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黑暗中沉睡了很久。
在意識完全抽離的狀態下, 我毫無知覺。直到一支箭簇猛地扎進我的胸口,夾雜着怪異膨脹感的劇痛席捲而來,將我即將消散的意識又硬生生的拉了回來。我咳了幾聲, 胸口的疼痛令我虛弱的呼吸更加顫抖。
“恩……”
我因爲痛楚而微微沉吟着。
壓在我身上的溫熱身體也因此而變得有些顫抖, 他的呼吸紊亂的撲在我的頸間, 那味道很熟悉——是亞伯特。我努力的睜開眼, 昏暗稀薄的陽光涌進來, 但我仍舊有些不適,眯了眯眼,亞伯特模糊的輪廓一點點變得清晰。
“醒了。”
他撐起胳膊俯視着我, 烏黑的瞳裡映出我瘦削的臉。
我的臉有些扭曲,像是被水氤氳開一樣, 難道是——“你哭了嗎?”
“當然沒有!”
他用手大力的搓了一下眼睛, 眼眶更紅了:“因爲你我好幾夜都沒睡了!”他的眼眶和鼻尖都有些紅, 眼睛下的眼帶又腫又紅,可饒是這樣恐慌與無助, 當我醒來時,他還是那樣冷冰冰的只說了一句“醒了。”那感覺就像是。在某個乏味早晨,我一覺醒來,他躺在我身邊,漫不經心的看過來一眼, 將手中的報紙翻過一頁, 然後說上一句:“醒了。”
想到這。
突然覺得這場景真是溫暖極了。
“爲什麼不睡覺?”
我說得有些費力, 感覺有空氣夾雜着話說出去, 顯得空洞無力。
但不知道爲什麼, 我的心情竟是有些愉悅的。
“因爲你不能死。”
他瞪着我:“你要是死了,就沒人叫醒我了。”
我突然有想笑的衝動, 可脣剛一扯開,就有血腥味溢滿口腔。我的嘴脣蒼白乾裂,這麼一動,牽扯除了口子,有血絲滲出來。這時,一個帶着百合花味道的溼巾湊上我的脣,溼潤冰涼的感覺沖淡了刺痛。
這時候,我才發現了周圍的情況。
在我醒來的那一瞬,女僕就湊上來用剪刀剪開了我的睡袍,幫我取出箭簇,處理傷口。精靈大夫似乎對我施了治癒法術,所以我並沒有感覺到多疼。她們七手八腳的幫我治癒傷口,耳邊淨是些叮叮咚咚的聲音。
“王怎麼樣?”是楊的聲音。
“血已經止住了,其他情況還要再觀察。”
“觀察觀察,你總是說觀察!老頭你到底會不會治病?”這次暴怒的是賈斯汀。
“他似乎格外的關心你。”
亞伯特不冷不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對他的話感到莫名其妙,因爲我並沒有看到當我昏迷時,賈斯汀所表現出的急躁與擔心。而這時候,我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揣摩亞伯特的語氣了,只是虛弱的“恩”了一聲。
“賈斯汀你不要着急。讓大夫慢慢來。王他爲什麼一直在說話?”後面這一句,是楊對精靈大夫說的。老頭摸了摸額頭上的汗,手裡忙忙活活的:“王可能忘還陷在某種夢魘中,應該是種靈境。”
“靈境,誰對他施的靈境?”
賈斯汀擰了眉毛,倏地轉身看向另一個人,厲聲問:“是不是你?”
角落裡被質問的人影一縮,緩緩走出黑暗,碩大的眼瞳裡是憤怒。可他能說什麼呢?下一瞬,羞愧取代了憤怒,他抿了抿脣,只是低聲的說了一句:“沒有。”
面對別人的不信任,他無話可說。
畢竟,背叛的人是他。
楊一聽,立馬轉身攔住賈斯汀:“他沒那麼高的法力,你鎮定些。”
賈斯汀甩開楊:“你要我怎麼鎮定?大戰剛剛過去,現在又突然有個怪物從瑪麗的肚子裡爬出來。就在剛纔,他差點就咬斷了馬修的喉嚨!他一直都那麼強大,但他卻差點死在了那個怪物手裡!”
“你沒理由不鎮定。”
楊似乎對與賈斯汀的暴怒感到無法理解,於是淡淡的說出事實:“你只是俘虜。”
他的語氣裡並沒有敵意與不善,只是闡述事實。在他敏銳慧婕的商人頭腦中,俘虜被囚禁,他沒有理由爲打敗自己的人感到擔憂。
他沒有得到,所以沒必要付出。
楊總是太理智,他無法理解人與人之間的某種微妙感情。它太過微妙,以至於只有在危機感強勢的逼近心房時,纔有可能將那種有可能永遠要淹沒的情感激發出來。而恰恰,賈斯汀被激發出了這種古怪的情感。
楊和賈斯汀在門邊爭論。
我的耳朵在阿爾說出那句話後,就開始嗡嗡的響着。
“是阿爾嗎?”我問。
“是他。”亞伯特的聲音有些沉重,此刻他已經從我身上爬起來坐到了一邊。
“是我。”衆人並沒有聽到亞伯特說話,只當我剛纔是在問他們。於是阿爾走過來,在距離我十多步的地方站定。他似乎有些侷促,猶豫了一會兒才單膝跪下,低着頭:“尊敬的陛下,是我。”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問。
“是我用箭殺死了那怪物。”
“怪物?”
我蹙眉,拂開女僕正在給我包紮的手,艱難的坐了起來。
她們立刻擺上靠枕,我靠上去,胸口上火辣辣的疼着:“是什麼怪物?”
“是……”
阿爾有些猶豫。
我的目光在他們幾人之間徘徊了片刻後就移到了牀邊。
那裡有着濃郁的血腥味,散發出一股酸酸的腐臭味道。我直起身勉強看了一眼。
那是一隻嬰兒大小的東西。
一支箭插/進它的額心,它的眼睛瞪得很大,似乎可以看到白眼球上面細細的血絲。嘴有些扭曲,長大到無法想象的程度,嘴角裂開,有白綢的液體流出來,鋸齒般的牙齒上還有些碎肉。
那碎肉。
應該是他肚臍上粘連着的東西。嫩紅細長的東西,還有半截掛在嘴角。那應該是——臍帶。我的心咯噔一下,似乎已經猜測到了什麼。突生出一種無力感,難道真的像我夢中所想的一樣嗎?
“怎麼回事?”我閉上眼睛,嘆氣。
“這是公主誕下的嬰兒。公主她已經……”楊沒有說完。
眉頭一顫。
雖然已經猜出了大半,可聽到事實時,還是覺得無法接受。
憤怒在胸口一點點的成型,不像原來那樣強烈、那樣無法控制,而是緩慢的、無法停止的燃燒着。我已經被他們逼到了崖邊,當初的那些猶豫終於徹底的消失在火焰之中,我不得不付出些行動了。
雖然對“他們”的行爲無法理解。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麼激怒“他們”的行爲,竟讓他們處心積慮的想要毀掉我。我一直都在猶豫,即使想要喚醒亞伯特,我也沒有想要反擊的太強烈,不想,也是不敢。
可現在,他們的窮追不捨令我疲憊。
是時候反擊了,即使會失敗,我也不能停止。
因爲,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不反擊,等待我的,就是毀滅。
“你用那支箭殺了怪物。”
我睜開眼睛,盯着阿爾,眼中的溼潤早已散去:“也用它刺穿了我的胸膛。”
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他有些驚訝,但並沒有說什麼。我看着他,眼神凜冽:“那是阿斯莫德的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