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塵埃落定

他不會拒絕阻攔田荷花做出的決定,但是他會陪在她身邊,在她一轉身一回頭就可以看見的地方,讓她沒有後顧之憂。

無需過多的言語,倆人便已心意相通,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知道對方的冷暖,田荷花仰頭看着夜千狐,握住他的手腕,彎脣點頭。

一朵蓮花從倆人的腳底生起,慢慢地懸浮至空中,層層疊疊的細軟花瓣綻放開。

“尹右,接下來的事情便交由你處理,本座和荷花出去一趟。”

如坐騎似的蓮花嗖的一下閃出了很遠的距離,夜千狐輕盈幽幽的聲音從空中縹緲傳來。

流雲道長書信的最後一句話爲“雪竹隻身進入了蓮心塔中……”

被剜了心的君子仙一夕之間墨發寸寸變成了銀髮,他的魂魄禁錮在古塔之中,被背叛被傷害被欺騙,痛意成殤,恨意滔天,怨念凝聚不散,兇靈成魘。

他的肉身被封印在了蓮心古塔的最底層,每倆百年需要修補一次封印,一直以來,那些得道飛昇的清虛觀主其實是他們在封印裂縫之際進入了古塔中,耗盡畢生修爲修補封印。

每一屆觀主在進入古塔之前選出下一屆觀主,而後將這個類似於祭祀的使命傳承下去。

當初,夜千狐的爹夜千醉被流雲道長帶到了清虛觀,正是因爲看中了夜千醉爲情所傷後無慾無求的心態,天賦異稟,能夠潛心修煉而將生死置之度外。

只有符神的實力纔可以終止每倆百年一次的祭祀,將封印徹底修復起來,即使封印再次裂開,恢復法力的符神可以再一次的修復,因爲符神不會因爲修復封印被掏空法力而亡。

田荷花曾經問過流雲道長步步引導她來清虛觀的原因,流雲道長告訴她清虛學院從尊祖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符神了,而那次大爆炸讓學院元氣大傷,與興起的驅魔學院相比已是逐漸衰敗,清虛學院的威望大不如以前,流雲道長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從學院走出一個符神,重拾學院曾經無可匹敵的光輝。

當時流雲道長臉上篤定的笑意是因爲田荷花是唯一可以打開藍水晶箱的人,吸收君子仙注入法力的天人之道。

對於田荷花的懷疑,流雲道長都道“從蓮心塔中出來,有緣自會知曉。”

可惜後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打斷了田荷花再次去找流雲道長座談的計劃,學院比試之後便被誣陷進了牢中,妖魔大戰之後收到信趕回京城。

如今從信中知道,流雲道長讓她成爲符神的真正原因是爲了修復封印。

讓流雲道長始料未及沒有算出的是封印竟然提前裂開了,他在信中問田荷花那次進入蓮心塔的時候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觸動了塔內的封印。

流雲道長強調稱尊祖絕不能出世,從字裡行間可以看出他凝重的語氣,因爲時至今日,蓮心塔中已經聚集了越來越多的妖魔鬼怪,若不是尊祖的鎮妖,恐怕早已關押不住他們。

一旦封印破裂,尊祖出世,無數妖魔鬼怪將會跟着被放出,屆時人間一片煉獄。

而其中最難對付的便是成魘的尊祖,成魘後尊祖的實力更是大增,世上已然沒有人可以收服他,當他帶着復仇的烈焰找到田荷花時……

流雲道長的話在此戛然而止,當田荷花看到這裡時也隨着那重重落下的筆畫而身子一震。

所以當務之急是修補封印,顯然田荷花的實力還沒來得及達到符神,而流雲道長的實力也沒有達到能夠補好封印的符聖級別,依流雲道長所見便是合倆人之力,雖不能徹底,但也暫時修復了封印。

光華流轉的碩大蓮花停在蓮心塔前的白玉石拱橋上,化作煙粉絲絲縷縷飄散開。

“你們來了。”流雲道長一襲青衣,花白的鬍子長長的垂在胸前,仙風道骨,清明的眸光看向田荷花問,“荷花,你可想好了?”

辛辛苦苦修煉的一身法力盡散,從一步一步走到的符聖跌爲符徒,這需要很大的勇氣去捨得這麼做,去承受那種巨大的落差感。

甚至對於有的修道之人而言,這是一種生不如死的經歷。

“法力沒了可以從頭再來,反正我是妖精活的長。”田荷花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輕鬆一點,說不可惜那是假的,笑着挽住了夜千狐的胳膊,“我不厲害沒事嘛,有千狐在我身邊,我可以好好享受他的保護了,雲爺爺,您放心,在下一次封印裂開之前我一定會全力以赴的成爲符神,哪怕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修煉都要達到符神。”

看着田荷花扯起的嘴角,夜千狐心疼的揉了揉她的發,如果可以,他願意替田荷花去修補封印,可惜流雲道長已在信中說了,想都別想,他的妖力沒有把君子仙從冰棺中刺激的立刻跳起來算是好的了。

“雲爺爺,那您呢?”田荷花皺起了秀眉,“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讓她眼睜睜的看着流雲道長去送死何其之殘忍。

“哈哈,修道多年早已看淡了生死,何況我本是將入土之人。”流雲道長捋着白花花的鬍子爽朗的笑道。

“我們還是趕緊進去吧,再耽擱下去的話,雪竹那小子就早我們一步到底層了。”說到雪竹,流雲道長滿是無奈的眸中含着一絲欣慰,他做這一切就是爲了結束每一屆觀主的命運,以雪竹的資質前途不可限量,可是這小子知道真相後竟然暗自進了古塔中。

流雲道長慶幸還好沒有將直接達到古塔底層的捷徑告訴了雪竹。

伸手在雜草叢生的塔壁上一陣摸索,流雲道長按住一塊微凸的石塊緩緩旋轉之後,蓮心塔外竟然打開了一條通向塔底的暗道。

流雲道長縱身一跳,身影沒入了黑漆漆的暗道中。

在夜千狐的頰邊落上一吻後,田荷花跟着流雲道長的身後進入了暗道。

雙腳落地的聲音極其細微,但是在這幽暗陰冷的暗道中顯得格外清晰,連呼吸聲都被拉長了一般。

田荷花緊緊跟在流雲道長的身後,藉着他掌心中懸浮的咒文散發出的金光看到倆邊的牆壁上刻滿了符咒。

繁複的咒文如遠古的文字,帶着一種特殊的魔力,讓人的目光流連在上面,好奇的想要去探索,用指腹去感受它深刻的紋理。

符咒下似乎隱藏着一雙眼睛,不動聲色的看着你……

田荷花定睛朝牆壁看去,總感覺這牆壁背後藏了什麼東西,在暗處偷偷看着他們。

牆壁上似乎浮現出了一雙眼睛,而後五官慢慢地顯現出來。

田荷花突然向後退了倆步,加劇的呼吸聲在這暗道中如同風箱呼哧呼哧的聲音,她竟然看到了君子仙的臉!

眨了眨眼睛,再看時,冷冰冰的牆壁上肯本沒有什麼人臉。

“怎麼了?”流雲道長連忙回頭問道。

“沒事。”田荷花撫額說道,手指微顫的將頰邊的碎髮捋至耳後,緩緩平復下自己的心情。

“不要長時間的盯着石壁上的這些咒文看,不然會很容易產生幻覺。”流雲道長平日裡親切的聲音似乎隨着這暗道中的低溫也冰冷了幾分。

田荷花點點頭,忽略掉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跟在流雲道長的身後不再隨意的左顧右盼。

出了狹窄的暗道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巨大的石室,石室正中央的牆壁上雕刻了一幅碧荷圖,石畫上的蓮花栩栩如生,每一筆線條的勾勒都精緻而細膩,蓮葉上水珠彷彿正在熠熠生輝。

下方的神龕上擺放着玉石做的壽桃,包子,這些供品做的十分逼真,小巧玲瓏的外表讓人垂涎欲滴。

石室上方有水珠凝聚,一滴一滴的正好落在神龕上琉璃做的酒樽內,而酒樽底部有一小孔,清水從小孔中流出淌入龕中,讓酒樽中的淨水一直保持着不會溢出也不會乾涸的狀態。

流雲道長撣了撣衣袖後雙膝跪下,對着神龕的方向恭敬而虔誠的磕了三下頭。

站起身後,握住酒樽逆時針轉動了三圈又順時針轉了倆圈。

“咔——”

伴隨着機關開啓的聲音,雕刻着碧荷圖的牆壁緩緩向一側移開。

白色的冰寒之氣如同翻滾的雲浪,夜明珠柔和的光傾瀉而出。

田荷花踏入冰室之時,清秀的眉目上已凝了一層冰霜,極寒之氣冰冷徹骨,從櫻脣中呼出一口一口的白霧。

淡藍色冰瑩剔透的冰棺中躺着一個銀髮白袍的男人,修長如玉的雙手疊放在腹部,他閉着雙眸,俊容安詳,出塵如仙。

冰棺周圍籠罩着一層結界,幾道放射性裂開的紋絡布在上方。

“只要我們把手放在結界上,然後我念咒語啓動陣法,修復封印的儀式便可以開始了。”流雲道長摸着結界上的裂痕道。

冰壁內凍結了各種各樣的蓮花,宛如一幅幅優美的圖畫。

一片片清雅的花瓣在透明的冰塊內保持着或粉或紅的顏色,似是精美的琥珀藝術品。

田荷花從冰壁上收回目光,心中生出一股怪異的感覺,彷彿那冰塊中冷凍的不是花瓣,而是她!

將秀手覆在結界上,腦海中浮現出曾經和流雲道長在蓮花堂的那次談話,如果只是法力盡失的話流雲道長何必一直用天機不可泄露,冥冥之中自有註定的說辭搪塞她。

回想起剛剛流雲道長跪拜尊祖時虔誠的態度,還有那次大爆炸,流雲道長的哥哥青雲道長……

與流雲道長之間相處的點點滴滴。

之前她的注意力被流雲道長轉移到了法力盡失和他會羽化上而忽視了這些問題,現下想來,細細推敲,有許多令人琢磨不透的地方,撲朔迷離,迷霧重重。

最重要的是她無法想象那個笑着變出一身唐裝,煮出一手好茶,讓她喚他雲爺爺老頑童一般的流雲道長會別有用心。

田荷花猛地收回了手,緊緊盯着流雲道長問:“你不恨我嗎?我是白蓮的轉世,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殺害君子仙的兇手!”

流雲道長停止了唸咒語,捋了捋花白的鬍子,目光直視着田荷花,真誠而清明,臉上的笑容寬容而和藹,“你是你,白蓮是白蓮,這點我還是分的清楚的。”

手指一點點的接近結界,田荷花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寒氣灌入肺中,透徹心涼,歉意道:“對不起,我只是太緊張了。”

“慢着!”在田荷花手指觸到結界的一瞬間,冰室中突然響起一道低磁清悅的男聲,如珠落玉盤。

手中通透的青玉笛染着點點污血,素來乾淨整潔的一襲青衣也被劃了倆道口子,露出白色的裡衣,連發髻都有些鬆垮的落下幾縷髮絲。

但那張臉一如記憶中的溫潤舒服,秀雅如竹,雪竹穩了穩心神,“荷花姑娘。”

看雪竹一身狼狽,流雲道長緊張的查看一番後發現他沒受傷,不由的鬆了一口氣,板起臉來厲喝一句,“雪兒!你想違抗師命嗎?”

“師傅,雪竹恕難從命!”雪竹的眉目間滿是倔色。

流雲道長指着雪竹氣得手指直哆嗦,“爲師這麼做就是想要你好好活下去,你……你就這麼想去送死?讓爲師白髮人送黑髮人?”

“用師傅和荷花姑娘的命來讓徒兒活下去,徒兒怎麼能夠活得好,讓我如何活的安心?”雪竹紅了眼眶,哽咽着問道。

身子一震,流雲道長踉蹌着往後退了幾步,“怪不得,原來你都知道了,你竟是沒有忘了她,終究還是難逃一個情字,雪竹,你太讓爲師失望了!”

看着眼前這個一直以來他視爲己出的孩子,流雲道長心裡止不住的悲涼生出,之前的那點欣慰蕩然無存。

他原本以爲雪竹心裡所認爲的是修補封印有三法,第一是達到符聖級別的田荷花耗盡法力而亡,但是田荷花需要活着成爲符神來徹底封印住尊祖,第二是他和田荷花合力修復封印,第三便是剛踏入符聖的雪竹耗盡法力。

所以在面對他和雪竹之間只能一個人活下去的這種情況下,雪竹義無反顧的選擇了第三種方法,這讓他氣惱之餘是欣慰,不枉他悉心栽培雪竹這麼多年。

可是現在,告訴他這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興許雪竹更多的是爲了這個女人,在意的是這個女人的生死!

流雲道長陡然狂笑出聲,嘶啞而蒼老的聲音震盪在冰室中,怨恨的目光射向田荷花,“都是因爲你!禍害了尊祖不夠還害了雪竹!憑什麼?憑什麼你放下的過錯要我們去承擔?!唯有用你這個忘恩負義,蛇蠍女人的鮮血才能夠平息尊祖的憤怒。”

“尊祖啊!弟子把這個女子帶來給您了,她會永生永世的在這裡陪伴着你,去贖她犯下的罪,去祈求您的原諒。”流雲道長顫巍巍的跪下身子,激動的說道。

看到流雲道長那如毒蛇芯子般的目光,田荷花眸中閃過一抹黯然,她是真心把流雲道長當做親人的,心中傷心難過更多的是無奈悲哀。

他們都沒有錯,錯的人已經不再了,是啊,憑什麼?憑什麼她要無端的去承擔這一切!

可是如果尊祖出世了……

是不是她死了,就可以阻止這一切?

這樣的念頭在田荷花腦海中一閃而過,而後闖入夜千狐的一顰一笑。

不可以!她現在不是一個人了!她纔剛成親啊,她死了,夜千狐該怎麼辦?

但是田荷花,你真忍心看到放出魘後的生靈塗炭嗎?

田荷花神色痛苦的捂着腦袋,眼前一會兒是君子仙汩汩冒出鮮血的胸口,一會兒是夜千狐溫柔的笑顏,一會兒是伏屍百萬,血流成河的景象。

“蓮兒,蓮兒……”魔咒一般的聲音在耳邊低旋,揮之不去。

“師傅,不要!”雪竹攔在了流雲道長的身前,“荷花姑娘,快走啊!”

“哼!她走不掉的!”流雲道長一把推開雪竹,一道符咒打在一塊凝凍着睡蓮的冰塊上,碧荷圖的石門“嘭”的一聲關上。

“雪兒,這個女人不死的話,祭祀就不會結束!用她一個人的命救了其他衆人的命,有何不對?你讓開,師傅這是在替天行道!尊祖出世的責任你擔當的起嗎?”流雲道長雙手快速結印後身子如同離弦之箭撞向田荷花。

“荷花,休怪我無情無義,要怪就怪你是白蓮的轉世吧,若是讓尊祖出世了你也活不了,倒不如和尊祖長眠於此,犧牲小我,成全大家,也算是捨身取義,日後還有人替你燒個紙錢。”

流雲道長臉上癲狂的笑意讓人不寒而慄,誰都不能阻止他,他爲這一刻等待的太久了,上千年讓人無能爲力的祭祀就要終結在他的手中!

田荷花的身子被流雲道長帶着一同撞在了結界上,熟練的一串咒文從流雲道長口中吐出,結界發出耀眼的光將倆人籠罩在內。

“師傅!荷花姑娘!”被白芒刺的睜不開眼睛,逼迫的節節後退,如同一堵實體的高牆緩緩壓來,連空氣都被擠壓出去,稀薄的讓人喘不過氣來,雪竹啞聲喊道。

師傅啊師傅,田荷花若死了,您關起了一個惡魔但創造出了另一個惡魔,爲了田荷花,夜千狐墮落成魔化身死神在所不惜啊,您怎麼看不清這點呢?

田荷花不能死啊!情的力量是可以毀天滅地的!

纖細的身子被束縛在結界之上,宛如電流的紋絡在肌膚上蜿蜒,田荷花感覺到體內的法力正在瘋狂的流失,彷彿五臟六腑都將要被掏空了般。

“成功了!哈哈,成功了!”流雲道長面容扭曲的笑道,看看,田荷花像不像是被綁在十字架上的刑犯,等待着神的審判。

“尊祖,享用您的祭品吧!”

伴隨着刺啦刺啦的聲音,整個冰室中如同電閃雷鳴。

結界上的裂痕緩緩癒合了起來,流雲道長興奮的看着結界變得完整無缺。

陡然,慢慢完好的結界裂開了一道縫隙,如同將結界從中間一劈倆半,而後放射狀的裂痕延伸而開,縱橫了整個結界!

被吸噬的感覺戛然而止,下一刻,原本流失的法力瘋狂的涌回了田荷花的體內。

流雲道長臉上的笑容僵硬住,結界上花紋般的裂縫在他的瞳孔中逐漸放開。

“砰!”巨大的聲響振聾發聵,產生的威力讓整座古塔都震顫了下。

一股冰寒的氣流席捲而開,伴隨着結界的猛然爆裂,如同石塊的碎冰噼裡啪啦的砸下。

流雲道長、田荷花和雪竹的身子被這股氣浪掀翻了出去,如同斷了線的風箏。

後背砸在古塔的牆壁後狠狠地摔落在地,喉間溢出一股腥甜,鮮血順着田荷花的嘴角蜿蜒而下。

流雲道長的身子撞在了神龕上,結實的神龕立刻被撞成了幾截,四分五裂的滾了一地,眼前陣陣發黑,身上傳來一波一波的疼痛。

“師傅!”顧不上去管手臂被劃開的傷口,雪竹擔憂的叫道,連忙去將趴在地上的流雲道長扶起。

雪竹將幾乎昏厥的流雲道長拖到了牆壁處靠着,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倒出倆顆褐色的丹藥,塞進了他的嘴中。

流雲道長艱難的撐開了眼皮,虛弱的微微喘息着,看着神情緊張的雪竹扯了扯嘴角,總算是沒有白養,徒兒還是最在意他的,第一個先跑來關心他,多年的師徒情義怎麼可能被取代的了。

剛如此想便見雪竹偏頭看向田荷花正準備站起身來。

流雲道長差點氣得倆腿一蹬,胸口劇烈起伏着,翻着白眼從喉嚨中咕嚕出聲音,“啊——”

“師傅!師傅你怎麼了?”雪竹慌忙的又從瓷瓶中倒出了倆顆丹藥塞入流雲道長的嘴中。

白色的寒冰之氣四溢,袍角微微拂過,衣炔飄飄,宛如仙霧繚繞,銀髮隱隱有光澤流動。

看着踏着冰霧而來的君子仙,田荷花不由的撐着地面向後挪動,直至後背貼到了冰冷的牆壁上,心跳也彷彿被冷凍了一般。

雪色的劍眉宛若孤山傲梅,玉鼻似黛青色的遠山般挺直,脣色如暖玉,月華般的銀髮襯的那如雪肌膚更是泛着珍珠般的柔和光澤。

那雙眸子卻是極冷,比這冰冷的寒氣還要刺骨,與之對視一眼便能將人冷凝住,動彈不得身子。

他優雅而來,帶着強大的氣場,那輕柔的一步步如重物一下下的敲擊在田荷花的心上。

“尊祖……”看着銀髮雪袍的君子仙,流雲道長剛平復下悠長的呼吸急促的加劇起來。

封印完全碎了,尊祖被喚醒,蓮心塔斑駁的牆壁還在剝落,無數妖魔鬼怪都在蠢蠢欲動,一切和預想的背道而馳。

“我明白了,明白了……”倆行濁淚從眼中流下,流雲道長喃喃道。

可笑他們一直以爲將尊祖封印在了蓮心塔底,殊不知是尊祖讓自己陷入了沉睡中,封印根本困不住尊祖,對他而言可有可無,他想出世的話誰也攔不住。

可憐一屆又一屆的清虛觀主以此爲己任,用畢生修爲來修補一個壓根就沒什麼作用的封印。

而這些修補封印的法力都流入了尊祖的體內,流雲道長無法想象君子仙現在的實力達到了怎樣一個變態恐怖的境界。

“魘出,天下亂,我之錯也!”流雲道長捶胸頓足,痛心疾首的哭道。

他這麼多年來處心積慮的步步爲營,沒想到最後滿盤皆輸。

那時,他和相依爲命的哥哥被師傅收留爲徒,賜名流雲和白雲。

白雲性格沉穩,而流雲調皮頑劣,在修道方面白雲雖沒有流雲聰慧,但是勤奮刻苦穩打穩紮,倆人的實力一直是不相上下。

流雲總覺得師傅對白雲太過嚴厲了,於是他經常做出一些讓師傅吹鬍子瞪眼的事情,然後邀功似的對白雲說,“哥哥,我今天幫你出氣了!”

不同於對白雲的嚴厲,師傅對他是寬容而溺愛的,每當他犯錯時,師傅都是一臉拿他沒轍的表情,而後摸了摸他的頭。

後來,白雲的等級越來越高,當流雲打跑一羣因妒忌他哥哥而亂嚼耳根的人時,那些人道他是傻子。

此時他才發現他和哥哥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師傅看哥哥的眼神也愈來愈欣慰,高級的靈丹妙藥,深奧的符法卷軸這些其他弟子連碰都碰不到的寶貝被師傅毫不吝嗇的賞賜給了白雲。

而白雲也時常揹着他一個人修煉,不知從何時起,白雲有了不能和他分享的東西,甚至連讓他看一眼都不準。

他和白雲大吵了一架後兄弟倆的關係降至了冰點,爭吵的過程中對於他的質問白雲沒有反駁,似乎是默認了他說的一切。

白雲怕他超過他,搶走他想要的觀主之位,他要的是一個不學無術的弟弟,哪怕是弟弟成爲一個被人在背後嘲笑的廢物。

流雲知道自己在符咒上永遠也趕不上白雲了,他開始潛心鑽研算命方面的道術,並且在這方面擁有了極高的造詣。

他要向師傅證明他不比白雲差,和白雲之間的明爭暗鬥不休,直到師傅得道飛昇將觀主之位傳給了白雲,他離開了清虛觀。

在這段時日裡,流雲雲遊四海,見識了世間百態,有真情實意也有虛情假意,每每此時他就會想起自己曾經相濡以沫後來反目成仇的哥哥白雲。

而其中最讓他印象深刻的便是發生在夜千醉和冷依霜之間的故事。

當他算出白雲將會歷經一劫,回到清虛觀時他發現了白雲多年來獨自承擔的秘密,他的哥哥一直以來都是爲了他。

流雲悔恨不已,爲自己的不懂事,爲自己這麼多年來和白雲的針鋒相對而懊惱。

於是他裝作依舊不知道真相的樣子,封印破裂之時,在白雲之前進入了塔中,這一生裡他想能夠爲白雲做一次事情。

從暗道捷徑進入塔底的白雲在他啓動陣法時趕到了,倆人在爭相搶着去修補封印的過程中不小心觸動了塔底的機關。

趁着他怔愣之際,白雲縱身一跳撲到了結界上。

結界波動了下後轟然爆出能量劇烈的光波,如同絕提的洪水般帶着勢不可擋的氣勢橫掃一切。

流雲本以爲自己也會在這次爆炸中喪生,沒想到他正好幸運的跌進了巨大能量撕開的時空裂縫中。

流雲掐指一算後,算出了白蓮的轉世竟然在這個異時空裡,一切事端的緣由都是因爲這個女人,解鈴還需繫鈴人,他要終結髮生在每屆清虛觀主身上的宿命,冥冥之中自有註定,這一切定是尊祖交付給他的使命!

於是他找到了田荷花的爺爺告訴他田荷花命中將有一劫,活不過二十五歲,而且她的命定之人並不在這個時空。

流雲留下了一本道書,並在乾坤鏡的咒文一處用紅色字跡標註,囑託好一切的流雲在時空裂縫完全嚴合之前回到了屬於自己的時代。

當田荷花的爺爺奶奶來到了地府時,他們放棄了輪迴的機會,將靈魂留在地獄,以求讓田荷花的靈魂穿越到古代去尋到自己的姻緣。

田荷花心性淡然,對於修道之事並不刻意強求,待在田村的時候更是隨緣而修,曬曬草藥,養養盆栽,挖挖竹筍,兼職一下道士的職業。

所以需要發生一些事情激起她對法力強烈的渴求,修煉成爲符神讓封印永不破裂,用她的符神之力祭奠尊祖,將靈魂永遠的留給尊祖。

流雲讓化作黑衣人的一笙在陰陽鬼街的時候將束靈索和追魂燈歸還給了田荷花,在武林衆派人士計劃攻擊蒼穹頂的時候藉由貪財好色王家倆兄弟之手不着痕跡的將女屍運到了石鎮。

後來的一切隨着他計劃的軌跡理所當然的發生了,田荷花收服女屍後擔起趕屍的重任,途徑蒼穹頂下,遇到了受傷昏迷的夜千狐。

前世的情緣讓他們如倆條終會相交的斜線。

夜千狐是戰王的轉世,他被帶回妖界倆人分離,田荷花想要去妖界便需要到清虛觀來修行,而他在那時也終於和田荷花見面了……

一環扣着一環,他佈下了整盤棋局,當出現無法預知和不可逆轉的情況時,他不惜一次又一次的動用禁忌之術。

卻沒想到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人算不如天算啊——”流雲道長擡臂豎着手指抖動着嘆道,用盡了最後一絲氣力,瞪大眼睛嚥下了最後一口氣,手臂無力的落在身側。

“師傅!”塔底迴盪着雪竹聲嘶力竭的聲音。

君子仙的氣息延綿而來,如同一張密不可逃的大網將田荷花束縛其中。

田荷花靠着牆壁努力的想撐起身子,但是雙肩上彷彿扣着一雙大掌按壓着她,讓人動彈不得。

“很好,汝還記得吾。”君子仙居高臨下的俯視着田荷花的狼狽,冷冽的聲音中帶着無上的威嚴。

抓住田荷花纖細的腳踝拖到身下,修長潔淨的手指扣住她的脖頸,“蓮兒,汝毫不留情的踐踏吾對你的心意,可有一絲愧疚?”

冷冷的氣息撲在臉上,是冰寒之氣,近在咫尺的君子仙沒有呼吸聲,掐在脖子上的手沒有一點溫度。

“對不起,對不起……”腦袋昏昏噩噩的不甚清明,田荷花迷濛的眼睛氤氳着一層水霧,呢喃着說道。

又是這種迷迷糊糊地模樣!傻乎乎的!心裡卻在算計着如何陷害他!引誘他一點點的沉淪!沉淪在她藏刀的笑靨如花中。

脈搏的跳動從掌心處傳來,君子仙漸漸加大了手下的力道,冷眼看着田荷花如同一條岸邊瀕死的魚張着嘴巴掙扎着。

蓮心塔外,烏雲般的黑氣遮天蔽日,一條條幽靈似的身影從塔中竄出,恍如世界末日。

清虛觀化作地獄戰場,廝殺聲尖叫聲兵器碰撞殺伐的聲音交織在一起。

“孽畜!還不快束手就擒!”雷道長右手拿着一塊八卦圖盤,左手食指與中指併攏搭在右手手腕處,法力至此輸入八卦圖盤中。

八卦圖盤正對着一隻妖狼,此時那隻妖狼正雙爪緊緊地刨地,抵抗着身後吞噬之力,利爪在地面上劃過深深地溝壑。

雷道長突感背後一股灼浪襲來,轉頭一看,黑色的瞳孔中倒映出熊熊的火焰。

千鈞一髮之際,雷道長的身子被人一撞,在地面上滾了倆圈後停下。

“雷道長,你沒事吧?”一笙從地上坐起身來擔憂的問道,牽動了剛剛撞地的手肘疼的咧了下嘴。

“是你這臭小子!”看到許久不見的一笙雷道長驚喜激動了下,可惜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雷道長眉頭深皺起臉色變得凝重,“之前鎮妖塔內不知何故傳出了一聲巨響,還未等我們進去查看,裡面關押的妖物都脫了禁制逃了出來!”

“小心!”一團火焰從赤蛇口中噴向他們,一笙忙舉起手中的木勺,紫光和紅光如倆頭猛獸纏鬥在一起。

半空中飛舞着一張張黃色的符籙,到處是激烈的打鬥!

“哈哈,我們終於出來了!被這該死的古塔關押了這麼多年,過着暗無天日的日子!我聞到了空中飄來的肉香味,我要吃美味的人肉,喝人血,填飽我飢餓的肚子!”

站在古塔門口處的老鼠精眯眼看着外面的光亮,清虛觀上空烏壓壓一片,偷泄下來的機率陽光也黯淡無色,雖是如此,習慣了黑暗的眼睛依舊是被灼刺了下。

“填飽肚子!吃人肉,喝人血!”身後跟着的一衆鼠精附和着喝道,口水滴答滴答的流個不停。

“小的們,衝啊!”剛將一隻腳踏出門口的老鼠精突然頓住了身子,身後的鼠精也彷彿被人定住了一般一動不動。

“咚”的一聲,老鼠精的頭落到地面上,隨着這詭異的一幕,原本僵住身子的鼠精紛紛倒地,鮮血從脖子處淌出。

夜千狐握着軟劍,一路殺進蓮心塔中,速度快的衆多妖物還沒有反應過來便已經屍首分離。

血液順着幽冷的劍尖滴落,薄脣緊抿,身上散發出的嗜血之氣讓妖魔鬼怪退避三舍,卻避之不及。

“荷花!”夜千狐的呼喚如同一道驚雷在耳邊乍起,又猶如一杯清茶溢出沁人心脾的香味,田荷花渾身一個激靈,魔怔了般的腦袋頓時清明瞭過來。

田荷花捏出一道咒文朝君子仙打去,捂着自己被掐紅的脖子啞聲道:“不關我的事!白蓮已經死了!她在剜了你的心不多久後就死了!”

“她後來又出現過,和我爭奪一個身體,我贏了,我控制了這具身體,她的靈魂已經完完全全消失了,君子仙,你看清楚,我不是白蓮,你的恨意你的報復不應該加諸到我身上。”

“蓮兒,你在騙我還是在自欺欺人?”君子仙擡手一道金色的咒文憑空生成籠罩在田荷花的上方懸浮旋轉着。

身體被咒文的金光照到,田荷花現出了蓮花本體的原形。

將嬌美的蓮花撿起,君子仙淡淡勾脣,“如若不是,你的靈體從何而來?一直是同一個靈魂,只不過是倆種人格罷了。”

細細的金色紋路蔓延上翠綠的莖杆,君子仙低頭輕嗅了下蓮花,“蓮兒,快出來吧。”

眼前無邊無際的空間田荷花並不陌生,被白蓮控制住身體的時候,她就一直在這裡遊蕩。

“倆種人格?怎麼可能!我又不是精神分裂者。”田荷花自言自語的嘀咕了一句。

“誰準你進來了,你趕緊給我出去!”一聲嬌俏的暴喝傳來,聲音中的顫抖讓人想忽視都難。

田荷花驚嚇了一跳,回頭看時,瞪大了眼睛,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白蓮怎麼在這裡?難道君子仙說的是真的?

反應過來後,田荷花一拍手掌道:“你在這裡正好,外面有人想找你敘敘舊,怎麼樣也要出去見見老熟人,躲在這裡畏首畏尾的算什麼英雄好漢。”

想推她出去頂罪,門都沒有!

金色的紋路如同閃電一般在上空劃過,看到這陣勢,白蓮竟然拔腿就跑,眨眼間就不知道了蹤影。

“白蓮,你別跑!”田荷花緊隨其後,這時,紋路形成的漩渦嗖的一下將田荷花吸了出去。

“我不是白蓮!她丫的跑了!”重新幻化成人形的田荷花怒喝一句,抽出束靈索朝君子仙甩去。

左手結印,凡是想得到的符咒之術都被田荷花使了出來,右手翻轉,揮舞着束靈索,完全就是不要命的節奏。

“我不是白蓮,我不是!我不是!”像是強調給君子仙聽又像是告訴自己,田荷花歇斯底里的一遍遍重複道。

不知疲倦的機械般捏決掐符,然後扔出,直到體內的法力被用盡,極限到掏不出一絲一毫,田荷花癱倒在地,氣喘吁吁,手臂如千斤重,渾身痠軟無力,但是心裡卻暢快無比。

塔底已經被田荷花毀成了一片廢墟,牆壁上滿是坑坑窪窪。

發泄一通的田荷花發現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轉動着眼珠子看到君子仙朝她走來,即便四周是一片狼藉,他仍能將這裡走出是仙境的感覺。

衣闕翩翩,纖塵不染。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田荷花拼命的提勁,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木乃伊一樣的身體在她不懈的努力下終於向一旁滾了半圈,然後——

卡了!

那冰冷帶着蓮香的氣息逼近了,心跳也隨之加快,田荷花冷汗涔涔,但即便在這樣的情形下,她也沒有放棄去運轉自己乾涸的丹田。

突地,田荷花欣喜的發現丹田處有了一絲法力,下一瞬間,四周的靈氣瘋狂聚集而來,順着肌膚滲入體內。

秀眉緊緊地皺起,田荷花痛苦的蜷縮起身子,血管彷彿要爆裂開,充沛的靈力將血管撐開,豆大的汗水從光潔的額頭冒出,咬緊牙根讓自己盤膝坐起來,引着體內的靈力流向丹田處。

指尖隱隱顫慄着,好不容易將四處亂竄的靈力流聚合成一股,控制着一點一點的朝着丹田處靠近,在快要接近丹田的時候全部潰散開。

定了定心思,放空一切,讓自己處於虛無狀態,重新將靈力聚集,田荷花進行着這個緩慢而艱難的過程,驀地,體內竄入另一股強大的靈力,以壓倒性不容拒絕的姿態將田荷花聚集的靈力推向丹田中。

將體內穩定下來的靈力帶着運行了幾周圈後,田荷花鬆了一口氣,睜開眼睛後一張放大的俊臉在眼前。

田荷花沒有想到君子仙竟然會幫忙她渡過進階符神的難關。

金色的光隱隱從田荷花的肌膚下透出。

君子仙突然伸手將田荷花易容的面具撕下,眼角下方的蓮花紋印散發着淡金色的光,“還說你不是蓮兒,這眉眼這蓮花紋絡哪一樣不是蓮兒的?”

指腹摩挲着蓮花印,君子仙突然又笑着反駁自己道:“若說你不是蓮兒,我也相信,以蓮兒的心性是萬般成爲不了符神的。”

“你比她有耐心多了,也比她心胸寬闊,甚至除了這具蓮花本體的身子外找不出你們的一絲相同。”君子仙收回手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負手而立。

東西碎裂的聲音響起,君子仙設的結界被打破,厚重的肅殺之氣從夜千狐的身上散發出來。

“千狐!”田荷花跑向夜千狐緊緊地環住他的身子,纖指揪住他後背的衣料。

左手擡起撫摸着田荷花的雲發,夜千狐嗜血的雙眸柔和了下來。

“因爲這個男人?”君子仙的雙眸變得幽暗而深邃,聲音也如同淬了冰粒,透着暴風雨前的詭譎,“沒想到這一世同樣的愛上他。”

夜千狐和君子仙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似有無數火粒頃刻間迸射而出。

倏地,倆人的身影同時動了!一躍而起,古塔的頂端破了倆個口子,陽光照射進塔中。

廣袖被風吹的獵獵作響,君子仙凌空而踏,指尖彈出,碩大的金色咒文旋至夜千狐的腳下,將他封印其中。

手中的軟劍繞上紅色的光流,似是騰騰烈火燃起,伴隨着狂風呼嘯的聲音,劍尖劈開了腳下的封印,夜千狐雙眸似血,頰邊幾縷紅髮隨風飄揚。

如踏雲端,身子輕盈的在空中幾個縱躍後,夜千狐手中軟劍帶着勢均力敵的氣概劃出倆道相交的劍刃。

宛如耀眼的閃電當空劈下,撕裂空氣,劍刃帶着破空的聲音化作道道殘影。

君子仙的身前形成一塊金色的光圈盾牌,劍刃打在盾牌之上,碰撞出震耳欲聾的聲響,景象堪比電閃雷鳴。

狂風大作,君子仙的身後出現倆條金龍,金龍嘶吼一聲,大有氣吞山河之勢態,光芒四射,金龍朝着夜千狐撲去。

狐尾從夜千狐的背後出現,形如遊蛇般凜冽的甩向金龍。

金龍和狐尾纏鬥在一起,光波不斷地閃爍,一下又一下的照亮黑氣籠罩的清虛觀。

原本清虛學院上空的結界已經被鎮妖塔中放出的妖魔鬼怪撞擊的搖搖欲墜,田荷花從古塔中出來後看此情景便立刻將法力注入了結界中。

成爲符神後,便可以源源不斷地從外界吸收靈力補充消耗的法力。

被困在清虛觀內的妖物們焦躁不安起來,愈發狠勁的去攻擊結界。

周道長聯合其他幾個道長們合力形成一道厚實的屏障將符徒符人符士級別的弟子們護在其中。

蓮心塔鎮壓的都是一些窮兇惡極的妖物魔物和怨靈,如今統統都放了出來,連他們這些符皇級別的道長都對付不了,更別說這些剛入門的弟子了。

一團團黑影正攻擊着屏障,屏障漸漸有了裂縫,聽到那如催命符的開裂聲,躲在其中的學生們嚇得嚎啕大哭。

“誰敢哭!我第一個把他扔出去!”不知道誰喊了一句,頓時嚇的大家都不敢哭了。

小胖昂首挺胸的站直了身子,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懦弱的哭泣並不能解決問題,不會讓外面的妖怪放了我們!我們現在要做的應該回想起所學的知識幫助道長們,同心協力的將妖怪擋在外面!不想死的都給我動起來!”

說完最後一句話,小胖的眸中已經看不到一絲畏懼,燃燒着激起的炙熱戰火。

他也沒有見過這樣的陣勢,但是他曾經和荷花姐姐一起闖過鬼屋共同戰鬥過,讓他知道了嚇到腿軟是解決不了事情的!不要怕!不要怯懦!

將身上攜帶的符籙全部使出貼在屏障上後,小胖把手覆在屏障上將法力注入其中。

隨着小胖的動作,同學們互相看了看後紛紛站起身來,擦乾眼淚,有符籙的拿出符籙,沒有符籙的將手覆在屏障上。

一雙雙青澀的小手貼上透明的結界,一股股微薄的法力匯聚在一起,如同細流成江,一股股流向裂縫的地方。

哪怕與五官猙獰的鬼怪面對着面,也沒有一個人退縮一步,即便毛骨悚然寒毛豎起,雙手依舊是緊緊地覆在結界上。

雪竹、一笙、雪兒、龍傲天、慕軒、丞相大人、寵兒所有人都在戰鬥,兵器殺伐的聲音遍佈各個角落。

蓮花池中的株株蓮花拔地而起,長成參天大樹一般,碩大的花朵撐着頂端的結界。

從高大的蓮花上跳下,屈膝半跪的田荷花手中的束靈索揮舞出去,火辣辣的一鞭子抽過去,攻擊着屏障的怨鬼全部煙消雲散。

“是荷花姐姐!”小胖激動的叫道,雖然不知道田荷花爲什麼變得這麼漂亮了,但是她手中的束靈索他認的!那是屬於荷花姐姐的寶器!

墨發張揚,眼角的蓮花印熠熠生輝,束靈索在田荷花手中挽成優雅而鋒利的軌跡。

龍傲天遙遙望了田荷花一眼,周遭的一切彷彿回到了鬥獸場,他們五個人從籠子裡出來酣暢淋漓的與野狼廝殺,打開門,讓野獸撕碎那些貴族們高貴華麗的外衣,露出醜惡的內裡!

“嘭!”天空中傳來一聲巨響,如同原子彈爆炸般,一團蘑菇雲升起。

劇烈的波盪直接震碎了清虛學院上空的結界!

夜千狐和君子仙對擊一掌後,倆人同時向後滑行了數百米的距離!

“千狐,還好嗎?”田荷花捧住夜千狐的臉,拇指的指腹將他嘴角處滑下的血絲抹去。

“沒事。”夜千狐對着田荷花勾脣一笑,安慰道。

倆人情深意重的一幕狠狠地刺痛了君子仙的眼睛,爲什麼睡了這麼多年,倦意還沒有消失?

爲什麼胸口空蕩蕩的沒有心,還是會感到疼?君子仙將手放在沒有心跳的胸膛上問道。

隨着君子仙冷冷地一扶寬袖,無數妖魔鬼怪恭敬的立在了他的身後,聽從命令,雖然結界已破,但沒有君子仙的恩准,無一敢逃。

君子仙朝田荷花伸出了手,“蓮兒,跟吾走,既往不咎。”

銀髮輕揚,寒幽的眸中快速的閃過一抹祈求,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放下了身份放下了仇恨放下了尊嚴,那些過往只化作一句“跟吾走”,彎下姿態,等待着田荷花的答案。

一念地獄,一念天堂,君子仙身上雪白的衣袍襯托的身後的黑霧越發濃郁。

需要多深的愛意才能夠做到如此,田荷花潸然淚下,閉了閉眼眸,握緊了夜千狐的手對君子仙搖頭道:“對不起。”

她的愛只有一份給了夜千狐,此生心裡再也住不進去他人了。

愛到極限便是無力,手頹然的落下而後握緊成拳,君子仙的雙眸如同剛出鞘的利劍一般,“三日後,赤幽河一戰!”

言罷,轉身沒入了黑霧之中,黑霧散去,耀明的陽光重新射向大地,天空一片蔚藍。

黑霧中,優雅的步伐一頓,君子仙吐出一口鮮血,骨節分明的手指將血輕輕拭去,擡腳邁步。

田荷花看着散盡的黑霧,目光變得堅定。

這一戰,不能輸!輸了——

人間再無安寧日!

夜千狐眸光繾綣的看着田荷花的側臉,他絕不會讓人奪走他的荷花!

三日後,赤幽河廣袤無垠的草坪上,烏壓壓的倆軍對壘。

夜千狐銀色盔甲加身,泛着潾潾的幽光,恍如天神,無可挑剔的俊美五官更是鮮明耀眼。

身後妖界大軍整齊劃一,統一黑色盔甲,密密麻麻如同黑松林綿延而去。

雪竹帶領的清虛學院和龍傲天帶領的降魔學院左右各站一方,將逃竄出來重見天日的惡魔鬼魅們抓回來他們義不容辭。

君子仙坐在一團黑雲上面,手肘擱在曲起的膝蓋上,用手託着下巴微微歪着頭,如同一個局外人般看着下方劍拔弩張的妖界大軍和魔物軍團,有點意思時看一眼,不感興趣時便望着天空目光虛無飄渺。

那條對他俯首稱臣,幫他鞍前馬後赤蛇精似乎是他親手收進鎮妖塔的,沒想到現在已經長這麼大了。

清虛學院的院服樣式變化了這麼多,他一手創立的地方早已物是人非了。

君子仙的眸光沒有一絲絲漣漪的漾開,曾經他降妖除魔守護人間如今誰來除他心中的魘。

指尖繞起一縷柔滑的銀髮,報復了田荷花又如何?她並不是他所恨的那個人格,如果是現在這樣的田荷花,當初恐怕不會發生那些事了。

可笑的是,他又再一次的愛上了這朵白蓮花。

毀了這個世間,讓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包括他自己,鬆開銀髮,髮絲從指間滑落。

敵意如毒素一般在空氣中蔓延,戰爭一觸即發。

“君子仙,我把心還給你呢?”暮然,耳邊傳來密音,若一陣清風淡淡飄過,“剜出我的心,可好?”

眸光細微的波動了下,君子仙清冷的聲音染上了些許微揚的語調,以密音傳回,“黑心,吾便要。”

“報告尊祖,縮頭烏龜,死守陣地,揪之不出。”田荷花斷了密音,手中的束靈索蓄勢待發,她已經學會自己去到那個無邊無際的境界,但白蓮早已不知道跑路到哪個角落了。

君子仙輕笑出聲,手臂卻在慢慢擡起。

眼看戰爭在即,千鈞一髮之際,一道聲音響亮的傳來,聲波擴散而開,“白蓮在此!”

一笙收氣沉于丹田,清了清嗓子對着君子仙恭敬道:“尊祖,您要找的壞女人躲在這裡。”

千年檀木做的畫軸,軸頭的美玉用的是南海軟玉,一笙揭下貼在畫卷上的符籙,展開,花團錦簇,蝴蝶翩躚,畫中女子低頭嗅花,嘴角笑意如三月暖春。

赫然就是夜千狐曾經所作送給田荷花的那幅畫!後染血中了魑魅被封住。

一笙抖了下畫卷,光芒一閃,畫中女子竟然活了起來從畫中跳出,原本臉上的笑意妍妍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陰狠的冷笑和眸中詭異四溢的黑氣。

出了畫卷的畫荷眼尖的一眼便瞧見了田荷花和夜千狐,頓時心中嫉恨無比,她上次不慎之下才會被田荷花偷襲到,此番在畫中修行多日修爲已大爲長進,她一定不會放過田荷花的!

正欲揮軸衝向田荷花的畫荷突然動作一轉,變成了掩面哭泣,她跑向夜千狐嚶嚶泣道:“千狐,我終於再見到你了,我好想你,這些日子來我拼命的修煉爲了讓自己能夠出來。”

“千狐,她是假的,我纔是真的,你不要被她矇蔽和欺騙了。”畫荷憤怒的指向田荷花,“你這個大騙子還不快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對!她纔是真的!”一笙語氣真誠態度萬分誠懇的對君子仙說道,“尊祖,弟子知道您明察秋毫,洞若觀火,一定發現了這個變臉速度之快令人咂舌,一肚子壞水,身上魔性流轉的女人就是曾經那個背叛您、欺騙您、傷害您的惡毒女人!而我們溫柔善良可愛又可親的荷花姐姐怎麼可能是曾經那個背叛您、欺騙您、做出如此傷天害理天地難容令人髮指之事的蛇蠍女人!”

“我偉大的尊祖,弟子對您的敬仰如同滔滔江水般連綿不絕,知道您火眼金睛現在肯定已經發現了這個女人和白蓮花如出一轍,看看這嘴臉,看看這鼻孔朝天自認爲高傲無比的模樣,看看這雙前一刻可以怨恨後一刻可以流淚的眼睛,裝的了純情,扮的了無辜,其實心腸黑的已經不能再黑了!”

“沒錯,她就是千夫所指的白蓮花!”

“啪啪啪啪!”隨着一笙連氣都不帶喘的說完,雪兒立刻激動的猛拍掌,一雙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一笙,就差上去索要簽名了。

田荷花嘴角抽搐了下,一笙的嘴皮子功夫是越發厲害了,可是君子仙會信嗎,那冷睨着一笙的模樣確定不是想一掌拍死他?

但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君子仙確實信了,他從雲端下來,銀髮飛舞,看着隱在褲子內的雙腿直打顫的一笙半晌後,道:“有理。”

“尊祖英明!”一笙雙膝跪地膜拜道。

手指微動,完全懵了的畫荷便被君子仙扣在了手中。

“放開我!我要殺了你們!千狐是我的!”畫荷劇烈的掙扎着,狠戾的吼道。

“不把畫卷撿起來嗎?”對於畫荷的那點掙扎完全沒在君子仙眼裡,他看向一笙問道,彷彿看透萬千。

一笙嘿嘿的訕笑倆聲,壓下心虛去將畫荷掉在地上的畫卷撿起來,拍掉上面的草屑。

君子仙目光掠過田荷花一眼後,斂下眼眸,長睫微顫,拎着畫荷進入了畫卷中。

“尊祖,您老走好,一定要好好懲罰一下這個不自量力的女人,什麼時候想出來了給弟子吱一聲。”一笙將畫卷起後撫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捏着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尊祖真是太給他面子了,他發誓以後打掃尊祖廟時再也不偷吃供品,一定要把尊祖的塑像擦一遍又一遍。

一笙握拳比了個勝利的姿勢,他不僅和敬仰的尊祖說上話了,還說服了他,這感覺真是太棒了!

片刻的寂靜後,反應過來的妖魔鬼怪們開始紛紛四處逃竄。

從君子仙最後的那一眼中回神過來,田荷花和夜千狐對視一眼後,合力佈下一層結界,倆股強大的力量融合在一起,形成一個巨大的光罩。

將這些妖魔鬼怪們全部一鍋端。

一場毀天滅地性的戰爭誰都沒想到最後竟是以這樣戲劇化的結局收場。

室內光影憧動如迴雪輕盈,帷幔輕拂,夜明珠散發着柔和的光芒,大紅色的柔軟棉被上繡金絲的龍鳳和鳴,折射着旖旎的光暈。

夜晚寒冷的風從窗櫺呼呼的吹入,似輕渺的笛音,或虛或實。

田荷花將窗戶關上,赤腳踩着細絨的地毯繞過屏風,脫了外套掛在雕花的衣架上,朝着牀榻走去。

夜千狐朝裡挪了挪,騰出位置來,掀開被子,抿脣笑着拍了拍身側。

田荷花鑽入暖烘烘的被窩,舒服的眯了眯眼睛。

“那個……”放在被子外的雙手絞着修長的手指,夜千狐支支吾吾了一聲。

“什麼?”田荷花偏頭,看見夜千狐姣好玉白的耳垂染上了一層薄媚。

渾身一顫,田荷花如遭電擊,而後心如擂鼓,臉上也迅速飛上了倆片紅霞,清咳了下後,轉過身子背對着夜千狐,瞥見了放在桌子上的盒子。

“荷花,我們——”夜千狐羞的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往下縮了縮身子,彷彿恨不得整個人都躲進被窩中,精緻絕倫的俊臉如醉酒了一般雙頰酡紅,連白皙修長的玉頸都布上了一層淡淡的粉色。

正當夜千狐緊閉着眼睛鼓起勇氣時,身旁一空,田荷花起身下了牀。

捧着錦娘給的盒子縮回被窩,打開盒蓋,田荷花拿出裡面的瓷瓶,拔開瓶塞放在鼻尖輕嗅了下,頓時一張臉爆紅起來,滾燙如火。

“娘給了什麼?”夜千狐伸手將放在盒子裡的藍皮書拿起,翻開一看,幾頁之後,血氣翻涌。

“天色不早了,趕緊睡吧。”田荷花慌忙將瓷瓶和拿出來的書扔進了錦盒,而後把盒子放進了牀頭的暗格中。

心臟跳的極快,好像下一刻就能夠蹦到了嗓子眼,田荷花沒注意到夜千狐偷偷藏了一本書。

過了一會兒後,聽見夜千狐的呼吸聲愈來愈重,田荷花趴在他的肩頭向內一探疑問道:“你在幹嘛?”

驀地,夜千狐握住田荷花的手腕將她帶入懷中,目光如狼似虎的看着她。

灼熱的氣息噴灑在臉上,田荷花渾身緊張到僵硬,瞪大了眼睛,被夜千狐熱的彷彿可以將她融化的目光嚇得不輕,動了動脣憋出一句話,“可有學到一招半式?”

“轟”的一下,熱血直衝腦頂,夜千狐哪還把持的住,薄脣勾起邪邪一笑,“娘子一試便知。”

一擡手,綢布蓋上夜明珠,只發出朦朦朧朧的光如夢似幻,渲染一室溫情,枕一襲冷香,紅鸞帳暖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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