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守在門口的人去拿糕點的時候,李綱再次開口了,“殿下可知道臣爲何自稱草民?”
李元吉一臉的尷尬,事情的始末趙成雍已經跟他講過了,他怎麼可能不知道李綱爲何自稱草民。
只不過李綱自稱草民是他的鍋,所以他不好回答,一旦答錯了,李綱肯定會趁機借題發揮,藉機發難。
李綱看到了李元吉的反應,點點頭道:“看來殿下是知道,只是不願意說,那臣也不爲難您。”
說到此處,李綱特地頓了一下,又道:“殿下剛纔說,整個大唐的人都知道臣所說的話句句在理,那臣想跟殿下講講道理,不知道殿下願不願意聽?”
李綱先給了一個甜棗,然後開始抽巴掌了,李元吉不聽也不行,所以只能倔強的維持着笑臉,生硬的點了點頭。
李綱得到了首肯,當即開始長篇大論了起來。
從三皇講到五帝,從五帝又講到了成湯武王,後又講到了始皇帝、劉邦,一直細數到了楊廣身上。
他講了這麼多,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那就是‘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主’。
“我大唐的儲君一日不定,我大唐上下將一日不寧,所以臣懇請殿下隨臣回朝,繼任儲君之位。”
李綱一直說到最後才切入了正題,並且在‘我大唐的儲君一日不定’的時候站起了身,鄭重的向李元吉拜了下來。
李元吉是一個頭兩個大,忍不住道:“李公,不是我要駁你好意,而是我大唐如今纔剛剛初定,外面尚有一衆豺狼虎豹環視,不是你我安心享樂的時候,也不是你我爲自己爭名爭位的時候。
所以我希望等剷除了西突厥以後再還朝,屆時,李公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絕不會反駁。”
李綱緩緩直起身,皺着眉頭道:“伐西突厥之事,並非是一朝一夕之事,雖然殿下麾下有侯君集這等猛士,爲殿下開疆拓土,可也有李世𪟝、殷開山在高昌和輪臺止步不前。
所以殿下想要等到徵滅了西突厥以後再還朝,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再說了,前方的戰事有李世𪟝等人盯着,也出不了什麼紕漏,如果殿下實在不放心,可以讓淮安郡王殿下留下來代替殿下督軍。
所以臣懇請殿下儘快還朝。”
李綱說到最後,再次的彎下了腰。
李元吉有些無奈的道:“若是我不想要那個位置呢?”
李綱仰起頭,錯愕的看向了李元吉,整個人看上去有些懵逼。
饒是他見多識廣,聽慣了各種能驚掉人下巴的話,此刻聽到這話,依然沒辦法保持淡定。
他那顆已經沉寂了許久的心,又開始劇烈的跳動了起來。
“你,你說什麼?”
李綱在回過神以後,連敬稱也忘了,直接喊起了‘你’,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了,以爲自己聽錯了。
李元吉再次重複道:“我說,若是我不想要那個位置呢?”
李綱的眼睛一點一點的瞪大,失聲道:“那你在宮中動亂的那日,以無敵之姿鎮壓了太子殿下和原秦王殿下,爲的是那般?”
李元吉嘆了一口氣,實話實說道:“我是爲了阻止我們兄弟自相殘殺!”
李綱一直在側耳傾聽,見李元吉沒有下文了,難以置信的道:“僅僅是爲了這個?”
李元吉反問道:“這個難道還不夠嗎?”
李綱被噎的有些說不出話了。
如果放在尋常百姓家裡,這一點確實夠了,而去還是分量十足的那種夠,可是放在皇家,這個理由,這個解釋,根本不像個理由,也不像個解釋,倒像是無稽之談,像是戲言。
“那你又爲何要從聖人手裡奪權?”
李綱在沉默了好一會兒後,再次開口。
李元吉依舊實話實說道:“我要是不從我父親手裡奪權的話,我父親還會將手裡的權柄分給我大哥和二哥,到時候玄武門前所發生過的一切又會重演。
與其你殺我我殺你的自相殘殺,不如由我來終結這一切。”
李綱沉吟着,一邊分析着這話的真假,一邊道:“如果你所作的一切,僅僅是爲了這個的話,那從三皇五帝到如今,鮮有人能比得上你。”
這不是吹捧,而是實實在在的誇讚。
畢竟,面對皇位,還是大一統的皇位,鮮有人能止住貪心,也鮮有人會以保全兄弟性命的目的去奪取大權。
李元吉謙遜的道:“李公謬讚了,我也沒你說的那麼好,我這麼做的根本目的也是爲了自己。”
李綱點點頭表示理解,“你大哥要上位,要坐穩皇位,就必須除掉你和你二哥,你二哥要上位,要坐穩皇位,也要除掉你和你大哥。
你想活下去,就必須爭,必須奪權。
你在勝出了以後,面對着想除掉你的大哥和二哥,還能留他們一命,這一點就比他們兩個都強,所以值得稱讚。”
李元吉笑着點點頭,也沒有再這個問題上跟李綱多做糾纏,算是終止了這個話題。李綱在這個時候大致也分析出他一番話的真假了,所以又認真的道:“那你準備如何處置那個位置?”
李元吉坦言道:“我準備讓承德以皇太孫的身份,繼承太子之位。”
剩下的話李元吉沒說,但其中的意思李綱肯定懂。
“你是想讓承德越過你們這一輩,直接繼承聖人的位置?”
李綱又驚了,眼睛又瞪起來了。
他活了這麼多年,只聽說過隔代繼承這種事,但還沒親眼見過。
理論上這麼做是可行的,可就是讓人覺得怪怪的。
皇帝的三個嫡子都完好無損的情況下,由嫡孫子直接繼承大統,好似皇帝的三個嫡子不存在,也不會有任何意見似的,又好似天下的臣民不會覺得怪異似的。
李元吉笑着點點頭。
李綱遲疑着又道:“主少臣壯可不是什麼好事!”
李元吉呵呵笑道:“有人想跳出來的話,那就讓他跳好了,我只是不繼承那個位置罷了,又不是死了。”
李綱一愣,略微想了一下,點點頭,也是,李元吉只要活着,就能震懾住一衆宵小,而且無論是李淵做皇帝,還是李承德做皇帝,都影響不了李元吉在大唐的權柄。
畢竟,李淵是在追着給兒子餵飯,李承德需要父親幫他端着飯。
所以在李承德成年之前,大唐的這碗飯都會端在李元吉手裡,無論李元吉是不是皇帝。
“臣大概明白了你爲何不想接任太子之位,不想繼承聖人的位置了,你是要做一柄劍,一柄懸在宗室所有人頭上的劍,一柄懸在所有文武頭上的劍。
只要你不死,宗室內的所有人就必須依照你的規矩,和和氣氣的推舉新君。
只要你不死,文武百官們就沒有一個人敢造次,哪怕他們侍奉的是一個非常容易哄騙的幼主。”
李綱感慨着說。
李元吉點點頭,有這方面的原因,但不多。
他更多的是希望漢人能夠走出去,而這個時代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大唐的兵鋒銳利,能跟世界上所有的勢力匹敵,大唐的英才又層出不窮,就算用一百年也用不竭,比其他的時代更具走出去的優勢。
畢竟,其他時代,英才可能只會存在三四十年,又或者一代,但這個時期的大唐,英才真的是層出不窮,能確保一百年不斷代。
有這麼絕佳的優勢,要是不走出去實在是可惜。
一百年,或許不足以讓漢人遍及全球,但至少也能趕上蒙元水平。
李綱由衷的感嘆道:“世人皆贊臣是大唐的大賢,如今看來,臣還要稍遜殿下一等,殿下才是我大唐真正的大賢。”
世人多愚昧,世人多貪婪,能走出愚昧,制止貪婪的,無一不是受世人敬仰的大賢。
李元吉好笑的搖搖頭道:“我算什麼大賢,我只是一個自私自利的自私鬼罷了。”
說完這話,也不等李綱反駁,李元吉看着李綱笑吟吟的道:“不再勸了?”
李綱像是卸下了什麼重擔一樣,灑脫的擺了擺手,卻又苦笑着道:“不勸了,不勸了,事實上在臣來這裡之前,臣就猜到了此行可能會無功而返。
如今看來,臣是猜對了。”
李元吉意外的道:“你既然猜到了我不會跟你回去,那爲什麼還要來呢?”
李綱坦言道:“臣是因爲猜不透殿下的心思,不知道殿下爲何不回京,也不知道殿下爲何對那個位置一直若近若離的,所以想親自來看看。
如今明白了殿下的心思,臣也就釋然了。
比起殿下的高潔,臣還是污濁了一些。
若有一日,臣也變乾淨了,再來跟殿下一會!”
說到此處,李綱深深的彎下腰,行了一個莊重而又認真的禮,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行轅。
李元吉知道李綱這是要回京,趕忙招呼褚遂良和高侃親自護送李綱回京。
大唐像是李綱這麼大年齡的大賢兼人瑞可不多,滿打滿算就那麼幾個,少一個對大唐而言都是重大的損失,所以必須保護好了。
“我看李綱貌似要回去,你是怎麼把李綱給糊弄過去的?”
在褚遂良和高侃追着李綱離開以後沒多久,李世民揹負着雙手,後面跟着個小尾巴,溜溜達達的就進了行轅,一露面就問出了這麼一個讓人心裡不舒服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