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諾伊州秋天的早晨是結有微霜的,紅松林藏在山頂學院的片片白霧裡,紅色皮毛的松鼠輕捷地穿越樹枝絨卷的尾巴蹭過樹梢,片片針葉翻滾落下,被風一吹就黏在了青石板路上穿着卡塞爾學院秋季校服的女孩肩頭。
霧氣深處有布穀鳥在啼叫,她站在原地擡頭看着樹枝上淡紅的小影子,而對方那黢黑的瞳眸裡也倒影着不亮天光下大夢初醒般恍然的臉龐。
“......”走在前面的男孩聽見背後停止的腳步聲也停下了,回頭看向呆呆地站在石板路中間的望着樹梢發呆的女孩,他也擡頭看向樹上面,那隻紅松鼠在接觸到他的目光後像是受驚了似的扭頭蹦躍進了紅松林深處驚起一片針葉嘩嘩落去霧中。
紅松鼠走了,但女孩依舊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而是在那裡發着神。這是很不尋常的事情,平時她和男孩獨處時最過分的走神不過是陷入了自顧自的遐想,遐想的事務也與身邊的人有關,但現在她卻因爲其他的事情分神了,一走神又是以分鐘計數。
男孩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右手食指微微拉了一下藏住小半張臉的白色圍巾,輕聲喊,“蘇曉檣?”
“嗯...啊...我沒事。”女孩聽見呼喊這才施施然回過神來,擡手理了理脖子上黑白相間的菱形格子圍巾。她抖落了秋季校服針織衫上粘落的針葉,搖了搖頭似乎是要將佔滿腦海的古怪思維甩掉,快步趕上前去跟在了前面林年的身邊。
“在想什麼,3E考試的事情麼?”林年見到她匆匆趕到了自己身邊,圍巾下的臉蛋紅撲撲的。
可能是因爲天氣的緣故,早晨6點的卡塞爾學院還沒有徹底醒來,太陽也還沒有探出身子拉溫度。這個時間點的卡塞爾學院裡鮮有人在走動,不逢工作日學員裡被奉爲天才精英們的學生也是怠惰的,蜷縮在溫暖的寢室裡呼吸着助眠的薰香。
當然也不免有少許勤勉的,手捧着書籍穿梭在霧氣裡,乾淨的素顏只修飾一點淡粉的顏色,裙襬下白色的長襪保暖而纖白,在石板路上與那對男孩和女孩擦肩而過時都會凝神看着前者的臉,再露出一個微笑小聲但不失親切地道一聲學長(弟)早安,有些還會冠姓氏,有的則沒有,熱情的還會盛邀一起早飯但都被推辭了,擦肩而過時餘光在看男孩身邊的女孩時表情都有些一閃而逝的微妙。
看着身後走遠的如同霧中精靈一般美麗而輕盈的高年級女孩,蘇曉檣情不自禁地小聲問,“林年你在學校裡知名度很高呀...”
“你如果抱着鍊金炸彈從英靈殿前的井投下去炸穿瓦特阿爾海姆,你的名字也會在一天內傳遍整個學院。”
“什...什麼炸彈?瓦特阿爾海姆又是什麼...”
“我只是舉個例子。”林年直視前方的道路,他們正在穿過安鉑館附近的紅松林向着圖書館的方向走去,“昨晚沒睡好嗎?”
“不...沒有,這個問題應該是我問你的,你在房間裡守了一晚上,我佔了牀你都沒地方睡吧。”蘇曉檣小聲說,半個臉頰藏圍巾里耳根子溫度有些起伏。
“我還好。”林年說,“我的休息時間已經可以人爲壓縮了,沒必要每天都睡那麼長時間。”
他昨天一晚沒睡。
雖然蘇曉檣不大清楚昨天林年做了什麼,但從之前的閒聊的內容來看似乎與龍族的歷史以及她的“血統”有關?她甚至有些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睡過去的了,簡直就像是注射了靜脈麻醉藥一樣什麼時候失去意識都不清楚,根本沒有睏乏的過程。
直到早上她起牀的時候才模模糊糊注意到自己身邊的男孩還坐在那裡,手裡端了一本《龍族家族譜系學》的教科書,她在CC1000次火車上是聽古德里安教授介紹過,這也正是她未來幾年和林年共同的主修專業。
卡塞爾學院裡大部分學員都以爲這是純粹的歷史專業,平時背背書,考試時理個時間線和人物關係圖就能過,畢竟龍族裡能被歷史留下的都是大人物,翻來覆去就那幾位君主...但一到考試的時候必然兩眼蒙圈!畢竟每每期末考出題的人都會是大家敬愛的昂熱校長,老謀深算的任課校長總能在這些君主的事蹟裡給你整理出一些能涉及涵蓋跨越學院所有系的學識的應用題,來讓你知道平時把這門課當《龍族八卦學》的自己是有多無知和多傻逼。
男孩看了一整晚的《龍族譜系學》,守在了她的身邊一步也沒有離開,如果換其他男的牀上的女孩大概就得驚慌失措再加上勃然大怒地尖叫流氓了,但如果是林年那態度必然是不一樣的。
其實蘇曉檣不知道的是那一晚上林年並不止看了《龍族譜系學》一本書,而是大二的所有教科書都被他翻了一遍並且背了下來,這也是必要的事情,畢竟他感覺最近估計沒什麼時間會在課堂留留太久,儘管現在甚至還沒正式開學行課。
在大一上半期的時候他還算是全勤的好學生,可到了下半期時他的出勤率實在是有些堪憂了,大多也都是任務的緣故,執行部的調控權高於一切,經常可以見到林年上課一半一條短信就直接起身打個報告走人。
這種特權...固然還是爽的,起碼不少同年級的哥們兒都豔羨這種感覺,倒也總覺得無論是環境還是人變了,一些事情卻是永遠不變的,曾經的男孩們在高中的課堂上幻想能有一輛裝滿直升機的特工接自己走,現在的男孩們則是幻想能有一則短信再讓執行部的黑風衣們接自己走...
兩者都能瞬間在學院裡獲得擇偶權,無論是男生還是女生,但凡能在在讀期間內出一次執行部的任務,那簡直不要拉風到炸。
而林年自然就是在讀生中無論是大一到大三里拉風到炸的人,‘S’級的含金量在一次又一次的執行部接人中快要被神化了,每次林年一出教室門課大概也都上不下去了,臺下所有的學生都竊竊私語着又是哪裡的龍類復活了,是次代種還是三代種,初代種龍王也說不一定,‘S’級又會如何擺平云云...屢屢惹得無數授課教授拍桌震怒。
這些教授眼裡的“劣跡斑斑”,學員眼裡的“牛逼轟轟”估計要不了多久就會被身邊的女孩獲悉,畢竟大一新生都是一些八卦的角色,無論哪一屆的大一都是如此,一進學員就迫不及待地問東問西想把一切新鮮的事物收進眼底,被問到的學長和學姐們自然也不會拒絕這些可愛學弟學妹們的求知慾,在他們同樣興致勃勃的講述裡,‘S’級和林年的名字大概會很快被重複成百上千遍,想不被人知道都難。
“感覺你今天精神不太好,是昨晚睡覺做夢的緣故嗎?”林年餘光注意着小半張嫩紅的臉藏在圍巾裡的女孩問。
“也沒有了...我只是...”蘇曉檣說到一般情不自禁打了個哈欠,特別側開了頭用手掩住嘴,儘管其實圍巾就已經擋住了。
“看來是沒睡好了,做了什麼夢?”
“你怎麼知道我做夢了,你偷看了嗎?”蘇曉檣側了側頭忍不住跟林年開起了玩笑。
“人做夢的時候會出現有別於日常的腦電波,一般是1-4Hz的低頻腦電波到25-50Hz的高頻腦電波,腦電波的異常反應在人身上最明顯的特徵就是快速眼動現象,想知道你做沒做夢並不是一件難事。”
“那也得扒開眼皮才能看到吧。”蘇曉檣說,然後忽然臉紅了,這不是意味着男孩昨天趁自己睡着的時候動手動腳了嗎?雖然只是扒眼皮什麼的,但做那種動作的時候一定會俯下身子吧,自己毫無防備地躺在牀上,對方俯下身子的時候是坐在自己身邊還是橫跨在自己身上面對面的?
嗚呼呼...
“其實我也沒有特別注意你有沒有發生快速眼動現象。”林年改口,大概也是猜到了身邊輕輕搖頭晃腦的女孩在想什麼。
“那你怎麼知道的?”女孩似乎耍起了小性子不想林年輕易改口,要坐死昨晚可能發生的曖昧橋段了,反正房間裡沒有第三者她又是不省人事的情況,某種意義上只要她咬死了一件事,真相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林年這個唯一清醒的人如果拿不出證據根本不算數。
“我總是有我的根據。”林年說道。
他顯得有些老神在在,不開玩笑不說白爛話的時候板着那張淡然的臉不管說什麼都很有信服力,讓人覺得他說什麼都是認真的有把握的。上一個給人這種感覺的是楚子航,但楚子航那種真的就是說什麼就是什麼,可換到林年這裡睜眼說瞎話的次數明顯不在少數,你甚至沒法去揭穿他在一本正經地說違心話。
“我也沒做什麼夢了...”
“如果沒有做夢,你也不會在夢裡叫我的名字了。”林年說。
蘇曉檣整個人都渾身一僵,感覺身上有些燒,雖然平時她都沒怎麼壓抑自己的情感,但在夢裡一直喊對方的名字是不是顯得有些太過於...癡女了一些?她鞋子裡穿着黑絲襪的腳趾已經在抓地面了恨不得摳出一個三室兩廳來。
“沒有...吧?我真的喊了嗎?”
“很大聲,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和傳聞,我考慮過捂你的嘴,但想想還是算了。”
“牀上捂我嘴什麼的...”蘇曉檣又有些渾身發燙了。
但如果她知道林年是拿着一個枕頭站在牀邊考慮捂不捂下去的時候大概就不會這麼羞澀了,畢竟那時候她在夢裡的驚叫聲有些過於...張揚了一些,當晚整個走廊外的大一新生和大二學姐們都忍不住探出了頭表情異常的豐富,過程還驚動了宿管過來查寢,發現什麼事都沒有後才訕訕離去。
看着蘇曉檣這副模樣,林年還是放棄了說他其實最後是拿東西塞住了對方嘴的事情。
“所以你昨天做噩夢了,夢到了什麼能讓你到現在都魂不守舍。”林年直接說起了他一直在意的事情,看來是篤定昨晚蘇曉檣在夢裡發生了一些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情,爲了更好地引導對方他也略微做了一些誘導,“是夢見了什麼特殊的‘人’嗎?比如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什麼人。”
“是...感覺也不是,我夢見我在沙漠裡走,感覺跟世界末日了一樣....還有很多白色的塑像...哦對了,還有金字塔。”蘇曉檣邊走邊低頭回憶着,雙手縮在校服的袖口裡輕輕抵着下巴努力地回憶,“在夢裡我好像還看見了其他人...但馬上又遇到了沙塵暴...啊,對了,一隻龍,我看到了一隻黑色的很大隻的龍,就是祂引起的沙塵暴,然後我就醒了。”
“黑色的龍麼。”林年微微頓了一下點頭,“很離奇的夢。”
“感覺特真實,我上一次做那麼真實的夢還是在上數學課的時候。”蘇曉檣聳了聳肩。
“你坐第一排還敢睡?”
“偶爾打一兩次瞌睡老師又不抓我。”蘇曉檣吐了吐舌頭小聲嘀咕,“但在這裡估計就不敢咯。”
林年本想說你到了卡塞爾可能是應該注意一些平時大大咧咧的性格了,可話到嘴邊又莫名停住了。
在仕蘭高中裡蘇曉檣做一些事情的確會受到優待,至於原因大概是做礦生意的老爹給的贊助費夠多吧,老師們都不願意去管她,害怕管她。
但現在不同了,這裡是仕蘭中學,蘇爹的贊助費再雄厚也比不過學院背後那些真正的龐然大物,學院裡的學員們更是一個個都背景不凡,王儲、伯爵什麼的封號有如過江之鯽,維樂娃·赫爾辛基就是個例子,誰又猜得到天天黏在林年身後到處亂追的女孩會是一位兩國的王儲兼繼承人呢?
大環境的階級已經不同了,即使“階級”這個詞在如今的時代說出口會顯得十分腐朽和固化,但它確實又是存在的,每個人都心知肚明。蘇曉檣曾經在仕蘭中學優秀的背景或許放在卡塞爾來一下子就泯然衆人了,這是一件小事,但也可能是一件影響到女孩日後一些行事作風的因素。
他頓了一下後說,“過後給我一張你的課表,我把一些性格古怪的教授的課給你圈上。”
“那感情好啊。”蘇曉檣怔了一下後立馬就笑了,眼睛像個月牙由衷地顯得開心極了。
“平時跟大一的那些同學相處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吧,不用拘謹,其他學長學姐也是,稍微禮貌一下就好這裡也不是日本那種地方。他們是混血種,你也是(蘇曉檣看了一眼林年),你們都在同一個學院裡沒有任何不同的。”
“那如果有人欺負我我打不過就可以報你的名字了?”女孩忽然笑了一下低聲說。
她其實最開始只以爲這個玩笑似的問題會收到正兒八經“找任課教授”或者“找院系主任”的答案,沒想到的是,她收到了林年肯定的答案,“都可以,你以前什麼樣,現在就什麼樣吧,有變化的只不過是學校從仕蘭換到了這裡罷了。”
蘇曉檣愣了好一會兒,什麼都沒說出來,才側開頭垂首下去用鼻音哼了一個“嗯”出來,臉頰是紅的一直蔓延到圍巾下雪白的脖頸裡,像是松林裡膽怯怕人的紅松鼠。
他們在石板路上走了很久,最後蘇曉檣才又打破了安靜問,“不過我們今天不上課嗎?現在我們是要去做什麼?”
“去圖書館。”
“圖書館?去做什麼。”
“給你押題。”
“押題?”
“明天3E考試的考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