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他,她。
蘇襲與沉香二人,一路默默的跟在楚少君身後, 當然除了跟着他, 還有別的選擇, 那就是回商會別苑去找霍臣遠。只不過, 蘇襲的氣還沒消, 自然是不會回去的,她這個小丫頭倔起來,也是幾頭牛拉不回來的。
一路無語, 二人跟着楚少君來到了一處清幽的住所,周圍竹林茂盛, 花草叢生, 一座閣樓靜立於此, 別有一番雅緻。
早在蘇襲答應與他回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吩咐甲未提前回來收拾了, 主要是將蘇餘盛打發出去,他既已知道蘇襲的真實身份,又得知那天蘇襲和他撞上的事情,所以斷不會讓蘇襲在這裡和蘇餘盛碰見。
甲未聽到他們回來,自樓下走下來, 目光從蘇襲身上淡淡的略過, 在楚少君面前低頭道:“少主, 房間已經收拾妥當。”
“嗯。”楚少君淡淡的應了聲, 轉過身對蘇襲緩聲道:“我和甲未住在樓下, 你和沉香姑娘便住到二樓吧,房間一應物品已經備好了。”
蘇襲看着楚少君, 張了張嘴,想道聲謝,可想到面前這人是楚少君而並非楚亦,便又生生的嚥了下去,默不作聲。
見她這幅模樣,楚少君低下頭落寞的一笑,只輕飄飄的留下一句“不早了,睡吧。”便轉頭進屋去了。
蘇襲抿了抿嘴,也沒在說什麼,亦拉了沉香朝樓上走去。
她和楚少君之間,已經回不去了……那個曾被人追着要債,曾爲救她受傷,曾在山洞裡讓她不要走,曾帶她去驪山腳下看溫泉的那個楚亦,已經不復存在了……
而面前的楚少君,他是流風城的少主,他是自己夫君的敵人,甚至於是帶有目的的接近自己,這樣的人,她怎能還像對待楚亦那般的對待呢?或許,哪怕是像對待一個普通人,也是不能的了……
夜色如水,楚少君站在閣樓外,微微擡頭看着那亮着微弱燭火的屋子,嘴角泛起濃濃的自嘲……
你在想什麼呢?你還指望什麼呢?指望蘇襲能不計較一切,依舊像對待朋友那般對待你嗎?呵呵……
猶記得那晚,他站在那破舊的屋門口,看到她眼裡閃着的光,對她微微一笑道:“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後來,她亦對他說:“我們是朋友啊,你是我在京城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可是這一切,到底是哪裡錯了,是誰錯了……他在得知她知道他的身份後那般的失落,心底第一次覺得那般的空,空的讓他害怕……今日再見,他又親眼看着她對他的親切變成疏離,他竟覺得心底裡有一絲絲的痛意……讓他喘不過氣……
或許,誰都沒有錯……如果能重來一次,他依舊會選擇接近蘇襲,甚至在必要的時候利用她……但是,他卻不想再和她成爲朋友……他想讓她留在她身邊,他想和她更親近,他不想看到她和霍臣遠在一起!
或許重來一次,有她,就夠了……
漆黑的角落裡,甲未一動不動,彷彿連氣息也無。他將楚少君的表情一一收近眼底,他的表情,也隨之變幻莫測,神秘,陰寒,沒有一絲光彩。
…………
而與此同時,商會別苑內,議事廳裡,一派蕭肅的氣息。
霍臣遠坐在主位之上,雲開,聶流,及一名黑衣男子跪在地上,表情凝重,面色痛苦。
就在不久前,一名負責保護蘇襲的暗衛前來稟報,說是蘇襲在汀蘭酒樓裡遇難,剩下幾名暗衛留在原地見機行事。
霍臣遠聽說後,當機立斷的趕往汀蘭酒樓去,可還沒有走出別苑的大門,這名暗衛便又帶着消息來了。
蘇襲已經沒事,被楚少君搭救,而蘇襲本人和沉香,也跟隨楚少君走了。
霍臣遠聽到這個消息後,很是平靜,除了詢問剩下的暗衛有沒有繼續跟着蘇襲之外,便再無別的吩咐。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雲開也帶了聶流過來,經過他兩個時辰的努力,聶流終於決定將昨日發生的事情一一說出來。他雖不願意傷害到溫如煙,可他卻也心知,蘇襲更是無辜。
待霍臣遠聽罷聶流所說的之後,便是現在這幅局面了。
雲開自稱有失察之罪,當時沒能及時追上蘇襲問清楚,也沒能及時將聶流的事說出來,所以跪下請罪。聶流呢,就更不用說了,刻意隱瞞。至於那名暗衛,則是因爲他想到了另外一件需要稟告的事情……
“稟少莊主,屬下還有一事稟告。”
霍臣遠眉梢一挑,淡漠道:“講。”
“昨日少夫人出去逛街,遇到了蘇家的蘇老爺,蘇老爺將他做的事情告訴給了少夫人,然後少夫人便回來了,只是未出片刻,又傷心離開。”
暗衛的話,讓霍臣遠心底狠狠的一抽,他頓時收緊了掌心,眉目中展現出深深的疼惜。原來她知道了嗎?她知道了蘇餘盛做的那一切,她回來找自己,定是有什麼重要的話說對嗎?可是,她卻看到了那樣的一幕……
他該死!他真的該死!那時候她是多麼需要他,他卻狠狠的傷了她!更可惡的是,他居然還埋怨她一聲不吭的出走,還責怪她不回來,更甚至在聽到暗衛說她和楚少君走的時候,他更加的氣她!
可是殊不知,她是抱着怎樣的心情回來找自己,又是抱着怎樣的心情離開他,整整一天一夜,他何嘗不擔心她在外面受苦,明知道她們沒有帶多少銀子。
當暗衛來報說,她在酒樓被人爲難的時候,他所有的氣就已經全消了,他多想立刻趕到她身邊,告訴她沒事了,有他在沒事了!
但……他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暗衛的職責是無條件的保護她的安全,卻不是監視她,但凡只要沒有涉及到她的危險,暗衛是不會來通報的。所以,他纔不知道蘇襲已經見過了蘇老爺……
是他錯了,不怪暗衛沒有及時通報,也不怪雲開失察,更不怪聶流刻意隱瞞,都是他的錯罷了,他忙糊塗了,錯的太離譜了,他居然能夠恨的下心不去找她回來!
霍臣遠,你真的該死……
騰的一聲——
霍臣遠自位子上站起來,疾步便往外走去,嗓音低沉暗啞:“帶我去楚少君那兒。”
暗衛還沒來得及開口和行動,雲開已經先一步攔在了霍臣遠的面前!
“大少爺!您現在不能去!”
“讓開。”霍臣遠的聲音,冷的沒有一絲溫度,他只想見到蘇襲,只想將她抱在懷裡,只想跟她說對不起……
砰的一聲重響,雲開再次跪在了霍臣遠的面前。
“大少爺,您現在不能去,雲開求您,無論如何也請天亮了再去,我相信您能等得了這短短几個時辰的。大少爺,您不僅僅是要去見少夫人,您要見的,還有流風城的少主,楚少君。”
雲開的話說的字字清楚,字字珠璣,在這寒冷黑暗的夜晚,直擊霍臣遠的心底。
是啊……他要見的……還有楚少君……
他這般莽撞不計後果的深夜尋去,且不說會造成什麼誤會,更是會將蘇襲置於危險之中!試問他自己,若是他手上握着楚少君的至親,見楚少君這般焦急的趕來,豈不是更要好好利用一番嗎?
這些天,他大概真的是糊塗了……亦或許,自他揭下蘇襲的紅綢蓋頭時,他就已經糊塗了……
“天亮後,陪我去接少夫人回來。”霍臣遠低下頭看了雲開一眼,沉沉的說罷,繞過他便走出了房門。
跪在地上的雲開應了聲“是”,終於鬆了一口氣下來。
…………
卯時三刻,天矇矇亮。
霍臣遠一身淺灰色的袍子,和一直都以白色衣物爲主的雲開,來到了閣樓前。
他們的腳步剛剛止住,幾乎是同一時間,甲未便抽出隨身的短刀從樹上一躍而下,直直的朝着霍臣遠劈了過來。
霍臣遠面不改色,看着那把發着暗光,透着陰寒的短刀離他越來越近,緊接着,眼前一道白光閃過,雲開從腰間抽出細長的長劍,挑開了甲未的短刀,行雲流水般的將他引到了一旁,二人霎時糾纏在了一起。
霍臣遠面無表情,上前一步,看着閣樓緊閉的木門,沉聲道:“這便是楚少城主的待客之道嗎?”
話音剛落,只聽閣樓內傳來一陣低低的笑聲,緩慢且慵懶,隨後,木門打開,屋內走出一名玄色衣衫的男子,步伐懶散,雙眼微眯,狹長的眼角里,隱藏着濃重的情緒。
“甲未,住手吧,霍少莊主大駕光臨,不可無禮。”
楚少君的話音落下,甲未利落的住了身,瞬間身形一閃,速度快的驚人,便退到了楚少君身後。
雲開也不多做糾纏,收回長劍,淡然的回到了霍臣遠身後。
而就在此時,樓上的房間門登時被人打開,吱嘎一聲響,只見沉香打着哈欠走了出來……
“好吵啊……這是……怎……”沉香剛說了幾個字,低頭看到樓下的情景之後,頓時愣住,然後她狠狠的揉了揉眼,再三確認自己沒看錯之後,登時一聲大喊的跑進了屋子裡!
“啊——少夫人!!!您快醒醒!!!大少爺來了!!!”
“什麼?!!”又是蘇襲的一聲的驚呼,之後,便是一陣砰砰乓乓的響聲……
再然後,只見蘇襲外衣穿的七扭八歪,頭髮雖然看得出來是剛剛盤好的,卻還有一縷沒隴上的垂在左肩,滿臉詫異的看着樓下的四人。
霍臣遠!真的是霍臣遠!
“你……”蘇襲只吐了一個字,便看到霍臣遠遙對着她,嘴角輕輕的勾起,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
他輕笑着,身後的日出,發出微弱的白光,他一襲淺色的袍子,站在蔥鬱的竹林前,那般的出塵,清逸,絕然。
他說:“丫頭,我來了。”
是的,他來了……他還是來了……他終於來了……
霍臣遠,你真的好討厭啊,壞了我的好夢,大早上就被你吵醒……可是,我卻一點也不怨你,反而有點高興?不……好像很高興……霍臣遠,你說,我是不是傻了?
樓上,樓下,一個眼眸輕擡,一個眼眸低垂,四目相對那一刻,彷彿連空氣中的細小塵埃都顯得那般美好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