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姬合上書時若有所思,她並不清楚席勒是在什麼時間點留下了這樣一行文字,可能是阿斯嘉德局勢穩定以後,也可能更早,但這卻與洛姬從始至終的看法完美的一致了。
醫生有一顆驚人的大腦,洛姬很早就知道這件事了,與其他人不同,洛姬更清楚那些直指要害的看法並不是來自於某種超能力類型的讀心,更像是精準分析和判斷後的結果。
到底是什麼塑造了他的這些看法?
這本書中寫的三句話讓洛姬對此更爲好奇,一個聰明人總該有其聰明的緣由,而要是聰明到了席勒這個份上,如果說沒點故事,誰也不會信。
洛姬將書放回原位,並且細心的把剛剛挪動留下的痕跡抹去,她轉身過去,開始接着打量這個房間。
地獄廚房的診所本身不大,二樓又塞進去了三個房間,因此臥室顯得比較逼仄,就算如此,這裡還是塞進去了兩排靠牆的書架、一排博物架,還有一個靠窗的書桌,牀在這裡反而沒有佔據多少的面積。
整個房間呈現木質的棕色調,有一些非常清淡的木頭和油墨的味道,應該是來自於書桌上陳列的書籍,而給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房間的所有桌子和架子上都擺滿了稀奇古怪的工藝品。
在阿斯嘉德人看來,房間裡的這些東西算不上是古董,而且以洛姬的品位來看,其中有許多並不具備很高的商業價值,更像是類似於紀念品之類的小玩意,甚至有些像是不知在哪兒隨手撿回來的。
洛姬已經能夠在腦海當中想象到,平時醫生去了哪裡,就會在本地的商店裡淘一些小東西帶回來,洛姬甚至發現了幾片小行星殘片,有可能是宇宙魔神在打架的時候撞碎的星體被席勒撿了回來。
或許閒暇的時候,席勒會從這些物品上回憶起自己過往的一點一滴,洛姬想到這兒時,不由露出了一絲笑容,這種銘記過往的方式倒是相當的“人類”。
可若一個人的腦海中有一座能夠存放無數記憶碎片的思維高塔,那紀念品其實就是多餘的,所以這看起來又有點幼稚帶一些可愛的笨拙,並不像是一貫精明的醫生會幹的事。
一想到當時宇宙當中魔神打的正熱鬧,而策劃了一切的幕後黑手席勒既不是在幕後運籌帷幄,也不是在前線指揮衝鋒,而是追在魔神的屁股後面撿紀念品,洛姬就想笑。
但這又滿足了一種奇妙的窺伺欲,若能看到一個衆所周知的完美之人私下裡的一面,總會令人生出一種我是與衆不同的優越感。
洛姬本來就是驕傲的,她始終認爲不論何時不論何地,她得到的優待都是她應得的。
就像現在,她直接走上樓來到了席勒的臥室,而不是像斯塔克一樣轉身離開,所以她自然應該得到這些秘密,這是她的智慧令她做出的正確的選擇的回報。
洛姬順着牆邊的兩排書架走了過去,她發現書架上的書主要分爲幾類,一類是專業性書籍,大多數是心理學和精神疾病學的書籍,還有一類是民間雜談故事、志怪小說,以及與文學藝術和哲學有關的理論性書籍。
洛姬知道,絕大多數人類的知識分子對於哲學都很感興趣,而如果要研究心理學,那就更和世界觀密不可分,所以席勒會喜歡看哲學類的書籍並不奇怪。
只是文學和藝術……
洛姬大概掃了一眼書架上的書,有不少的文學名著,各國代表性名著都有,並看不出什麼特點,洛姬又把目光投向了藝術類書籍。
令洛姬感覺到有些訝異的是,藝術類書籍包含的範圍很狹窄,幾乎完全排除了音樂舞蹈等藝術形式,而只餘美術,或者說是造型藝術。
“你怎麼看藝術?女士。”
遼闊又寧靜的冰原之上,席勒用一條寶石藍色的毛巾擦掉自己手上的水珠,他剛剛把一條不太聽話的幼年梭鱸魚放進了水箱當中,過程不算很複雜,但稍帶點驚險,因爲那隻魚兒一上鉤,就用強壯有力的尾巴打掉了娜塔莎手裡的煙。
女特工的右手側面現在還是通紅一片,但她已經像急不可耐一樣翻出另一根菸了,她像個飢渴的癮君子一樣把煙的一頭放進了嘴裡,用牙齒咬着煙,含糊不清的說。
“你指什麼類型的藝術?我跳過芭蕾,甚至跳的還不錯,但我並不覺得那是藝術,至少對我來說不是。”
“俄羅斯的芭蕾舞藝術舉世聞名。”席勒不置可否的說道:“那與法國的芭蕾不同,不像是窮奢極欲的名流們在物慾橫流的時代邊緣縫上的一圈裝飾用的蕾絲,更像是一種對冰雪和風暴強而有力的宣告。”
娜塔莎略顯驚訝的擡了一下眼,但很快又把眼神放回了自己的魚竿上,然後說:“我倒是想替俄羅斯的芭蕾舞演員們接受你的這種讚美,但你其實知道我跳芭蕾舞不是爲了藝術吧?”
“爲了演繹?藝術大多是在演繹。”
“這話聽起來頗有見地,可我從沒聽說過你有任何藝術教育背景或者是相關的愛好,醫生。”娜塔莎像是搜尋記憶一般停頓了一下,接着補充道:“你似乎從來不去歌劇院,也不買唱片。”
席勒點了點頭,說道:“但你們可能不知道我會畫畫,因爲我從來沒畫過,直到我們出發之前的那一天。”
這下娜塔莎可是真有點驚訝了,她很確信席勒周圍的人,那些和他低頭不見擡頭見,每天都在打交道的朋友們確實不知道席勒還會畫畫。
娜塔莎感覺到自己的興致變得高亢了,從完成探聽席勒的過去的任務當中又生出一些額外的好奇來,而藝術其實是個她相當能夠言之有物的話題。
“我曾參觀過列賓美院的藝術館。”娜塔莎用還有點發紅的手背輕輕拭去凝結在下巴尖上的寒霜,一邊回憶一邊說道:“那與美國或歐洲的藝術有極大的不同,就像尼克說的,俄羅斯的藝術當中總是包含着一種來自於苦難的生命力,矯揉造作、無病呻吟不是這裡的主旋律。”
“苦難未必能塑造人格,但通常能塑造藝術。”
“苦難塑造藝術?”娜塔莎把這句話在舌尖品讀了一下,把她接下來要問的有關於誘導性的問題咽回了肚子裡,提出了另一個更哲學的問題:“苦難是如何塑造藝術的?”
席勒把後背從椅背上擡起來坐直,然後向後坐,再把身體前傾,伸手撥弄着魚竿的轉軸,說道:“來自於苦難的悲慼的冷色調總令人聯想起死亡,而生存與毀滅是所有藝術的主旋律。”
娜塔莎覺得這個答案有些平庸,聽起來不像之前那樣令她有驚豔的感覺,但隨後,她又聽到席勒說:“原諒我無法更好的回答這個問題,女士,因爲若要更好的論證它,就得從你說起。”
娜塔莎愣了一瞬間才明白了席勒是什麼意思,她不得不使勁的吸了一口煙,然後又用力的吐出滿嘴的煙霧,遮蔽掉自己的視線。
她把上嘴脣的兩邊用力向上拉扯,說:“醫生,往日裡你所有的行爲加在一起帶給我的壓力都不如現在大。”
“介於你依舊叫我醫生,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的肺快要被香菸燒燬了,而且你一條魚都還沒有釣上來。”
“就快了。”娜塔莎像是撒氣一樣,猛地轉動魚竿的輪軸把魚線提起來,伸手抓住了在半空中晃盪的吊餌,並打算換一個新的上去。
“我就知道和你們來這兒不會有什麼好事!”娜塔莎又吹了一口煙氣,把剩下的菸頭用力的在冰面上按滅扔到了一旁,而席勒只是有些好笑的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場芭蕾舞表演。
娜塔莎決定不說話了,而這位女特工總是能忠誠的執行自己的每一個決定,她打算把它執行到中午聚餐時,如果尼克和史蒂夫一條魚也沒釣上來,嘲笑他們會是個不錯的新話題。
可這個時候她又聽到席勒開口說:“查爾斯應該向你們講述了我大學之前的經歷,你想聽聽那之後的事兒嗎?”
娜塔莎簡直要捂住額頭了,她覺得自己得再來一支菸,因爲她真的忍不住想要點頭,同時心裡又非常清楚,席勒絕不是隻想講述他自己的事。
真相像一副甜美的魚餌——娜塔莎現在才明白這句話的真正含義,瞭解席勒到底有什麼好處?這種真相有什麼用處?爲了完成任務嗎?可這其實也不是個任務,只是尼克隨口一提,娜塔莎看他工作不易,想幫自己的老上司一個忙而已。
“好吧,醫生,我實在想象不出來你謙虛求學時的景象,你能詳盡的描述一下嗎?”
席勒卻搖了搖頭說:“事實上,我的求學過程當中沒有任何一個因素可以稱得上是謙虛,或者也可以直接說是謙虛的反義詞。”
“那你又爲什麼要去上大學?”
“因爲這是其他人的期望。”席勒也把魚線拽上來換掉不太新鮮的餌料,他一邊忙一邊說:“這是個能讓所有人都很開心的結果,所以我就去了。”
“我本以爲漫長的四年生活當中總會有些驚喜讓我不至於後悔當初的決定,但事實證明我錯了,整個大學生涯枯燥無聊的要命。”
娜塔莎驚訝的發現,她在席勒的臉上竟然還真的看到了一絲懊悔,幼稚的簡直不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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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所周知,席勒醫生是個絕不會後悔的人,或者說也沒有什麼餘地讓他後悔,畢竟前方的所有事他都早已安排的清清楚楚,所有的結果都在預料之內,又有什麼可後悔的呢。
娜塔莎生出了真正的好奇,於是她把身體前傾,試探性的問:“那個時候你還不是你,你還不是……醫生?”
“我就快說到這兒了。”席勒像是安撫一樣說道,當他把魚鉤重新放回水中,他略微停頓了一下才說:“你第一次來到美國時是什麼樣?”
娜塔莎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愣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席勒要講的是什麼話題,於是她拋磚引玉一般回答道。
“毫無期待,不得不來,匆匆忙忙,祈禱一切順利,並且辦完事我能立刻就離開這裡。”
“我和你剛好相反,我興致盎然,充滿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