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病因終於還是被卡諾找出來了。
他鄭重地向父王道歉,“當年小公主因爲王后的死,痛哭力竭而死。我費盡心力,想將小公主的魂魄喚回來,卻不小心,將一個陸地的靈魂喚進了小公主的身體。”
“什麼?”父王糾起了濃眉,不可置信地喝道。
我艱難地撐起了身子,淚水止不住地落了下來,終於,還是被發現了。
“對不起,父……王,我只是太喜歡大家了,真的很喜歡……”很喜歡慈祥溫和的祖母,喜歡內荏的父王,喜歡美麗溫柔的姐姐們,喜歡卡諾……
只見父王踉蹌地後退了一步,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這麼說,美茜真的,隨她母后去了?”
卡諾點頭。
宮殿頓時沉默下來,連窗戶外游來游去的魚也彷彿停滯了腳步。
靜寂中只聽到父王輕柔而堅定地聲音再度響起,“救她,卡諾。”他面向卡諾,“救我的女兒,美茜。陪在我身邊14年之久的女兒,美茜。”
“對!對!”驚愕中的姐姐們回過神來,紛紛喊道,“不管她以前是什麼,她現在是我們的妹妹美茜,我們不能失去她!”
我的淚水,落得更兇了。上天待我,何其寬厚。即便現在死了,我亦無悔,只是累了這麼多人,爲我流淚……
“她必須回到陸地。”卡諾輕聲宣佈。
後來卡諾說些什麼,我已經聽不清楚了。只模模糊糊地聽見姐姐們問,我什麼時候能夠回來。
我的腦海亂成一片。
對陸地的渴望深藏在靈魂之中,無法抹殺,可我的親人,都在這深海之中呀!14年的深海生活,已經讓陸地變成了那麼遙不可及的存在。
還來不及整理好思緒,卡諾已經將我抱到了海邊。
身體的感受是如此明顯,彷彿壓在身上千萬鈞重的壓力都已消失,連呼吸,都變得順暢起來。
我壓住卡諾餵我喝藥的手,問他,“你會來,接我回去嗎?”
“當然,我的公主,”他對我微笑,“你永遠屬於深海。但請給我一點時間好嗎?我需要一點時間,把你變成真正的深海人。”
我終於下定決心,拿過卡諾手中的藥瓶就要將藥嚥下。
手被壓下,卻是卡諾阻止了我,只見他有些不放心地的問着,“美茜,你不會愛上任何人的,對不對?”
我不解,沉默看他。
他垂了垂眸,低聲道,“這藥,其實是□□。它能讓你維持人形,適應陸地上的生活,但愛會讓它瓦解。到那時,你不僅回不了深海,也沒辦法呆在陸地上了。美茜,答應我,不要將心交出去。至少這段時間內,不要愛上任何人。”
我認真地點頭。
卡諾終於鬆了手。
我將藥瓶湊到脣邊,仰頭灌下。
藥液流過咽喉,絲絲淺淺地疼着。
我俯身看着身下魚尾,看着魚鱗不可思議地消失,看着原先合在一處的魚尾漸漸分開成兩條細白修長的腿。
卡諾扶着我,一步一步地邁上海灘。
細沙一點一點地摩挲着腳底,隔了這麼多年,我終於又一次,踏上了土地。
卡諾將一條掛着一個藍色小瓶的項鍊系在了我的脖子上。
“這是什麼?”我好奇地輕撫着瓶身,問。
“這是鎖妖瓶。被鎖在裡面的海妖叫藍烙,你要是遇到危險,只要叫他的名字,他就會出來。但記住,他每次,只能離開鎖妖瓶兩個小時。”
鎖妖瓶專門用來關押犯了大錯的海妖,他們必須在鎖妖瓶中靜思己過,在主人召喚時才能從鎖妖瓶中出來。直到將罪過贖盡,他們才能脫離鎖妖瓶。
卡諾交代完畢,就回到海里去了。
遠遠地看見許久未曾浮出海面的祖母和父王在向我微笑,姐姐們亦圍在祖母和父王身邊,對我招手。
“美茜,你不是一直很想回到陸地上看看嗎?”父王中氣十足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
我噙着淚笑,原來,父王什麼都知道的。
“好好玩,我們等你回家。不管到哪裡,都要快樂!”
我用力地點頭,向他們揮手告別。
我一定會回家的,一定會高高興興地回家的。
他們的身影漸漸地消失在海浪之中,我轉過身來,慢慢地朝海灘邁進。
左,右,左,右……“砰!”
十幾年不走路了,重新走路的過程實在有些艱難,所幸沙灘非常的柔軟。在摔了5跤之後,我決定停下來休息休息。
拍拍身上的沙,不經意間碰到了脖子上的鎖妖瓶。
“藍烙?”我輕輕地喚。
淡淡的藍煙自鎖妖瓶中升騰而起,慢慢地,繪出了一個人的形狀。
我眨眨眼睛,看着那個高出我兩個頭不止的男人漸漸實體化,終於變成了一個實實在在的人。
他有一頭長長的藍髮,像蔚藍的海水一般隨着風擺動着。
他很高,卻沒有龐大的感覺,修長的身形,像希臘神話中的神砥一般。就連他的眉目,也出乎意料的精緻好看,淡淡的神色,有種高不可攀的感覺。
我還以爲,他會像阿拉丁神燈裡飄出來的神怪那樣魁梧呢。
“藍烙,你真好看。”我忍不住輕聲讚歎。
他在我面前伏下身,長長的發遮出了眉目,看不清表情,“公主有何吩咐?”
我搖頭,“沒有。只是這段日子要麻煩你了,想跟你打聲招呼,順便說聲謝謝。”
他頓了一下,而後擡起頭來看我,從頭到腳。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驀地想起身上全是沙,於是繼續拍我的沙子。
“公主確定不需要我的幫助嗎?”他問。
我站起來,看見潔白的海浪拍打着岩石,碧空寬廣,飛鳥自由自在地在高空飛翔。
“我在練習走路。”我說,“也許你會覺得悶,你想到其他地方走走嗎?”
他又頓了一下,而後肯定地搖了搖頭。
“這樣的話,”我指指胸前的鎖妖瓶,“你先回來吧。”
他恭敬地點頭,化作一縷輕煙,鑽回了鎖妖瓶。
見過了藍烙,繼續練習走路。
一步,兩步,三步……又被自己絆到!
爬起來正想將口中的沙子吐掉,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方潔白的手帕,“沒事吧?”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我微仰起頭,想看看他的臉,沙子卻趁機鑽進眼睛,引出淚水漣漣。
“怎麼哭了?”溫厚的手扶上了我的身體,他溫柔地將我從地上扶起,用帕子沾了水,細細地替我將臉上的沙子擦去。
我抽抽鼻子,收回了淚水,朝他微笑。
他見我終是笑了,似乎鬆了口氣,和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可好?”
我張張嘴想回話,卻突然想起他聽過我的聲音。
我們相遇的那個夜晚,我的歌聲帶來了致命的暴風雨。雖然只是巧合,不過很難保證他不這麼想。更何況,我這把聲音實在是太過招人了。
“怎麼不說話?”見我沉默,他不解地問。
我朝他搖了搖頭。
他蹙眉,“你……不能說話?”
我點頭。
他似乎有些失望,靜靜地沉默了。
一會兒他拉過我的手,在沙灘上蹲了下來。
“會寫字嗎?”他問我。
我點頭。
他遞給我一截斷木,而後問,“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我笑,在沙灘上寫下我的名字——美茜。
“我叫邁爾。”他笑着對我說。
邁爾。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