蔡氏夫妻連聲應允,命人即速依言辦理,如飛去訖。

三人見天色漸明,催促回寨,略進飲食,當日即行上路。蔡氏夫妻再三挽留,又率全體衆人跪伏不起。林璇一想,起初原以爲當時可以成功,不想又鬧了個整日夜,除楊氏父女半夜歸臥外,餘人多半累極,就上路也覺力乏。三害兩除兩收,諸事辦完,也不爭在這一日,還是休歇個足,大家養好精神,走時多趕些路的好,便答應無論如何只注這一日,明早再不放行就要惱了。衆人齊聲歡諾,衆星捧月一般將三人擁了回去。抵寨,楊氏父女也因三人久出不歸心中惦念,一夜無眠,正在盼望,想着人打探呢,見面自然又是一場歡敘,照例用罷盛筵。三人因昨晚除妖,比起鐵鍋衝之行還要費力,人已倦極,再三力囑,現須養神安眠,夜將一席移到半夜起身時再用,用完乘着微明上路。蔡氏夫妻只得依了,大家各自安臥。蔡氏夫妻又拉了楊氏二女前去相助弄菜,準備餞行,一切停當,才放楊氏二女歸臥,主僕十一人這一睡,直睡到當夜於未醜初,楊氏二女後睡的都醒了,才一個個養足精神,睡醒轉來。蔡氏夫妻感恩心盛,始終不曾安歇,到處命入蒐羅酒果食品,安排贈送禮物,早在門外恭候,等到一行起身,接上洞頂,重率衆人跪謝入席。賓主盡歡,開懷痛飲,並把這一天定爲全族的恩日,名爲謝客節,每年今日舉行盛典,設下酒肉,望空謝客,禮節甚是隆重,由此流傳下去,這且不提。

席散,三人吩咐隨行人等整頓行裝,蔡氏夫妻又獻上禮物,共是兩擔醃鮮和風乾了的豬牛羊鹿野雞之類,兩擔青稞和蒸熟了的糌粑,五十斤金沙,一百斤銀塊,十二匹綢緞,春桃等六人與芹芹姑侄備有饋送,並派了十名健僕隨行擡送。三人再四堅辭,尤其謝絕派人相送,兩下爭執了一陣,勉強收下了食物和五十斤金沙,謝了銀塊綢緞,只允送行出境,不允隨去。議定收拾好了,告別起身,天才現魚肚色。除雷大錘重傷甫愈,筠玉故意說他不可見風,不令送行外,蔡氏夫妻率了手下一多半山民,親身送到百里以外,幾經三人再三謝絕,催歸,才留下十個送往前站,率領衆人依依含淚拜別而歸。

這一天,一行趕走了三百多裡,走到日落,覓地支好行帳,進食安歇。第二早厚犒十人,堅辭遣回,重又上路。晨光稀微,輕風拂面,加以沿途垂楊夾道,風景甚佳,山光水色,鳥語花香,人行其中,宛如畫裡。大家互談連日所經諸異,無一件不是僥倖成功,出於意料之外。那暗中相助剪滅纏藤寨人的兩個白衣少年男女,神龍見首,已經來得奇突,最令人不解的,尤其是那晚擊殺妖巫惡蠱的大雷火。事後屢問蔡氏夫妻和衆山民,也只說以前單真人在洞中出來,曾順橫岡往孤峰高處走去,在峰腰上耽延了不多一會,嗣因蔡氏夫妻率領山民趕來接應,順峰尾往上吶喊追殺,纔回身下峰,揮動大袍袖將衆人打散,折辱了蔡、雷等三人而去。那停留的地方似離雷火發處不遠,可是隻震倒了一很大石筍,並無遺蹟可尋。大家談說尋思,斷定決非天雷,卻想不出是什麼道理。

筠玉忽然想起白衣少年男女曾說,仙師錦囊註明時日,要在趕到萬柳山場之日,見着那人才可開看,這條路一行中十人倒有九人不曾走過,地名更不清楚,知道哪裡是萬柳山場,那人是誰,近日楊柳甚多,成林夾道,爲人山以來所僅見,莫要臨近錯過。忙取出錦囊一看,離開視日期只有三天。大家都留着心,無奈沿途空山寂寞,不曾遇到過一個人跡,山凹溪谷之間雖然不時發現山民所居的寨洞崖樓遺蹟,想因地近鐵鍋衝,受了孽龍之害,大半燒燬坍塌,成了廢墟,除偶見枯骨殘骸暴露而外,一無所有,簡直無法探索。

大家又走了一天,那一帶地方新發生過一回野燒,迥非前數日途中花紅柳綠水秀山清氣象,童山如濯,遍地焦枯,加以雨水之後黴腐之味觸鼻,時見燒殘林本又焦又黑,枝葉俱燼,僅剩樹幹搓訝,和焦炭一般,高高矮矮粗粗細細兀立於原野之間,間或發現一些青草山花,不是被野火的枯黃萎了無生意,便是經雨新生又瘦又小,隨風搖曳娟娟可憐,這兩下一陪襯,越顯得景物荒寒,令人悶損。走了一會,竟未遇到過一樣生物,大家都覺難受。只得腳底加勁,向前急走,連打尖歇息都無心思,寧願暫忍飢渴,恨不得早將這一段窮山惡土走過。

一口氣跑了數十里,偏生前面以前又是豐林茂草之區,焦木枯草,成叢成聚,地面積得甚厚,低的地方業已黴爛,高處於的劫灰甚多,人行腐燼之上,燥溼既殊,鬆緊不一,一不小心踏在極糟極爛的地方,腿便陷了下去,等到拔出,往往自膝以下總是穢污狼藉,黴臭燻人,遍地皆然,又沒法去弄淨它,已令人萬分難耐。加上天又有風,高處存積的劫灰因風飛揚,滿天亂舞,常似一大片黑雲當頭罩下,鬧得衆人滿臉污黑,遍體灰塵,行李擔上灰積寸許,來時連氣都透不過一口。楊氏父女坐在山兜以內,足底無妨,上面可用布單矇住,比較最是便宜。林、毛、餘三人俱是力健身輕,其捷如飛,見有一人上當,知道路難走,各自運用輕功提氣急行,除風灰難御外,尚不致陷入污穢之中。

只苦了春桃等男女七人,分擡着山兜行帳,兜上俱搭有衣物用具之類,本就不輕,再加上鐵鍋衝所得和衆人所贈五十斤金沙以及別的糧肉禮物,憑空添了六七百斤分兩,人卻只添了芹芹一個。按說六入個個多力善走,即使再加上幾百斤重,走那極險峻的山路也未放在他們的心上,可是走到這種污糟稀爛的地方,腳多踏在軟處,縱有力也無處使。

一路陷拔顛頓,都累得氣喘吁吁,汗流浹背,稍一張口緩氣,一個不巧遇到狂風,便鬧了一嘴的臭灰,噴吐不迭,雙目迷糊難睜,耳鼻四孔也都塞了不少進去,互相怨天恨地,其苦不可勝言。

林、毛、餘三人因畏風灰侵襲,見風從對面刮來,只有跑過這一片灰地方可無害,知道來路平安,沿途人獸之跡俱所未見,決不致從後面發生事變。春桃等行走不快,如若相候同行,白跟着多吃苦頭。筠玉首先提議:一任春桃等落後緩行,趕到前面去等,以便早些脫離苦境。林,餘二人也都稱善,腳底一着力,如飛趕了下去,春桃等自然越發落後。還算污溼之路不長,走過二三裡便到幹處,風勢也逐漸小了下去,沒有先前那般苦難了。

雷先捷因林璇憐他年幼,不令攜擡東西,只空身行走。當三人起步時,他正隨着芹芹同行,忽然想起了三人沒帶乾糧,爲了風沙積土,從早至午未只進食,此去前途難免飢餓,豈不仍須往回趕?否則等衆人追上要到幾時,豈不餓壞了肚子?一心想討主人歡喜,恰巧芹芹擡着糧肉,匆匆一說,搶起一袋糌粑、一袋熟肉,往身上一背,拔步飛跑。

雷行捷雖然生具異稟,力健身輕,要追林、毛、餘三人如何能追得上?加以淤沙鬆浮,積穢載途,不會輕身提氣之功,阻礙橫生。先追時相隔不過二三十丈,一張口聲還未出,先鬧了滿口臭沙子,不敢再喊,三人又沒回望相候,不消片刻工夫,只見到三個小黑點在前飛馳,相隔老遠,漸漸連黑點也看不見了。行捷心急如火,一見腳踏幹處,益發奮力狂奔,緊緊追去不提。

且說三人跑出三十餘里。見前途高山阻路,上下仍是黑的,且喜路於風息,山上無什焦木,或許野燒至山而止。正走之間,筠玉忽然想起前事,喚住林、餘二人道:“昨日遍地柳樹,我就疑心已離萬柳山場不遠。今日遍地枯焦,柳樹不見一株,要錯過了才糟。”林、餘二人被她提醒,也恐將路走岔。後一思量,順路行來方向不差,屢次升高眺望,並無人煙,不似錯過神氣。三個都不願再往回走這條窮路,互一計議,前山相隔不遠,且到山頂看上一回再作計較,於是又往前趕。等到山上一看,山那邊亂山雜沓,草木枯焦,仍和來路一般,到處都是野燒痕跡。細察地勢,正是日前向蔡野神問路,所說通往雲龍山的山徑要道鐵鏈山,又叫作野熊窩的方向路徑,一點也沒走錯。再一看去路,無論翻山或是由山下繞過,都得經過亂山中一條裡許長的夾谷,盡頭處被兩邊排天峭壁遮住,看不見途徑,谷徑也與蔡氏夫妻之言相符。思量無計,只得下去探查。谷徑甚狹,不能並駕,兩邊峭壁越往前越高,正料前面不知有多少崎嶇險峻的山路,誰知兩邊峭壁到了盡頭處,忽似刀切一般截斷,谷徑到此,稍向右曲一拐彎走出去,忽呈奇景。

迎面一峰孤立,正對谷口,將去路分成兩條。左邊一條挨近那些亂山,草木枯焦,一眼望過去都是黑的。右邊一條亂石縱橫,夾在孤峰崖壁之間,前行只數武,豁然開朗,土平地曠,草木丰茸,又是處處垂柳,因風飄拂,雜花亂開,五色繽紛,最奇怪是連日山行未見人跡,這廣原前面=兩旁林木繁茂,並列成行,中間卻有一條直路,絕似人力所爲,否則無此整齊。三人起初未聽蔡野神說明,只說過山出谷便是正路,以前還有生蠻聚集。可以投宿,如今不知有未。不意生人未遇,卻發現了岔道,兩路分歧,各自東西,不知該走哪條爲是。好生委決不下。

後來筠玉因又發現許多楊柳,頗符前言,便說:“錦囊開示期近,單真人既注時日,必有前知,這條路必離萬柳山場不遠。”林、餘二人俱覺言之有理,只是後面還有多人未到,恐其走迷,意欲相候,等大家到齊同行。筠玉一心想早探得萬柳山場下落,看廣原最前面氣象蓊鬱,似有人家,急欲一知就裡,執意先行。林璇近兩日見餘、毛二人神情落落,沒有往日親密,心中不解,見筠玉獨行,餘獨沒有言語,便說:“此地有人家也是生蠻一流,性極兇野。筠妹一人前往縱然無礙,到底勢孤,再者一有變故,我們後面的還不知信,難爲防備。既要先行,餘大哥可跟了同去,一則多一個人相助,容易得手。設見勢盛,也可分人急行歸報,早作準備。我往山上等他們去。”筠玉雖然聰明,人卻直性,當時決沒想到林璇不與偕行,令餘獨守候衆人,卻令隨往,別有心意,反倒高興,催促餘獨快走。餘獨是怎麼都可,隨了便走。

林璇迴向來路山頂上居高下望,待了一會,因被裡許外山角擋住,望不見衆人影子。

默憶來路和衆人腳程,尚不該到,又下山入谷。援上谷旁峭壁一看,毛、餘業已沒入茂林煙樹之中,不見蹤跡,知已去遠,只得迴轉山頂。又待了半盞茶時,明知離人到尚早,左就枯立,心嫌前面山角遮住目光,不能及遠,意欲趕回裡許,越過山角去看。剛下山走出半里多路,快到前面山角,忽聽山童驚叫之聲,頗似雷行捷的口音,猛想起他是空手隨行,莫非孤身趕來遇見蛇獸之類?心中一着急,朝前便跑。跑沒幾步,忽然瞥見雷行捷身上揹着兩個口袋,口內急喊怪叫,亡命一般從山角林木內轉出,如飛奔來。一看他身後並無什蛇獸追逐,好生不解,方立定喝道:“小娃娃不跟大人一路走,亂跑亂叫啥子?”語聲甫畢,猛又見山角後飛來一隻怪鳥,翅如車輪,身子卻與人一般無二,手裡還拿着一塊東西,飛得甚是迅速,晃眼工夫,便追到雷行捷頭上。這時兩下相距約有數十丈遠近,看得逼真,上前相救萬來不及。林璇喊聲“不好”,取出囊中弩箭,往前一縱身照準怪鳥打去時,已自無及。

眼見雷行捷看怪鳥臨近,反倒停了腳步,手拿一塊東西往上一拋。怪鳥也不理他,仍往下撲,抓住雷行捷肩頭上一個口袋沖霄便起。雷行捷見口袋被怪烏抓去,怪叫一聲,縱身一把撈住口袋,往下奮力便扯。兩下都是力猛,一下把口袋扯破一角,灑落下好些條塊,把雷行捷跌了一跤,怪烏身上也中了林璇兩枝連珠箭。等林璇拔出寶劍追將過去,行捷已縱將起來,抱住林璇雙腳,大叫:“主人莫放雷電,放他走吧!”林璇見他和怪烏爭持宛如兒戲一般,聞言好生奇怪。一停頓間,那怪鳥身中兩箭並未落下,仍任高空迴旋了一週,想是看出林璇寶劍銀虹耀日,光芒電射,不大好惹,才撥轉身,口發人聲,怒吼連連,雙手抱住口袋向谷那面飛去,瞬息不見。

林璇一看,地下散落着五六條熟肉塊,雷行捷手上拋出去的也是一條熟臘肉,忙問遇鳥經過。才知雷行捷這孩子真個淘氣已極。論他腳程,林璇等這一會,本該早到。他因苦追三人不見,覺得腹中飢餓,打開口袋,取了塊肉來吃。吃時未就糌粑,吃得又多,口中渴極,想找水喝。好容易尋到一條溪澗,埋頭下去急飲了幾口,忽聽有人在旁發笑。

擡頭一看,澗中怪石後閃過一個與他差不多高的小孩,身穿大紅肚兜,手足皆戴金環,身後高出,好似背有兩片東西,在那裡踏水爲戲,激得水花四濺,望着雷行捷發笑不已。

雷行捷見那小孩通體赤露,現出一身雪也似白的皮膚,頭上秀髮披肩,當中梳起一個抓髻,玉齒朱脣,一雙風目又黑又亮。他生長纏藤寨人窟穴,幾曾見過這等美秀清靈的人物,打心裡一喜歡,連用土語喊了兩聲。小孩好似不懂,對他搖了搖頭。行捷不捨,又改新學會的漢語,連喊帶招手。小孩意似懂得,水中一起身,便到了跟前輕輕落下。

雷行捷見他縱起時,背後背的兩片東西似乎聳動了兩下,當時急於和小孩問話,也沒注意,仍用漢語間道:“我們走了好多天不見一人,你家住哪裡?我和你交個小伴兒好麼?”那小孩漢語竟甚流利,脫口答道:“我家住在前面山場上。你有什麼本事,怎敢一人走道?”雷行捷哈哈笑道:“我們本事大着呢!我的主人又會打雷又會放電,連妖怪都能打死,怕啥子?你也一個人,怎的敢走?”說完,滿以爲小孩定有話回答,誰知小孩意似後悔,又似惱着雷行捷口出大言,更不再吐隻字,只拿手向雷行捷肩上一指,意似問他袋中何物。雷行捷便取了一塊鹿脯與他。那風乾鹿肉乃金花娘特製美味,與尋常製法不同,味絕鮮美,小孩子雖小,食量卻大,又是第一次吃到這等美味,斤來重一塊鹿脯吃完,不住點頭,笑容滿面,又向雷行捷索討。雷行捷見他吃得甚多,取一塊自吃,又遞了他一塊。小孩接過手去,吃完又索。

雷行捷見他貪得無厭,專索鹿脯一樣,恐給多了主人見怪,不肯再給。小孩竟不問青紅皁白,伸手便奪。雷行捷自然不服,側身迎面照準小孩胸膛便是一掌。小孩生小無人敢惹,驟出不意,雷行捷力氣又大,如換常人早已支持不住,小孩雖未受傷,也被打出一丈多遠,雷行捷心中仍是愛他,見被自己打中,方自後悔,想奔過去扶時,不料小孩倏地叫了一聲,身後兩片東西由合而分,展將開來,乃是兩片肉翅,微一展動,便離地飛起。雷行捷當是遇到妖怪,大吃一驚,不敢逗留,拔步便跑,小孩自然不捨。雷行捷聞得頭上風聲,偶一回望,小孩已橫翼追來,快要臨近。一時着急,便將手中那塊未吃完的鹿脯朝他拋去。小孩伸手接個正着,得肉之後不再追趕,徑往斜刺裡飛落,享受去了。

雷行捷驚魂乍定,加急前奔,心恐小孩吃完再追,又取了塊鹿脯拿在手內,另手拾起一塊石頭,以備應急之用,邊跑邊往回看,果然小孩又從後面摩空而來,跑近山角便被追上。這次小孩竟口吐人言,非要他打雷放電,不然便將一口袋肉給留下,只一塊不要。雷行捷因三位主人不見影子,相離春桃等入又遠,人單勢孤,一着急回手打了小孩一石於、吃小孩一手接去扔落,說:“你還敢打我,再不聽話,連你也捉去給狗吃!”

雷行捷沒有聽清,嚇得山嚷怪叫,又不捨將全袋給他,且喜山角下盡是些燒焦了的密林,連忙縱身躍進,亡命飛逃。小孩見槎-阻礙,無法下手,便在空中跟着,知雷行捷力氣不在自己以下,取勝全憑一隻肉翅,平地交手尚難討好,何況林內,恐他藏在林內不好下手,故意放慢了些。雷行捷見小孩不肯入林,好生得意,以爲順着林跑便可無礙,不料焦林只有山角前一片,過此便無,方自焦急,一眼望見前面來了林璇,不由驚喜交集,慌不迭地迎上前去。小孩早在空中尾隨,見他一出林,急飛過去,往下便撲。林璇相隔尚遠,雷行捷忙中無計,仍然欲以鹿脯緩敵之汁。小孩偏要定了他那袋整的抓起便飛,身中兩箭而去。

事後林璇間知經過,暗忖:竟有這等天生異人。聽小孩所說家住山場,雖未說出萬柳,也頗相近,按他說話吃肉神情,決非怪物。早知如此,不該傷他兩箭,萬一與錦囊所說那人有什瓜葛,豈不大糟!幸喜不曾放起仙劍,那兩支又非毒箭,就這樣已生波瀾,但願小孩與那人無關纔好。當下斥責了雷行捷幾句。時已交到未未,覺得腹飢,將熟肉、糌粑吃了一些,想起毛、餘二人俱未進食,前行不知真有人家無有。恐雷行捷又去生事,不便命他追送,後面的人又未到,心懸兩地。好容易盼到春桃等七人擡了楊氏父女狼狼狽狽趕來,雖然遍體塵污,還算一路平安未有事故。林璇見衆人飢瘦交加,一問溪流甚近,索性命衆歇息飲食。七人各去溪澗中洗面更衣,掃去山兜行囊上污塵,再行進發。

隔有半個多時辰,俱已畢事。衆人餐浴之後,重又振作精神,出谷往前趕去。

一進廣場,走了不遠,見四外山嵐擁翠,俱在陰處,循大路穿出一片桃林,風景愈佳,山環水抱,到處都有溪流縈帶,道旁楊柳大均數抱,垂絲密密,迎風飄拂,中雜桑竹桃李之屬,遙望最前面一大片盡是楊柳,恰似涌起千頃綠雲,輕煙籠行,襯以沿途碧草成茵,山花匝地,宛如錦繡鋪成,不覺塵襟一法,心神俱朗。丹妹見狀,忙請老父坐起,一路觀賞,彷彿人在山陰,應接不暇。正在互相觀賞,忽見清溪阻路,道忽右轉。

林璇見地下白沙中偶有餘、毛二人足印,知未越溪而過,便命人沿溪走去。方自奇怪,那片柳林在溪的對面,二人爲何不越溪直走?忽聽碧娃笑喊道:“林姊姊!你看水裡飄來一片胡麻飯,我們似劉晨、阮肇到天台了。”林璇低頭一看,乃是順着上流頭飄過來的幾片菜葉,哪裡有什麼劉阮奇遇?心正笑碧娃淘氣,又聽丹蛛喊道:“林姊姊!你看那芥菜葉不是野生的,前面還真許有人呢!”一言未了,林璇已望見前面溪迴路轉,柳蔭之下現出一座石橋,其長約有兩丈,橋上設有萬字朱欄,橋下還有一隻小船。妙在船中無人,雙槳風橫,孤舟自蕩,溪水潺潺,激石成韻,越覺身入畫境,清麗已極。這一來斷定當地不特有人,而且還是高人隱士,決非生蠻野番之流,否則縱有這等天然佳景,也被山民鬧得肉臭煙燻,腥風羶氣,絕不會有此清麗絕俗的佈置,心更放了一半。過橋林徑又現,卻非楊柳,所經俱是些桑林果樹。回望柳林尚在左邊,相隔約有數裡。循徑穿林,行不百步,便見前面裡許有了炊煙。

衆人渴望到達,各把步履加急。將要到達,漸聞雞鳴犬吠之聲,一會便在綠蔭如幕中,稀稀落落現出了幾家房舍。近前一看,所有人家都與一條小溪挨近,俱是竹籬爲牆,中置房舍,籬前各有兩三畝空地,各因地勢所宜,一半種菜成畦,一半亂種山花,奼紫嫣紅,爭妍鬥豔,佈置隱見匠心,絕不雷同。只向南一家有矮矮一圈蠣粉牆,牆上兩扇白板門,看來佔地甚大,屋字也多,院內有好幾株大鬆,只靜悄悄的不聞人語。林璇忙命衆人停步,放下山兜,剛要上前叩門,隱隱聞得院內笑語之聲,門還未開,便見當中堂屋內走出二男二女,毛、餘二人便在其內。那一雙男女年紀均在二十左右,男的生得猿背鳶肩,相貌英俊,穿着一身前朝裝束,山冠野服,甚是雅潔;女的雖然荊釵布裙,卻是行動敏速,容光照人望而知都是行家。

三人隔牆相望,彼此歡欣,不等門開,先就叫出聲來。板門啓處,筠玉先向林璇引見道:“這位是我才新交的柴姊姊,芳名龍珠。這位丁兄,單名一個單人旁的侗字。他兩位一個是樑,一個是孟。”又亂指向丁、柴二人說道:“這是我剛和你二位提說林姊姊,這是楊老伯和楊家兩姊妹,這小娃凡是林姊姊新從洞穴中救出來的,餘下都是隨行的山民。”丁、柴二人與來客分別見完了禮。筠玉對林璇道:“我和餘大哥也只剛到不久。這裡隱居的有好些高人,那萬柳山場就在西邊不遠,也打聽着了。裡面還有柴姊姊的老人家。我們正談着天,聞得外面有人聲喧譁,料是你們尋來,就和他二位賢梁孟接出來了。餓了半天,柴老伯剛命人做好點心,擺在桌上還未吃呢,我們一同進去吧。”

丁、柴二人揖客人內,進門一看,青苔不掃,滿院松針積有一二寸厚,當中堂屋甚廣,供着祖先牌位。從兩旁屋門口望見裡面擺着幾架木機,卻無人在織布。由屋門轉進去,又過了一個院落,纔是主人晏居之所,一排六大問,紙窗竹屋,几淨窗明,後面還有一列明廊,正對溪流,曲檻臨風,二十來扇窗戶全數洞開,木榻竹几散置其問,甚是爽朗清潔。主人年約五旬,科頭野服,道貌岸然,趺坐在木榻之上,見衆人走進,從容起立,首向楊宏道舉手爲禮。

楊、林等人各依次見完了禮,主人讓座說道:“老夫柴蒙,原是江南人氏,避地蠻荒已十五年了。因爲地居萬山之中,不當南疆孔道,四面俱有峻險山崖屏蔽,休說外人不到,除了本地居人,連生番野人也見不到一個。去年小女吵着要出山遊歷長些識見,老夫因聽小婿說起,鐵鍋衝出了孽龍拉拉,劫殺行旅,老夫又有一事未了,未能同行,恐有差池,不令前往。後來纏藤寨人勢益猖撅,諸位來路谷口附近原有兩個生蠻部落,也遭了纏藤寨人燒殺之禍,男女老少不下百餘人全被殺擄,一個未留。小女當時得信,便要趕往相救。老夫因這兩族生蠻常時劫殺生客,也是無惡不作。久欲除他,未得其便。

遭此惡報,咎有應得。再者本地尚有兩位高人均未出頭,不欲妄動,爲此方寸樂土惹事,也就罷了。

“起初仗着形勢險僻,與世隔絕,纏藤寨人不會來此侵犯。不料前月遭了一次地震,將谷口仙人蟑震塌,現出一條通路。本地山清水秀,沃土平曠,那次野燒又沒波及,與外面一片焦土相映,更顯動人。如有外人走過,必要進來探看。尤其纏藤寨人將附近寨墟搶完,他又不給商客腳伕留道,一味殘殺,人人裹足不前。他無所得,日子一久,勢必更要往遠處劫殺。谷口那條山徑,無論是繞出官道或穿行邊山,俱是必由之路,我縱不去除他,他也難免不來騷擾。自分力薄才庸,不是敵手,連向這裡兩位高人求教,俱說纏藤寨人數限已盡,無須多此一舉,果然至今未曾來犯。

“今日午飯後,山妻思食平山湖白龍瀑中所產劍魚,命小婿同小女往取。那湖高居平山頂上,湖口是一片大瀑布,廣約二十丈,爲本地大小八十一條溪澗的水源。瀑下是一條廣溪,溪中灘石,棋佈星羅,因上流有這許多怪石間阻,水勢才得稍煞,可是近瀑一段,奔流急浪,勢絕洶涌,本地百十家居人,能近前者十無二三。那劍魚便產在湖計涼濤駭浪之中,每年只這兩月中繁育味美。此魚終日遊泳急漩之中,長過三寸,便要迎着飛瀑逆流上溯。湖口與下面廣溪,水大時高低相差也不下丈許,上面湖水絕深,魚一歸湖,便潛匿湖底石隙以內,不易覓取,再者精力已竭,縱取了來,味也不甚鮮美,非乘它向瀑衝射將至中途時網取,才稱絕妙。魚性又極奇特,往往逆流上升到了中途,便被瀑布衝落溪中,它仍再接再厲,死而後己。那裡水力絕大,十條倒有八條衝不上去,不是力竭而死,便是撞在溪中怪石之上裂爲數段,能生存入湖的極少。

“取時須着一人用雙鐵槳駕特製尖頭小舟,由一人手持雙網兜,到了離瀑兩丈許遠,那裡恰好有一石筍露出水面,舟後持槳的人料準去勢站將起來,猛力向石筍上一踹,急忙蹲坐,運槳如飛,由飛瀑中逆流上駛,船頭一人便用雙網兜順勢兜去。每兜所得,多時不過四五條,有時還許兜個空的。因爲前後兩人都要心眼手相應,稍縱即逝,有了蠻力,還須巧勁,識得地形水性,缺一不可。一個不小心衝不上去,被洪瀑衝蕩下來,撞在溪中怪石之上,去的人都精水性,縱不致和魚一般慘死,那隻小船卻撞成粉碎了。小舟到了湖上,往前搖上一圈,略緩一緩勁,再撥頭下駛,比較逆流上溯自然省力一些,可是改爲二人全在舟後,一人把着新安的舵,一人運槳逆搖,順流飛落,一瀉便是數十丈遠近,不能停緩,中途雖有一塊怪石,也還容易避過。如嫌所得無多,養上一會氣力再取一次,至多取上三回,已然力乏,無能力役了。因爲得之不易,入都視爲珍品。今日想佳客到此,運氣正好,小婿夫妻只上湖一次,便得了三十餘條,爲從來未有之多,高興非常,回舟經過小溪,正遇餘、毛二位意欲越溪往萬柳山場走去,被小女看見,相約同歸。已命人做些小吃點飢,恰值諸位光臨,空谷足音,又聞纏藤寨人被諸位英俠珍滅,爲此問除一隱患,真乃生平快事!”說時不俟答言,回問龍珠:“去看點心得未?

再添點酒菜前來。”楊、林諸人忙躬身回答:“途中已然飽餐,留着晚來再擾吧。”

柴蒙知來客不是客氣,笑道:“我因毛、餘二位途中未進食飲,適才點心已然做好端上,小婢歸報來客甚多,以爲和毛、餘二位一樣,恐冷了不中吃,又命撤去重作。山看野簌,粗點只堪充飢,想已做好。諸位不妨再補進些須如何?”衆人只得謝了。柴蒙一面又向龍珠說:“你毛姊姊餓了,都是我不好,又累她多餓這一會。有什麼吃的,還不先去取來!”龍珠轉身要走,兩個”(角小環先後走進。一人捧了茗碗茶具,向客一一獻茶,一人端着食盤,在廊前方桌上擺下四大盤酒菜:一味燻雞,一味臘腸,一味涼拌黃瓜片,一味滷筍,另有一小碟兜兜鹹菜,一小碟豆鼓,八副杯著,一瓷壺酒。柴蒙不吃,只龍珠夫妻二人作陪,空下一個座位。龍珠想起隨行還有八人,內中一個小孩甚是矯健異相,俱在外屋,便命丫鬟在廚下取些飲食出去,一面舉酒屬客。

衆人見那些用具件件官窯細瓷,酒菜不多,味道絕美,美食襯上美器,益覺吃得有趣,只可惜途中吃飽。林璇尚可,楊氏父女只略吃了些便住。一會兒又端上兩大盤南瓜、雞肉,加筍丁、胡椒未做餡的燙麪餃一盤,藤花、松仁、脂油蜜糕一盤,黑芝麻和百果脂油做的酥餅,另外每人一小碗雞湯銀絲細面,無一樣不是色香味俱勝,精美絕倫。尤其難得是客來不速,咄嗟立辦,休說隱居蠻山,便是尋常富貴人家,也未必能有此講究迅速,大家讚不絕口。林璇笑道:“我因筠妹和餘大哥未帶乾糧,偏了你們,不甚過意,誰知遇到這樣賢主人,享此口福。這些好東西,我還能每樣吃點,楊老伯和丹、碧二妹只幹看着。早知如此,我們路上留着點肚子多好!”說得大家都笑了。

林璇猛想起女主人未見,忙對龍珠道:“我只聆聽老伯談話,還沒拜見老伯母呢,真荒疏極了!”筠玉搶答道:“還用你提呢!我早請見過了。柴姊姊說,柴伯母原是四川人,大上前年冬天獨自四川省親,江中遇險受寒,得了半身不遂之症,好容易醫好,前月地震之後又犯舊病,現須臥牀習靜,飲食非到午後不見外客,要明早才能拜見哩。

你沒聽說老伯是江南人,而這些看點口味卻有一半是川味麼?”衆人談笑風生,餘、丁二人更是莫逆。林璇見這家雖隱居蠻荒異域,飲食起居卻是世族排場,初見不知底細,又不便問。自己原爲趕往雲龍山探親,仙人錦囊偏要在此開視,日期應在後日,今明還要寄居兩天。看筠玉和龍珠傾蓋如故、親熱情形,主人必要留住無疑。萬柳山場要會的人不知應在這裡不在?尋思未已,毛、餘二人業已吃畢,丁、柴二人讓客人座。小鬟二次獻茶,撤去餚點。方要敘話,忽從外面急匆匆跑進一個十二歲的英俊小孩,進門只朝衆人看了一眼,便跑向龍珠身旁附耳低聲說了幾句,龍珠立時面容更變,也不顧給小孩引見,徑向柴蒙也附耳說了幾句。柴蒙面上神情卻不似龍珠憂慮,低頭想了一想,纔對衆人說道:“毛、餘二位來得早些,諒必無關,林小姐在途中可曾遇到一個脅生雙翼的怪童麼?”林璇見龍珠面有憂色,知道惹禍,便把前事說了。

柴蒙微笑道:“這便還好。且喜其曲在彼,主人極講理,此子頑劣素所深知,初見時沒把他當作怪烏,先下手放箭。總算還好,夜叉婆和主人又不在此,只要事前將傷醫好,不被乃母回時發覺,此子好強,決不自己說出,早些彌縫尚來得及。”說罷,喚過小孩說道:“你速拿我一包珠塵粉、一瓶紫瓊膏找飛兒去,去給他敷治。休說我和你兄嫂已知此事,拿話羞激他,等他央求你莫向人提說此事,你再教他娘回時莫說,以免鬧起來衆人皆知。平日在家蠻橫,卻爲搶肉吃,被一個過路女子所傷,多麼丟臉!順便問他父母黔江之行,去時聽說明晚趕回,確否?快去快來!”小孩領命,倍着龍珠取藥餘閒,才由丁侗引向衆人一一見禮,藥取到手,飛奔而去。衆人才知那是丁侗之弟丁俊,俱贊他聰明英秀不迭。柴蒙笑對衆人道:“小女本想留諸位在此住上幾日,等乃母稍愈搭伴同行,這一來正好代我留客,諸位只恐暫時走不成了。”林璇雖知行期須過了後日,但也不願久延,聞言大驚,連忙躬身問故。柴蒙緩緩說了當地詳情,一會丁俊迴轉又提前事,果然前行兇險,不禁焦急起來。

原來那一帶地方總名叫作洞天莊,又名碧山城,地居南疆亂山之中。四外危峰峻嶺,蟑壁排雲,裡面卻是一片盆地,萬頃廣場,形勢僻險。地震以前,只有一條供莊中入偶然外出的秘徑,經年閉塞,十年二十年輕易無人出入一次。入莊共爲四五十處奇景,尤以平山湖、白龍瀑、萬柳山場和主人所居清溪秋日對面的千丹巖、繡春坪等處爲最勝,居人多南宋亡時遷來,宋亡以後,先有一家天演貴青同了兩家忠臣遺老逃入蠻荒,無心中發現這麼一個洞天福地,真比陶淵明所說的桃花源還要勝強十倍。由此避地躬耕,風景之區錫以佳名。因是土地肥沃,物產豐盈,凡百均能自制自給,無須仰給於外,門無催租之吏,地絕紅塵之擾,安樂已極,共只趙、李、嶽三姓,人口不多。

後來了衆族繁衍,中間又出了一個能人,訂立規條,在三姓中舉出族長,輪流值年作主。爲使均能自立,不以得天厚而懶廢,男女成丁婚嫁之後,便由公項下分出應得的田產,使其自耕自食,暇日仍許隨時歸省親族。到了四旬後,子孫成立,始許回到老家。

佳節盛日,方全族全莊團聚爲樂。未得值年長老之命,從不許他出一步。出必告假,期年累月,允而後可。一樣講究讀書,只爲明理,不求聞達;一樣注重習武,只爲居處究屬蠻荒,意在保身御患,追飛逐走,不爲功名;一樣也喜琴棋書畫、醫卜星相,只爲調劑身心,涵養性靈,防治疾病災兇,爲矜奇炫異,以薄技鳴高,甚而吹彈歌舞百工之藝,凡是有用或可及時爲樂者,均都獎倡,所以數百年間,入無廢人,地無棄地,十九多才多藝,文武兼通,絕沒一個迂人莽夫。真個是人間福地,快活非常。

三姓中論起來自以趙姓爲尊,住家平山,聚族而居,高高在上,平疇濱湖,碧波綠野交相映帶,當全莊風景最佳之區。只惜人了不旺,數百年來只有四五十房子孫。嶽姓家住青-原,因泉闢地,擁有大片水田,人丁更少,才三十餘家房頭,大小百多個人口。

只李姓不特族衆丁繁,而且才能輩出,全族本住平山北面青女峽、離珠嶺和仙靈境一帶。

因近數十年間,趙、李兩姓各出了一個具有絕大本領的異人,爲全山城人造福,御過好幾次天災洪水,經三族推戴,永爲莊主,見萬柳山場位居中央,二入各帶妻妾子女移往坐鎮,建了一所園林,備極美勝。

當地本無外人混入,柴蒙是江南世家,又是奇才異能之士,文學武功均臻極頂,又精星相與地之學,見天下將亂,攜了妻女人滇避亂,行入南疆之中,偶然望氣,知有福地在彼,探索多日,始行發現。三姓先不肯納,因與趙、李二人相談投機,立下誓約,永守規章,不得妄泄機密。柴蒙父女帶有僮婢戚從多人以及許多人中需用之物,向主人分了應有的田業。自家人口又少,來時就打的是長處久安之計,百物鹹備,既多且足,雖然計口受田,並不躬耕,一住十數年,賓主相安,漸漸成了一家。春秋佳日,居人多愛請他前去,聚攏講那外間之事。

柴家守着前約,從不出山,只前年遇到三姓派人往山外採藥材布樣和別的需用之物,柴妻因龍珠小時曾許給她姨表兄丁侗,家在蜀中,久無音信,跟着出山了一次。在萬縣將丁侗尋到,已是父母雙亡,只剩丁侗、丁俊兄弟二人,因奉乃母遺命,正要往江南一帶尋找岳家下落,見面之後悲喜交集。柴妻只生龍珠一女,自己文武都是行家,見了女婿的儀表比起小時還強得多,並沒變相,已是歡欣。再一-考他所學,更是文武兼資,不在女兒之下,益發喜極,當時助他兄弟二人料理完了家事和葬親的債務,準備帶回莊完姻。誰知樂極生悲,船行江中觸灘遇險。多虧丁氏弟兄俱精水性,從急流中將她救起,因在冬月,命雖保住,人已中寒病廢,勉強迴轉南疆,到了地頭,先打發走了腳伕,由丁氏兄弟擡進莊去。柴蒙早算出她有此一場水災,如不放去,又誤了愛女良姻,幸而五行有救,纔會前來,屈指歸期,早在要口外相候。到家仗着山場主人靈藥,居然治癒,但要連治五年連犯四次始能去根,近日正是第三次犯病,方在眼藥,臥牀未出見客。

那山場主人一名趙野樵,年已八旬,最精易理,能知過去未來,生平未近過女色,孤身一人,只有一個行蹤飄忽的好友。另一人姓李名半翁,年約五旬,本來博學多能,三十歲上出山辦貨,在青城山拜一異人爲師,傳了一部《洞玄經》,長於五行禁制、六戊遁形之法,尤精醫理,有起死回生之妙。娶有一妻一妾,妻子趙氏,野樵從妹,人甚賢淑;妾名湘玄,湖南有名神巫羅太沖之女,會有一身法術,雖然有些左道旁門,但對正室尚知尊順,只從小嬌慣,性情不好。她有一個兒子,生具異稟奇資,年才九歲,因生下來就脅生雙翼,取名飛兒,便是林璇所見怪童。半翁中年得子,即不與妻妾同室。

湘玄對此子愛如性命,每犯了過,總想盡方法代他護庇。飛兒受了乃母遺傳,性本剛暴,再被乃母一縱容,小孩子懂得什事,益發膽大妄爲,幸而半翁也精易理,算出此子災劫甚重,嚴禁乃母在十歲以前傳他武藝道法,以免出山生事。平日雖愛在心裡,因他能御空飛行,管束甚緊,輕易不許出山一步。就這樣飛兒還不時在莊中惹事,到處闖禍。

莊人因他年幼,看在半翁情面,乃母又不好惹,好在無甚大害,先時十九隱忍,至多隻向乃母悄悄提說,不向半翁告發。後來實不像話,不論尊卑長幼,一言不合,動輒將人扔入平山湖裡,再不就仗他有力能飛,把人提向高空,強迫認錯。居民十九會水,雖未傷過人命,但也被他嚇個半死。知向乃母提說,不過聽到幾句安慰的好話,連摸都不會摸他一下。有時乃母要說他幾句,還許再尋一回晦氣。逼得衆人無法,又不願半翁有此頑劣之子,只得破除情面,親自找向半翁告發。人去以後,湘玄還要護庇,代子巧辯。無奈半翁易術精微,一卜卦便知底細,問得湘玄理虧無詞,飛兒自然免不了一頓好打,由此加了防範,常向卦中取求,並不準他尋人報復,犯了實打更重。半翁納妾以前,受過湘玄救命之恩,拜師也出於湘玄所救,彼此感德愛好,成親甚是恩愛,便是趙氏也視她若妹,不以側室相待,多少年來從無閒言。爲了訓子,二人幾乎翻臉。

半翁知此於不是凡兒,小時頑皮勢所必然,雖然剛暴,性卻慈厚,佔得上風便足,不致闖出大禍。自己靜心參玄,室人常相絮叨位訴,亦屬難堪,也不願過傷夫妻情好,最後才與湘玄約定,除對飛兒力加告誡外,此後不再以卦象相稽,可是無人告到便罷,如有人告發,仍要加倍處罰。這一來飛兒捱打次數雖少,可是頑劣難改,仍不免在外生事。半翁將他禁閉起來,過不兩天,湘玄不是約好嫡室向半翁日夕軟磨,便是偷偷給他放掉。趙氏本愛此於,又愛湘玄,也跟着在旁絮叨說:“娃兒年紀大小,你那大打已夠受了,關禁斷乎不可。”鬧得半翁無法,終於放出。飛兒一開禁,過不兩天故態復萌。

人都知半翁不護短,飛兒又極守信約,只要當時答應不再尋人報復,決無後患,雖使他妻妾暫時無歡,卻可免去多次侵害,便去告發。一告發,飛兒必捱打。

湘玄心疼理短,自知不能怪那告發的人,半翁房輩又小,來者非親即長,未便公然挺身護庇,向人警告理論,自己又勸阻不住飛兒,知莊上百事有序,無爲而治,莊人與莊主相見俱有定時。近來衆人因知趙。李二入修道習靜,除每季節月望照例約集外,終年無人相擾,十有九是爲了告發飛兒而來,於是想下釜底抽薪之計,將圍着萬柳山場的一條小溪用法術封鎖,去的人只一過界,阻礙橫生,不是走一步跌兩跤,便是惡鬼追逐,走了半日仍回原處,晚來必有夜又惡鬼入夢,說半翁爲了全莊出生入死,學成道法,連救全莊好幾次危難。妻妾不能再育,只此一子,何苦爲了小事,和娃兒一般見識,害他毒打愛子,全家失和。日子一久,莊人知是湘玄鬧鬼,顧念所言不爲無理,再如認真,必使半翁難堪,除了忍受,別無善法。好在飛兒吃高帽子,受他害時,不拿出尊長的身份向他恫嚇,用些軟語央及也能打動,不致再擾,略微吃點虧,也就罷了。半翁明知就裡,因飛兒稍長自有去處,湘玄只此一子,會短離長,母子相聚歲月無多,護犢愛子婦人恆情,並且不恤人言用心良苦,不願揭破來傷了夫妻和美,只得睜隻眼閉隻眼,不再苛求了。

飛兒因極淘氣,別家孩子有大人告誡,多不和他同玩,見了就躲,只有丁俊不但理他,柴翁和長兒並曾暗囑與他結交。丁俊又是天資高超,幼承家學,三歲上就開始習武,年才十二,已練得水陸皆通,文武全才,每日除用功外,多去尋他玩耍。飛兒落落寡合,得此知己,自然喜極非常,成了莫逆,而且言聽計從,與人爲難時,只丁俊在側,一勸即止。日久湘玄得知此事,命飛兒將丁俊引向家中相見,看出他彬彬有禮,博學多能,又甚通情知理,飛兒必能受他感化改去惡習。乃子衆惡所歸,何幸得此益友,更是喜出望外,便是半翁也覺高興。莊人不使子弟與飛兒同遊,湘玄因是兒子自不爭氣,隱忿在心不能出口氣,這一來,益覺柴、丁二人看她母子得重,無形中加了許多情感。丁俊每去,不特優加款待,並偷偷地給了一面通行山場的符令,以便他不必與飛兒同行也可隨便出入。

這次半翁、湘玄爲了十五年前舊約,前往黔江去收乃嶽羅大沖的遺骨。此行難免與人相爭,飛兒頑劣,沒有帶去,行前並卜了一卦,算出飛兒先有小災,卻因此結下了一重好因緣,異日要得許多好處,只要不出山去,那小災尚可避免,並不妨事。嚴囑:

“只許與丁俊同玩,不許生事出外,父母此行不過月餘,不聽話,歸來定要重責!”飛兒已然允諾,本無出山之意,過了月餘均未出生事,莊人都出意料,以爲他受了丁俊薰陶,目前改了脾氣。誰知這日天才發亮,忽然心動,要去尋丁俊玩。嫡母趙氏知他近日學好,尋的又是益友,只囑:“你丁二哥不似你頑皮,這時想必正用早功,你去如見功課未完,須候一會,不可擾鬧相強。”飛兒應了,數裡之遙,展開雙翼,晃眼就到,果見丁俊在從兄嫂習武,見他只互相招呼,笑了一笑,三人仍自用功。

飛兒一人無聊,他因自己能飛,一心想乃父教他劍術,刀槍拳腳學它無用,懶得再看下去,信步行至屋後,見旭日始升,晴光欲染,小溪彎環,綠波溶溶,方暗贊好,又一眼瞥見柴家朝霞、晚翠兩個小”r鬟蹲身溪旁垂柳之下,一個洗衣,一個淘米,正在互相說笑。相對就是繡春坪,上面原種有各色各種的奇花異卉,近十多年來,又經柴氏父女蒐羅培植,點綴得終年花開不斷,四時皆春,綠野如繡,這時才含朝露,又浴晨曦,萬紫千紅,爭妍吐豔,越顯得花光明淨,草色肥鮮,丰神朗潤,生香欲活,再加上遠山橫黛,近嶺搖青,茂林修竹相與掩映,又有這身容美秀的雙鬟在溪旁垂柳下一襯,便是畫兒上也找不到這般景緻。飛兒本想嚇那兩個丫鬟一跳,奇景當前,不覺看得呆了,心想今天又是這麼大好晴天,柴家不但人個個好,連住的地方也好,如非媽娘不肯,真恨不得搬了來與丁二哥同睡,便早晚看看花也是好的。邊想邊信步往前走去,忽聽朝霞問晚翠道:“那孽龍就有那般厲害麼?老爺怎倒不許姑爺小姐將他除去?萬一走過山口殺了進來,才怕人哩!”

飛兒聞言,心中一動,忙跑過去問道:“你們說什孽龍?我怎沒有見過?”兩個丫鬟因聽柴叟以前曾囑丁俊,向飛兒莫提此事,無心閒談,偏又被他闖來聽去,好生後悔,便不肯說。飛兒見她二人支吾,不由性起,低聲喚道:“好好問你話,你倒不說。休看你兩個是女的,惹得我性起時,我照樣也把你們提到半空中去活活甩死,再不就扔到平山湖裡去淹你個半死!”

二丫鬟知他說得出做得到,有心想喊丁二少爺來救。飛兒業已防到,雙手一揚,微聳雙翅,便要撲上前去。二丫鬟無法,只得搖手告饒道:“幺少爺,不是我們不說,只你愛闖禍。那孽龍又太厲害,聽說身上還長着逆鱗,刀斧都斫不進去。我家老爺曾經囑咐二少爺,不許向你說,何況我們。對你說不難,你只不可招災惹事,也不許說是我二人說的……話還未畢,飛兒已不耐煩,搶答道:“我做事從不累人,你們只放心快說,遲卻不依!”

二丫鬟被逼無奈,只得把前月地震野燒,危壁坍塌,多了一條明顯的出路,莊人多半防到鐵鍋衝孽龍和手下纏藤寨人要來爲害,去請二位莊主設法,丁侗夫妻也曾向莊主告過奮勇,均說孽龍行即伏誅,不曾應允等情說了一遍。飛兒又細細打聽孽龍生相,心想這東西仍是一個野蠻子,不過身有鱗甲,力猛兇惡罷了,怕他怎的!自己能飛,他必奈何不得,今日正在無聊,何不尋了他去?這等該死東西就該殺了他也不要緊,還算爲世除害呢。於是又問去鐵鍋衝的途徑。二丫鬟幾曾見過孽龍,所說俱是聽來,哪裡得知去向途徑?力說不知。飛兒先還不信,後見二”,鬟誓神罰咒,方始信了。知道此事如若告知二丁等人,必被勸阻,莫如先和丁俊玩上一會,免去他的疑心,等他旁午讀書時,先偷向山外探一回路去。當時仍往屋前去地丁俊,恰爲習武已畢,二人玩了片時,自去讀書。

飛兒假說嫡母等他回去,不在丁家留飯,等丁俊進屋,忙展雙翅飛起高空,乘人不見,徑往山外飛行,因爲不知路徑,徑向相左一方飛去。飛了些時,見下面亂山雜沓,人跡全無,疑心不對,又改一個方向飛過一陣,杏無跡象可尋,以爲鐵鍋衝必在近處,不會這遠,覺出不似又改。似這樣從早至午四面八方俱都飛到,始終沒飛向正路。陽光甚暖,不停飛行,人卻累了一身的汗。未後飛回原路,看見下面焦厚黑土之中竟有一灣碧水,想下去洗個澡,潤潤身上肉翅,涼爽涼爽。下去匆匆洗完了澡,把短褲穿上,踏着水玩,忽覺腹中飢餓,纔想起過了早飯時候,清早至今水米不曾打牙。剛要飛回莊去,見溪旁急匆匆跑來一個身背口袋的山童,行走如飛,似乎渴急,一到便低頭俯身捧水牛飲,狼狽神情甚是可笑,不禁出了點聲。山童見他立在水裡,用手相招問話。飛兒答了兩句,猛想起父母行時再三叮囑不許出山,尤不許與生人說話,說必有災,好生後悔,更不再說。

兩下初時也頗投緣,後來雷行捷遞給他一塊風鹿脯,莊中百物皆備,因內外阻絕,獨野獸稀少,金花娘所制風鹿脯味極佳美,飛兒又在飢時,益覺鮮美無比,食量又大,吃了一塊還想吃。繼見山童有了吝色,不禁犯了逞強任性的脾氣,雷行捷恰又推了他一下,於是飛起便搶。雷行捷當是怪物,一害怕,甩了一塊上去。飛兒接過,落向一旁大嚼,吃完之後,一則還想再吃個夠,二則想將這美味帶些回去與媽吃,再留些給娘嘗新,二次又追去行搶。這一搶卻闖出了禍,吃林璇迎來,揚手就是幾箭。頭兩箭吃他用足踢落沒射到身上,禁不住林璇箭發連珠,手法又準,飛兒因搶來口袋業已扯破,落了好幾塊美食,覺着可惜,心顧鹿肉,一疏神,腿股間連中兩箭。當時本不肯與林璇甘休,後見敵人拔劍出匣,銀光曳芒,耀日生輝。他雖不會劍術,父母究是高人,耳濡目染,不少見聞,知道敵人寶劍決非尋常,再不見機定吃大苦,忿怒無法,只得惡罵連聲,展翅逃去。

回到莊中溪旁僻處一看,仗着天賦異稟,肌骨如鐵,那弩箭又小,雙翼扇風也減去箭力不少,雖然斜穿入肉寸許,並未傷骨,當時拔出,賭氣用力扔去,拿着一破口袋乾肉脯,股間鮮血淋漓,出生第一次吃外人的虧,覺着丟臉,正不知如何發付,是向嫡母說是不說?恰巧丁俊飯後來尋,過溪遇着一人,問出飛兒未歸,知他決不致再在別家吃飯,心中奇怪,連忙趕回尋找,正遇晚翠偷偷告以早間之事,請勸飛兒不可外出,丁俊吃了一驚,斷定他出山生事,方欲告知兄嫂出山尋他,忽聽頭上風聲呼呼,飛兒手抱一物掠空而過,投往溪旁竹林深處而去,飛得絕快,似未看見自己在下面凝望。丁俊機智,也不喚住他,徑往下面飛步追去。二人相見,飛兒先跳腳痛罵敵人一陣,然後說出經過,要丁俊給他想主意報仇。丁俊先安慰了他幾句,待了片時說道:“你已受傷,且藏在這裡莫動。待我先給你尋點藥來定疼止血,再打主意。”飛兒應諾,自向竹林草地上坐下,丁俊回身就跑。

那片竹林離柴家有裡許路,毛、餘二人來時,丁俊剛走出,並不知家中有客。這時恰值林、楊一行人等繼至,行李甚多,全都堆置院堂以內。丁俊一進門”首先發現一羣人中有山童,與飛兒所說形象相似,首先吃了一驚,剛要詢問,正趕朝霞出來散給衆人食物,見了丁俊喊道:“二少爺,還不快到裡邊去!我家來了好些好客人,現在內廳上坐着呢。”丁俊忙跪進去,頭一個又看見林璇,衣着身相與放箭傷了飛兒的女子一般無二。山居終年無客,既大隊來投,定是柴家親友,這禍一定鬧得不小。事一關心,也顧不得和來客見禮,先往龍珠身前奔去,湊着耳朵說了經過。龍珠知飛兒之母護犢,極不好惹,好生驚恐,忙即轉告老父。

丁俊奉命取藥趕回竹林,飛兒因飛了半日身子疲倦,丁俊一走便自頭枕肉袋躺在草地上睡着。丁俊見他未走開,不曾被人覺察,寬心略放,忙將他喚醒,敷上傷藥,拿話一激勸。飛兒本聽他話,性又好強,恐別人知道他受此挫辱笑話,不但應允不說,還央告丁俊不要告訴柴氏父女和他哥哥。丁俊更會留着後步,便答道:“你大呆了!我哥哥嫂嫂和柴姻伯平日對你多好,就知道了怎能笑話你,只有替你瞞的。倒是你得留神些,你平日總愛赤着腿腳,傷偏又在腿上,最好一兩天不要過溪那邊去,只在家中靜養。我明早起,逃上兩天學來陪你玩。這傷藥是柴姻伯的,靈驗得很,過一對時便可能夠復原。

你先躲着大伯孃一些,真要躲不過被她看見,你就說是從空飛落時,自不小心在樹梢上掛的就是了。今天功課未完,不能逃學,我先回家去,明早準來。你可知李大伯和二伯孃準在哪一天回來麼?”

飛兒道:“我爹孃走時,原說明日準回,不知早晚。頂好夜裡回來,傷處已好,要不的話,娘還好說,我爹難哄。他知我出山,這頓背時打又逃不脫了。你先莫忙走,你能想出法子給我尋着對頭,打她一頓出氣麼?”丁俊道:“這事莫怪人家,哪個叫你亂搶人家東西!再者你都看出那女的劍上有光,那必是劍仙一流。我們這樣,再有幾個也打不過人家,豈不自找苦吃?你又搶了人家一袋子肉。這事就算了吧,越鬧越醜。本來我哥嫂管得緊,無法逃學,適才聽嫂嫂說,柴老伯有幾個好朋友,今晚不到明早必到。

他們都顧陪客,我卻正好陪你同玩。要不怎能整天和你在一處?爲叫哥哥信我能一個人用功,此時非回去不可了。”

飛兒聞得柴家行有客至,心中歡喜,忙問:“來客是誰?可有和你一樣的小朋友?”

丁俊笑道:“柴老伯都快六十歲了,他的朋友想必也是些老年人,怎能和我們相交呢?”

飛兒好生掃興,別時拉着丁俊的手再三叮囑:“來客如攜有小友,明早千萬同來一見。”

又分了兩塊風臘。丁俊知來客必以此相贈,固辭不要,叫他留着自吃,說今晚明早山外來客必然帶有這類東西,自己拿回去恐招哥哥數說。並教飛兒,如有人問起這袋風臘,就說是柴家送他吃的。說完分手,重又趕回,向衆人說了前事。大家都贊他聰明心細,善於辭令。

柴蒙掀髯微笑道:“此事看似可以掩過。偏巧李氏夫妻恰在明日回來,不知此事便罷,湘玄如知有人傷了她的愛子,她不用自來尋仇,只須尋到那兩枝遺箭,在山場上行使禁法,便能使這條路上前行的人無論跑出多遠,都會自行投到,任她擺佈,真個厲害已極。爲今之計,只有釜底抽薪。諸位暫在老夫家中住上幾日,她知是老夫的親友,必不好意思公然就下毒手,即使便暗中鬧鬼,只要她丈夫不背理出頭相助,也還有防禦之法。有這三數日,事已弄明,飛兒能瞞過去固妙,如被查覺,老夫也可見機行事,省得人行路上吃她暗害,老夫縱使得知,也是愛莫能助了。”

筠玉心雖有些不服,但一想起仙人錦囊應在此地開看,那白衣少年男女行時語氣,也頗似說山場所遇之人既非尋常,此行所關尤大,便不再言語。林璇心雖焦急,卻又無法,何況又有錦囊關係,丁侗夫妻又復殷勤挽留說:“只要過卻三日無事,便可請求李、趙二主人允准,改由本莊出山秘徑通行往雲龍山去,路程既近便得多,還少走好些劫餘焦土,惡水窮山,何知沒有這場耽擱,差不了多少。”

林璇才轉憂爲喜。柴蒙又問丁俊:“你去時可曾見飛兒所中之箭在未?”丁俊說是未見,想已中途失去。柴蒙笑道:“諸位纔在誇你細心,怎這最關緊要之事你倒忘了探問?好在那片竹林筍多,少時可同朝霞、晚翠假作採筍前往搜尋。他如回莊再拔,必然還在左近,否則明早趁他父母未回去探問一聲。山外失落倒還罷了,如已帶回,即速設法尋到,送回我處再去。不要忘了!”

衆人見柴蒙說得那般神異,多是半信半疑。筠玉更因一出馬連經三次怪異奇險,俱未受傷侵害,又恃有寶珠仙劍,膽大氣豪,心中別有一番打算,當時不知主人深淺,也未現於辭色,事情算是從了主人之言,沒有再提。龍珠要筠玉重敘以前事蹟,筠玉初見時,只說路經鐵鍋衝斬了孽龍拉拉,誅滅纏藤寨人全族無一漏網,並未細說經歷諸般異跡,林、楊等一行便自尋來,打斷了話頭。這時與龍珠談得投機,便從自己隨父隱居黔靈山起,談及連番所遇奇險異事,把斬玄犛巧得日月雙珠、王三贈旗、夜鬥蔡野神夫妻打成相識、代除卻一惡一怪、得了三口仙劍等情一一說出,只說得龍珠、丁侗夫妻二人眉飛色舞,連柴蒙也不住點頭贊妙。

丁俊更是不捨就去,中經兄嫂幾次催促,允他晚來重述他聽,才行喊了雙鬟,如飛往竹林奔去。黃昏回來,說是遍尋無着,只採了一籃鮮筍山蔬,並還遇見飛兒向他探問,說是帶回時氣急用力扔出老遠。假意勸他,恐人發現起疑約往同尋。那落箭之處離竹林甚遠,似在火靈凹溫泉一帶,四人到處踏遍仍未找着,大約不落在熱坑裡便落人溫泉之中順流而去了。柴蒙低頭想了想,沒再言語,因筠玉話未說完,接着又往下說。一會天黑,另有”r鬟擺上酒飯,席間又談了一陣。柴氏父女和丁侗要過林、毛二女的日月珠、三口仙劍,連那犛象的頭骨外皮一齊要來看了,俱都讚不絕口。

柴蒙道:“這三口仙劍,上有松紋古篆。一名五銖,乃當年鐵肩大師之物。那光如赤電的名爲紅蛟,碧若青虹的名爲寒虹,乃四川劍門山風雨峽槐居士磨剪老人煉魔之寶。

老人自元初得道,劍術自成一家,也不算是哪一派,孤身一人遊戲人間,當年仗此雙劍縱橫天下,所向無敵。鐵肩大師得道更久,業已仙去多年。三劍能得其一已是曠世仙緣,何況三劍同歸,真乃古今奇遇。槐居士老夫雖未見過,屢聽人談起他性情古怪,落落寡合,永遠獨往獨來,連門徒都未收過一個,此番從千里外假手好人遙遙相贈,必有原因。

照賈記所載賣劍老頭形象,正是他本人無疑。三位務要記在心裡,相遇時不可惜過。那玄犛十二根頭骨上成十二歲星,無堅不摧,大有用處。適已分了四根與人,明珠投暗,大是可惜。異日得問,不妨以別樣貴重之物易還,使成全壁。老夫學淺,雖未深悉妙用,三位既有此異稟,將來定有仙緣遇合,自知分曉。日月珠上古奇珍,能御水火風雷,更有避兵法邪之妙,三位連番經歷,想已知悉,無庸深說。便是此獸外皮,冬溫夏涼,也有許多好處,此後也不可轉易妄送與人了。

三人聽柴蒙說出劍名及原主來歷,益料是個高人異士,好生起敬,因夜來了侗夫妻要隨柴蒙用功,席散便自告歇。柴蒙已命人給來客備好行館,由丁侗、丁俊、龍珠三人引去安置。一出屋門,便聽前院機織之聲大作。林璇一間龍珠,才知本莊土地肥沃,差不多四時均有收成。全莊田畝分設成十區,三姓各耕三區,頃數依人口之數爲率,多寡不等。另外一小區乃柴蒙遷來時才領的,只有十頃,在繡春坪旁桐子岡後,距家裡許,中間還有一片密林,看它不見。柴家族親世僕也有好幾十人,計口躬耕,一守成法。日間幼童都住本山公學讀書習武,男的種植耕耘,女的送飯,採取山麻、山棉,黃昏歸來紡花織布,習以爲常。因有崇岡茂林阻隔,日間岡那邊只管熙熙攘攘各了其事,繡春坪一帶卻是柴扉虛掩,庭有棲鴉,溪流自喧,不聞人語,所以衆人來時候那般靜悄悄的。

隨談隨行,已出戶外。衆人側耳一聽,果然處處機聲,遠近相聞。一看住處,丁侗、龍珠並不留客下榻己家,卻向斜對門一家竹籬之內領去。還未走到,便聽隨行男女山民說笑之聲。入內一看,竹屋六七間,用物皆備,位置井然,甚是清潔,春桃等八人正和柴家雙鬟聚坐一室說笑呢,見了主人到來,俱各垂手侍立。林璇一問,才知他們黃昏即已來此,連夜飯也在這邊吃的。柴家共有大小六名世僕之女,二人一班,輪流服侍主人,閒來便去前院房中組織。內中朝霞、晚翠年紀最輕,最得主人憐愛。柴家待人極厚,絕少呵斥,雙鬟也會些,因聽來客異跡,入耳動心,渴欲一知底細,便討了安頓、隨從的差使,將春桃等送往這裡,自居主人,相陪同話,已談了好些時了。

林璇暗忖:柴家房子看頗不少,不留客住必有原因,聽他口氣,客到似出無意,怎會倉猝之間騰出一所房子,設備得又如此整齊?心方納罕,龍珠似已覺察,先將林、毛、餘、楊等六人讓進上房落座,笑道:“寒家逼促,家父夜分又要教我一些功課,難免擾及清夢。恰巧有一家同隱的舍親有子在下月初成丁,按着莊規,理應各立門戶。因是至戚,特許他在此建屋安家,以便隨時向家父請益,一切均由他備置停當。尚未移入,恰遇佳賓蒞止,正好下榻。自慚簡慢不情,尚乞原諒。”衆人連忙遜謝。丁氏兄弟和龍珠只略陪坐一會,等雙鬟獻過了茶,便向衆人告別。龍珠並說:“明晚無事,或能與諸位姊姊連榻作長夜之談。”說完留下雙鬟服侍,徑自走去。

衆人送走,回房一看,上房四間,兩明兩暗。上首兩間像是原備臥室,爲客新添了二榻,便請楊宏道父女住了裡間,林、毛二女住了外間。下首兩明間原是書房,兼作晏居之所,壁有弓刀,琴書並列,也新添有一榻,歸餘獨一人去睡。前院春桃等也是一排五間,原是空的,不知何用,新設了八人的臥榻,幾桌用具一切無不齊備。適見主人並未分派,丁氏夫妻更未出屋一步,一問起竟是雙鬟相度來客身份,因人而設,真是主賓奴慧,好生誇讚。筠玉更因雙鬟容華美秀,盈盈十二三,楚楚可憐,喚至身旁,拉了纖手,問她們莊中諸般設施,俱是慧舌靈心,對答如流。衆人都喜歡她們,又加天還不算晚,除楊宏道途間勞頓,稍坐即眠外,都願聽她們說那莊中景緻、當地人物和入莊道路,不肯就臥。待了一會,楊氏二女才支持不住,不同入寐。室中只剩林、毛、餘等五人。

林璇偶見窗外天星燦燦,缺月半圓,甚是皎潔,見夜未闌,意欲出外步月片時再行歸臥,問雙鬟可否。雙鬟與客談得投機,山居素無客過,爲討客人歡心,便道:“家主人也常乘月夜到對溪場邊上看噴火去,只那裡最好玩,再不就在平山湖下看飛瀑去也好,沒有什麼不可。”三人先就聽她們說起溫泉火穴水柱勝景,一問只那裡最近,大家一高興,竟忘了日間雙箭之嫌。筠玉雖然想到,但又想一試山場主人禁法如何,惟恐中止,不肯提醒。

三人說走就走,由雙鬟相陪引路。走過前屋,見隨來諸人俱已睡熟。出門一看,星月同輝,人影在地,月光雖沒有圓時明朗,卻映照得遠近的林木原野煙靠霧浮,若隱若現,別有一番幽趣。沿途上野花含露,搖曳微風,垂楊拂面,痕影濃淡,溪流激石,潺潺盈中,遠近的山光水色深深淺淺,都似在有無疑似之間,看不分明,卻又如繪如真。

時雖將近夜半,人家機織之聲猶未全歇,深林掩映,燈光明滅,間以小兒夜讀之聲,真個是夜景清虛,情致幽靜,大地茫茫,哪裡再有這樣好所在?

五人緩步前行,且贊且談,等走到山場前溪邊,回顧林野間,人家燈火俱已熄滅,淡月微光之下,到處都是靜蕩蕩的。正行之間,瞥見石橋前橫,雙鬟卻不過溪,領着三人沿溪走去。三人間道:“既說溫泉火穴都在對溪,爲何不走過去?”雙鬟低語道:

“李二夫人爲了飛兒設有仙法,如無二少爺同行,過去便要吃虧呢。這邊一樣看得見。”

林璇猛的想起前事,主人那般告誡,怎便忘卻?深悔此行不該當着外人,又不欲示怯,便拿話點毛、餘二人道:“人國問禁。主人不願客至,何必相忤?天已不早,我們就這邊看一會回去吧。”這條緣溪小徑寬才二三尺,路兩旁均種着花草。五人先本肩挨肩背挨背參差並行,因恐踏了路旁花草,改由雙鬟前導,林、餘、毛三人仍然並列,五人做兩排走。

筠玉心有他圖,故意將腳步放慢,讓過林、餘二人。這時因鄰近山場,林璇恐生事端沒多說話,以爲筠玉仍在身後尾隨,也和自己一樣心意沒有開口,餘獨是巴不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主人相待既優,自身是客,對方又是個小孩子,勝之不武,何苦惹他,自從鐵鍋衝得劍之後,筠玉對己,遠不似前親密,平居談笑,只要單獨對她多說幾句,便現不悅之容。加以碧娃又取笑過一兩次,既恐遭外人誤會,又恐惱了筠玉,言談舉止隨處都留着神。雖然半晌未聽筠玉聲息,恐引她不快,大家全未說話,也就忽略過去,並未回顧。誰知筠玉隨着走了一會,便轉了方向。

林、餘等四人直走到相離溫泉火穴不遠,耳聽泉聲發雷,遙見對岸疏柳之中,一股清泉和水柱一般由地平面上涌起,約有數尺粗細,筆也似直上衝霄漢,矗立半空,毫不偏射,水頭升高到一二十丈高下方始力盡,像花開般由合而分,突突突倒流而下。因是溫泉,月光照上去恰似一根擎天晶柱,外面煙濛濛籠上一層霧毅冰絹,水光炫彩,勢氣蒸輝,蔚爲出生以來第一次遇到的奇觀。方贊造物之奇,餘獨猛一回首,不見筠玉在側,忙對林璇一說。先疑覓地小解,彼此一問,都說自經小橋就沒聽見她步履聲息。林、餘二人俱想起錦囊“有人相遇”之言,筠玉隨時在念,料定是乘機過溪探訪,欲應前言,因對岸設有禁法埋伏,不由着起急來。餘獨首先說:“我與飛兒無隙,我看只爲防人告她兒子,不過障眼法兒,決無兇險。璇妹可在此相候,無須前往,如見不測,速尋柴老先生翁婿設法解困。璇妹如爲禁法所制,被飛兒看見,事情反難辦了。”林璇方說:

“要失陷你去還不是一樣、莫如都在此待一會,約計受困,再找柴家父女解救。左就不會傷人,我不露面便無妨害。”言還未了,餘獨已如飛往來路小橋跑去。

二人問答均急,雙鬟當時插不進嘴。餘獨一走,林璇拔步想追,雙鬟當她也是情急,因有日間之事,忙攔阻道:“林小姐不用着急。聽我家老爺說,李家所用禁法,只禁阻來人到他家去,遇上時至多嚇一大跳。知趣的當時回來就沒事,要不也只圍着溫泉火穴一帶打轉,多跑上些冤枉路,仍然回到原處。你只一想逃,立時自會現出迴路。毛小姐決不妨事,去一個人喊她回來也好,免得瞎跑。林小姐倒是不過去的好。即便困住,李家大娘人極長厚,就是飛兒一聽說是我家的客出來踏月看泉的,也只有歡喜,不會加害的。”

林璇聞言才放了心,暗忖至多驚動柴家翁婿,丟些顏面也就罷了。爲防範一二人被困驚動飛兒出來,看見自己,爲仇害事,便和雙鬟尋了一個僻靜所在,仁候二人歸來再走。不料筠玉此行乎送了餘獨的性命。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二回 情切隱憂 山中選婿 恩深指點 槐下從師第五回 通商惠工 恩柔野蠻 角力降虎 智伏神姑第八回 談異獸 奇蹟溯洪荒 走孤藤 飛身行絕巘第一○回 智斬玄犛 五指峰英雄除害 燒殘野火 三千里孝女思親第一回 村舍釀春醪 招來毒龍惡虎 名士逢俠客 言遊金馬碧雞第一六回 貪美色 惡幕逢奸 拯孤窮 輿夫仗義第二三回 額插金刀 處心誅女魅 瞳滲玉乳 無意拜仙靈第二一回 涉險探消息 入耳驚聞千里訊 深情同患難 此身忍負百年心第七回 燈紅酒綠 野火燒春 月朗星稀 毛人行刺第九回 巨蹄踏黃沙 石破天驚追猛獸 拋刀飛血雨 晴開腹剖見明珠第八回 談異獸 奇蹟溯洪荒 走孤藤 飛身行絕巘第二回 避禍作長征 白骨溝前誅猛獸 驚心臨絕嶺 野人寨裡見蠻姑第八回 談異獸 奇蹟溯洪荒 走孤藤 飛身行絕巘第一一回 兼弩穿雲 匝地蘆笙遺愛在 三兇前路 排天碧嶂旅愁多第一八回 蒂絕根誅 獨憐小草 煙霏霧涌 共話妖光第九回 巨蹄踏黃沙 石破天驚追猛獸 拋刀飛血雨 晴開腹剖見明珠第二二回 情切隱憂 山中選婿 恩深指點 槐下從師第九回 巨蹄踏黃沙 石破天驚追猛獸 拋刀飛血雨 晴開腹剖見明珠第一二回 卻敵仗神旗 一俠騰身驚醜虜 酬恩開盛宴 千人拍手唱情歌第二二回 情切隱憂 山中選婿 恩深指點 槐下從師第七回 燈紅酒綠 野火燒春 月朗星稀 毛人行刺第二二回 情切隱憂 山中選婿 恩深指點 槐下從師第七回 燈紅酒綠 野火燒春 月朗星稀 毛人行刺第二回 避禍作長征 白骨溝前誅猛獸 驚心臨絕嶺 野人寨裡見蠻姑第一七回 燒盤谷 智用奇兵 搜孽龍 同消醜類第二一回 涉險探消息 入耳驚聞千里訊 深情同患難 此身忍負百年心第二二回 情切隱憂 山中選婿 恩深指點 槐下從師第一五回 電掣星飛 千兇畢命 情深意密 三劍同歸第一八回 蒂絕根誅 獨憐小草 煙霏霧涌 共話妖光第一回 村舍釀春醪 招來毒龍惡虎 名士逢俠客 言遊金馬碧雞第一四回 躋危崖 雙雄攀絞索 窺醜媟 一擊碎妖龍第三回 射銀濤 孤身除怪蟒 爭家嗣 合謀弒親夫第一四回 躋危崖 雙雄攀絞索 窺醜媟 一擊碎妖龍第五回 通商惠工 恩柔野蠻 角力降虎 智伏神姑第六回 含沙射影 虎女忘恩 篝火天燈 獅王顯聖第二一回 涉險探消息 入耳驚聞千里訊 深情同患難 此身忍負百年心第七回 燈紅酒綠 野火燒春 月朗星稀 毛人行刺第一六回 貪美色 惡幕逢奸 拯孤窮 輿夫仗義第一三回 憤兇淫單 刀探孽窟 憐弱質飛 豆救蠻姑第一七回 燒盤谷 智用奇兵 搜孽龍 同消醜類第三回 射銀濤 孤身除怪蟒 爭家嗣 合謀弒親夫第一二回 卻敵仗神旗 一俠騰身驚醜虜 酬恩開盛宴 千人拍手唱情歌第九回 巨蹄踏黃沙 石破天驚追猛獸 拋刀飛血雨 晴開腹剖見明珠第二一回 涉險探消息 入耳驚聞千里訊 深情同患難 此身忍負百年心第二二回 情切隱憂 山中選婿 恩深指點 槐下從師第一六回 貪美色 惡幕逢奸 拯孤窮 輿夫仗義第二二回 情切隱憂 山中選婿 恩深指點 槐下從師第七回 燈紅酒綠 野火燒春 月朗星稀 毛人行刺第一九回 火樹銀花 積穢妖氛 飛木難 龍飛鳳舞 通靈劍 氣走青冥林第六回 含沙射影 虎女忘恩 篝火天燈 獅王顯聖第一○回 智斬玄犛 五指峰英雄除害 燒殘野火 三千里孝女思親第一三回 憤兇淫單 刀探孽窟 憐弱質飛 豆救蠻姑第一五回 電掣星飛 千兇畢命 情深意密 三劍同歸第一八回 蒂絕根誅 獨憐小草 煙霏霧涌 共話妖光第一一回 兼弩穿雲 匝地蘆笙遺愛在 三兇前路 排天碧嶂旅愁多第二一回 涉險探消息 入耳驚聞千里訊 深情同患難 此身忍負百年心第九回 巨蹄踏黃沙 石破天驚追猛獸 拋刀飛血雨 晴開腹剖見明珠第五回 通商惠工 恩柔野蠻 角力降虎 智伏神姑第二四回 鬼影幢幢 古洞深宵殲巨憝 灘聲浩浩 長江千里送歸帆第一三回 憤兇淫單 刀探孽窟 憐弱質飛 豆救蠻姑第一八回 蒂絕根誅 獨憐小草 煙霏霧涌 共話妖光第一回 村舍釀春醪 招來毒龍惡虎 名士逢俠客 言遊金馬碧雞第一八回 蒂絕根誅 獨憐小草 煙霏霧涌 共話妖光第五回 通商惠工 恩柔野蠻 角力降虎 智伏神姑第一六回 貪美色 惡幕逢奸 拯孤窮 輿夫仗義第八回 談異獸 奇蹟溯洪荒 走孤藤 飛身行絕巘第一二回 卻敵仗神旗 一俠騰身驚醜虜 酬恩開盛宴 千人拍手唱情歌第二一回 涉險探消息 入耳驚聞千里訊 深情同患難 此身忍負百年心第一九回 火樹銀花 積穢妖氛 飛木難 龍飛鳳舞 通靈劍 氣走青冥林第二四回 鬼影幢幢 古洞深宵殲巨憝 灘聲浩浩 長江千里送歸帆第二二回 情切隱憂 山中選婿 恩深指點 槐下從師第二一回 涉險探消息 入耳驚聞千里訊 深情同患難 此身忍負百年心第一七回 燒盤谷 智用奇兵 搜孽龍 同消醜類第二○回 綠野柳如煙 地勝桃源逢隱士 繡坪花自染 筵開水閣話飛兒第八回 談異獸 奇蹟溯洪荒 走孤藤 飛身行絕巘第三回 射銀濤 孤身除怪蟒 爭家嗣 合謀弒親夫第二三回 額插金刀 處心誅女魅 瞳滲玉乳 無意拜仙靈第一三回 憤兇淫單 刀探孽窟 憐弱質飛 豆救蠻姑第一六回 貪美色 惡幕逢奸 拯孤窮 輿夫仗義第八回 談異獸 奇蹟溯洪荒 走孤藤 飛身行絕巘第二○回 綠野柳如煙 地勝桃源逢隱士 繡坪花自染 筵開水閣話飛兒第一○回 智斬玄犛 五指峰英雄除害 燒殘野火 三千里孝女思親第四回 病榻話前因 腸斷大涯 思親何處 窮荒欣奇遇 心存故國 投老來歸第七回 燈紅酒綠 野火燒春 月朗星稀 毛人行刺第二一回 涉險探消息 入耳驚聞千里訊 深情同患難 此身忍負百年心第一一回 兼弩穿雲 匝地蘆笙遺愛在 三兇前路 排天碧嶂旅愁多第一三回 憤兇淫單 刀探孽窟 憐弱質飛 豆救蠻姑第二一回 涉險探消息 入耳驚聞千里訊 深情同患難 此身忍負百年心第二回 避禍作長征 白骨溝前誅猛獸 驚心臨絕嶺 野人寨裡見蠻姑第六回 含沙射影 虎女忘恩 篝火天燈 獅王顯聖第一六回 貪美色 惡幕逢奸 拯孤窮 輿夫仗義第一七回 燒盤谷 智用奇兵 搜孽龍 同消醜類第六回 含沙射影 虎女忘恩 篝火天燈 獅王顯聖第二回 避禍作長征 白骨溝前誅猛獸 驚心臨絕嶺 野人寨裡見蠻姑第四回 病榻話前因 腸斷大涯 思親何處 窮荒欣奇遇 心存故國 投老來歸第一二回 卻敵仗神旗 一俠騰身驚醜虜 酬恩開盛宴 千人拍手唱情歌第一三回 憤兇淫單 刀探孽窟 憐弱質飛 豆救蠻姑
第二二回 情切隱憂 山中選婿 恩深指點 槐下從師第五回 通商惠工 恩柔野蠻 角力降虎 智伏神姑第八回 談異獸 奇蹟溯洪荒 走孤藤 飛身行絕巘第一○回 智斬玄犛 五指峰英雄除害 燒殘野火 三千里孝女思親第一回 村舍釀春醪 招來毒龍惡虎 名士逢俠客 言遊金馬碧雞第一六回 貪美色 惡幕逢奸 拯孤窮 輿夫仗義第二三回 額插金刀 處心誅女魅 瞳滲玉乳 無意拜仙靈第二一回 涉險探消息 入耳驚聞千里訊 深情同患難 此身忍負百年心第七回 燈紅酒綠 野火燒春 月朗星稀 毛人行刺第九回 巨蹄踏黃沙 石破天驚追猛獸 拋刀飛血雨 晴開腹剖見明珠第八回 談異獸 奇蹟溯洪荒 走孤藤 飛身行絕巘第二回 避禍作長征 白骨溝前誅猛獸 驚心臨絕嶺 野人寨裡見蠻姑第八回 談異獸 奇蹟溯洪荒 走孤藤 飛身行絕巘第一一回 兼弩穿雲 匝地蘆笙遺愛在 三兇前路 排天碧嶂旅愁多第一八回 蒂絕根誅 獨憐小草 煙霏霧涌 共話妖光第九回 巨蹄踏黃沙 石破天驚追猛獸 拋刀飛血雨 晴開腹剖見明珠第二二回 情切隱憂 山中選婿 恩深指點 槐下從師第九回 巨蹄踏黃沙 石破天驚追猛獸 拋刀飛血雨 晴開腹剖見明珠第一二回 卻敵仗神旗 一俠騰身驚醜虜 酬恩開盛宴 千人拍手唱情歌第二二回 情切隱憂 山中選婿 恩深指點 槐下從師第七回 燈紅酒綠 野火燒春 月朗星稀 毛人行刺第二二回 情切隱憂 山中選婿 恩深指點 槐下從師第七回 燈紅酒綠 野火燒春 月朗星稀 毛人行刺第二回 避禍作長征 白骨溝前誅猛獸 驚心臨絕嶺 野人寨裡見蠻姑第一七回 燒盤谷 智用奇兵 搜孽龍 同消醜類第二一回 涉險探消息 入耳驚聞千里訊 深情同患難 此身忍負百年心第二二回 情切隱憂 山中選婿 恩深指點 槐下從師第一五回 電掣星飛 千兇畢命 情深意密 三劍同歸第一八回 蒂絕根誅 獨憐小草 煙霏霧涌 共話妖光第一回 村舍釀春醪 招來毒龍惡虎 名士逢俠客 言遊金馬碧雞第一四回 躋危崖 雙雄攀絞索 窺醜媟 一擊碎妖龍第三回 射銀濤 孤身除怪蟒 爭家嗣 合謀弒親夫第一四回 躋危崖 雙雄攀絞索 窺醜媟 一擊碎妖龍第五回 通商惠工 恩柔野蠻 角力降虎 智伏神姑第六回 含沙射影 虎女忘恩 篝火天燈 獅王顯聖第二一回 涉險探消息 入耳驚聞千里訊 深情同患難 此身忍負百年心第七回 燈紅酒綠 野火燒春 月朗星稀 毛人行刺第一六回 貪美色 惡幕逢奸 拯孤窮 輿夫仗義第一三回 憤兇淫單 刀探孽窟 憐弱質飛 豆救蠻姑第一七回 燒盤谷 智用奇兵 搜孽龍 同消醜類第三回 射銀濤 孤身除怪蟒 爭家嗣 合謀弒親夫第一二回 卻敵仗神旗 一俠騰身驚醜虜 酬恩開盛宴 千人拍手唱情歌第九回 巨蹄踏黃沙 石破天驚追猛獸 拋刀飛血雨 晴開腹剖見明珠第二一回 涉險探消息 入耳驚聞千里訊 深情同患難 此身忍負百年心第二二回 情切隱憂 山中選婿 恩深指點 槐下從師第一六回 貪美色 惡幕逢奸 拯孤窮 輿夫仗義第二二回 情切隱憂 山中選婿 恩深指點 槐下從師第七回 燈紅酒綠 野火燒春 月朗星稀 毛人行刺第一九回 火樹銀花 積穢妖氛 飛木難 龍飛鳳舞 通靈劍 氣走青冥林第六回 含沙射影 虎女忘恩 篝火天燈 獅王顯聖第一○回 智斬玄犛 五指峰英雄除害 燒殘野火 三千里孝女思親第一三回 憤兇淫單 刀探孽窟 憐弱質飛 豆救蠻姑第一五回 電掣星飛 千兇畢命 情深意密 三劍同歸第一八回 蒂絕根誅 獨憐小草 煙霏霧涌 共話妖光第一一回 兼弩穿雲 匝地蘆笙遺愛在 三兇前路 排天碧嶂旅愁多第二一回 涉險探消息 入耳驚聞千里訊 深情同患難 此身忍負百年心第九回 巨蹄踏黃沙 石破天驚追猛獸 拋刀飛血雨 晴開腹剖見明珠第五回 通商惠工 恩柔野蠻 角力降虎 智伏神姑第二四回 鬼影幢幢 古洞深宵殲巨憝 灘聲浩浩 長江千里送歸帆第一三回 憤兇淫單 刀探孽窟 憐弱質飛 豆救蠻姑第一八回 蒂絕根誅 獨憐小草 煙霏霧涌 共話妖光第一回 村舍釀春醪 招來毒龍惡虎 名士逢俠客 言遊金馬碧雞第一八回 蒂絕根誅 獨憐小草 煙霏霧涌 共話妖光第五回 通商惠工 恩柔野蠻 角力降虎 智伏神姑第一六回 貪美色 惡幕逢奸 拯孤窮 輿夫仗義第八回 談異獸 奇蹟溯洪荒 走孤藤 飛身行絕巘第一二回 卻敵仗神旗 一俠騰身驚醜虜 酬恩開盛宴 千人拍手唱情歌第二一回 涉險探消息 入耳驚聞千里訊 深情同患難 此身忍負百年心第一九回 火樹銀花 積穢妖氛 飛木難 龍飛鳳舞 通靈劍 氣走青冥林第二四回 鬼影幢幢 古洞深宵殲巨憝 灘聲浩浩 長江千里送歸帆第二二回 情切隱憂 山中選婿 恩深指點 槐下從師第二一回 涉險探消息 入耳驚聞千里訊 深情同患難 此身忍負百年心第一七回 燒盤谷 智用奇兵 搜孽龍 同消醜類第二○回 綠野柳如煙 地勝桃源逢隱士 繡坪花自染 筵開水閣話飛兒第八回 談異獸 奇蹟溯洪荒 走孤藤 飛身行絕巘第三回 射銀濤 孤身除怪蟒 爭家嗣 合謀弒親夫第二三回 額插金刀 處心誅女魅 瞳滲玉乳 無意拜仙靈第一三回 憤兇淫單 刀探孽窟 憐弱質飛 豆救蠻姑第一六回 貪美色 惡幕逢奸 拯孤窮 輿夫仗義第八回 談異獸 奇蹟溯洪荒 走孤藤 飛身行絕巘第二○回 綠野柳如煙 地勝桃源逢隱士 繡坪花自染 筵開水閣話飛兒第一○回 智斬玄犛 五指峰英雄除害 燒殘野火 三千里孝女思親第四回 病榻話前因 腸斷大涯 思親何處 窮荒欣奇遇 心存故國 投老來歸第七回 燈紅酒綠 野火燒春 月朗星稀 毛人行刺第二一回 涉險探消息 入耳驚聞千里訊 深情同患難 此身忍負百年心第一一回 兼弩穿雲 匝地蘆笙遺愛在 三兇前路 排天碧嶂旅愁多第一三回 憤兇淫單 刀探孽窟 憐弱質飛 豆救蠻姑第二一回 涉險探消息 入耳驚聞千里訊 深情同患難 此身忍負百年心第二回 避禍作長征 白骨溝前誅猛獸 驚心臨絕嶺 野人寨裡見蠻姑第六回 含沙射影 虎女忘恩 篝火天燈 獅王顯聖第一六回 貪美色 惡幕逢奸 拯孤窮 輿夫仗義第一七回 燒盤谷 智用奇兵 搜孽龍 同消醜類第六回 含沙射影 虎女忘恩 篝火天燈 獅王顯聖第二回 避禍作長征 白骨溝前誅猛獸 驚心臨絕嶺 野人寨裡見蠻姑第四回 病榻話前因 腸斷大涯 思親何處 窮荒欣奇遇 心存故國 投老來歸第一二回 卻敵仗神旗 一俠騰身驚醜虜 酬恩開盛宴 千人拍手唱情歌第一三回 憤兇淫單 刀探孽窟 憐弱質飛 豆救蠻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