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只有這一更了。
冉閔行事,向來果斷,第二天一大早,他佈置一番後,便帶着陳容,向南陽城駛去。
這時的他,換上了普通士人的長袍廣袖,便是陳容,也做少年打扮,一襲淡青‘色’的長袍,頭上還戴着斗笠,要不是那身材實在婀娜得掩不住,渾然已是普通少年模樣。
地道入口,是在南陽西城後的一個山坳處,冉閔把坐騎和兵器‘交’給親兵後,牽着陳容的手,便走入了地道中。
地道既小且窄,只可容一人彎腰前行,冉閔走在前面開道,陳容看着他,低聲問道:“將軍也不帶一個親兵,會不會不妥?”
冉閔低沉的聲音在地道中悶悶的回‘蕩’,“不妥?只要不讓南陽王看到,便不會不妥。”
他笑了笑,以一種嘲諷的語氣說道:“我們晉庭的士人,風雅溫文,沒有幾個會用強的,小姑子放心,他們看到了我,也只會苦苦相求。”陳容聽得出,這語氣,如其說是嘲諷,不如說是一種恨鐵不成鋼。。。。。。羣狼環伺之下,整個晉庭,貴族們竟相奢華,士人們在比着誰更文弱優雅,有時候,便是陳容,也會痛心。當然,前世她還沒有嫁給冉閔前,是不會有這些多餘的感慨的。
地道黑暗,冉閔舉着火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在他走在前面,陳容也不覺得這路途是如何‘陰’森。不知不覺中,長達四百步的地道,便走到了盡頭。
冉閔把火把塞到陳容手中,伸手扶着前方的石頭,把它緩緩推開
。
轉眼,一道光亮‘射’入陳容的眼前。
冉閔一跳而出,俯視着她,伸出大手,“上來吧。”
陳容應了一聲,把火把‘弄’沒,仔細放好,牽着他的手跳了上去。
她所處的地方,是一個廢棄的大宅院的馬廄處。而地道的出口處,位於一口古井的側壁,那古井只有一人深。馬廄四周空空落落,灰塵和落葉堆積,分明許久沒有人出入過。
陳容回頭望着那地道,自言自語道:“我還以爲有機關呢,原來是一塊笨重石頭擋了‘門’。”這樣的石頭,換個文弱點的,還真搬不開。
陳容在四下張望時,冉閔已戴上斗笠,負手走遠。
陳容連忙碎步跟上。
從這馬廄走出,不出三百步,便是一個破敗的圍牆,圍牆外,便是一個巷子,二百步不到的巷子外面,是南陽城的南街。
走在南街中,陳容望着身周臉‘色’惶惶的行人,望着那一家家緊閉的‘門’面,突然間,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兩人魂在人流中,大半個時辰後,陳府的大‘門’,已出現在眼前。
這時,冉閔腳步一轉,向着一家大開的酒家走去。
這個酒家,原本也是個繁華的,不過這個時候,那可容百人用餐的大堂中空空落落的。看到冉閔兩人入內,那店家苦着臉瞟了他們一眼,有氣無力地叫道:“君子,小店無酒無‘肉’,只有慄粥,可還要用?”
冉閔點了點頭,沉聲道:“自是要用。”他隨手扔出一片金葉子。
那店家瞟了一眼那金葉子,竟是長嘆一聲,道:“也不知這阿堵物,此生還用不用得上。”他有氣無力地收起金葉子,轉向後堂張羅起來。
不一會,兩大碗可以看到碗底的慄米漿出現在陳容和冉閔面前
。店家顯然是個嘴多的,他一邊擺着筷子,一邊長吁短嘆,“只有這些東西了。哎,要是以往,君子給的那金葉子,只怕可以買來一車的慄,現在這時節嘛,也就值兩碗稀漿了。哎,我老婆子已在罵了,說不得,明天我這開了二十年的小店也得關‘門’了。說來說去,胡人圍了城,這些金啊銅的,都是廢物,只有這稀漿,還可以活人‘性’命。”
冉閔本不是來吃飯的,對店家的嘮叨是一點也沒有在意。
看到他只是低頭慢喝,陳容朝對面的陳府側‘門’望了一眼,啞着嗓子問道:“阿伯,這陳府,怎麼如此冷清,渾不似以往?”
店家順着她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搖頭說道:“冷清?胡兵就要圍城,南陽王重兵把守城‘門’,只許進不許出,如今所有的氏族府第,都很冷清。”
陳容朝默不吭聲的冉閔望了一眼,有心想問王弘的事,想了想,還是改變了主意,“那阿伯可有聽過陳元?”
陳容笑道:“前不久見到這位陳公,他甚是風光,也不知現在如何了?”
“陳元?南遷回的那個?”在陳容的期待中,那店家搖了搖頭,道:“昨日見他,行‘色’匆匆,瘦了甚多。哎,這時月,便是南陽王也得白頭。
陳容見到還是問不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事,皺起了眉頭。
剛纔路過南街時,她看到自家的店面都已經關閉,看來,想了解一下陳府的情況,還真不容易。
就在這時,冉閔從袖間扔出一片金葉子,低笑道:“兀那店家,你且從這側‘門’進去,找到一個喚尚叟的下人,說是故人相見。想來現在的陳府,也沒有人防着你這外人進出了。”
那店家望着那金葉子,想了想,伸手拿過,道:“那某就去試一試。”
那店家剛剛走出,只見對面駛來了一輛馬車。
馬車在陳府的側‘門’停下後,一個青年從馬車中搖搖晃晃地爬下,他一邊爬,一邊朝着驅着馬車,再次駛向外面的馭夫罵道:“賤奴賤奴,都到了家‘門’口了,還捨不得這一程?”
罵罵咧咧中,他又向站在遠處的‘門’衛喝道:“你這賤奴,見到郎君,不上迎,不扶持,莫非活得不耐煩了?”
聲音暴戾,帶着濃重的酒氣
。
陳容望着那青年,雙眼一亮,低叫道:“是陳三郎。”
她嗖地回頭看向冉閔,眼巴巴地盡是期待。見到冉閔理也不理,陳容朝着那店家喚道:“店家,也不需要你去陳府喚人了,你把那個醉酒的郎君叫來便行。”
那店家應道:“好嘞。”小碎步地向陳三郎跑去。
店家剛剛跑到陳三郎面前,還沒有開口,跌跌撞撞着的陳三郎,已是重重一揮,把那店家推出老遠。
那店家連忙站穩,又湊上前,巴着笑臉說了一句什麼話,他的聲音一落,陳三郎便是哈哈一笑,道:“行,便是見他一見。”
說罷,他搖搖晃晃地向店中走來。
陳容又向冉閔看來,見他好整以暇地品着那漿,一點也沒有起身相迎的意思。陳容只得站起,迎上前去,啞着聲音笑道:“郎君便是陳三郎吧?小人早就聽說過陳三郎才華不凡,風姿出衆,若是也生在琅琊王家,必不輸於他琅琊王七。”
陳容在這裡滔滔不絕地吹捧時,冉閔擡起頭來,他側過臉,斗笠下的墨眼帶着笑,望着與以往完全不同的陳容。
陳三郎這人,自負才名,對那些高高在上的名士,一直是妒忌的。聽到陳容這麼一捧,他哈哈大笑,醉眼斜睨向她,道:“對對對,你這小子說的這話,很對,很中聽。”
一邊笑,他一邊伸手扶向陳容的肩膀。
陳容微微一側,讓了開來。
她朝塌幾一指,笑嘻嘻說道:“郎君請上塌。”
陳三郎卻沒有動。他歪着頭,盡是血絲的雙眸‘迷’糊地瞪着陳容,道:“你這人,怎麼這般面熟?”
陳容聞言,呵呵一笑,她似是隨意地壓了壓斗笠,道:“世人有相似,郎君定是眼‘花’了。”
陳三郎還在狐疑地望着她,他吸了吸鼻子,嘀咕道:“還是不對
。”一邊說,他一邊搖搖晃晃地走到塌上倒下,仰臉向天,這般仰躺一會,幾乎是突然的,“啊——”地一聲,陳三郎嘶吼起來。在驚得那店家和陳容打了一個哆嗦後,他猛然叫道:“拿,拿酒來。”
不等店家開口,陳容已胡‘亂’倒了一口漿過去,一邊把那碗塞到他手中,陳容一邊關切地問道:“郎君怎麼喝了這麼多酒?難道是哪個魂帳不開眼的,給郎君添了堵?”
她這市井俚語一出口,冉閔再次側頭,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這些天,陳三郎日日以酒消愁,早就苦悶難當,聽到陳容地問話,他竟是以袖掩臉,放聲啕啕大哭。
一邊哭,他一邊說道:“添堵?這賊殺的老天都在給我添堵啊。”
“是,是,這老天實是差勁,它怎能給郎君添堵?”陳容可不敢唾罵蒼天,自重生後,她便對鬼神之道,敬之懼之。
陳三郎聽到她這麼一附合,端起那一點漿便倒在嘴裡,喝叫一句,“好酒”後,在陳容的‘誘’哄下,他哽咽道:“完了,完了,都完了,都完了。。。。。。”
陳容壓抑住歡喜,連忙問道:“郎君爲什麼說完了?”
陳三郎沒有聽到她的問話,他還在一個徑地低叫,“完了,都完了。父親完了,我也完了。嗚嗚嗚。。。。。。”
陳容連忙再倒一點漿過去,又問道:“郎君的父親,爲什麼完了?”
“爲什麼完了?”陳三郎嘶啞的笑出聲來,他嗚咽道:“丟了爲南陽王籌集的糧,又丟了與母親家族合夥‘弄’來的糧。嗚嗚。。。。。。胡人就要圍城了,我卻攤上這麼個愚蠢的父親,‘弄’得家中空空如也,不被族人待見,還有那南陽王,還把老東,把我父親抓起,”便是醉中,他也心有畏懼,不敢唾罵父親。
在陳容掩不住的笑容中,陳三郎繼續嗚咽着說道:“還說什麼他與姓李姓許的內賊勾結,在關鍵時候‘插’了他的刀。要不是伯父出面,我父親人頭都落地了。嗚嗚,完了,什麼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